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紫雨吃过晚饭来看梅秀外,见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就问道:“梅秀外,想好了没有?”
梅秀外没有回答,颜紫雨望着很安祥地躺在床上的梅秀外,发觉她的脸色不对,又往地上一看,顿时惊呆了:地毯上满是血污,殷红的血迹已经开始凝固,那个刀片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她知道出问题了,急忙给廉可法打电话,让他通知天野市人民医院的医生赶快来抢救梅秀外。同时也要求法医作好尸体鉴定准备工作。
五分钟后医生赶到了,经过检查,梅秀外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法医们也赶来了,鉴定的结果是梅秀外畏罪自杀。
颜紫雨很沮丧地走出房门,脸色十分难看,她嘱咐干警们保护好现场,她要赶去向调查组的钱组长汇报梅秀外的自杀经过。

 

 


十八


李直恐慌不安地走出会场后,就被省纪委调查组“两规”了,“两规”的地点在人大的办公室里。
李直和米达文都是能“看住自己门”的那种人。李直一九八八年调任天野地委副书记抓组织工作,当时的地委书记是边际。边际一九九0年退到人大后,行署专员吴维真出任地委书记,当时李直曾经做过行署专员的梦,在行署专员的位子还没有确定下来的时候,上边下达了指示,要天野地区和天野市合并为天野市,地市合并后天野地委书记吴维真出任天野市委书记,原天野市委书记席运含出任合并后的天野市人民政府市长,使李直的市长梦破灭了,他抱怨过,愤恨过,但在人前人后仍然以团结协作的面孔和姿态出现,不露任何声色。当时还有一个人也做过市长梦,她就是原天野市的市长,时任常务副省长呼延雷的妹妹呼延霞。
一九九三年的冬天,吴维真的弟弟吴国宝犯事了。他在担任地委交通局局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在修公路和建设天野市立交桥的两大工程中受贿二百五十万元。吴国宝犯事前,时任常务副省长的呼延雷就与吴维真有矛盾,矛盾的起因是呼延雷的妹妹呼延霞是当时的天野市市长,地市合并后呼延雷有意让自己的妹妹呼延霞出任天野市的市长,吴维真不同意,他知道呼延霞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不如席运含那么好相处,他就到省里四处活动,最终让席运含当了天野市的市长,呼延霞只好调到其他市去当了市委书记。
因为吴国宝受贿的事情,李直写了匿名举报材料,亲自送给呼延雷,呼延雷与省纪委打了招呼,就在省纪委到天野查处吴国宝问题的时候,吴国宝竟然神秘地失踪了,省纪委命令天野市纪委迅速查找吴国宝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吴维真对弟弟的失踪也很震惊,弟弟如果是潜逃在外,肯定要跟他打个招呼,现在怎么会……他怀疑是有人谋害了他的弟弟,然后要把受贿的罪名扣到他弟弟的头上,也下令让天野市公安局迅速侦察破案。
公安局到吴国宝的公司里去了解,他的秘书说吴国宝在失踪的前一天晚上,去西郊的湖舒坦桑拿中心洗浴后再也没有回来,很可能是在那里出事了。于是公安局就带了吴国宝的照片到舒坦桑拿中心去了解,小姐们说照片上这个人那天洗完桑拿浴就与三陪小姐张慧一同出去了,张慧在春风路二十二号租有房子。公安干警顺藤摸瓜,找到春风路二十二号房主家。房主证实,在他家租住的是一对夫妇,女的叫张慧,男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干警们又拿出吴国宝的照片让房主辨认,房主说照片上的人与张慧一同来过,但没有注意到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第二天张慧与丈夫就不辞而别,再也没有回来。因为张慧把钥匙留下了,他们在收拾房间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吴国宝的神秘失踪,警方认为很可能是一起利用色相杀人抢劫的案子,而吴维真则认为是有人打他的注意,于是调动所有警力对天野市所有的地方进行排查,但是绐终没有见到张慧的影子,却在西郊湖铁路桥下发现一只旅行包,包内竟然是被肢解了的人头,另外还有两根被剐了肉的大腿骨。干警们将这些尸体碎片进行鉴定,最终认定就是吴国宝的尸骨。然后他们又来到舒坦桑拿中心,寻找张慧留下的蛛丝蚂迹,最后在一名三陪女那里搞到了张慧的一张照片,据三陪女交待张慧是吉林省长春市人,其他详细情况她也不清楚。
