官方车祸 第十章(12)
车轱辘方便完以后,从卫生间出来,酒喝多了,脑袋晕乎乎,身体飘悠悠,脚下像踩着一片云彩。李桂香正在拖地板,见车轱辘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地从卫生间出来,连裤门都没有关,就知道这人喝高了。刚刚擦过的地滑,她怕把这人滑倒,却又不敢主动招呼他提示他小心一点,像她这种底层工人主动跟客人搭讪是绝对不允许的,她们能跟客人主动说的话只有两个字:你好。最多再加两个字:先生你好。即便这句话也只能是在客人直接接受她们服务的时候才能说。劳动人民的话语权在这种地方被剥夺得最为彻底。
李桂香暗暗担心,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对车轱辘行注目礼,时刻关注他的行程,随时准备在他发生跌滑时拯救他。就在这个时候,大纽约娱乐城的冯主管巡视经过这里,一眼看到李桂香没有干活,站在那里盯着客人看,便训斥李桂香:“不好好干活卖什么呆?站在那干吗?展览啊?”
车轱辘听到了冯主管的声音,便回过身来打招呼,酒喝多了,腿脚虚浮,地面又滑,猛然转身,脚下不稳,当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姿势像极了中国男足侧身倒地铲球。中国男足侧身倒地铲球的特点就是人倒了,球铲不着。车轱辘摔倒的姿势是没有球却想踢球。
冯主管和李桂香本能地同时抢上前去搀扶他,结果两个人的脑袋撞在了一起。李桂香瘦,脑袋特别骨感,冯主管觉得自己的脑袋撞在了马路牙子上,疼痛难忍,捂住脑袋哀号。冯主管胖,脑袋相对柔软一些,李桂香觉得自己好像撞在了充足气的轮胎上,虽然不舒服,却还能够忍耐,便连忙爬起来照看摔倒地上的车轱辘。
车轱辘甩开李桂香自己爬了起来,作为一名局级干部,他不屑于同李桂香这样的下层人物计较,怒火中烧地斥骂冯主管:“你们他妈的干吗在这个时候擦地?”
冯主管的眼泪都让李桂香撞了出来,看到车轱辘发火,便立刻把火烧向了李桂香:“你他妈干吗在这个时候擦地?”
李桂香慌了,嗫嚅着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地板是随时随刻要擦的……”
冯主管对车轱辘道歉:“车局长,实在对不起,没摔坏吧?”
车轱辘说:“摔坏了你们也赔不起,算了算了,不说了,我还有朋友等着呢。”
车轱辘晃晃悠悠地走了,冯主管就开始整治李桂香:“你马上离开这里。”
李桂香以为冯主管是让她到别的地方干活,便提了水桶拖布准备到卫生间去清理卫生间,冯主管却说:“你干吗?还要上哪闯祸去?回家去吧,我们这儿可不敢用你了。”
李桂香愣了:“老板,你不让我干啦?”
