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狗屁朋友!他怎么对我了,你看到了吗?”盛珠不甘示弱。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吴老板坐下之后,喝了一口啤酒,说,“要你来就是要陪他的。否则我要你来干吗?”
“陪他也不能这么陪。”盛珠白了眼吴老板。
大腕记者仍旧在舞池中扭动,闪烁不定的灯光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张纸一样飘来飘去。
“盛珠,”吴老板倏然换一种很温和的语气说,“求求你帮我这个忙吧。”
“让他抱着我跳舞?”
“不仅这样。”
“还要陪他睡觉?”
“是的”
盛珠起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吴老板一把拽住她,重又把她按在座位上,可怜兮兮地说: “我求你了。本来我以为晚上你和他会自自然然地发展到这一步。所以事先我就没跟你说清楚。”
“你跟他说好了?”
“我跟他谈的条件是,他帮我发一篇文章,炒我那张错币,我替他在歌厅包一个女人。你知道歌厅这些小姐咽喉多深吗?不说包,就是要一个小姐陪坐一下,一个小时就要一百块,五六个小时就要五六百。包一个小姐,一夜最低也要两千块。”
吴老板平常那种盛气凌人目空一切的神情荡然无存,盛珠觉得眼前的板寸就像一个乞丐一样可怜。
“他还要我包一个星期,”板寸继续说,“一个星期就要一万多块,我哪能出得起?不瞒你说,我的餐厅是新开的,欠了好多债。每天赚上的钱都要拿去还债。我现在就指望这张错币发财了,我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这上面。我不能得罪他,他一炒,一下我就暴发了。”
“你为什么要选择我?”
“我跟他说,包一个小姐我包不起,但你可以在我们餐厅任意选一个服务员。他同意了。最终他选了你。你那次陪他喝酒时他就盯上了你。”
“你不觉得太过分了?”盛珠站起身,准备走。
板寸两次拉住她,“求求你了。”
“我要不同意,你是不是要解雇我?”
“当然。我是老板,”板寸微昂起头,脸上勉强挤出得意之色,“违抗我的旨意我当然要解雇你了。”
这之后,盛珠经常想,如果当时板寸不是这样说的,而是说“你不同意我也不会解雇你”,情形也许完全不一样了。
《北京往事》第八章(3)
盛珠说不定真会帮他一把,陪那位大腕记者睡几夜。
这对盛珠来说不是很困难的事。
盛珠那一晚愤然离开歌厅,完全是由于板寸的浅薄和愚蠢。
《北京往事》第九章(1)
北京的夏夜比南方凉爽多了,盛珠从闷罐车般的歌厅出来,浑身感到轻松。紧接着盛珠在清爽的夜色里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心不禁急跳了一下,她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她去哪儿?
餐厅后面那间屋子新安了一张她的床铺,但盛珠知道她不会再去那儿了。
施大爷那儿也许可以住一宿。但天亮之后她于什么呢?重新找工作?
盛珠像游魂一样飘荡在京城深夜的大街上。她不愿这么快去施大爷那儿,至于去那儿跟施大爷怎么说,她觉得随便一编就会混过去的,关键是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盛珠茫然无绪之中,柯迪的面容又浮现眼前,同时她也想到了歌厅小姐那不可思议的收入。
盛珠觉得她应该折回去看看刚才那家歌厅的名称和方位,说不定什么时候她会再次光顾。那时候她也许不再是一位消费者,而是这里的小姐了。一个晚上能挣几千块的小姐。
“金达莱歌舞厅”几个霓虹灯大字在迷离的夜色里闪烁夺目,盛珠这才想起这是一家朝鲜歌厅,盛珠忆起了那几个穿朝鲜长裙的舞女在舞池里跳的舞似曾相识,小时候盛珠看过好几部朝鲜电影,其中上面的舞蹈跟那几个舞女跳的极为相似,盛珠知道这当然不是朝鲜那个国家的人在中国办的歌舞厅,而是中国的朝鲜族人办的歌舞厅。
盛珠还记住了这家歌厅挨着“京广大厦”,盛珠那次陪高文买寻呼机时听高文说过,京广大厦的楼层在北京最高。
盛珠离开金达莱歌舞厅门口的时候有些后悔,在歌厅的时候应该悄悄问一下老板收不收汉族人。
盛珠后来自我安慰地想,肯定也收汉人,因为男人是不分汉族女人或朝鲜族女人的。
盛珠搭上了东去的公共汽车。盛珠来到施大爷门口的时候迟疑了好长时间才敲门。
盛珠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害怕敲这扇墨绿色的门。
施大爷趿着凉拖鞋,拉开门见到盛珠时,其惊喜与疑惑交织的表情不出盛珠所料,施大爷说:“快进来,快进来。”
盛珠进屋后说:“那儿不好住,我再在这睡一宿。”
“高文呢?他怎么没来?”
