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往事》第六章(1)
盛珠跨进餐厅,和一位名叫小霞的四川姑娘打招呼的时候,发觉自己的嗓子粘滞沙哑,这时候盛珠意识到自己感冒了。
“板寸”姓吴,服务员都称他吴老板,这种称呼本来应该是很自然的,“板寸”却要来一个硬性规定,餐厅雇员——从厨师到服务员,若不以此称呼他,扣发工资。
“板寸”在餐厅管理上一心模仿西方模式,却常常食而不化,捉襟见肘,弄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盛珠进餐厅一个多星期了,吴老板对她的工作还比较满意,盛珠并没有告诉吴老板她以前在餐厅干过,盛珠只管兢兢业业地端盘子,刷碗,招待客人,对所谓的老板尽量敬而远之。
盛珠见缝插针,一直寻找“跳槽”的机会,客人在用餐时的有些谈话她留心听着,偶尔有客人递她名片,她认真保存。
大清早,餐厅里便忙碌开了,厨房在煮肉骨头,鼓风机开得山响,震耳欲聋。
盛珠在把桌子抹净之后,坐下来稍微歇一歇,她觉得头疼得厉害。
这时候板寸走过来。板寸一般都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来餐厅,今天一大早就见到他,这使盛珠甚感意外。
板寸手上拿着几袋“板兰根”:“你感冒了,把这个冲着水喝下去就好了。”
盛珠接过“板兰根”。盛珠觉得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而不是东边。
“谢谢吴老板。”
“不谢。我给你提一壶水来。”
“不,我自己来。”
盛珠连忙起身,提来一瓶开水。
盛珠把两袋“板兰根”倒进玻璃杯里,冲上水喝下之后,对吴老板说:“我稍微歇一歇就好了。没事的。您忙去吧。”
“我在这坐一会儿,跟你聊聊天不行吗?”
盛珠觉得板寸今天表现很反常。
盛珠隐隐有些恐慌。
盛珠害怕任何不虞之事。
今天高文的妻子就到北京了。她不能像前几天那样跟高文泡在一起。高文和妻子将住在旅馆,今天一大早高文就在珍宝旅馆开了一个房间,高文不会领妻子上施大爷那儿,但盛珠还是不愿一个人住那儿,她总觉得高文和妻子会突然闯进去,再说跟施大爷住在一个屋子里,盛珠隐隐有些不安。
盛珠今天来上班的时候把所有的东西都带来了。她将和小霞她们一起住在吴老板为她们租的房子里,就在餐厅后面。虽然她很担心高问,可又没有办法。
她不能被炒鱿鱼。她口袋里只剩下十块钱了。
板寸的意外殷勤为何让盛珠惴惴不安,盛珠一时也想不清楚。她总觉得这不是好兆头。
“昨天你还好好的,今天突然感冒了,是不是夜里着凉了?”板寸说。
“吹电风扇吹的。”
盛珠想到昨晚自己去施大爷屋子搬电扇的情形,有些难为情。
“吴老板,”盛珠说,“我今天搬过来住了。”
“好,好。”吴老板说,“被子什么的你别管了,我会叫她们准备好的。”
“太谢谢吴老板了。”
“干吗这么客气?”
餐厅的服务员去厨房择菜的时候,吴老板悄声说:
“其实,那一天你骗了我。我知道你已经结婚了。”
盛珠又把手插进头发里捋着。这是盛珠情绪紧张或兴奋时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盛珠知道是小霞告的密。盛珠只跟小霞简约地谈过自己的身世,包括她已经结婚了。
“你是不是要炒我?”
“不,不。”板寸说话喜欢做手势,盛珠在中学课文里从鲁迅的小说中知道“假洋鬼子”一说,盛珠觉得吴老板就是地地道道的假洋鬼子。“我怎么会炒你呢?”