冯主管揉着脑袋说:“你脑袋太硬,我不敢用了,你还是回家吧。”
李桂香有点蒙,按照常理,不论是车轱辘摔跤,还是把冯主管脑袋撞疼,责任都不在她,仅仅凭这一点就要炒她鱿鱼,这是说不过去的。但是,她也明白,在现今社会,在这种地方,没有道理可讲,留给她的基本权利只有四个字:忍耐顺从。她想再恳求冯主管一下,让自己能够继续留在这里,不管怎么说,在这里每个月还能有七八百块钱的收入,她实在需要这笔微薄的收入。冯主管却已经扭头离开了,临走时扔下一句多多少少还算有点良心的话:“你到台子上去,我让他们把这个月的工钱给你结了。”
李桂香打消了向冯主管求情的念头,因为生活已经让她真正懂得,什么叫老百姓,怎么去做老百姓。她无奈地把手中的拖布、水桶送回储藏室,顺手把凌乱的储藏室整理了一下,摘下手上的乳胶手套,脱下身上的工作服,交还给后勤组长,然后到柜台上结了自己这个月的工钱,从大纽约娱乐城的后门走了出来。
娱乐城外面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夜景工程的灯光把这座城市变成了五颜六色的超级娱乐城。李桂香觉得城市的夜景很好看,但是好像隔着窗户在看别人家的花园,好看,却不属于自己。她的心情很不好,好好的工作就因为那个叫车局长的人摔了一跤丢掉了,明天她又得跑劳务市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下一份工作。想到又要跑到劳务市场谋职,李桂香不由得愁肠百结。每一次去劳务市场,对她的精神和心理都是一次无情的折磨,希望和失望就好像把人在热火和冰水里轮番淬炼,每当她带着失望甚至绝望的心情离开劳务市场的时候,她常常恨不得一头钻到汽车轱辘下面去。劳务市场是她最怕去的地方,也是她不得不去的地方。
第四部分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1)
1
从交警队正式发还葫芦的驾驶执照、正式通知车轱辘交通事故已经结案开始,他就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绝对不再要局办公室派车接送自己。这当然不是他学习了“三个代表”觉悟有了提高,不再浪费纳税人的钱财,想恢复公仆的本色。他这是一种柔性抗议,当那些同级干部上下班耀武扬威地乘坐高级轿车来来往往的时候,他却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上班下班,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让那些有意利用车祸来埋汰他的人比他更埋汰。
车轱辘在大纽约娱乐城摔了那么一跤,虽然并不要紧,但是腿部还是有些隐隐作痛,胯部也淤青了一块。车轱辘灵机一动,通知葫芦每天骑自行车接送他上下班,以此来升级他的抗议活动。葫芦听到车轱辘让他用自行车接他上下班,非常吃惊,脸上挂满了问号和惊叹号。也难怪,天实在太热,就是自己骑车也非常辛苦,更别说骑车驮着一个身高体重跟自己差不多的成人。车轱辘告诉他:“你过去是我的司机,现在人家把我的车封了,让你下岗了,你就继续当我的司机,不开四个轮了开俩轮,就在大街上这么走,他们不怕难看我怕什么,看看别人怎么说。”
葫芦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要恶心其他局领导,便每天像解放前富人家雇的黄包车夫一样,一大早到车轱辘家接了他,中午送他回家吃饭,下午再接了他上班,晚上再送他回家。交通规则不准骑自行车带人,葫芦驮着车轱辘在大街上招摇过市,难免要被交通警察和交通协理员拦截,每到这个时候,葫芦就按车轱辘交代好的说辞对付:“这是我们民政局车副局长,前两天骑自行车上班的时候摔了一跤,腿摔坏了不能自己骑车了,工作太忙又不能休息,我是他原来的司机,只好骑自行车送他。”
有好奇的警察和协理员刨根问底:“既然你是他的司机,为什么不开车送他,却要骑自行车?”
葫芦便苦了脸解释:“我们车局长没车坐,只好坐自行车,要不是他的腿受伤了不方便,也用不着我骑车送他。”
现如今上下班骑自行车的领导干部有如国宝大熊猫一样珍稀,经过葫芦的解释,交通警察和交通协理员们不但不好意思按照交通规则处罚葫芦和车轱辘,反而对这样一个保持了艰苦奋斗精神的领导干部肃然起敬。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播到了电视台、报社这些新闻媒体,现在的新闻媒体最短缺的就是领导干部正面形象的报道素材,有了这样一位不但不坐专车,连非专车都不坐,每天上下班骑自行车,轻伤不下火线,让司机骑自行车送着上下班的好干部,简直比外星人光顾地球还稀罕。于是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纷纷往民政局跑,企图采访车轱辘这位新时代涌现出来的不坐专车的好干部、好公仆。
车轱辘对于新闻媒体的采访一律谢绝,他当然不是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而是怕事情闹哄得太大到时候不好收场,更担心真的形成舆论氛围之后,即便人家把新车配发给了他他也不好再由两个轮子升格为四个轮子。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星期,局长何茂泰终于承受不了了,主动找其他几位局领导、党组成员协调新车问题。交警队已经结案,结论是那台不知道来历的北京牌照的桑塔纳在高速行驶中突然刹车导致后面的车辆追尾,车轱辘他们的车没有任何直接责任,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出事的时候是车轱辘在驾驶车辆。既然执法部门的结论已经下了,别人再搅和也缺乏充足的理由。于是,对给车轱辘配新车有意见的、企图跟车轱辘抢新车的,包括卫骏那种想借机给车轱辘的饭碗里下毒药的局党组成员都不再固执己见,怕把车轱辘逼急了他再出什么怪招恶心人。
领导班子成员的工作做通了,何茂泰便去找车轱辘,进了车轱辘的办公室首先慰问车轱辘的伤势:“老车啊,这两天腿好一些没有?”