“他……”盛珠一时不知如何撒这个谎。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施大爷表情古怪而得意,“我早就觉得他不是一个好人。这下验证了吧?”
“你知道了什么?”
“李大爷说的还会错?他看了电报啦。”
“没有的事,”盛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们餐厅……在装修,很吵闹,我让高文一个人睡那儿,我上您这儿来了,图个安静。”
“别骗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施大爷给盛珠端来一杯水,也在沙发上坐下了。
盛珠觉得自己编的这个谎太经不住推敲。如果确如她所说,那么高文也会跟她一道回来的。
“肯定是他在跟另一个女人鬼混了,那个自称是他妻子的女人今天刚来北京,没错。”施大爷肯定地说。
“真的不是。”
“盛珠呀,”施大爷说,“大爷对你不薄吧?不跟我说实话呢!你们刚才大概是吵架了,所以你跑到我这儿了。”
盛珠忍不住笑了起来:“施大爷,您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没有的事。”
“那……”施大爷接着摇了摇头,“不,不,你还是在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啊?”
“好了,不说了,我会有办法的。”说着,施大爷起身,“我去给你打水,你洗洗睡觉吧。”
“我自己来,施大爷。”盛珠连忙起来。
施大爷按着盛珠的肩膀让她坐下,“我来,你坐着吧。”施大爷很坚决地点点头。
施大爷给盛珠打了洗脸水又打了洗脚水,然后又悄悄在卫生间放了一卷金鱼牌卫生纸。平常他用的卫生纸都是质地粗糙的低档产品,自盛珠来了以后,他专门出去买了几卷质地柔软的卫生纸。
盛珠洗漱完,回到那间卧室准备睡觉的时候,施大爷端来了一盘蚊香,他边点蚊香边说: “怕有蚊子。还是点一盘蚊香睡得踏实。”
“施大爷,谢谢您了。”盛珠感激地说。
盛珠前几天在施大爷替她做这些事的时候非常不安,现在似乎有点习惯了,他要做什么盛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去做。
施大爷把蚊香放好还站在卧室里不走,盛珠感到某种含义不明的紧张。
“施大爷,您休息吧,没事了。”
“没事,没事,”施大爷竟在一个小板凳上坐下来,“我午睡时间长,现在不困。我陪你说一会儿话吧。”
盛珠看着映在昏黄的光线里的施大爷抱膝驼背的身影,心里产生了凄侧之情,她觉得施大爷太孤苦了。这个老头心里想什么,有什么痛苦,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想知道。施大爷之所以对她这么热情,也许就是出于难耐寂寞孤独。盛珠觉得对施大爷的戒备和防范是不应该的。
后来,施大爷跟盛珠谈了自己的身世。
施大爷八岁那年父母在一场瘟疫中亡故,施大爷的乞讨生涯是从八岁开始的。施大爷几乎跑遍了中国的城市和乡村,只有西藏新疆没有去过。施大爷的老家是河南,施大爷最终在京郊通县农村安营扎寨之后还回过一趟河南,其时他离家已二十年了。回到黄河岸边那个村庄,谁也不认识他,提到他父母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还隐然记得。施大爷自那次回乡之后再也没有回过河南老家。施大爷在通县农村贩鹅毛鸭毛为生,施大爷挑着箩筐走乡串户收购农家的鹅毛鸭毛,然后贩卖到县城的收购站,在文革动乱岁月施大爷却不仅安然无恙,而且在京郊农村立了户口,置了两间草房。就是那两间草房在北京市城镇建设规划的潮流中被抵押成了现在住的楼房,施大爷所在的村子的农民也都成了北京市居民。
