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步凡本想过问一下南山县群众进京上访的事情,但他知道南山县的县长是文史远的弟弟文史达,怕与文史远闹不愉快就没有过问。让他闹不明白的是难道国家信访局的人也必须在打点之下才能把记录销毁,销毁了,这一起信访案件就等于不存在吗,县里就很安定了吗?不知道是这位县信访办的主任借机自己想敛财,还是国家信访局里也有腐败分子。

这时胡同外有很多上访的群众向国家信访局走去,有的被拦住了,有的没有人管,王步凡一时也弄不清楚闯过关的人是幸运者还是不幸者,更不知道被拦住的人回去后是个什么处境,问题是否能否得到公正的解决,更不知道这些人是有理无处诉,还是无理上访,现在天天在喊依法上访,这个“法”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包涵的都是些什么内容。

王步凡觉得站在信访局胡同外边简直是扭演了小丑的角色,就急忙与张沉离开。

星期一晚上又在天野驻京办事处住了一宿,星期二王步凡和张沉坐飞机回到天野市,叶向南和尤扬已经在机场外边接他们了。乔织虹说的是这个星期被调动的干部必须到位,为了落实乔织虹的指示,王步凡没有回市委,而是直接送张沉到东远县去。

王步凡和张沉进入东远县地界,尤扬说应该先给雷润耕打个电话。王步凡止住了,他现在很想“微服私访”一下,看看东远县的商业街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竟然引起一百多人进京上访。

东远县属于贫困山区,经济不发达,人民群众也不富裕,奥迪车行在崎岖的山路上,把王步凡颠簸得昏昏欲睡。尤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王书记,这是最新一期的《河东内参》,您看一下,上边有东远县的事情。”

王步凡睁开眼睛,尤扬把内参已递到他面前。尤扬的眼神里有点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王步凡翻开内参,第一篇是天南县委书记王宜帆的署名文章《走工业强县之路》,文中介绍了天南电厂和铝厂的建设情况,说二00二年三月二十七日电厂第一台机组发电,三月二十八日铝厂一期工程试生产,二00二年底铝厂的二期工程建成投产,电厂的第二台机组建成发电,天南县要实现“双百”亿的目标,即投资一百个亿,产值达到一百个亿。看着这些惊人的数字,王步凡心中有些激动。他是由天南县委书记提升为天野市政法委书记的,天南县工业的崛起,一是得益于天南的县委副书记林君,他的堂兄林财和林发是台湾和香港的大老板,天南建电厂和铝厂林氏兄弟投资股份占百分之六十。二是得益于省里的支持,当时省委副书记刘远超还是省委组织部长,乔织虹是省财政厅的党组书记副厅长。刘远超到天南搞调研,发现天南的工业很有发展前景,就亲自抓了试点,省财政厅及有关银行在资金上给予了大力支持。三是天南县委县政府的班子很团结,尤其是县委副书记林君是个非常出色的实业家,因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住了,电厂和铝厂就顺利地建设起来,现在天南的工业产值不光在天野要排名第一,就是在河东省也名列前茅。王步凡之所以兴奋,因为天南县取得的成绩毕竟有他的一份功劳。