天野警方迅速出动,到长春后与长春市公安局取得联系,要求长春警方配合。符合作案人的年龄,长春市警方很配合,共查出六十五名叫张慧的女人,又从年龄上排查,最后只剩下十五名张慧符合作案人的年龄,又对这十五个张慧一一调查,最后确定了犯罪嫌疑人,可是到张慧家一了解,张慧的父亲说三个月前张慧与一个叫吴法天的劳改释放犯好上了,他们不同意,女儿就离家出走,至今没有回来。张慧的哥哥则说两天前见到吴法天从一家私人旅社里出来过,但没有看见妹妹张慧。警方立即让张慧的哥哥带路,对那家私人旅社进行搜查,并将正在美梦中的吴法天和张慧擒获。经过讯问,吴法天和张慧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吴国宝洗完桑那浴要求与张慧发生两性关系,张慧见吴国宝戴着金表、金戒指和金项链,特别是那条金项链有一百克重,他的包里鼓囊囊的肯定是钱,于是张慧谎称在舒坦桑拿中心搞着不安全,容易被警方抓住,邀请吴国宝到她的住处去玩,吴国宝本不想去,但为面前这个三陪女的丰润姿色所迷,就同意了。张慧又谎称去买口香糖,顺便给男友吴法天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后让他事先做好准备,一个杀人抢劫的阴谋就这样形成了。等吴国宝一踏进张慧租住的房子,躲在门后的吴法天迅速用绳子勒住吴国宝的脖子,吴国宝来不及反抗就被勒死了。吴国宝死后,吴法天摘下了他的手表、戒指和项链,又清点一下吴国宝的皮包,里边竟然装着五万元现金,吴法天和张慧一阵狂喜,没有想到收获会如此巨大。吴法天连夜把吴国宝拖到卫生间,用菜刀将其解肢,内脏和肌肉都冲入下水道,然后将骨架和头颅分两次抛出去,一次扔入天野郊外的河中,一次扔在西郊湖畔的铁路桥下。
吴法天和张慧杀人抢劫自然难逃法律的严惩,而吴国宝的死对吴维真却很不利,从吴国宝的公司里查出五百万的资金,这些资金只有二百五十万在账目上记有合法或不合法收入的来源,其他资金谁也弄不清楚从何而来。李直又不失时机地写了匿名信送到呼延雷那里,说明二百五十万是吴维真收受的工程发包款。呼延雷又批转给省纪委调查组,并说根据匿名信上反映的情况,吴国宝公司没有来历的二百五十万可能是吴维真的,省纪委调查组也怀疑这笔巨款是吴维真受贿得来放在吴国宝那里,但是吴维真怎么也不承认,又没有任何证据。纪委调查组就对吴维真的家庭财产进行调查,冰柜、电视和一套音响设备价值九千多元,问吴维真这些东西是从那里弄来的,吴维真说是自己买的,但他既没有发票,又说不清楚是在那里买的,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说是弟弟吴国宝送的。因为吴国宝犯有受贿罪和财产来源不明罪,而且这些钱应该理解为是通过他哥哥的权力得来的,因此省纪委认定吴维真也有受贿嫌疑,让他停职接受审查,正好这时候天北县的煤矿发生事故死了一百多人,吴维真被定了玩忽职守的过错,撤销了党政职务。
在省纪委对吴维真进行调查的时候,席运含的弟弟席运义的录像厅竟然很神秘地发生了火灾,烧死五十多人。经查席运义的录像厅没有办理任何手续,因经常播放黄色录像生意还特别好,公安干警逮捕席运义后问他为什么不办理有关的证件,为什么敢于公然播放黄色录像?这个农民出身的愣小子竟然傻乎乎地说:“我哥哥是市长,跟有关单位打过招呼,不用办,席运含的名字就是营业执照。”因为这个火灾事件和煤矿死人事件席运含的市长也被撤职。
吴维真和席运含相继落马,得益最大的是李直,吴维真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倒台与李直的匿名信有关,他只认为是呼延雷在整他。席运含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弟弟的录像厅失火竟然是李直指使一个进城打工的老乡干的,事后他的那个老乡又死于车祸。天野市出现罕见的市委书记和市长一起倒台的现象,李直由市委副书记直接升任市委书记,老书记边际的儿子边关刚当上常务副市长没有多长时间紧接着又提升为市长……