《北京往事》第九章(2)
施大爷在谈到自己妻子时脸上有一种令人揪心的痛楚,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脸上出现这种剧烈的表情在盛珠看来是不多见的。
施大爷说他妻子不能生育,在妻子死后他才偶然从一个大夫那儿知道“石女”一词,施大爷在进一步弄清石女的涵义之后确证他的妻子就是石女。
施大爷在说这些的时候,盛珠的恐慌感又翩然而至。
盛珠想安慰安慰施大爷,可又无从安慰起。
盛珠只是说:“大爷,时间不早了,您休息吧,以后再说吧。”
“不知为什么,我一见你就不把你当外人,”施大爷好像没听到盛珠刚才的那句话,继续说道,“高文这小子跟我相处好几年了,我从没跟他说过这些。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他不地道。第一天我就发觉你们两个不是一路人,你要多多提防他。他在外面肯定胡搞来着,我会查清楚的。”
盛珠觉得不可思议,施大爷竟这么在她面前低毁她“丈夫”,盛珠却并不生施大爷的气,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有“妻子”的感觉,何况老头对高文肯定在外面胡搞女人的判断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盛珠觉得老头天真而又可笑。盛珠进一步想假如高文的真正的妻子在这儿,老头还没认识几天就肆无忌惮地挑拨离间,低毁高文,高文的妻子作何感想?
施大爷走了之后,盛珠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关于施大爷的一切也就无暇顾及了。
盛珠觉得头绪很乱,她毫无睡意,起来坐在板凳上发呆。蚊香的烟味很呛人,前几晚都没见有蚊子,便掐灭了蚊香。
她听见老头在隔壁房间的咳嗽声,一个身世坎坷的老人!但她很快把思绪从老头身上拽回来,她必须考虑明天怎么办。
这是迫在眉睫的事。
初步经历让她得出经验,在北京找一个工做并不难。难的是,作为一个女人在这花花世界赚大钱必须要有坚强的心理承受能力,而和柯迪结婚之后她所形成的思想感情和这一切是相悖的。
盛珠想到那个肥胖的大腕记者的时候,心里哭笑不得,记者在盛珠的印象中当然是文化人,就像作家是文化人一样,这么一个文化人写一下那个板寸的错币的文章竟要他给他包一个女人,盛珠在里板镇家乡的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事。
盛珠不知道她悻然离开金达莱歌厅之后,吴老板是如何收拾残局的,想到吴老板一反平常的颐指气使而可怜巴巴地求她的样子,盛珠似乎觉得整个北京都被她看穿了。
这使盛珠增加了信心。
同时也使盛珠困惑迷惘。
临睡前盛珠只得出一个抽象的结论:首先是要赚钱寄到省城的精神病医院,支付丈夫的医疗费,其它一切都不必想。
《北京往事》第十章(1)
珍宝旅馆是紧挨着农民日报社的一家小旅馆。高文妻子郝青来了北京之后,一直睡在旅馆的床铺上,高文送吃送喝。漫长的列车颠簸使她在北京站下车时近乎虚脱了。高文妻子长得尖耳猴脸,面目狰狞,和高文站在一起很不相称,至今人们不知道高文当初为何娶的她,高文和她至今没离婚对许多人来说也是一个谜,如果有人进一步知道高文在妻子面前的惟命是从、诚惶诚恐,简直感到不可思议、啼笑皆非。
郝青被高文接到旅馆的时候,对高文预备好的那一套谎言虽然有所警觉,但没有追究,也无力追究,睡了一天一宿之后,郝青感到恢复过来了,脑子也清醒了。
早晨一醒来,郝青就说:“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劲儿?”
