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跟她结婚,对你来说后果是一样的。”盛珠意识到当务之急要说的话,“千善子是为了想和你结婚而雇人害死了郝青,千善子根本就没见过郝青,甚至至今都不知道你有什么把柄抓在郝青手里,但她却雇人杀死了郝青,这于你有多大的关系?怎么是你杀了两个人?你在法律上毫无责任啊。千善子……我很为她担忧,真的为她担忧,可她做这事也太残忍了,肯定不会判死刑,你放心,但做几年牢也是罪有应得。出来之后你们还可以好好过日子。”
高文好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打量着盛珠,高文痴痴地说:“我的感觉真准啊!”
“你从新疆回来之前,我找过一次千善子。是我要她向你隐瞒事实真相的。”
高文害怕她问自己在知道这一切这后为什么病好了,坚强了,高文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
没想到盛珠心事没放在这里。只顾安慰他。
“高文,”盛珠说,“这事你没有任何责任。你只是感情上过不去。我们应该勇敢一点,正视现实。”
高文再一次想了想卧轨的细节,主要是再不要卧上那条废弃的铁轨了,反而平静了。高文为自己的这种倏然而至的平静感到害怕和自责,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不同寻常的平静。在确定郝青是千善子所为之后,他有明确赴死的理由,而现在他都想不起来都是什么理由了,但死心却更加坚定。
“你往我们住的地方打个电话,”高文说,“看看千善子在不在家,如果在家,说明今天的警察不是来抓她的,我们还有时间想对策;如果不在家,说明她很可能是逃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盛珠也为高文的反常表现而迷惑,高文真的坚强了,如此大难临头却还在想着保护千善子。
盛珠觉得高文说得有道理,记下电话号码就出去打电话了。
盛珠没有在楼下传达室打。盛珠跑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高文从盛珠脸色上看出情况危急。
盛珠说:“一个男的接的电话。”
“是守在那儿的警察?”
“是的。他追问我的时候,我立即挂了电话。肯定是警察。他问我在哪儿打的电话,是她什么人。”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是歌厅小姐。好像不只一个警察在你家,旁边似乎还有一个人,我听到碰撞声。”
“再打电话到歌厅问问。”
“歌厅肯定也有警察把守。”
“她昨晚就得到消息了,”高文想到昨晚千善子恍恍惚惚的神态,心里难过极了,“这真是天下最傻的女人……最傻的女人,昨晚那个中间人——就是通过这个中间人雇佣杀手的,找到千善子,肯定告诉她案情败露了,可这个傻女人只是那么恍恍惚惚而已,她简直傻透了,像个婴儿一样稀里糊涂……她现在跑哪儿去了呢?她肯定会被抓到的。”
高文再也忍不住地大哭了。
“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为了那几行破歌词要死好几条人命,你呀……你呀……”高文抓挠着自己的头发,疯狂地抓挠着。
他自然没有看到盛珠手上拿着的那个邮件。
这是从上海寄来的。一本簿簿的《法国情诗选》,里面夹着一封信。
《北京往事》第十章(1)
高文:
法国有一位象征派的大诗人:保尔·魏尔伦。
他于1891年写过一首名为《致克莉蒙纳》的诗。录如下:
神秘的船歌
无言的心曲
亲爱的,既然你的眼
像天空一样蓝
既然你的声音
像奇异的幻影
扰乱了我的理智
使它如痴如迷
既然你的心灵
洁白又芒芬
既然你的气息
纯真又朴实
啊,既然整个你
像动人心弦的乐曲
像已逝的天使的光轮
间调和芒馨
那平缓的律动
使心和心相通
感应着我敏感的心
但愿这是真爱
此诗由我国著名学者王康,卞学丹夫妇翻译,收于1981年由外国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法国情诗选》的集子里。随信寄你。
和你的长篇小说《北京往事》里主人公朗诵的诗只有二字之差,即结尾处的“真情”与“真爱”。
你妻子的“歌词创作”只是把“情”变为“爱”。剽窃者,谁也?
你的小说是完全正当的引用,抄袭的嫌疑也毫不存在。
我感到奇怪,自你妻子“创作”那首歌词始,至今已有十多年了,你怎么毫无察觉,反而受她胁制,以至心灵沉沦到那种恶劣地步?