板寸点燃一支“三五”,说:“你那天来面试的时候若说自己结婚了,我肯定不会要你。可是第二天我看到你的时候眼睛一亮,你大概没有注意到吧?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我怎么会炒你这样的美人?何况你的工作又是这么出色。”
“谢谢老板夸奖。”
“你那天是不是有意穿那么难看的衣服来的?”
“是的。”
“为什么?”
“为了保护自己。”
“真有意思。”
盛珠把去第一家餐厅应聘时受女老板嫉恨的事告诉了吴老板。
“哦,原来是这样。可餐厅老板毕竟是男的多呀!”
停顿了一两分钟,板寸说:“今晚我请一个朋友去歌厅听歌,这位朋友是京城的大腕儿记者,在我们餐厅吃过饭,你见过。他跟我是铁哥们,我餐厅的名字就是他起的。”
“是不是那个胖子?”
“是,是。你还陪他喝过酒。”
盛珠的脑海浮现出另一个“板寸头”,只是那个板寸比眼前的板寸胖多了。
“我想请你陪同。”板寸说。
“我?”盛珠说,“我什么也不懂。傻陪什么!”
“就算你帮我个忙吧。我现在正有事求他,是他指名要你陪同的。你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刻,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你能喝酒。”
板寸一本正经地说着。盛珠不知如何是好。盛珠说:
“你有什么事求他?”
“我有一张错币——不是假币,是错币,面额一百元。这张错币炒得好能卖一百万,你不知道,现在错币炒得比邮票古董还厉害。我收藏的这张错币经过好几家银行鉴定是真的,不是伪造的,但银行不肯出示证明,只有靠新闻界炒了,我现在就求我这哥们儿帮忙,争取卖个好价。”
《北京往事》第六章(2)
“什么叫错币?”
“错币就是印错了的钱币,不是假币,是国家制币厂正式发行的,我的这张是头像印倒了,有的是多了一道花边,等等。现在一些港客专门出高价收藏这些错币。好了,”板寸摆摆手,“这些你就甭管了。晚上你在饭店等我,我打车接你去。”
盛珠眨了眨眼,嗫嚅道:“好……吧”
“太好了,”板寸站起身,眉开眼笑道,“我今天一大早来就是专门跟你说这事。要是其她姑娘我临时就可以拉走,无需商量的。可我看得出你性格倔强,第一天面试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好驯服的人,所以一大早就赶来了。我现在回去,我还有事,晚上你一定要在饭店等我们。”
板寸走了之后,盛珠神思恍惚。
小霞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湿淋淋的,她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说:“盛姐,发什么愣啊?”
“我不舒服,感冒。”
“我知道了,”小霞嗲声嗲气地说,“吴老板不是给了你感冒药吗,吴老板对你可真不坏呀!”
短短几天接触,盛珠就知道了小霞的放荡,一有机会就找吴老板调情,盛珠有一天晚上看到她把吴老板拖到后面院子里强行跟他亲嘴。据盛珠判断,吴老板已经把小霞玩腻了,不再想搭理她了,小霞还死皮赖脸地缠着他。
盛珠看不起小霞,却又从小霞身上看到自己往日的影子,盛珠常常为此心惊肉跳。
那梦魇般的日子盛珠以为已被自己彻底埋葬了,盛珠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觉,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埋葬,一有契机它们就像荒野上的磷火一样重新闪烁在她的记忆里、灵魂里。
盛珠很后悔跟小霞说了自己的一些身世。她不想责问小霞为何要去告密。对女孩的这种嫉妒和防范她是见多不怪了。