“什么不大对劲儿?”高文早就起床了,正在给她准备早餐。
高文把冲好的豆浆和从街上买来的油饼放在她床边的茶几上,高文看到妻子的嘴角浮现出不测的笑意。
“这几天——其实也就是一天一宿,”郝青说,“我虽然晕晕乎乎,但我看出你的神情不对,常常心不在焉。寻呼机一响你就紧张万分。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我会有什么事瞒着你?别瞎想。”
“不,不是瞎想。我有这种感觉。你在北京呆这么多年了,就你的性格,你不会闲着的。”
“怎么会闲着呢?”高文说,“每发一篇作品我不都寄给你吗?”
“我不是说这方面。我是说在北京你不会没有‘爱情’的。”
“绝对没有。我的爱情都给你了,还会有什么爱情?”
郝青一本正经道:“别嬉皮笑脸。你看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你有什么根据?”
“我会有根据的。你知道我这次到北京来干什么的吗?就是来捉拿你的‘爱情’的。”
“求求你,别诬陷好人。”
“这样吧,从今天起你把寻呼机放在我这儿,”郝青说,“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
“这哪儿成!”高文的反应是失态的,之后高文一次次自责,当时为何就不能从容冷静一点呢?“这绝对不成。我跟许多出版社、杂志社的编辑都有重要的事情要联系,耽误了可了不得。”
“我说了我会通知你。”
“干吗要你通知?你刚来北京,人生地不熟,在哪儿打电话你都不知道。”
“旅馆前厅不就有电话吗?”
“不成。反正不成。”
“你如果一口答应了我也许就不要了,”郝青坐起身,目光直视着高文,“现在反而更坚定了我的猜测。你心里有鬼。”
都青继而自言自语道:“看来还真有这事。没想到我还真试对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在乌鲁木齐就有很多人说你‘花’,我还替你辩护,说你看起来像个花花公子,其实一点也不花。我是一个大傻瓜。是一个超级傻瓜。难怪人们都说这种事全世界都知道了,唯独妻子不知道。”
郝青的情绪越来越激烈。“真是太傻了,太傻了。”郝青的眼里渗着泪水,“我在家里辛辛苦苦带孩子、上班,没想到你跑到北京来干这种混账事。”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凭什么要胡乱猜疑。”高文端来漱口水,递给郝青。
“见你的鬼吧。”郝青一下子把水打翻,高文身上、脚上立刻湿了一片,床单上也溅满了水,高文看到妻子丑陋的脸因扭曲变形而更加丑陋。
高文心口怦怦直跳,郝青头拱着被子嚎陶起来。
高文觉得应该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绪,高文今天原打算出去找房子的,现在顾不上找房子了,他要求自己好好想一想,如何面对这一难关。
高文首先意识到妻子到目前为止没有抓到任何事实证据,只根据他在寻呼机响的时候的神情来判断,毕竟是能够搪塞过去的。高文觉得自己的辩白软弱无力,这也是造成她歇斯底里发作的一个因素。
高文灵机一动的时候悄悄把寻呼机关了,万一盛珠这一会儿呼他,那可就铁证如山了。妻子的机敏他早就领教了。
高文在关了寻呼机之后,强迫自己振作起来,挽回由于自己的软弱无力心虚发慌而造成的损失。
“你也太不像话了。你凭什么无中生有捏造事实?啊?”高文尽量提高嗓门,以造声势,“我如果真跟别人有什么情况,用你的话说有‘爱情’,你这样吵闹我倒也心安理得。可是我在北京一点‘爱情’的影子也没有啊,你把猜测当作事实。这到底还……还让不让我活下去?”
郝青剧烈抽动的瘦削的双肩让高文联想到一个皮影玩具的动作,高文反击之后,那双肩抽动的频率明显降低了。郝青的嚎陶此时也转为饮泣。
“那你为什么不肯把寻呼机放在我这儿?没有什么,你怕什么?”