《河东内参》上的第五篇文章是东南县县长孔放远的署名文章《农村产业调整的新思路》,其思路是让东南县农民通过种植经济作物致富,说的是新思路,其实也没有什么特色,完全是官样文章。第七篇是反面报道,反映雷润耕在东远县任县长期间搞的一些不正之风和虚假“形象工程”。其一是说他劳民伤财。耗资一千万元,在东远县县城中华街的大路上盖起一排商业门面房,要组建什么商业街,有人向上边反映商业街的房子阻塞交通不符合城市建设的长远规划,要求将这些房子全部扒掉。如果真的扒了,直接经济损失将在一千二百万元左右,如果这些房子不扒掉,又要影响居民的正常生活,引发大量的上访案件。其二是搜刮民财。东远县的计划生育工作近三年来出现反常情况,各乡镇计生办鼓励农民超生,交三千元可以生育第二胎,交五千元可以生育第三胎。县计生委也对公职人员放宽了政策,交五千元可以生育第二胎,交一万元可以生育第三胎。这样一来三年时间东远县超生人口竟达十万之多,罚款四个多亿。雷润耕又用这笔罚款办了一座炼铁厂,因产品质量不合格证,没有销路,厂子于去年底倒闭了。当时铁厂招工时内部规定每人交九千块钱,连转户口带安排工作。工人招了一千多人,仅仅上了三个月班,现在这帮人都成了下岗职工,而工人们交的钱雷润耕擅自作主给各局委配备了新车,这样一来各局委的干部们只听县长的话,不听书记的话。康宁在东远县干不下去了,才主动要求调回市里去。现在这批下岗职工天天到县委门口告状,要求退还当初交纳的九千块钱。机关里上班他们就来县委门口,机关里下班他们就走人,吓得雷润耕上下班都不敢从县委的正门走。其三,非法敛财。东远县公安局的陈副局长是东南县县委书记陈默的侄子,是雷润耕的小舅子,平时根本不把局长放在眼里。姓陈的独霸一方,对社会治安和刑事案件不管不问,所有干警只负责抓赌抓嫖,抓住一个赌博者,不论赌注大小,一律罚款五千元,干警自己得三千元,给姓陈的那里交两千元,抓住一个嫖娼者罚款八千元,干警自己得五千元,给姓陈的那里交三千元,由于高额奖金的诱惑,很多干警和妓女合起手来下套子套人,而公安局的两个副局长都开有娱乐城,在他们那里赌博和嫖娼十分安全,因此他们的生意特别好,据说雷润耕还入了干股,定期可以拿到可观的红利,群众对此意见很大。
王步凡看着内参上揭露的问题很惊讶。雷润耕这么可恶,这次还升任县委书记,这些情况乔织虹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河东内参》乔织虹那里也有,她不会不看,如果看了仍不表态,说明他与雷佑允之间也在搞妥协,说明她乔织虹目前还不想得罪雷佑允。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办呢?为什么乔织虹偏偏让他这个政法委书记来东远县送张沉上任,是不是想借他的手整治一下雷润耕,是不是想收到一箭双雕的效果?既打击一下雷润耕,又不让雷佑允恨她乔织虹。还有一层意思是:只要他王步凡与雷佑允闹翻了,就只有站到乔织虹这边来,别无选择。

来到东远县城,已经是下午五点半钟了,王步凡决定不与县里的人接头,先住招待所再说。登记了房间之后张沉说:“二哥,我的同学姓余在东远县当公安局局长,是不是与他联系一下?”

“先不要联系,去看看商业街再说。”王步凡说着话已经走出房间,小叶要开车,王步凡摆摆手说:“不要脱离群众,还是步行着去吧。”

走在东远县县城的大街上,大冬天的人特别多,又都是没事干闲逛大街的人,交警正在检查无牌照的摩托车,有人在低三下四地求交警放行,有人在据理力争。

来到商业街,可能是已经到了该收摊的时候,街上没有几个买东西的人,大多数是卖东西的人。见有人来,商户们都热情得直往店里拉人,嘴里不停地介绍着自己的商品如何如何价廉物美,商业街的管理看样子很混乱,商品摆在路上也没有人管。王步凡正向一个中年妇女询问经商的情况,听见身后两个年轻人小声说:“走,那个小子好像是个有钱人,敲他二三百元今晚去‘野蛮女郎’消遣消遣。”

王步凡回头看,见叶向南正在一个地摊上看袜子。那两个青年人走到叶向南身边站了一会儿,等他转身要走时,那两个年轻人拦住他说话了,“哥们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买袜子还偷人家的袜子?你这个人可真是够缺德的!”

叶向南一时被弄糊涂了,“你说这话怎么不负一点责任?谁偷袜子?”

那个留着小胡子的青年人说:“别他妈的装蒜了。”说着话一伸手从叶向南的口袋里掏出一双袜子来,“哥们儿,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人赃俱在,你是任打还是任罚?”

叶向南是武警出身,并不把这两个小流氓放在眼里,瞪着眼睛说:“认打怎么样?任罚又是怎么样?老子没有偷袜子,是你小子栽赃陷害!”

小胡子说:“任罚一只袜子罚款二百,让哥们去‘野蛮女郎’或‘一夜柔情’玩一玩,东远县的干部们都去那里玩。任打就打断一条腿,让你小子爬着走!”