李直能够平步青云地当上市委书记,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呼延雷的妹妹呼延霞曾是李直的情妇。李直还是乡革委会主任的时候,呼延霞下乡插队来到东南县。当时呼延雷只是平州市的革委会副主任,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自己都不知能否保住头上的那顶乌纱帽,根本顾不上考虑妹妹的事情。呼延霞长得很漂亮,当初李直在东南县杨寨公社接见下乡知青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姿色出众的姑娘。事后,他把呼延霞留在公社广播站当了一名广播员。那时候呼延霞才二十岁,李直也不过二十九岁,李直是父母作主订的娃娃亲,老婆一直在农村,夫妻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他做梦都想讨个在外工作的老婆。呼延霞的到来,使李直眼睛为之一亮,他从呼延霞身上看出这个姑娘的优点和弱点,优点是她聪明漂亮,普通话说的好。缺点是呼延霞好吃懒做,酷爱打扮,虚荣心极强。那年月的人收入很低,想吃好的没有,想打扮没有钱。李直发现了呼延霞的弱点,就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百般地讨好她,在无数次满足呼延霞的虚荣心之后,呼延霞的防线被摧毁了,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李直占有了她,她也心甘情愿地当了李直的情妇。这样的偷情岁月保持了一年多之后。李直又推荐呼延霞去上了大学,呼延霞一去就是四年,等她大学毕业的时候李直已经是东南县的县委副书记了,呼延雷也当了大河市的市委书记,这时李直再想娶呼延霞显然已经不合适了。不管是从影响上来说,还是从呼延雷的地位方面来说,这桩婚事都是不可能的。呼延霞在大学里也谈了朋友,毕业时男朋友王夕多分配在天野市财政局,既然与李直不能结婚,呼延霞就与男朋王夕多结了婚。婚后李直和呼延霞之间仍然保持着暖昧关系,李直先是在东南县给呼延霞提拔了个副乡长,后来李直调任天野地委副书记后,呼延霞当了东南县的县长。李直还给王夕多提拔了市财政局的副局长。再后来又将呼延霞提拔为天野地区检察院的院长,此时呼延雷已经升任常务副省长,呼延霞的丈夫王夕多也被提拔为市财政局的局长。
呼延霞是个多面性的女人,漂亮、果断、轻浮、暴烈,她当了检察长之后由于敢作敢为,工作很有魄力,被人们称为铁娘子,办案一丝不苟,为官还比较清廉,又因为哥哥是常务副省长,说话办事有些气粗,副检察长是个年轻干部,平时也很牛气,因为性格过于相似,在工作上两个人总产生矛盾。有一天副检察长酒后找呼延霞说事,没说三句话两个人就顶牛了,呼延霞一时性起竟踢了副检察长一脚,这一脚踢得偏不是地方,正好踢在副检察长的裤裆里,副检察长当即昏倒在地。呼延霞看事情闹大了,赶紧给李直打了电话,李直带人把副检察长送到医院里去抢救,经检查两个睾丸肿得厉害,第二天病情恶化,小便也难以排出。医生告知呼延霞,被伤害人因为外伤导致双侧睾丸挫伤,右侧伴血肿诊断明确,可能以后要出现睾丸萎缩,阻碍阴茎勃起,丧失性功能。也就是说副检察长可能要因为她踢的这一脚变成“废人”,呼延霞听后害怕了。此时省委组织部正在考察她,准备提拔她出任天野市的市长,如果把这件事事情摆不平,很可能就要影响到她的前程。这个时候她只好求李直出面,李直和那位副检察长做了一次长谈,推心置腹,晓以利害,说如果他不追究呼延霞的伤害罪,呼延霞升任市长后,检察长的位置就是他的,如果他执意要告状,那么他连副检察长的位置也将难以保住。在权力的诱惑下,副检察长妥协了,呼延霞顺利当上了天野市的市长,而时任天野地委书记的吴维真不同意那位副检察升任检察长,呼延霞只好让哥哥出面说情,谁知吴维真竟然不买呼延雷的账,(这也为吴维真以后的倒台埋下了隐患)呼延雷为了保证自己的妹妹不出问题,只好让当时的省委书记杨再成出面长跟吴维真谈那位副检察长升任检察长的事情,吴维真迫于上边的压力,只好答应了。那位副检察长欢欢喜喜当了检察长,反而有些感激呼延霞,憎恨吴维真。李直此时已经是呼延雷身边的红人了,而省委书记杨再成也不再信任吴维真。
因为李直在这次事件中出了大力,呼延霞为了报答他,在吴维真和席运含被撤职后,就去哥哥哪里苦苦哀求,使李直由市委副书记直接升任市委书记。后来那位丧失性功能的检察长因贪污腐败走上了犯罪道路,副检察长智奇绍才终于出人头地,升任检察长。吴维真虽然倒台了,许多人开始远离他,而李直却私下里经常为吴维真鸣不平,有些时候还要在生意上关照一下吴维真,使吴维真总以为李直跟他是一心的,而他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李直曾经告过他的黑状。
呼延霞调到其他地市当书记后又因为“感情不合”与丈夫王夕多离婚。