“你为什么要怀疑我?”高文为自己突然说出这句而话得意。高文觉得这句话相当有力。
“我怀疑你……难道不应该怀疑你吗?”郝青的语句在中途突然转变了形式,高文觉得郝青大概是感到自己理屈词穷了。
“就是不应该怀疑我。”高文嚷道。
“那我问你,”郝青抬起头,高文看到她脸上并没有泪珠,眼睛发红,但也没有泪光。“寻呼机响的时候,你为什么紧张?”
《北京往事》第十章(2)
“那是你的感觉,”高文说,“你说你来北京是专门捉拿我的‘爱情’的,在这种荒唐的心理作用下,我的一切都会被你看作是‘罪证’。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再问你一句,”郝青一本正经,眼睛睁得溜圆,“在北京这么些年,你到底有没有什么名堂?请以我们女儿的性命发誓.你必须讲实话。”
“没有。”
高文回答得斩钉截铁。但高文在回答中巧妙地回避了女儿的性命问题。高文不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
在这番争吵辩白中,高文一直没有提及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跟郝青是同事。
郝青在乌鲁木齐近郊的一家水泥厂的宣传科上班。那个男人叫李易。是宣传科的副科长。
郝青跟李副科长的事不仅在那家水泥厂昭然若揭,高文在乌鲁木齐的单位同事也都传得纷纷扬扬,高文却充耳不闻,高文在这个问题上的大度开阔曾引起许多人私下喷叹,很少有人知道高文实际上对妻子在外胡搞是怀着庆幸心情的,高文因此就多了一些解脱,高文希望那个瘸腿男人消耗妻子的一些精力,以求自己的生活相对安静一点。
李副科长是个瘸子。
缘于这一身体上的重要特征,郝青的桃色事件也就格外令人关注。
高文之所以在历次争吵中不提及这一点,高文是基于这样考虑的,提及了就意味着自己嫉妒,而对那个瘸子,高文认为嫉妒是一种掉价的事,再者高文不希望妻子跟那个瘸子散伙,甚至也不希望他们有所收敛。最后还因为一点隐秘的骄傲和蔑视。
郝青一直自称是搞歌词创作的,高文也一直这么介绍她,其实到目前为止郝青只创作过一首歌词,这首歌词被谱成曲之后曾风靡全国。
郝青唯一的一首歌词题为《真爱》:神秘的船歌,无言的心曲,亲爱的,既然你的眼像天空一样蓝既然你的声音像奇异的幻影扰乱了我的理智使它如痴如迷既然你的心灵洁白又芒芬既然你的气息纯真又朴实啊,既然整个的你,像动人心弦的乐曲像已逝的天使的光轮音调和芳馨那平缓的律动使心和心相通感应着我敏感的心但愿这是真爱……
《北京往事》第二部分
《北京往事》第十一章(1)
高文和郝青的结合缘于这首歌词。
高文不堪回想那身心交瘁的日日夜夜。高文在自己的处女作《北京往事》里引用了这首歌词却没有注明出处,小说出版后在全疆乃至全国引起强烈反响之后,高文的精神已近崩溃。高文一夜又一夜地失眠,黑暗中睁着恐惧的双眼,想象着这首歌词的作者某一天在报上揭露高文的抄袭行为,高文完全是由于匆忙和疏忽而没有注名出处的,高文在文字创作上恪守着良好的职业道德,他认为抄袭是一件不可原谅的耻辱之事,正因为如此,高文才沉浸在万丈深渊之中。当时好多家媒体质疑这部书是不是他写的,在遥远戈壁上的年青的高文怎么写出久远年代的北京故事的,对此他也不敢申辩,无力申辩。
有电影厂要拍摄《北京往事》,高文谢绝了,对高文来说任何一件涉及《北京往事》的宣传都使他惊恐万状。
高文知道自己患了忧郁症,科学的说法是妄想型忧郁症,就是强迫自己承受实际上不存在的恐惧。
高文从理智上也知道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歌词作者远在湖北,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看到他的这本书。但高文无法驱除心头的尖刀。
随时随地,只要听到《真爱》这首歌,高文立即就昏眩气馁,心如刀绞。
为了解脱,高文后来主动跟郝青联系。高文牢牢记住了郝青的名字。高文首先给郝青寄了一本《北京往事》,并坦言在书里引用了她的歌词。