其实,湖北当年就有人察觉真相,只是你妻子以死相胁,她的那位同事把写好的揭露真相的稿子从报纸撤回,这是我打电话到湖北X地区音协了解到的情况,音协的人也奈何不得,她动不动就要跟人“拼了”,结果盖子没被揭开。好在是流行歌曲,流行一阵就过去了,大概谁也没想到给你带来的后果吧?而你的《北京往事》男女主人公就是这对著名学者,你比你妻子知道这首诗至少早三十年,记忆突然告诉我,你在芳草湖农场就曾偷偷把这首诗作为情诗抄送给我,我果然在尘封的箱底找到了,那对留法归来的老知识分子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你们就是忘年交了,你却写糊涂了,居然把它当作“流行歌曲”,所谓“流行歌曲”是你三十年前送给我的第一份情书,过于珍贵,我将专程去北京呈现。
这一重大“秘密”不是我发现的,去年从京回沪,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先生,他是你的作品忠实的读者,对你最近发表的《阮村》赞不绝口。而《北京往事》他读了不下十遍。他甚至担心你会做牢,却没想到你依然还能发表这么犀利的作品。上海对北京的政治传说总是比实际的要严重的多。海外已有媒体报道你在写一部敏感的大作品,我知道这不会是空穴来风。他和我一样,希望你多保重。他是在图书室偶尔看到这本《法国情诗选》的,这是他送我的离婚礼物。其中包括你当你送给我的情诗。
去年在北京给你留下的印象一定很坏,可我非常喜欢那种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看到你三十多年的“情诗”我却泣不成声。
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刚从法院回来。
女儿判给了我。当然本来就是我的。
我知道,这封信会使你获得新生。
常珊X月X日
高文和盛珠看完这封信,千善子寻呼他的声音就响了。
千善子要高文速回电话。
高文揣上信,跌跌撞撞地下楼,他甚至都来不及想到避开神情诡秘暧昧的李大爷去别的地方打电话,他拨电话的手抖得难以控制,李大爷仍然又睁大了眼睛。
听到高文的声音。千善子呜呜地哭开了。话筒里传来的哭声沙哑而急促。
“别哭,你快说话,你在哪儿?”高文叫道。
“我躲了一天,你早晨走后就有人打电话给我,要我赶快跑,警察要来抓我……呜呜呜……我就跑出来了,后来我不相信,认为打电话的人骗我,中午的时候我准备回家……呜呜呜……我看到很多警车在我们楼下……那个人没骗我……我又跑了……呜呜呜……”
“你现在在哪儿?”
“在通县。”千善子抽抽噎噎的,“昨天晚上,那个中间人告诉我,说大胡子己被捕。”
“快别说了。见了面再说。你现在在通县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小时之后,你在华润饭店门口等我。你跟前有钱吗?”
“有。华润饭店在什么地方?”
“你打车去。一问就知道了。就在通县边上。”
高文挂了电话,在付电话费的时候,心头一紧:李大爷若听清了他们通话内容,给公安局挂个电话,一小时后他和千善子不是在华润饭店门口被“活捉”吗?
高文把千善子在通县的事告诉盛珠,然后说:
“李大爷一直在竖着耳朵听我打电话,他会不会告密?”
“我忘了说一句,”盛珠说,“你不该在这儿给千善子回话。这个死老头,看我们俩就像看罪犯一样,他肯定认为施大爷是被我们害死的,不是病死的。”
“快别说这些了,”高文大声嚷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事。你说李大爷会不会犯这个神经,给公安局打电话?”
“他听到什么啦?”
《北京往事》第十章(2)
“我没说什么。都是千善子在说,她哭着说个不停,说警察抓她之类的事,也不知她旁边有没有人。”
“李大爷不会听到的,老头耳朵背得很,要是你说的,他有可能听到。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他不会听到的。”
高文说:“那我现在就去华润饭店那儿。”
盛珠说:“我陪你一道去。”
高文说:“人多会引起注意。还是我一个人去。这事你千万别牵扯进去。”’
高文走出门坎,盛珠叫住了他。
盛珠一脸严峻,说:“高文,应该冷静想一想怎么办,你就打算让千善子这样东躲西藏过一辈子?”
“那你说怎么办?让她去公安局自首?”
盛珠痛苦地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天啊!”盛珠叫道,“常珊这封信为什么不能早点寄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还有,他丈夫怎么会担心你做牢?你写什么大书啊?还是那个什么奖?拿背儿奖?”