“盛姐,你到后面我床上躺一会儿吧。”小霞觉得盛姐对她不错,不该挖苦她,“我扶你去吧。”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盛珠看了看手表,正好十点。高文的妻子大概就要出站了。
盛珠嘴角浮现一抹苦涩而自潮的笑意。她不仅觉得自己荒唐,也觉得高文荒唐。她似乎想不起来怎么跟那个胆小有病的白面书生搞到一起的,更没想到他是新疆人。
盛珠跟柯迪从新疆刚回来的那几年,特别想念新疆,当然不是想念那一群“安徽帮”,那拨人面善心的同乡毁了柯迪,这一点盛珠是非常清楚的,她想念新疆的自然风光,戈壁、沙滩、林间的木屋、美丽的湖泊,也想念在冰天雪地之中给了她莫大安慰的老校长一家。
高文说他来自新疆的时候,盛珠有一种特别复杂的感受,既恐惧又迷恋,盛珠觉得高文直到目前为止对她的了解还远不如她对他的了解。
盛珠想等到中午的时候呼一下高文。现在不能呼。说不定他已接上妻子了。
他妻子是什么样?高文跟他几乎没谈过自己的妻子。在盛珠的想象里,高文的妻子肯定也像高文一样文弱、白净,多愁善感。
盛珠对想象中的高文的妻子一点也不嫉恨。她甚至很想见见她,跟她聊聊天。
那一天在电话中表现出的醋意,盛珠自己也觉得不得要领,装腔作势。
小霞从坤包里拿出唇膏,往嘴唇上涂抹着,说:“盛姐,你知道我这唇膏是什么牌子吗?”
“不知道。”
“告诉你,你别吓着。我这支唇膏八百块。是法国的力保牌。这牌子可是世界驰名啊!”
“是你自己买的?”
“我有这么傻?我吃饱了撑的?”
“谁给你买的?”
“不认识。前天在北京站钓上一个石家庄来的老头,他要我去他包的宾馆房间,我说还是先上商场吧。他刚给我买了这支唇膏我就溜了。”
盛珠还听她说过一件事。有一次,她在一家五星级宾馆门口钓上一个南方来的老头——盛珠不知她为何老是钓老头?她跟老头去了宾馆的房间,老头要把她按在床上的当口,她窜起身,说:“你去洗个澡,然后再让你快活。”
在老头洗澡的当口,她掏走了老头的钱包溜了。钱包里有四百块钱。
小霞津津有味地传授着自己的生财之道,并要求盛珠跟她一道出去“宰客”,盛珠拒绝了。
那一次盛珠流露出一付非常骇怕的神色。小霞说:“对那些老色鬼就要这么治他们。”
盛珠当时郑重地对小霞说:“以后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你别跟我说。”
今天小霞又忍不住跟盛珠说这些。 盛珠非常反感。盛珠怕引发自己的伤痛。但盛珠也感到安慰,她和阮村的那拨儿姐妹在里板镇跟化肥厂的那拨儿青工鬼混的时候,根本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解放军思想”——解放思想。
那时候,高文正在天国一样遥远的新疆秉灯夜战“北京往事”
《北京往事》第七章(2)
“什么事,施大爷?”
“坐下,坐下。”
在施大爷毋庸置疑的语气中盛珠坐下来。盛珠觉得施大爷表情严峻,目光可疑,不知出什么事了,追问道:“施大爷,什么事您就说吧。”
“高文……怎么会有两个妻子?你是他妻子吗?”
盛珠在心里叫一声:完了。看来老头已经知道真相了。
盛珠勉为其难地说:“我……是他妻子呀!你怎么说他有两个妻子?”
“他昨天接到一份电报。楼下传达室的李大爷告诉我,那电报是他妻子拍来的,说他妻子今天到北京,要他去接站。李大爷看到电报内容了。”
施大爷唯恐情绪激动,意思表达不清,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慢。
“李大爷肯定搞错了,他哪有两个妻子。李大爷在胡说。”
“李大爷不会胡说的,”施大爷说,“我怕你上当受骗,高文那小子我看不地道,没准在外面胡搞。”
“他要有两个妻子,不是犯重婚罪了吗?不会的。施大爷。”
“高文一大早跟你一道出去的,现在上哪儿了,你知道吗?”