一晃十年过去了,李直在担任市委书记的六年中,提拔干部是很谨慎的,与他没有一定关系的人一般不予重用,用则必定收钱。当时他心目中标的官价是正处级五十万,副处级三十万。他收受的钱财自己一分不留,全部投入到弟弟李爽的公司里。六年时间他共计受贿两千多万元,其情妇梅秀外也有五百万元的进账。然而李直善于伪装,自己的生活仍然很俭朴。在老百姓眼里,李直是个廉洁的书记,只有处级干部知道李直是个贪官,但这些人自己行了贿又升了官,永远也不会把李直和梅秀外受贿的事情说出来,一旦说出来,李直和梅秀外是受贿者,道破隐情的人就是行贿者,谁都不光彩,谁也不会那么傻!比如现在的政法委书记王步凡,当年在天南县竟选副县长的时候落选,在米达文的引荐下,把一幅于右任的书法作品送给李直,李直就给他提拔了个天南县的县委副书记,据王步凡估计,于右任的一幅字至少能够卖三十万左右,因此后来王步凡升任天南的县委书记,李直也做了一些工作――这个消息王步凡是听米达文说的,但他始终没有去证实,因为当时的市委书记已经是边关了,至于李直做没有做工作,已经是个没有必要知道谜底的谜了。仅凭他岳父张问天与原市委书记边关的父亲边际的关系,边关也是要提携王步凡的。
纪委虽然也抄了李直的家,却没有搜出任何脏物。李直一生很会计算,他估计自己的问题无非是和梅秀外的暖昧关系,以及这次为雷佑胤拉选票的事情。这年头谁还有心思去管理男女关系的事,况且梅秀外的智商并不低,她还不至于承认这些不光彩的事情,至于雷佑胤参加竞选市长的事情省委也是点了头的,拉选票的事情他也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大不了组织上给他定个违犯组织原则的罪名,这个罪名太平常了,无非是行政上给个免职处分,最多再加一条儿子结婚大操大办的罪名,这个罪名也很平常,无非给个党内警告处分。最要命的是弟弟的公司不能被查封,梅秀外那里不能被打开缺口。他知道梅秀外是个有人命案的罪犯,她一旦承认了杀死管云海的事情,那么事情就闹大了,他李直即如不承认参与了这件事(事实上他确实没有参与),也难以洗净自己的身子。梅秀外杀死管云海的事情,他猜测到了,但是他从来没有问过梅秀外,梅秀外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起过。他只是在适当的时候给当时的公安局长雷声鸣打了个电话,暗示雷声鸣既然找不到凶手,何不以自杀来定性结案?这样不管是公安局还是市委的面子都过得去。雷声鸣很听话,也急于结案,于是就按照市委书记李直的说法给管云海的死定了“自杀”的性,案子顺利结了。至于他为什么要自杀,没有人去细究。管云海的表叔王夕多此后再也没有感提过此事。他一心要保住自己财政局长的乌纱帽,根本不敢和李直闹别扭。尽管他也知道李与他前妻呼延霞的关系暧昧,他也从来不敢仇视李直,而且还要巴结李直,因此李直也没有为难过王夕多。
现在李直最担心的就是管云海的那个事,一旦梅秀外说漏了嘴,他李直的情况就复杂了。因此他从被“两规”到现在满脑子都是管云海自杀的事情。这年头最要紧的就是人命案和经济案,只要不涉及这类案件,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组织上也不会给他太大的处分,何况呼延霞现在是省政协副主席,呼延雷是省委副书记,这两个人在关键时刻是会站出来替他说话的。
当省纪委专案组的钱组长和另一位工作人员问起李直与梅秀外的关系时,他很严肃地说:“我与梅秀外同志纯粹是工作上的关系。除了正常的工作关系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关系,如果有人不负责任地说我们在工作之外还有其他关系,那就是造谣和诬灭。没有任何证据的事情,请钱组长最好不要随便乱问,这是对我李直人格的侮辱!我是有着四十年党龄的老党员,我始终坚定共产主义信念,保持操守,廉洁自律,你随便去找一个天野市民问一下,看他们说我李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信自己还是一名名副其实的共产党人。当然现在的人总爱搬弄男干部和女干部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我可以理解。”
李直毕竟是多年的天野市委书记,现在又是天野市的人大主任,在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的情况下,钱组长对他还算客气,“李主任,这个问题我们会慢慢搞清楚的,即使你不说,梅秀外未必就不说。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曾经违背过组织原则,指使有关人员为雷佑胤竞选市长拉过选票?或者指使他人动员代表们支持雷佑胤?”
