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平暗中“反水”说。曾几何时,黄一平为保冯开岭不倒,奋不顾身主动请缨,以柔弱之肩扛下天大重担,可真到受了处分、贬谪党校,其间又饱受了人情冷落、世态炎凉,更无法排遣心中冤屈与郁闷,不几日便心生悔意,难耐之下向新任市长廖志国处求救。廖志国为官多年,深谙走投无路之人,最是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若是起用了黄一平,不仅获得一位素质不俗、死心塌地的秘书,而且可以制约阳江那边的冯开岭,正所谓一石二鸟。 上述诸种传言,虽然纯属旁人凭空想象与捏造,却禁不住频率极高的中间转手,三传两传便成为了要素俱全、细节生动的完整故事,甚至连场景、语气、眼神等等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令人不得不信。譬如说到冯开岭临别“托孤”一节,说是冯开岭一手握着洪大光,一手拉着黄一平,所言几乎全是骈四俪六,直说得涕泗横流,声泪俱下,那样感天动地的场面,怎么可能不让洪大光心生恻隐?再比如,关于省里“压力”,说是省委组织部年副部长,几乎拿黄一平当了交换筹码,与洪大光、廖志国在电话里讨价还价了半天,最终双方拍板成交,两相言欢,甚至通过电波还以茶代酒遥相碰杯哩。

  的确,廖市长选择黄一平做秘书,让很多人感觉百思不得其解。

  众所周知,黄一平问题的根子,是在现任阳江市长冯开岭身上,而冯开岭的根须,又牵扯到阳城官场的众多官员,且与省里某些官员也有瓜葛。按照通行规则,廖志国异地任职,又是新官上任,应该与阳城官场此前的是是非非彻底撇清,绝对不会、也不应该主动介入。谁知,到任阳城才半年,换届选举结束不过两三个月,他竟相继放弃了多名试用秘书,决定起用受到处分的黄一平。因此,廖志国的这一举动,实乃官场之大忌。用句阳城俗语讲,叫做乱子不寻你,你寻乱子嘛。

  外界议论固然热烈,黄一平的内心也不平静。刚开始,他也非常吃惊——是啊,自己既无过硬的后台,此前与廖市长也素不相识,怎么忽然就峰回路转了呢?对于机关里盛传的那几“说”,他根本不相信。作为当事人,别人不懂,自己却一清二楚,所谓“托孤”说、“反水”说纯属子虚乌有。至于“交易”与“压力”两说,凭黄一平多年的官场经历与感觉,不论冯开岭也好,还是省里年副部长们也罢,可能性都非常之小。何况,黄一平知道,随着时过境迁,自己已然由一块烫手山芋冷却成一块臭狗屎,这些当红的政治人物避之唯恐不及,谁还会再主动染指?

  不过,重回市府后,廖志国倒是在某次闲聊中,偶然提及起用黄一平的动机,说:“作为一市之长,有个称心、顺手的秘书非常重要!我对秘书的要求,文字水平、协调能力等方面才能固然重要,忠诚老实却是放在第一位。来到阳城之后,我曾经留意机关里对你的各种议论,正面评价还是主要的嘛。而且,好多人告诉我,说你遭遇委屈后没有听到一句抱怨与反悔的话,这样的忠诚与骨气很难得。党校的同志也反映,你在那边干得不错。一个被贬之人能有如此状态,正是我所欣赏的类型嘛。”

  黄一平听了,似乎有些相信,却又不全信。凭借官场厮混多年的经历,他知道像自己这种际遇,应该不会以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能解释得通。

  不过,有一点黄一平心里很清楚——廖市长此举,不论动机如何,都是从政治与仕途上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恩同再造,情大于天。单凭这样的结果,自己除了感激与报答,于情于理均别无选择。

  车子进了市中心,已经十一点半。黄一平没有回家,而是拐到市府大院停好车,又悄悄步行出来,拦下一辆出租车,朝自家相反的方向驶去。

  到了春晨花苑那幢熟悉的楼下,他才给章娅雯打了电话。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睡。

  “怎么还没睡?”黄一平问。

  “等你呗。” 章娅雯语气里有些少见的俏皮。

  “胡说,今天又没说好要来。”

  “那也没说不来呀,但是我知道你会来。”