车轱辘连忙起身迎接一把手:“好多了,没事了。”嘴上这么说,走路的时候却故意微微瘸着。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2)
何茂泰便假模假式地作自我检讨:“我这个人啊,太粗心,你的伤势这么重,我关心不够啊,这么热的天你还骑自行车上下班,我有责任,有责任。”
车轱辘故作轻松地说:“也没什么,骑自行车还能锻炼身体嘛。何局长有事吗?坐下说。”车轱辘估计到他要干什么,却不说破,一瘸一拐满腔热情地给何茂泰端茶倒水。
何茂泰连忙拦住他说:“别倒了,我在办公室刚刚喝过。你腿不方便,我们坐下说。”
车轱辘便坐到了何茂泰旁边的沙发上。何茂泰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老车啊,我们虽然在一起共事才两三年的时间,可是我们认识已经有十多年了吧?”
车轱辘:“那是,那是。”
何茂泰近似于自言自语:“唉,我这个人啊,别的优点不敢说很多,与人为善我是敢在任何人面前挺着腰杆说的。这一回车的问题上你可能对我有点误解,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日后你就能够理解我的一片苦心了。”
车轱辘也假装豁达:“没关系,何局长也是为了我好。”
何茂泰接着说:“你自己也应该明白,在你配车这件事情上,跟我个人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可是其他的同志就难免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了。现在好了,事情闹清楚了,谁也说不出什么话,你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坐新车,这样多好。”
车轱辘当然不会跟何茂泰这位一把手发生任何性质的正面冲突,但是对那几个同僚却不会放过贬损的机会:“何局长你的为人我非常了解,也非常敬重,可是其他人我就不敢恭维了。说透了不就是一台车吗?你看看他们那副德行,就跟野狗抢热屎似的,至于吗?真是小人。俗话说人品靠事品,通过这件事情,何局长想必对人品高低也能品出来了。我车福禄没有什么野心,从到民政局的第一天开始,就一心一意地为何局长抬轿子,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摇旗呐喊还有一副大嗓门,你仔细想想,其他人呢?整天在想什么、干什么?为了一台车就能跟我当面拉下脸,如果有更大的利益摆在面前,对你何局长也照样拉得下脸对着干。”
何茂泰也不是两岁的孩子,车轱辘借机拨弄是非、挑拨关系的意图他一目了然,尽管一目了然,心里却也不舒服,因为车轱辘这话跟他从政多年的基本经验是一致的:平常这些人对他表面上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如果遇到重大利益冲突,他的那几个副手,包括卫骏,哪一个都能把他当成敌人来对付。官场规则跟丛林法则有相通之处:对首领的顺从拥护是相对的,对首领地位的觊觎争抢是绝对的,谁都想当群体首领是颠扑不破的规律。平日里低眉顺眼的下级,在条件成熟或者说自认为条件成熟的时候,任何一个个体都会成为首领的敌人。
何茂泰压下了心里微微的不快,把话题拉了回来:“天气这么热,你的腿又不好,整天坐着自行车来来往往我心里实在不忍,这样吧,我已经给卫骏打过招呼了,车你提出来用,这台车本身就是给你配的,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有什么抵触情绪啊。”
车轱辘折腾的目的就是要车,目的达到了,而且局长亲自到自家门上来说,虽然没有道歉两个字,其实也跟道歉差不多,如果再拿腔作势就成了傻瓜,于是也就就坡下驴:“何局长谢谢你的关心,我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的,我这就让葫芦过去接车。”
何局长连连答应:“这就对了,你对葫芦也做做工作,让他对卫骏不要有什么看法,他也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没车的司机现在哪家单位还会白养活?现在有车了不还是他开吗?”