高文强迫自己不想这份信的事,稍一想就会乱了方寸。高文正常的时候也不跟盛珠说这类话题,现在更不是时候。高文没有理会语焉不详的盛珠。来到华润饭店门口的时候,千善子还没有到。高文再次强迫自己不想常珊的信,高文知道两辈子也想不清的事,保护千善子的念头更加压倒了一切,高文说不想是假的,比如一个闪念接着一个闪念,其中一个就是:为什么不是我亲手杀死郝青!还有一个就是,八字还没见一撇的作品,海外怎么就会有报道呢?
华润饭店门口站着两名保安人员,高文从的士上下来,一眼瞥见那两名保安人员,浑身一颤,他以为警察已经提前到达,正翘首以待。
高文从幻觉中醒来,看清是饭店的保安人员,他就走到饭店大门前的围栏边仔细观察了一下,确认千善子还没到,也没什么异样情况,他便隐在一处能看见饭店门口的小杂货铺里。
千善子终于从一辆的士上下来了。不知为什么,看到千善子高文所有的恐惧都没有了,心头酸得厉害,他想哭,但克制住了。
高文没有顾及有没有人跟踪她,跑出小杂货铺,隔着马路叫道:“千善子。”
千善子看到高文,不顾奔驰的货车临近,横冲过来。
“小心”
高文话音刚落,千善子已跑到他面前。
千善子头发蓬乱,脸色憔悴,她一下子扑到高文身上,紧紧地抱住高文,双肩颤抖不止,高文知道她在他怀里哭了。
“我们重找一个地方,”高文说,“这里不安全。”
“去哪儿?”千善子闷闷地问。
高文搂着她,抬头看看溟溕苍茫的郊外天空,他也不知去哪儿。
“我们打一辆车吧,上了车再说。”
千善子在面的上把头使劲拱在高文怀里,双手像铁钳一样紧束着高文,一刻也不松开。
高文轻轻地摸着千善子的秀发,高文把夹杂在千善子秀发的草屑拿掉,仅仅一天,千善子从雍容华贵的歌厅经理变成了头发上有草屑、脸上沾着灰尘的逃犯,高文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虽然千善于子锒铛入狱的情形以前不止一次浮现在高文脑际,但千善子现在这样子,高文则从未见到过。
“我们去哪儿?”千善子埋在他怀里,再次问道。
“我们在前边的铁路那儿下车,我们在铁轨旁走一走,好好想想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千善子说:“好的。”
高文大声对司机说:“就在前面天桥那儿下车。”
下了车,天色已黝黑,华灯初上,北京市郊沉浸在晚市的忙碌气氛中。
天桥上面就是铁轨。高文拉着千善子的手,问道:“你今天一天吃饭了吗?”
千善子摇摇头,说:“没有。”
“我去买一点吃的,然后再上去。我们坐在铁轨旁吃。”
千善子说:“好的。”
高文看着千善子映在闪烁着霓虹灯的迷朦夜色中的身影,感到离开她一步也于心不忍。看着千善子现在这样可怜无助的神情,高文不知道她在这之前为何毫不担心这一天终会到来,高文本来以为千善子即便上刑场也会若无其事,依旧保持一种明媚而幼稚的神态,事实上,千善子跟别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过高文在她的憔淬恐慌之中依然看到一种往日的单纯。
正是这种单纯害了她,毁了她。也害了高文,毁了高文……
高文买了四个煎饼果子和两瓶矿泉水,很快就回到千善子身边。
他们从天桥旁边的水泥台阶上上了铁轨。千善子上台阶的时候,就啃起了煎饼果子。
她饿极了。但是,只是在见到高文之后,她才感觉到这种不曾有过的饿。
《北京往事》第五部分
《北京往事》第十一章(1)
铁道上非常凉爽,夜色朦胧,在闪闪灭灭的各种颜色的信号灯交错映照下,高文还是感到四周很开阔。从北京站驶向南方的列车都路过这里,好几道铁轨并排伸过前面那座红房子之后盘错、交叉,然后合拢成一条,延伸至远方苍茫夜色中。
那一夜卧轨的情形在高文脑际闪过,高文记不清当时他是卧在哪一条铁轨上。高文想起来了,他当时卧了几个小时的那条废弃的铁轨不在这边,而是在红房子那边,那里铁轨交错排列,高文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找到那条铁轨了。
高文不愿往红房子那边走,高文甚至担心会遇上那位深夜换班的扳道工,他没忘记那位好心的扳道工曾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安慰他,扳道工劝他上肿瘤医院看一看,扳道工说,去一趟肿瘤医院就不会想到自杀了。
高文现在才意识到,真正想自杀的人去十趟肿瘤医院也不行。
高文由此再次确任那晚他只是在幻觉中想自杀。
那些飞驰而来的列车的车轮不是碾在旁边的铁轨上,而是碾在他卧的那条道上,当列车临近的时候,他会不会起身跑开?高文不知道他在一列列列车开来的时候,是不是已感觉到列车将会擦身而过?