  进了楼道,黄一平生怕被人看到,故意绕开电梯,从楼梯爬上了五楼,一路随手关了廊灯,用钥匙轻轻打开那扇熟悉的门。

  章娅雯穿着睡衣迎出来,马上黏虫一般盘到黄一平身上。先以嘴唇、舌头彼此打了招呼,而后催着黄一平赶紧洗澡。一会儿,待他草草冲洗一番出来,没等身上擦拭干净,两个脱得精光的身体就紧紧贴在了一起。

  黄一平进入到章娅雯滚烫的身体,一串低吟浅唱,马上在房间里回荡。高亢处,甚至有些惨无人道的味道,不知情者定以为此处正发生凶案哩。

  从对方的体温与湿润程度上,黄一平觉出她确实在等,且应该在等。只是作为一个懂事的女人,她既不会打电话,也不会发短信。好在他有心灵感应,自己主动来了,否则这一夜她定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章娅雯的呻吟,不断刺激着黄一平的欲望。他在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自信。感谢苍天,在他仕途失意、人生跌落低谷时,让他遇到了这个女人,赐予他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这才使他度过了一段炼狱般的日子。

  回想半年前受到处分,从市府平级调动到市委党校那一幕,黄一平至今仍心绪难平。平生第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虎落平原,什么叫龙搁浅滩,何为世态炎凉,何为人情冷暖。

  那时,他被分到行政处,没有欢迎仪式,没有领导出面交接,就像一只纸篓一般,被扔到十个人一间的大办公室里。在那个环境里,除了他和另外两个正式人员,其余全是驾驶员、临时工,整天人来人往,不是抽烟吐痰打喷嚏,就是肆无忌惮地说下流话,有时*得让人不忍入耳。至于工作分工,处里本就僧多粥少,各人拥权自重独霸一方,没人肯把手里的油水让出一点一滴,就只有绿化维护一项,还是从一位临时工那里硬挤出来的。

  也许是经历了太大起伏,心已死寂,也许天生就不是同一类型的人,黄一平在那种环境里感觉非常难受。老是坐在办公室里,他自己不痛快,周围人也感觉不自在,而且还老是会有人来差遣他,比如校领导从食堂买了米、面、油,处长找人搬张新买的椅子,甚至就连司机换轮胎需要人打下手,全都“顺便”叫他帮忙。于是,到那儿没几天,他就讨厌了那间大车店式的办公室,喜欢上校园里那些红花绿草。除了做好那几个花工的日常管理,有时他也亲自穿着工作服下到花房、草坪,帮助修剪、浇水、施肥。实在没事可做了,就与花房里的老花工聊天,听他介绍各种花木的习性。可是,那些花花草草终究还是缺少了灵性,委实难以排遣他内心太多的郁闷与苦恼。

  不久,他终于找到一个理想的去处——资料室。那里,有很多图书、杂志、报纸。本来,党校作为教学单位,是专业技术人员集中的地方,学术气氛应该很浓。如果是在大学,图书馆一定是最繁忙、拥挤的地方。记得当年在N大历史系读书时,图书馆就常常人满为患,到晚上或周末,同学间会轮流相互代占座位。可是党校不然,偌大的资料室几乎整天空空荡荡,好多书籍报刊几乎从来就没人翻看过。几本印刷质量不错、名气不小的专业刊物,粘连在一起的页码,还是黄一平小心翼翼用小刀划开的哩。

  在图书馆,黄一平很快就熟悉了管理员章娅雯。说来也巧,三十出头的章娅雯,也是毕业于黄一平母校N大的图书馆系,只是比他晚了将近十年。

  章娅雯是个非常安静、优雅的女人。也许长年不见阳光的缘故,特别白,皮肤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乍看上去,她的面相不是很惹眼,或者说算不上漂亮,可是特别经得住细看。如果你有时间慢慢打量,那鼻子是鼻子嘴是嘴,原本并不精致的零件,由于布局合理、科学,便显得非常生动协调,看了无比舒服。再加上,章娅雯是个善于用衣服、饰品美化自己的女人,一身经常变化、合体大方的衣着,将她不甚丰满的身材衬托得倒也凹凸有致,曼妙异常。

  两个人最初的交往,是点头微笑,后来就有了你好、你早之类的礼节性寒暄,再后来目光在彼此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了,到最后就有了日益密切的交流。章娅雯其实是知道黄一平的,试想,一个常务副市长的秘书,经过处分、下放一番折腾,落难到党校这样的市委下属单位,有些知名度并不奇怪。