“好像是上他朋友那儿玩去了。”
“他昨天夜里在我小便的时候跟我说,他这几天不住这儿了。这事我想有些蹊跷。这几天他干什么呢?昨天他接了电报之后神情就不对劲,我还以为是他父母得了什么病了。”
施大爷傻傻地望着盛珠,继续说:
“你一定要多留心。防着他点。”
“没事。我知道他的。”
“你今晚不回来睡啦?”
“我在工作的地方睡。这是单位规定的。”盛珠哄骗着老头,“高文晚上陪我在那儿睡,所以不回来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去把钱拿给你。”
盛珠接过钱,离开这儿之前,说:“施大爷,我会常来看你的。”
“你要不常来,我就去找你。”施大爷莫名其妙地说,“你新找的工作不就在小庄那儿吗?”
“是的。是的。你去玩吧。”盛珠支吾道。
刘大夫的女儿跟盛珠是狱友,她们同在安徽的白湖农场劳改过,而且在同一个大队同一个小队同一间宿舍。刘大夫的女儿刘薇在两年劳改生涯中跟盛珠结下了深深的友情,刘薇是以故意伤害罪坐牢的,刘薇失恋之后企图跟以前的恋人同归于尽,结果两败俱伤,以前的男友被她从四楼推下之后双腿骨折,而她正要跳楼自杀的时候被男方父亲拽住了,她没有死成却进了监狱。在劳改农场,盛珠处处事事关心照顾身心受到严重摧残的弱小的刘毅,使刘蔽顺利度过了两年劳改生活而没有绝望自杀。
刘薇的父亲是省城精神病医院的大夫。
柯迪疯了之后,盛珠自然想到省城的刘薇。柯迪就是这样成了刘大夫特别关注的病人的。
盛珠很快拨通了刘大夫办公室的电话。一个青年男人回答说刘大夫不在,出去办事了。挂下电话,盛珠又拨通了刘大夫家的电话。所幸的是遥远的电话那端的接电话的声音,正是盛珠所期盼的声音。
刘薇的声音里散发着抑制不注的兴奋。
“怪了,拿起电话时我就有一种预感,会是你打来的。果然不错。你怎么样,找到工作了吗?”
盛珠说:“找到了。在一家餐厅打工。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慢慢来,我相信会越来越好的。我想问问柯迪的病情……我刚打电话到你爸爸的办公室,他不在。”
“爸爸每次回家我都问他。他说病情圣革稳任了,比你临离开合肥的时候略好一点,歇斯底里发作的次数也少多了。”顿了一下,对方说,“不过爸爸正在给他用一种从美国进口的新药,很昂贵,你丢下的三千块钱都花掉一半了。你也别着急,钱用完了我会想办法的,不把他治好我爸爸不会轻易让他出院的。”
“太感谢你了,薇薇,也感谢你爸爸。我暂不给他打电话了。我挣上钱就寄给你,一切医疗费由你代理就行了。”
“我会的。我会的。盛姐,我挺想你的。”
“我也想你。”
“我还想自湖农场,夏天的白湖农场多美呀,柳树那么茂密,像一个无边的绿色屏幕环绕着碧波荡漾的瓦楞河……”
“是的,是很美……”
“傍晚收工回来,夕阳在瓦楞河上像童话般燃烧着,河面上被抹着一层碎银似的金辉……盛姐,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怀念那儿呀。”
“以后我们好好聊吧,我现在要去上班。”
“对了,你上班的地方有电话吗?”