事后回忆才更为清晰。在中国注定要有一个人获诺贝尔文学奖,那这个人就非他莫属。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天大的秘密。当时拯救他的秘密。
琢磨这些问题,是为了加强对自己的怨恨。
如果那一晚他真的卧轨身亡,千善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逃犯了。也不会最终变疯。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千善子的平安。面对千善子,那种死心塌地的感觉非常强烈。
千善子吃下一块煎饼果子之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望着高文。
“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
高文打开矿泉水的盖,把矿泉水递给千善子:“喝吧。,’
千善子喝了一大口。
他们在靠边的一条铁轨旁的空地上席地而坐。
高文从塑料袋里又拿出一块煎饼果子递给千善子。
千善子摇摇手:“我吃饱了。你吃吧。”
“真的饱了吗?”
“那就再吃一点吧,”千善子接过煎饼果子,撕成两半.“这一半你吃。好吗?”
高文拿着千善子递过来的一半,犹豫了一个,放进了塑料袋。
“我一点也不饿。你慢慢吃吧,我在你身边,你别害伯,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想到我们在这儿。”
“你要不在我身边,再好的东西我也吃不下呀。”
高文看着千善子津津有味地吃着煎饼果子,好像又看到了以前的千善子。
高文不想提及他们目前的处境,想尽量延长浸泡在这迷离而清爽的夜色中的安宁,高文知道这是一种虚幻脆弱的安宁,稍纵即逝,但这种哪怕是虚幻的安宁,对他来说以后也不会再有。
千善子吃完之后,又喝了一口矿泉水,然后递给高文:“你喝一口吧。”
高文喝了一口。高文注意到千善子用手在自己衣服上擦着,这种在衣服上擦手上油污之类的举止千善子从未有过.千善子的举止曾让高文感到她很有教养,现在的千善子粗俗多了,高文想到她已当了一天的逃犯了。
千善于紧紧依偎在高文身上,凉凉的风不时撩起她的长发,高文把脸紧贴在她的头发上。许久,许久,他俩谁也没说话。
后来高文听到了轻轻的鼾声,高文吃惊地发觉千善子竟在他的怀里打起盹来。
千善子被惊吓了一天,高文不知道这一天她在通县怎么度过的,但高文明显感到她太疲乏。
高文在一阵凉风吹过之后,全身一惊,高文好像被这阵风从虚幻中吹醒了。
高文叫醒了千善子,他必须在今晚跟千善子商量好对策。
天不会永远这么黑的,天亮之后她将在何处藏身?
他不能把她带到盛珠那儿。一方面,他不想让盛珠牵扯进去,另一方面,那儿也极不安全。
高文知道公安局不会不找他的,追捕千善子说明公安局知道这是一起情杀案件,而他显然是重要当事人。
死者是他的前妻。而现在,千善子是他妻子。
高文用手在惺忪懵懂的千善子的脸上轻柔地抚摸着,说:“不要睡了。我们要想想办法。”
“我们现在在哪儿?我怎么睡着了?”
“我们在铁道旁边。”
千善子抬起头,朝四周环视了一下,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我们怎么办?”
“昨天晚上那个中间人跟你怎么讲的?”
“中间人说大胡子已被抓起来了。”
“就是你雇的那个杀手?”
“嗯,”千善子望着映在惨白的灯光里的一排排低矮的瓦舍,——那显然是铁道职工宿舍,平静地说,“中间人要我回老家躲一躲,他说他也要出去躲一阵,大胡子一旦告发出来,他说他和我都跑不了。大胡子从新疆回到北京的时候,中间人从我这儿拿了一万块钱给他,假如事情败露,要他一口咬定是谋财害命。中间人要他在作案之后一定要伪造一个盗窃现场。大胡子说他已做得天衣无缝。我和那个男人——就是中间人感到很放心。也认为他不会被抓的。没想到他就是被抓了。”
《北京往事》第十一章(2)
“这么说,你现在还不能确定大胡子是不是告发你们了?”
“今天给我打电话的那个男人说,大胡子肯定告发了。”
“他怎么知道的?谁给你打的电话?”