叶向南轻蔑地望着小胡子道:“老子不认打也不认罚,还想收拾你们两个小流氓呢,你信不信?”

小胡子说:“放肆!你他妈的也不问问老子是谁,敢在我面前撒野,我看你是活腻了,开打!”小胡子这么一说两个人就与叶向南打起来了,叶向南拳脚并用,三两下就把两个地痞打倒在地爬不起来,接着又来了四五个年轻人与叶向南厮打,又被叶向南一个个打爬在地上,这时很多商户围上来,把叶向南围在中间,没人敢再动手,也不让叶向南离开。

张沉看情况不妙就赶紧给他的同学打了电话,余局长问了位置说马上就赶到。

余局长还没有到,东远县城关镇派出所的人先来了,不问清红皂白就要把叶向南带走。叶向南质问道:“凭什么带我走,明明是这几个地痞流氓寻衅滋事,你们不主持正义,难道还要保护地痞流氓不成?”

一个干警说;“你凭什么说他们是流氓?啊?他们是偷东西了,还是调戏妇女了?明明有人报警说你是小偷还打人,你现在倒有理了?”
叶向南正与干警们僵持着,余局长带人来了,对着干警们破口大骂:“他妈的,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咱们县里来的贵客,你们也敢欺负?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们把商业街的治安好好抓一下,你们就是当作耳傍风,我怀疑你们是不是和地痞流氓串通一气了。把地上这几个流氓统统送到公安局去,要严肃处理。”

干警们挨了训斥,开始去抓地上躺着的人,围观的群众慢慢散开。有人说:“公安局长到底是公安局长啊。”有人说:“这几个无赖也确实该治治了,他们帮着派出所干了不少坏事。”王步凡环视商业街,摊位就摆在各家各户的门前,有的留有一条过人的路,有的连路也没有留,居民们出进确实很不方便。

余局长可能在电视上见过王步凡,来到王步凡面前拉住他的手说:“王书记,真不好意思,都是我们没有做好工作,走,今天晚上我请客自罚。”

王步凡想在东远县再做点文章,就说:“余局长,请我吃饭可以,但不要让你们雷书记知道,另外你通知干警们到公安局集中,我这个市政法委书记要给他们上上政治课,暂时不要说是我要讲话。”

余局长一听王步凡答应吃饭,笑着说:“好的,好的,我马上通知。王书记,我知道你廉洁,对手下人要求严格,咱就到公安局的内部餐厅吃点便饭吧!”说罢用征询的眼神望着王步凡。

“好吧,就到你们公安局去吃饭。”王步凡说罢离开商业街,坐了余局长的车走了。张沉、尤扬和叶向南坐了其他警车。

路过东远县县委门口,见上访的下岗职工正在撤离。王步凡问余局长,“这么多下岗职工上访,县里边也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余局长说:“县里说过让公安局去维持秩序,可那些下岗职工中有一百多人都是公安干警的子女,我们没法下手啊!况且县里边欠钱不还也不占理呀。”

来到公安局的内部餐厅,饭茶都很简单。吃过饭,王步凡装着去厕所,给乔织虹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东远县存在的一些不正常现象,乔织虹说:“王书记,《河东内参》我也看了,你大胆地工作,不要有什么顾忌,那个啥,不管牵涉到谁,只要他搞腐败,决不轻饶!”
王步凡这时又后悔不该打这个电话,不该向乔织虹请示。不请示,自己还可以耍一下滑头,对东远县存在的问题看见就当没有看见,现在一打电话,只有硬着头皮干下去了,看来是非要得罪雷佑允不可。
吃过饭,余局长已经把干警们全部组织起来了,等待王步凡去训话,王步凡一看时间还早,就说:“八点钟再讲,让他们先等着吧。”
余局长弄不清楚王步凡要干啥,也不敢多问。

正是隆冬季节,西北风刮得干警们脸皮发疼,公安局长和副局长们始终不露面,干警们窝了一肚子火,又不好发作,平时他们没少受陈副局长的气,又对陈副局长办的野蛮女郎娱乐城很有看法,现在就在心里骂姓余的无能,骂姓陈的混蛋。

时间一到八点钟,王步凡准时出现在公安干警面前,他没有开场白,直接说:“我是市政法委书记王步凡,东远县公安队伍中存在很多不良风气,但是大多数干警是好的,是经得起考验的,我现在命令你们都回去换便衣,二十分钟后到齐,随我去天野市执行任务,谁迟到谁就停职检查,解散!”