车轱辘:“好,我给葫芦谈谈,他一个司机也不敢对卫主任怎么样,我更不会跟卫骏一般见识,你放心吧,过去就过去了,今后我们还要在一起共事嘛。”
何局长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车轱辘借机要挟,一口咬定死活不要车,事情拖下去,不但会对民政局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而且今天他这个局长还真没办法出车轱辘的办公室。结果,车轱辘一说便通,算是给足了他面子。麻烦事过去了,局里又恢复了安定团结,何局长心情好了,临出门的时候又说了一句:“告诉葫芦,这几天他骑自行车接送你上下班,很辛苦,算加班。”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3)
下午,车轱辘便坐着那台新进的黑色奥迪A4下班回家。葫芦恢复了工作,又开上了新车,更是兴奋激动,他征求车轱辘的意见:“车局长,你来试试这车怎么样。”
车轱辘心痒难熬:“不太好吧?还是先回家吃饭吧。”
葫芦把车停在了路边说:“我知道你这么长时间没动车,肯定手痒痒了,你先溜一圈再回家吃饭。”
车轱辘也就不再推让客气,跟葫芦换了座位,发动车朝郊外驶去,那台本田和这台奥迪没法比,这台奥迪开起来动力充沛,稳定性非常好,驾驶室更加豪华舒适。车轱辘开着车忽然笑了起来,葫芦问他:“车局长你笑什么?”
车轱辘说:“卫骏那个王八蛋,本来想窝囊我,没想到反而给我办了好事,这车真比你选的那台车好得多。”
葫芦凑趣:“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嘛。”
2
市委书记洪钟华这几天非常不舒服,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心里不舒服,有如被自己的老婆在脸上挠了一把,又疼又丢面子,对外还不好说,只能说是猫挠的。那天召开的市委、市政府联席会议热热闹闹吵成了一锅粥,会议结束后,洪钟华回头一想,那个会议表面上研究了很多事情,但都是要求具体工作部门回去后拿出方案、意见以后再议,没有一项是就地决定可以立即实施的,实际上等于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过去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可是现在不同,事情闹到了省委张书记面前,省委冷然等着看他们的处理结果,用粗话说,屎都憋到了肛门了,哪还有那么多时间等具体工作部门拿方案?他原来的设想是通过这次会议来个一揽子解决,彻底解除后顾之忧。然而,尽管他亲自坐镇,亲自鼓动,却仍然没有摆脱官场的运作惰性、程序障碍。尤其是研究那个停车年费的时候,当洪钟华流露出对这种征收年费的方式持否定态度的时候,万鲁生就像被人家掘了祖坟,一口咬定坚决不同意改变现有做法。
洪钟华承认群众的意见是有道理的,征收停车年费是违法行为,起码违反了消费者权益保障法,不但剥夺了作为消费者的人民群众的消费选择权,更是一种毫无道理的掠夺。就像买东西,买了东西才付钱,现在的做法是不管你买不买东西,都得付钱。甚至比过去拦路抢劫的土匪还狠,土匪还讲究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铜州市政府是不从此路过,也得留下买路钱。搞这一套的时候,洪钟华正在中央党校学习,等他回来,木已成舟,市政府红头文件都已经发了。后来看到这种做法也确实有无本万利的经济效益,洪钟华也就听之任之了,没想到老百姓肚里的气鼓得这么足。会上,万鲁生提起这件事情还振振有词:“这件事情是有政策依据的,同时也是经过了听证会,合情合理,部分老百姓有意见也是正常的,让谁掏腰包谁都会有意见。”
洪钟华心里暗骂“混蛋逻辑”,嘴上说:“听证会仅仅是一个程序,况且,群众对所谓听证会的正当性也有质疑。现在到处涨价都开听证会,哪个听证会制止涨价了?实事求是地说,现在召开听证会已经成为追逐特殊群体利益的遮羞布、挡箭牌了。我们作为领导干部的所有行为,只能也必须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进行。我们可以对群众的意见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可是我们不能对省委视而不见吧?这件事情我们该怎么向上面解释,请各位领导谈谈意见建议。”