“有。”
“告诉我号码。我以后打过去。”
盛珠告诉完号码就挂了电话,薇薇抒一下情她多花了几块钱电话费,盛珠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不可原谅,其实她真的也想念薇薇,想念白湖农场……
《北京往事》第八章(1)
歌厅里烛支摇曳,彩灯迷离,温馨而又暧昧,盛珠跟着吴老板和“大腕记者”进来的时候,两腿竟有些打颤。
盛珠是第一次进歌厅。来北京之前她就听刘该说:像你这身材,在歌厅当陪姐肯定能大赚。盛珠知道刘蔽其实不愿她当陪姐,是在跟她开玩笑。
《阮村》这篇小说之所以没敢接着继续写,写“盛珠”出狱之后的生活和思想转变,高文主要是不知道生活中有刘薇这么一个姑娘,刘薇对盛珠的思想转变产生了很重要的影响,可惜盛珠在向高文讲述自己经历的时候忽视了她,刘薇似乎是以前的追求性解放的盛珠和现在对丈夫一往情深的盛珠的一个桥梁,一个过渡。
盛珠第一次来到“男人们的消费天堂”——歌厅的时候,除了感到紧张还是紧张。
此时一个袒胸露背的丰满女人在歌台上拿腔拿调、动作夸张地唱道:
夕阳醉了,落霞醉了
任谁都掩饰不了
因为我的心旱就醉了
唯愿心底一个梦成真
交你美丽唇印
印下情深故事更动人
是谁带笑,是谁带俏
默然将心偷取了
酒醉的心被烯烧
……
“盛小姐,请坐,请坐。”
盛珠跟着他们来到一号座旁,大腕记者热情地招呼着,并把手搭在盛珠的肩上,盛珠明显感到他轻轻地在她的肩上捏了一下。
蜂拥来的几位小姐立即给他们送来了点歌单、火柴。他们坐下之后,一位小姐单腿跪下,手捧饮料食品簿,问他们需要喝点什么。
吴老板的神情跟大腕记者不一样,盛珠明显感到吴老板有点发憷,从吴老板的表情上盛珠判断这里的消费一定是很吓人的。
吴老板拿着簿子左翻右翻,最后递给大腕记者:“你来吧,你来吧。”
“女士来,女士来。”盛珠知道大腕记者指的是她,大腕记者把簿子递给盛珠的时候向她挤了一下眼,盛珠不知道这一动作意思何在,是对她本人的一种挑逗,还是暗示多点饮料食品,宰一下吴老板?
盛珠把簿子重新递给吴老板,说:“我没进过歌厅,不知什么好什么不好,还是你点吧。”
吴老板点了椰奶、雪碧和蓝带啤酒。盛珠已感到他俩的关系绝非像吴老板吹嘘的那样“铁”,仅仅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饮料送上来之后,吴老板又点了西瓜、菠萝、花生米和朝鲜干鱼。
美国开心果是大腕补点的。大腕记者说女士都喜欢吃这玩艺儿。
盛珠把一颗开心果放进嘴里,嚼碎后确实感到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果真很好吃。
那个丰满的女人唱完了“夕阳”之后,又唱了一支流行歌曲。
丰满女人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演唱中:
我带半醉与倦容
徘徊暮色之中
呼呼北风可知道如何觅她芒踪
……
盛珠觉得很奇怪,这个女人怎么老是离不开“夕阳”“暮色”的,看样子她还远没有到那个年龄。
大腕记者喝着啤酒,说:“盛小姐,她唱完了你就唱一支。”
“我不会唱歌,真的不会唱。”
“音乐、画面、字幕都预备得好好的,”大腕记者说,“张嘴就能唱,卡拉就OK……”
大腕记者跟盛珠挨着坐,吴老板隔着桌子坐在对面。
大腕记者始终挂在肥胖脸上的押呢之色令盛珠倒胃,盛珠今晚刚见他时就见他脸上挂着这种神色。盛珠悄悄受到吴老板再三叮嘱,切莫不给大腕记者面子,一定要对他客客气气,盛珠因此强忍着,只是大腕记者在把手按在她的大腿上时盛珠毫不犹豫地把它挪开了。
大腕记者再次邀请盛珠唱歌被谢拒之后,他自己跑上去唱了一首《爱你》:
小时候我就向往舞台
希望我能站在上面
幻想着五彩灯光灿烂
让世养跟我一起转动
有一天终于我已长大
用汗水走出自己的路
这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一切
只因为你
日出到日落
日天到黑夜
常常都醒在陌生的城币
……
大腕记者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盛珠忍不住笑了起来。
吴老板说:“你笑什么?”