若干年后高文意识到跟郝青联系是他一生中犯的一个大错,他畸形扭曲的婚姻生活由此拉开了序幕。
郝青很快就给高文回了信。高文的信是由湖北音协转的,高文没想到郝青原来在湖北一个小县的集体企业当工人,高文从如期的回信中知道郝青的生活境遇,高文看了回信之后对郝青充满了同情,当然也有向往。在未见到郝青之前,高文的潜意识里一直有这种向往。那时候,高文像所有浪漫青年一样,很容易对远方的陌生女性想入非非。
郝青在信中倾诉了如何受厂里的同事领导排挤等等,高文觉得能写出这么有才气的歌词的女性受到排挤也是意料之中的。“枪打出头鸟”,“树大招风”,许多才华横溢的人对此都有着切身体验。
让高文感到彻底释然的是,高文在小说里引用了她的歌词非但没有让她反感,反而让她引此为荣。
高文没想到郝青第二封信中就提出想调到新疆,离开让她饱经身心伤害的鬼地方。当然这是指她的家乡。
郝青在信中倾吐了对美丽神秘的新疆的神往,郝青写道,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去新疆旅行,现在,她则更想在那儿生活,让冰雪皑皑的博格达峰永远保护她……
当时美国总统里根正在中国访问,高文在一张报纸上看到里根在人民大会堂的演讲,里根说他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去中国旅行。‘高文不知为何要把里根的演讲和郝青的信中的话联系在一起。高文放下报纸的时候神思飘渺而恍惚,高文想象着跟他通信的姑娘的模样,高文后来回忆起,在他对她外表形象的想象中始终出现两个极端,郝青在他的想象里不是貌似天仙就是丑不忍睹。
在第三封信中,郝青一览无余地对高文表达了爱情。郝青的切入口有两处,一处是那本《北京往事》,一处是新疆。
郝青说看完《北京往事》她激动万分,作者的才华和思想情感久久地震撼着她,使她夜不安席,食不知味。郝青说她预感到一个从她懂事时就产生的梦想就要成为现实。那梦想就是嫁给他——《北京往事》的作者。
郝青没忘再次表达对新疆的神往。
两个原因加在一起构成了她迫切调至新疆工作的理由。
高文微微有些失望的是,对他要求她寄一张“玉照”的事,她在回信中为何只字未提。
高文没有多想。高文觉得仅凭她治愈了他的忧郁症这一点也足以让他帮这个忙。
高文终于替她联系好了单位。这期间他俩信件频繁,隔天还要通一次电话。直到郝青带着一切手续来到乌鲁木齐准备去那家水泥厂上班的时候,高文才第一次见到她。回忆那次在乌鲁木齐站的相见,高文依然感到尴尬,这足以证明当时实际相见的尴尬程度。
郝青当然属于高文想象中的“丑不忍睹”的范畴,但把她纳入这个范畴依然还是出乎高文的想象,郝青的个子首先就出乎他的想象,他想象中的郝青一定个子不高,无论是貌似天仙还是丑不忍睹,高文都固执地认为她的个头一定是偏矮的,而实际上郝青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的高个,其次才是丑,再其次就是瘦。
高文在新婚之夜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落入她的圈套跟她结婚的,高文只记得一点,那就是她对他的威胁。高文甚至在和她结婚的时候连他父母家庭都不愿多问一句,高文至今也不知道她的真正来历,也从未见过她父母。郝青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高文的引用是一种抄袭,这完全是高文对她的提醒,厚厚一本书只引用了几行字,当事人也难以察觉,高文在后来跟她聊天时,讲到他所患的忧郁症,讲到他给她写信的动因就是为了摆脱心头的尖刀,高文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正在给她授之以柄。高文在让郝青知道秘密之后,他的悲剧已经不可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