干警们被王步凡这个举动弄糊涂了,也不知道他今晚到底要干什么,都急急忙忙回家换便衣。

二十分钟后干警们到齐了,王步凡又说:“请把你们的手机统统留给余局长然后去执行任务。”干警们不知道去执行什么任务,只好把手机都交了。交完手机排好队,王步凡才又讲话,“同志们,最近一段时间东远县有个‘野蛮女郎’娱乐城,还有个‘一夜柔情’歌舞厅,公然搞色情服务,影响很坏,已经有群众把这件事反映到市委了,现在我命令你们跑步去查封‘一夜柔情’和‘野蛮女郎’,将嫖客和妓女全部带到公安局来,谁中途打电话或掉队就开除谁,出发。”

公安干警出发后,余局长脸上既有惊疑的表情,又有敬佩的神色。王步凡和张沉向公安局办公大楼里走去,余局长似乎这时才清醒了,急忙跑在前边去开会议室的门,开了门亲自给王步凡和张沉倒茶水。

王步凡喝着茶水并不说话,很悠闲地在看那本《河东内参》,半个小时过去后,余局长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神色慌张地说:“王书记,今晚雷润耕也到‘一夜柔情’消遣去了,被当场抓住,有两个干警私自把他放走了,公安局的两个副局长被当场抓获,其他涉案人员有一百多人,其中只怕还有县领导。”

王步凡笑了笑没吭声,他觉得放走雷润耕是最好的结局,现在还不是拿掉他的时候,就对余局长说:“余局长,你现在给雷润耕打电话,就说我到东远县来了,十分钟后到县委去见你们县的领导们。”然后对站在门口的叶向南说:“你去招待所把车开来,尽量快点。”叶向南跑着走了。

十分钟后,叶向南把车开来了,王步凡对余局长说:“走,到县委参加会议去。”余局长踌躇了一下,随王步凡和经沉下楼,到楼下坐了王步凡的车向县委去。

进了县委大院,雷润耕已经等在大院里,见王步凡从车上下来,急忙上前握手,王步凡顺便指着同车下来的张沉介绍说:“这是新任县长张沉同志。”雷润耕急忙又与张沉握了手。雷润耕中等身材,略胖一些,满脸横肉,像个黑社会老大。 雷润耕把王步凡引进县委会议室里,里边稀稀落落坐了不几个人,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王步凡很不高兴地说:“润耕同志,你们平时开会都是这个样子?我看你们的会风是不是该整顿了?”

雷润耕羞得满脸通红说:“王书记,是这样的,今天晚上有两个副书记,三个副县长去嫖娼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公安局的两个副局长也被当场抓获,因此……”

王步凡这时不再看雷润耕,截断他的话说:“同志们,这次市委对东远县的班子进行了调整,就是因为雷润耕同志作风正派,工作有魄力,才把他提拔为县委书记的,我想对于今天晚上的事件,雷润耕同志也一定会作出正确的处理,市委也将等待着你们拿出个具体的处理意见。”

雷润耕急忙说:“王书记,我在这里向你表个态,凡是今天晚上参与嫖娼者一律开除党籍,免去职务,必须严肃处理。公安局长治警不严,也应该受到处分。”

余局长听雷润耕这么一说吓了一头汗。

王步凡笑着说:“我就欣赏雷润耕同志大刀阔斧的工作魄力,下边我宣布市委常委会的决议。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雷润耕同志任东远县县委书记,张沉同志任东远县人民政府代理县长……我相信只要雷润耕同志坚持原则,近期内东远县存在的问题就会得到解决。《河东内参》上已经披露了东远县存在的问题,希望你们县委县政府引起高度重视,逐条落实,落实不力可就是你们的责任了。据我所知你们公安局的副局长有问题,正局长并没有什么过错嘛,对他就不要追究了,我看老余同志还是不错的,就让他好好配合你们工作吧!”