盛珠说:“笑他,就像个熊在跳舞似的。”
说完,盛珠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觉得自己已经铸成了一个错误,未把施大爷知道真相的事及时告诉高文。这个下午由于跟刘薇通了电话,她的思绪一下子远离了北京,飘荡在白湖农场那一望无际的禾田上,飘荡在里板镇长长的街巷中,柯迪那苍白的脸和失神的眼睛无处不在,而在北京经历的这些人和事都虚拟了,不存在了,以至呼高文的事都忘了。
盛珠在吧台那儿看到一部电话,便呼起了高文。
高文在回电话时首先责问她怎么没有以先生呼他,高文说寻呼机响的时候妻子就在他身旁,差点露了马脚。
“我忘了。”盛珠确实忘了。
“你现在是不是在歌厅?我都听见音乐声了,一个男的在唱歌,对吧?”
“是的。就是那个大腕记者在唱。”
《北京往事》第八章(2)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问你感觉怎么样?”
“别扯这些了。施大爷已经知道你妻子来到北京的事了。”
从声音上盛珠就知道高文立即惊慌失措了。
“他是听楼下李大爷说的,李大爷看了你的电报。”盛珠说。
“那……你……怎么说啦?”
“我说……等一下,我把电话拉出去。”
盛珠发觉吧台小姐在注意她,同时又害怕吴老板追来,便拉着电话线来到门外,然后把门掩起来。这下安静多了。
“喂,你听清了吗?”
“听清了。喂,你是怎么跟施大爷说的?”
“我说李大爷弄错了。施大爷怕我上当受骗,他不怀疑我是你妻子,他怀疑你在外面乱搞。我看没多大关系,你若见到施大爷一口咬定李大爷看错了就是了。我说这几天你陪我在餐厅睡,不回去了。”
“对,对,就这么说。我一找上房子就离开那儿。”
“你今天没找房子?”
“今天陪她一天,哪有时间找房子!那位记者没有缠着你吧?”
“怎么,你吃醋啦?”
“没有,”顿了一下,高文又说,“我若吃醋太不应该了,我在守着老婆,哪有权力干预你呀!”
“好了,我呼你就告诉你这事。反正你咬定是李大爷搞错了就行了。”
“知道了。”
“没别的事吧?”
“你就不能和我多说一会儿话?急着去陪那大腕记者?他是记者,我也是作家呀,我不比他低。”
“好了,好了,明天我再呼你。”
“别忘了用先生名义呼我。”高文提醒道。
盛珠推门进来,排山倒海般的迪斯科音乐和狂欢乱舞的人群使她在一刹那间感到懵懂迷惑,她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场合,大腕记者唱完歌之后就放这种强节奏的音乐了。盛珠不知道,她还以为大腕记者在歌台上唱歌,仔细一看,她发现大腕记者和吴老板都在舞池里狂舞。
盛珠在把电话放在吧台上的时候,朝吧台小姐歉意地笑了笑。
性感迷人的吧台小姐笑道:“没关系。一般打电话都把线拉到门外去,营业时间这里根本听不清。”
盛珠在向启己座位走去的时候,大腕记者窜上来一把抱住她:“宝贝,我们抱在一起跳……”
盛珠难受至极,大腕记者从嘴里喷出的酒味令她恶心,她用力一推,大腕记者踉跄后退撞在唱“夕阳”、“暮色”的那个骚女人身上。
风骚女人一边继续扭动一边呵斥道:“干吗,你干吗,想占老娘便宜也不能这么占呀!”
“对不起,对不起,是无意的。”大腕记者连连赔着不是。
盛珠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之后,吴老板撵了过来。
吴老板样子很难看,吴老板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