李直对这个问题也有自己的说法,“我做为人大主任,有义务按照组织上的意图组织好这次市长选举工作,代表们推举雷佑胤为市长候选人,省委也同意雷佑胤参加市长竞选,是导致这次天野市市长选举失败的直接原因。在这个问题上,我李直没有任何责任,我也没有为谁拉过一张选票,如果查出我有拉选票的行为,我情愿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分。因为我身为人大主任,还知道如何遵守原则,也决不会丧失原则。我一九五七年参加工作,一九五八年入党,是个有四十四年党龄的老党员,深知党领导一切这个组织原则,更不会去违背这个原则。大会上给人大代表发放纪念品是郑清源和买万通请示过欧阳颂同志之后定下来的,是欧阳颂同志批准的,我并没有插于这个事情,而且还觉得多有不妥,只是顾及欧阳颂同志的面子,没有加以阻拦。在选举过程中我也听到有人反映郑清源、买万通、左绣以及暴平军他们为雷佑胤拉选票的事情,曾经想找他们谈一谈组织原则问题,又因为当时我没有掌握什么确凿的证据,就不好捕风捉影地找人家谈,我的失误就是没有在听到小道消息后及时向乔织虹同志通报,向省委汇报,后来也没有及时采取果断的措施,导致欧阳颂同志在天野落选。我承认我有失职行为,但无端地说我为雷佑胤拉过选票,这就纯属无稽之谈了,我本人没有向任何人授意让他们投雷佑胤的票,这一点组织上可以向任何一位人大代表去调查落实,我也敢于为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李直之所以敢于这样说,是有恃无恐的,这也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他在政界混迹多年,精于为官之道和自保之术,人代会议期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任别人在下边为雷佑胤活动,他没有采取过任何阻止措施。他不直接出面,而是授意米达文和梅秀外大胆地为雷佑胤拉选票,并没有跟第三个人说过这事,他敢于保证米达文和梅秀外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把这个事情抖落出来,即如拉选票是错误行为,被组织上追查了,他们也没有必要再拉上他李直垫背,只要米达文和梅秀外不说,在其他人那里李直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把柄。雷佑胤倒是跟他商量过这个事情,他默认了,当时只是点了点头连话都没有说。常在官场上走动的人有些时候不一定非要把话说得很明白,只要会意就行了。凭着雷佑胤的心计根本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说出来也减轻不了他自己的任何罪过,他又何必呢?暴平军也找他请示过这个事,他在暴平军面前就留了一手,说的话都是能够摆上桌面的,只是没有强调要按组织原则办事,没有强调不能违背组织意图。因此他才敢于这样断然否认自己参与为雷佑胤拉选票的事。他相信暴平军也说不出他有什么错处。
“两规”天野这些巨头之初,很多事情都还没有落实清楚,李直的这番话确实让老钱无法反驳。目前老钱他们掌握的情况只是有人反映李直为雷佑胤拉了选票,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这个事情确实有待于进一步落实。
老钱又问了第三个问题:“老李,你小儿子李曲伸与雷佑胤的女儿雷雁结婚的时候一共摆了多少桌酒席?”
“大致有八十到一百桌吧?”
“为什么有人反映你一共摆了五百桌宴席?”
“嘴巴长别人身上,他们要这么说我有什么办法?”
“都有哪些人参加?”