雷润耕红着脸表示一定要逐条改正落实,并说要及时把落实改正的结果上报市委。

星期三王步凡回到市委,刚坐在办公室里,市委办公室的秘书就把报纸送过来了,他翻看了一下,《天野日报》上有他在东远县封淫窝的报道,东远县公安局的两个副局长已经被撤职,两个副书记和副县长正在接受审查。他看着报纸心里很不舒服,一个市政法委书记亲自去查封淫窝,这件事情的背后说明了什么?是公安部门太无能,还是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工作管得太细了?一个政法委书记,即使要查禁买淫嫖娼也用不着亲自去查封淫窝吧,这种表扬的话其实是在损他,也不知道是东远县写的稿子,还是《天野日报》派记者去采访的,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叫闻过喜,王步凡不认识。再看副刊,他那篇《活着》的随笔也登出来了,他并没有给《天野日报》投过稿,肯定是尤扬在收拾他的办公室时自作主张把他的文章给了报社,这种讨好领导的行为是犯了大忌的,发表领导的文章最起码要征得领导的同意。王步凡开始捉摸尤扬其人了。

为了避免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王步凡打电话让尤扬过来。尤扬来到后,王步问:“我的那篇随笔是你给报社的吧?”

尤扬先是很高兴地说:“我看王书记的文章写得很好,很有发表的价值,就送到报社了。”

王步凡阴着脸没有吭声,斜了尤扬一眼。

尤扬见王步凡是这样的表情,知道自己办错事了,吓得头上冒了汗,搓着手不知说什么好。

王步凡看尤扬那个样子,也不想再说什么,叮嘱道:“小尤,有些东西是自娱自乐性的杂感,不一定要发表,像这篇文章我就没有发表的意向,以后关于我的报道,或者是其他东西最好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不要擅自作主,也不要随便捉摸领导的心思……”王步凡说这话时又变得表情很平和,尽管如此已经让尤扬有些无地自容了,王步凡看尤扬窘在那里,就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尤扬刚刚离开,墨海进来了,一见面就夸奖道:“王书记的文采真高,墨某自叹不如,自叹不如啊,文章呢,文章是很有讲究的,所谓大胆文章狂放酒啊,有些人只能写些总结材料,可就是写不出优美的散文或辛辣的杂文,王书记呢,对人生很有感悟呢,文笔呢,也很犀利,让我老墨大开眼界啊!”

王步凡苦笑一下,没有提文章的事。

墨海走后,雷佑允打来电话:“王书记,你的文章我看了,大手笔,大手笔啊!尤其是这几句:上九流的人,威威乎,荡荡乎,人五人六地活着……很有针对性啊,他们也是人嘛,不要以为自己就有多么了不起,其实与常人是一样的,你说是吧?”

雷佑允打完电话是廉可法打电话:“王书记,敢言别人不敢言之事,就是气魄和胆量啊!我常常在想一个问题,笔杆子哪里去了呢?无非是三种出路,一种是被当权者收买了,只说假话不说真话,只吹顺耳风,不说逆耳言。一种是被官员们御用了,只写讲话稿和先进事迹材料,不敢写针贬时弊的东西。一种是升官发财之后,酒色犬马不再提笔写作了。如今笔杆子确实不多。王书记,我佩服你。尤其是‘面对诱惑,立即丧失了理智,掉进桃色陷井者有之,掉进金钱陷井者有之……’这段话简直是给贪官画像嘛,太贴切了。”

廉可法打过电话之后是鞠功打电话:“王书记,你的文章我看过了,令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啊,匕首与投枪啊!是啊,伟人和英雄能够征服自然和人类,但不一定能征服自己。妙,妙不可言啊,简直是上升到哲学领域去认识人生的。”

林涛繁的电话更像是在探讨问题,“王书记,你说到底是英雄创造历史还是人民创造历史呢?叫我说是英雄创造了历史,陈胜吴广也曾揭竿而起,但他们不是英雄,成不了大事;刘邦虽然是个无赖,但你不能不说他是个英雄,李世民只是隋末造反者中的一员,可是为什么别人不行而人家能够成就大业呢,这就是英雄和凡夫俗子的区别。赵匡胤是英雄,朱元璋也是英雄,因此他们都成功了。就拿我们党夺取天下来说吧,如果没有老人家,也许中国革命的历史就要重写,而不是像有些人说的晚胜利多少年……这些不能不说是英雄的作用啊。因此我的观点是英雄创造历史,当然英雄也是人民中的一员,说人民创造历史是广义的,说英雄创造历史是狭义的……”