万鲁生又说:“洪书记刚才说的我也承认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我们征收城市停车年费还不是为了建设更多更好的停车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洪钟华又在肚子里骂了一声:“混蛋逻辑,抢了人家的钱,然后对人家说抢你的钱是为了改善你的生活条件。”当然这种话不可能从他嘴里吐出来,他也没有心情再跟万鲁生在会上当着众人的面斗嘴,斜了万鲁生一眼,不再说话,等着大家发表见解。
在征收停车年费的问题上明摆着书记和市长意见不统一,会场上的反应理所当然就是沉默。下级谁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正面表态,支持这一位肯定就会得罪那一位,谁也不愿意得罪这俩人中的任何一个。况且,与会的人员没有一个涉及到缴纳停车年费的问题,他们坐车缴任何费都不用自己掏腰包,感觉当然跟要自己掏腰包的老百姓不一样。所以,谁也不会出头为这种事情要公平。同级干部中,比如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等,也不会公开表态,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坐山观虎斗的态度饶有兴趣地看书记市长斗法。冷场让洪钟华尴尬,又催促了一遍:“这是党政联席会议,大家有什么意见建议只管说,我们对事不对人,是为了对上级组织对人民群众负责,如果大家认为这件事情不好表态,那么就请说说这件事情我们怎么样向上级交代也好。作为书记,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上级交代。”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4)
洪钟华催促了半会儿,只有纪委书记单立人嘟囔了一句:“利益驱动之下,啥怪事都能出来。”说完了,不再吭声,闷闷地抽烟。洪钟华让他说得发愣,却不好追问,纪委书记说话有时候是不能追问的,尤其是在公开场合,追问,能说的还好,不能说的就让追问的人尴尬。最终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会议上没有作出任何决议,哪怕像其他议程那样有一个“下去拟订方案”的结果都没有。
洪钟华只好换了个议题:研究公车改革问题,请与会者就公车改革问题发表见解。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公车改革绝对不是这次会议能够解决的问题,他的目的是起码在这次会议上要把这件事情提出来,也就是通常说的列入议事日程。他提出改革公车的直接目的是为了压缩一点财政支出,终究“三顺滩”的欠账是要还的,还有很多火烧眉毛的事情是需要花钱的,能省几个省几个终究不是坏事儿。他的间接目的是想在这个时候,在最难改革的问题上做出一些让上级和百姓都能喝彩的姿态,转移人们的视线,减缓由于省委张书记视察期间出现那一系列问题带来的政治压力。
他一提出公车改革的问题,会场马上沉默,洪钟华从面前的那一张张脸上读到的信息让他想起了过去读过的某篇小说的名字:《坚硬的稀粥》。也难怪,与会者大都是公车占有者,由公车占有者们来改革公车,等于让人自己从自己身上割肉。闷了半会儿,洪钟华反复动员大家发言,人大主任才说了一句:“公车改革现在有不少省市都在探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说哪个省市敢吹牛在这个问题上有进展。我们现在讨论研究这个问题条件不成熟啊。”
又是华三八开始放炮:“公车用得着改革吗?恢复原来的做法就行了。我在铜州市工作了半辈子,过去不管是书记、市长还是主任、主席,谁也没有专车。领导要用车,都是给车队打电话,车队派哪台车就是哪台车,也不像现在还分什么一号车、二号车、三号车的,车号跟座次对等。让我说啊,恢复老的传统做法,别分什么专车,领导要用车直接找车队派,派哪台就坐哪台,除了市领导之外,任何人出差,超出本市范围不得派公车、专车,一律坐公共交通工具。上下班也一样,除了单位有通勤车的以外,一律坐公共交通工具,各单位一律不按职位数定车,更不准搞变相的专车。这样恢复过去的优良传统,还用得着费那么大劲头改革?”