  章娅雯和黄一平谈的最多的是书,语气里没有不屑,目光里没有怜悯,即使谈到各自的经历,也是非常淡然、坦然、实在。其实,章娅雯的经历也好不到哪里,尤其是感情经历。她丈夫原是本市职业大学的老师,后来到上海师大进修,就留在那个学校了,不是由于业务,而是因为一个漂亮同学。离婚了,没有孩子,她一个人单独生活,从党校到家里,过得一点也不痛苦、孤独,读书让她得到很多。

  黄一平在章娅雯这里,能够避开后勤处里的那些庸俗、无聊,又可以暂时忘却社会上的那些冷落、白眼、闲话,还能滤除掉汪若虹的唠叨、埋怨。在章娅雯的轻声细语中,他可以慢慢平静自己的心情,修复、安抚受到伤害的灵魂。很显然,章娅雯是个细心且善解人意的女子。两个人都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只不过一个是被丈夫和爱情,一个是被官场与仕途。

  第一次走进章娅雯的家里,是黄一平到党校大概两个月之后,那时,市里人代会刚刚开过,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春节。黄一平发现她两天没有来上班,就以为她是在家忙年货,或者有别的什么事。可是电话打到家里,却听到那头传来剧烈的咳嗽,原来她病了。黄一平知道她住在春晨花苑。白天他不好去,晚上就悄悄买了水果和鲜花,到了小区门口才打了电话,告知来看望她。来到她家里,发现她住的房子很大,装修不错,收拾得也有品位,只是明显感觉缺少人气。看到她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知道她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他就先削了水果,然后从冰箱里找了蔬菜,煮了菜粥端给她。对于黄一平的到来,章娅雯很感动,加上吃了东西,脸色马上活泛起来,荡漾着少女般的绯红。

  此后,黄一平经常到章娅雯家里。好在她是一个人,娘家在县里,平时少有客人往来,也不怎么和外边的人联系。有时,她那里灯泡、马桶坏了,或者买了什么时鲜水果、蔬菜之类,也会把黄一平叫过去。

  大概是黄一平第三次上门吧,两个人有了肌肤之亲。那天,章娅雯从市场上买了新鲜螃蟹,回来拆碎了做成红烧狮子头。黄一平是吃过好菜的人,什么熊掌、天鹅之类皆不稀奇,但吃章娅雯做的菜却别有滋味。两个人都喝了些酒,身上出了一层细汗,饭后黄一平提出想洗个澡,本来是说回家洗,可章娅雯却理解成在她这儿洗,就打开热水器,拿了一套睡衣。黄一平洗澡的时候,先是隔门与章娅雯聊天,后来就干脆打开门把她拉进浴室,三下五除二帮她脱了衣服,在浴室一边淋着热水一边有了初次。章娅雯*,却不似表面那样文雅,吟叫声既大且浪,把黄一平的身体刺激得无法自制,做了足有四十分钟,还意犹未尽。这一来,黄一平就渐渐上了瘾,很快成了章娅雯那儿的常客,有时白天两个人也悄悄溜回去,做了再来上班。

  黄一平从市府流放到党校,虽然心情不舒服,可是却有一样好处——应酬少了,不熬夜了,不出两个月体重就增加了十多斤。而且,他还突然发现,自己的性功能忽然增强了很多。过去在市府做秘书,尤其是跟在冯开岭后边,养成了夜猫子的习性,越到深更半夜精神越好,每天睡三两个小时是常事。天长日久,习惯倒是习惯了,有酒精、二手烟的刺激,加上利用车上、厕上、桌上抽空补觉的本事,倒也不觉得多么疲劳,可精气却消耗很大,性功能也衰退得快。四十岁的男人,正是如狼似虎,不说夜夜折腾,三天两头来次把当属常态,浑如做几个俯卧撑般轻松。可实际上,每天后半夜回家,老婆早就熟睡,自己进了门浑身也似散架一般,哪里还有力气和心境*。有时,即使勉强霸王硬上弓了,也是劣质火柴般“扑哧”一声,马上就面条一般疲软。去年有一阵,帮助冯开岭写那个论文,及至后来省里*测评拉选票,黄一平整个月都下部不举,疑似得了阳痿症。可是,到了党校才两三个月,由于生活有了规律,也不再熬夜了,黄一平感觉性功能又恢复了,他甚至感觉自己重又做回了新郎状态。那种在女人体内的持久坚挺,把女人搞得大呼小叫,自己也是无比之快慰。如是征服的*,似乎比官场上权势的征服更有成就,也更加享受。