“这我就记不清了,我在天野工作这么多年,熟人很多,朋友也很多。别人要来我实在无法拒绝朋友们的好意,我承认在这件事情上是违背了有关规定的,但是我没有发过一张请柬。”
李直为什么敢于这样说,这也是他的高明之处,他选择吴维真的酒店就是为了不留把柄,他摆宴席一共分了五次,并且交待不能记礼单,他知道来的人都不会空手而来,他站在酒店门口,只要见到某某人来就行了,没有必要记下谁送了多少礼。这样一来一共摆了多少桌酒席,只有他和吴维真知道。他事先已经交待过吴维真,如果有人问起摆酒席的事情,就说摆了八十到一百桌,具体数目记不清了,并特别交待酒店的账目上也不要记录得那么具体。当初吴维真与李直是正副职配合最好的典范,至于李直如何算计吴维真,吴维真至今也不知道。李直当上市委书记后对吴维真照顾有加,吴维真一直很感激他,愿意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省调查组的老钱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今天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结果了,就说:“李主任,你好好再回忆一下,有什么问题要主动地详细地向组织上交待,要争取主动。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你好好休息一下。”那个工作人员把问讯笔录递给李直,他看了看就签了自己的名字。李直听到“争取主动”这四个字就想笑,他过去也曾经无数次用这四个字去劝别人,他知道这四个字的奥妙所在。再说老钱仍然称他为李主任,这就足以说明组织上把他的问题和雷佑胤的问题没有划上等号,至少他目前还不是罪犯。
老钱离开人大办公室时,李直还很礼貌地送他到门口,然后回身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门口有公安干警把守,他知道自己暂时失去自由了。但是只要米达文和梅秀外那里不出什么问题,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获得自由。在人大代表选举市长之前,李直已经预测了自己的结果:只要雷佑胤参与竞选,不论选上与否,他这个人大主任都有可能被撤掉,因为雷佑胤参加竞选的事情是他打电话向省委争取的,现在雷佑胤出了问题,这个责任毕竟是要由他李直来负的,这种结局只是早与晚的问题。因此,在召开人大会议之前他就把平时的积蓄转移到弟弟和两个儿子手里,他没有什么大罪,根本连累不到弟弟和儿子,市纪委也不会无端地去搜查与他有关系的人,只要能够闯过这一关,凭他在天野多年的根基,仍然能够衣食无忧,怡养天年。他的任期也只剩一年了,他并不在乎多干一年和少干一年。
夜深了,残缺不全的月亮挂在东天上,人大办公室里的灯光如同白昼,窗外是天野市的夜景,霓红灯在流光溢彩,星星在天空中闪烁着与月亮争辉。天野在改革开放之后的变化,毕竟含有他李直的心血和汗水,他爱这座城市,这座城市使他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地位和财富。
李直躺在沙发上跟本睡不着,就在沙发上回味自己的光辉历程:他从一个一般的公社干部升任革委会副主任、主任,又升任东南县的县委副书记、书记,再任天野地委副书记、书记,经历了历次政治运动,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官场风雨,他就是凭着自己的机智,每每化险为夷,又步步高升。他平安过渡的秘诀就是每做一件事都要思前想后,既有进路也有退路,永远不使自己走进死胡同里,这次雷佑胤竞选市长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权衡利弊,一开始他就权衡了。自己已经六十四岁了,人大主任多说只能再干一年就该退休,雷佑胤现在和他是亲家,一旦雷佑胤能够顺利当上市长,那么他牺牲一年任期也是划算的。有雷佑胤在,他李家在天野仍然能够站得住脚,仍然能够呼风唤雨。一旦自己的选择出了差错,他也不在乎这一年的任期,该办的事情早已办妥,因此他才心甘情愿地去冒这个风险,不然按照他的处事原则和超乎常人的心计,是决不会去牺牲自己充当别人的垫脚石。当年吴维真和席运含相继倒台,他以一个市委副书记的身份直接升任市委书记,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成功,也是他最绝妙的杰作和最自豪的事情,凭借的就是他不同凡人的机敏和心计。
已是午夜了,那个不圆满的月亮悬在中天。李直仍然没有一点睡意,他翻一下身子把目光移向反射着日光灯影子的铝合金窗户上,窗户开着一条小缝,外边是坚固的防盗窗,有一只早早渡过冬眠期的飞蛾在扣着窗子想往里边钻。李直望着向望光明的飞蛾心中感慨万千:自己现在千方百计地想走出这间屋子,弄个软着陆,过上平常人的生活,而飞蛾正一心一意要钻进来寻找囚禁着的光明。飞蛾向往的是没有希望的光明,而他向望的是尽快走出去获得自由。这时突然从窗户缝里钻进来一个纸团,他向门口望了望,见没有人注意,才急忙拾起纸团打开看,见上边只有五个字:“梅秀外死了”。这五个字是打印出来的,他一边把纸团放在嘴里咀嚼着,一边佩服送纸条人的精明,打印出来的东西即使被人发现也查不出笔迹。当他把嚼碎的纸糊儿咽下去的时候,才觉得味道有些苦涩,这时他的心彻底放下了,不由自主地望着窗外那边弟弟李爽的房子,他坚信自己会被无罪释放,会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