他的意见马上遭到了围攻,市级领导、局级干部都纷纷反驳华三八,有的说那样改革等于把党政机关的腿砍了,今后还怎么干工作……有的说领导干部坐公车是正当的、应该享受的待遇,没有什么不对的,全国各地都这样,凭什么铜州市就要剥夺领导干部的公车待遇……
华三八倒也毫不畏惧,摆出了舌战群儒的架势反驳:“没有专车就不干工作了?不干就不干,三条腿的蛤蟆稀罕,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以为自己是什么宝贝啊?过去也没公车、专车,不照样建起了社会主义工业化。哼,什么待遇不待遇的?谁规定的待遇?把党和国家文件拿出来看看,如果国家真的规定当了官就可以有专车,那我就是放屁!”
又有人开始拿华三八坐公车办私事撞死人的短处说事儿:“别人怎么说都可以,唯独你没有权力对这件事情指手画脚,你就老老实实坐着吧,把人都撞死了,公车腐败你是头一个。”
华三八刚才就被人用这个话套住了喉咙丧失了话语权,这一回他不吃这一套了,马上对吵:“撞死人也不是我故意的,说到底那也不过就是交通事故,我已经接受处分了,该赔的已经赔了,你们还要怎样?毙了我才高兴吗?”
有人开始打哈哈:“不毙不毙,谁能毙了你啊,即便想毙你我们说了也不算啊……哈哈哈……”
华三八便马上接口:“只要你们不毙了我,只要我活着,我就要说话,不让我说我也得说。过去说苛政猛于虎,现在是公车猛于虎,归根到底我犯的那个错误,不就是公车为祸的一个例子吗?如果没有现在的公车泛滥,我没有配车,我能犯那样的错误吗?我这是痛定思痛得出……”
官方车祸 第十一章(5)
立刻有人打断了他:“你痛定思痛没必要让别人跟你一样痛定思痛吧?我们天天坐公车,怎么就没轧死人?还是怪你自己,坐着公车干私事,别睡觉压死孩子赖床板啊。”
马上就有人支持:“是啊,自己坐公车干私事轧死了人,赖公车干吗?别人坐公车是为了干工作,你坐公车是为了干私事,两回事,两回事。”
眼看着华三八成了众矢之的,会场成了讨伐华三八的战场,洪钟华连忙出面制止,万鲁生也出面镇压:“都别说了,这是讨论研究问题的态度吗?不管说得对不对,不管是谁说的,有理说理,没理闭嘴,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吵架斗嘴的。”
最终,这件事情跟其他议程一样,没有任何结果,决定下去后由华三八的市委调研室和政府秘书处联合,由财政局和机关事务管理处联合,分别拿出两个公车改革方案,提供给常委会讨论。
这次毫无结果的党政联席扩大会议让洪钟华有很大的挫折感,真正要解决的问题根本没办法解决,唯一可以解决的就是马上压财政局挤出一部分钱来先把“三顺滩”拆迁户的嘴堵一堵,他不敢设想,如果这件事情继续拖下去,那些人会不会真的闹到北京去。
洪钟华在办公室里转悠着犯愁,更让他犯愁的事情却又找上门来。纪委书记单立人敲敲门径直走了进来。单立人来到洪钟华办公室的时候照例带进了一股冲鼻子的卷烟味儿,洪钟华本能地皱眉搐鼻子,单立人视而不见地坐到了沙发上:“书记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