王步凡听了这些话就对尤扬有些恨,没经他允许就把他的一篇文章给了报社,结果引起这么多的麻烦,也不知乔织虹看后是个什么态度。尤扬也许不是出于坏心,可是好心却办了错事。

王步凡正闷着头在抽烟,他老家的本家兄弟王步流来找他,是尤扬带着来的。王步流的儿子那年被学校里的危房砸死了,只剩下一个女儿。王步凡见王步流到来,很热情地让他坐下,给他递了烟,然后问他最近干点什么事情。王步流与王步凡是一年生的人,只是生月比王步凡小,见面时总叫哥,但他头发全白了,牙齿也脱落了,看上去像个五六十岁的人。王步流听王步凡问他,就叹着气说:“儿子死了,女儿现在正上大学,花钱的很,我就在天野市郊开了个收破烂的门市。唉,一天到晚总有人去找事,被逼无奈我就想到了你,我也曾经对人家说,市委书记叫王步凡,我叫王步流,你们就不会想想我和他是什么关系?王步凡是我哥呢,可是人家却不相信,该欺负我照样欺负我,还说你要是有个当市委书记的哥哥,你能收破烂?笑话!步凡哥,你要为我作主啊!不然我就没法做生意供闺女上学了。”

王步凡听王步流这么一说直想笑,这么一点小事也值得来找他。又一想百姓身上无小事,也许不让别人欺负在王步流看来就是最大的事了。于是王步凡对尤扬说:“小尤,你去步流的门店上走一趟,和工商、税务、公安等部门打个招呼,就说步流是我的弟弟,让他们关照一下。他收破烂供女儿上学也是为国家培育人才的嘛!”

尤扬点着头领着王步流走了,王步流走时的样子有点昂头翘尾,似乎有王步凡撑腰,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王步凡也相信尤扬会打着他的旗号对工商税务部门施压,也许以后管理费和税都不让王步流交。

星期四王步凡在《天野日报》上又看到一篇文章,题目是《市委书记哥哥和收破烂的弟弟》。文中极力赞扬王步凡如何关心群众,如何不徇私情,弟弟现在还是个收破烂的,他并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给他安排工作等等,作者仍是闻过喜。王步凡甚至怀疑闻过喜是不是尤扬的笔名,但他没有问,这些小事也上了《天野日报》头版,太滑稽了。王步凡这时觉得报纸不是在表扬他,简直是在作贱他。不过这样也好,可能从此没有人敢再欺负王步流了。但是对尤扬他就更有看法了。

王步凡正在为王步流的事情感慨,刘畅来叫王步凡,说乔书记让他去一下,王步凡应了一声并没有立即动身,等刘畅走后,过了一会儿王步凡才来到乔织虹的办公室里,他刚坐下,刘畅就把茶水放在他面前然后退出去了。乔织虹来到王步凡身边,掏出女士常抽的香烟递给王步凡一支说:“派到各县去的人都到位了,东远县存在的问题很严重,你把他们的问题揭开了盖子,我又派廉书记去东远县了,对于违法违纪的干部一定要严肃处理。”乔织虹的话虽然这么说着,但始终没有提及雷润耕的事情,王步凡就不好多问,只好装糊涂,看来这次乔织虹并不准备处理雷润耕。

两个人坐着连续抽了几支烟,室内已布满飘浮着的烟云,乔织虹起身把窗帘打开,随即一股冷空气钻进室内,让人有一种心情舒畅的感觉。乔织虹重新坐下,两个人仍然没有扯到实质性的话题上,只说了些闲话。

王步凡这时猜不透乔织虹的心思,对于他的东远县之行,也不知乔织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一开始乔织虹就没有明确的作出什么指示,王步凡也是糊里糊涂地到东远县去送张沉上任的,只要乔织虹不下决心把雷润耕拿掉,东远县的问题就得不到真正意义上的解决。如果想拿掉雷润耕,目前还只有乔织虹说话才行,其他人没法插手人事问题,因为雷佑允的势力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