“我估计就是那个中间人——我平常喊他挫子。他在电话中没敢说自己是谁,我估计他是害怕警察在场,或是害怕……什么别的。反正他没告诉我姓名。
“他怎么知道大胡子告发了?”
“他说大胡子妹妹自杀了——盛珠跟你说没说过大胡子的事?他是为了把他妹妹调到北京才干这事的。”
“说过。”高文的脑际立即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小女孩长途跋涉去探望狱中的哥哥,双脚被路面磨得血肉模糊……“她自杀啦?”
高文寒颤的声音显示他内心的激烈情绪,那个长白山下的小学教师的自杀,他知道他有着不可推却的责任。
“她在中韩商贸公司上班。”千善子说,“她一直不知道哥哥是如何把她调到北京的,大胡子被抓走之后,她才知道真相。知道真相之后……就自杀了。”
顿了许久,千善子哽咽着说:“是我害了她呀!也害了大胡子!”
高文强压着内心的激烈反应,说:“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大胡子妹妹自杀,警察自然会追查。那个男人——就是挫子,就是在得知他妹妹自杀之后给我打电话的。果然不错,没过多久警察就追来了。我算幸运,差一点被抓住了。不是我亲自杀的人,他们会把我怎么样?还会枪毙我吗?是不是挫子在吓我?”
高文无法回答也不敢想千善子的问题。高文问道:“大胡子就是在北京被抓的?”
“是在乌鲁木齐。”千善子把搭在脑门上的一绺头发捋上去,说,“我没想到那家伙做事那么糊涂。”
“什么?他是在乌鲁木齐被抓的?我在乌鲁木齐呆了好几天,怎么一点不知道?”
“他就是前几天去的乌鲁木齐。去找他的身份证。”
“什么?”
“大胡子身份证丢了,他老是怀疑掉在你家窗户下面的草丛里,不去找一下他心里一直恐慌,留下那个清楚无误的把柄,他早晚会被抓起来的。他是跳窗户逃走的,老是怀疑身份证就是跳窗户时掉下的。结果他真的去了乌鲁木齐,在你家窗户下面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却被人怀疑上了。有人打电话到公安局,他在乌鲁木齐准备上火车时被抓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高文难以相信。“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都是挫子昨晚说的。他的朋友很多,全国各地都有。犯罪之类的信息比谁得到的都快。”千善子停了一下,接着说,“我今天给公司的老板打电话,大胡子妹妹确实自杀了,挫子的消息都特别准确。”
“你付给挫子多少钱?”高文疑惑地注视着千善子,“肯定数目不小吧?”
千善子迟疑了很久,说:“我没有付他一分钱。”
“他担着这么大的风险,你没付他一分钱?”
“只给了一万块钱。不过,不是给他的,是给大胡子的。”
“挫子干吗为你卖这么大的命?
“他喜欢我,”千善子终于说,“他说他可以为我去杀任何人。他是一个地痞,可现在看来,人还不坏。我和他是不打不成交。歌厅刚开业那会儿,他隔三岔五就带一帮弟兄来歌厅闹事,满桌的饮料啤酒喝完,招呼不打就走。谁也不敢向他们要钱。后来我有一次忍不住发火了,他说他就是从我那一次发火的时候喜欢上我的。”
“他跟大胡子怎么认识的?”
“不知道。可能坐牢的时候在一起吧。除了大胡子,他还找过其他人。不知为何,他最终选中了大胡子。也许其他人都要很多钱,只有大胡子条件最低,把他妹妹调来北京就成。”
高文忽然想到一个很不适宜的问题,高文忍不住问道:
“你经常陪他睡觉?”
千善子嘴唇一动,说:“你说谁?”
“你是不是经常陪挫子睡觉?”
“只有那一次。”
千善子接着说:“请相信我。只是那一次。这是我们当初说定的交换条件。”
高文知道千善子不会撒谎。同时也知道她缺乏一般的常识和原则。高文那样恨自己,因为他不恨她。
高文忽然想到施大爷,高文第一次意识到男人的世界原来是那么极端、荒唐而无法摆脱。无论是后生牛犊,还是垂暮老人。
他们都有着一个可笑的秘不可示的内心死角。
一列火车凄然昂鸣,飞驰而来,在强烈的灯柱照射下,伏在高文怀里的千善子惊恐得就像一只无处藏身的幼鹿,高文情不自禁地搂紧她,在火车的铺天盖地的轰鸣中,高文的心事既尖锐而繁乱,车轮和铁轨相交所产生的有节奏的呕当哐当声,在高文脑际转化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