  当然啦,眼下跟随廖市长做了秘书,虽然时间不长,可又回到熬夜应酬、加班加点、生活无规律的老路,黄一平又有了阳痿的感觉,时常感觉力不从心,做得相当勉强且缺少质量。

  今天这样的状态,已经算是久违了,应该是与章娅雯的主动迎合有很大关系。

  不一会儿,折腾疲劳了的章娅雯便沉沉睡去。

  黄一平回到家里,已经凌晨两点。

  汪若虹在房间里听到响声,赶紧穿着睡衣出来了,夸张地用手指指房门,悄声说:“今天你宝贝女儿耍赖,硬是挤到大床上来了。”

  黄一平笑笑,说:“那我就委屈一下,睡她的小床喽。”

  “肚子饿了吧?快点洗个澡,我给你弄点吃的。”

  见丈夫一脸疲倦之色,汪若虹马上进了厨房,在黄一平洗澡的空当弄了些汤圆、煎鸡蛋、牛奶端出来。

  还真是有些饿了。在廖志国家的餐桌上,需要全神贯注来应付苏婧婧的谈话,吃饭其实只是个点缀,充其量也就吃了个六成饱。后来在章娅雯那里,做的又是只出不进的力气活,消耗之大唯有自己感觉得到。因此,面对妻子端出的食物,黄一平饿虎一般吞食起来,很快便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肚子饱了,看着妻子含情脉脉的目光,黄一平不能不有所表示。他走到对面把汪若虹揽住,手、嘴并用直奔那些敏感部位,动作幅度极其夸张。汪若虹虽然呼吸也有些急促,却生怕动作太大惊醒了女儿,劝阻道:“忍一忍,明天吧。”

  黄一平听了,面露失望之色,内心里却大大松了一口气。

  躺在女儿床上,他久久不能入睡,干脆就点起一支烟,打开床头灯,半倚在床上吞云吐雾起来。本来,他是不吸烟的,主要是魏副市长和冯市长都不抽烟,汪若虹从医学角度也反对他吸烟,可是廖市长是个老烟枪,自己拔烟的同时,常常也会甩一支给他,有时甚至顺便把火递过来。他开始拒绝过几次,后来就有些抹不开脸面,特别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再拒绝似乎就不识抬举了。而且,廖市长还有一个理论:“你整天陷在一帮烟民中,被动吸烟的量很大,危害并不比吸烟者小,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吸,以毒攻毒嘛,唔?”于是,黄一平只好吸上了,成了一个新烟民。不过,他从来不把烟吸进去,因此并不感觉有什么瘾头。

  不一会儿,隔壁房间响起了此起彼伏轻微的鼾声。黄一平能够准确分辨出,哪个声音是妻子的,哪个声音是女儿的。

  听着这样舒畅、平缓的鼾声,他内心深处起了一点波澜。经历了仕途、人生之路上的大起大落,自己如同坐了一趟过山车,而妻子女儿这两个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同样也经历了不小的煎熬,真是悲喜两重天哪!

  刚才在与妻子亲吻、抚摸的时候,他已经明显感觉到,汪若虹脸上的皱纹又加深了些,鬓角的白发也添了不少,两只乳房愈发松弛,总之,这大半年又老了许多。而这种衰老,显然与他的仕途挫折有很大关系。

  半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不仅使黄一平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人生重挫,也让包括汪若虹、小萌在内的所有亲人经历了一次精神煎熬。

  想当初,贵为市府秘书,黄一平跟随市长左右,整天有看不尽的笑脸,听不完的好话,吃不厌的美味,家里也是人来人往、宾朋满座。其时,汪若虹在阳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先是由三班倒的普通护士升任护士长,后来又调到机关科室上了常日班,做了管理人员。女儿小萌在学校里也是校长、老师精心呵护的天使,经常有担任升旗手、主持人之类出头露面的机会。可是,随着黄一平受到处分,贬谪党校,突然间,一切都归于死寂般的平静,那些过去曾经围着自己转的同事、朋友、同学、老乡,一个个忽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即使在大街上偶尔遇到了,他们也都故意装着看不见。尤其是那只手机,号码带着一串吉祥数字,以前每月费用都在千元以上,平均每几分钟就要接到一个电话,现在却整天也响不了两次。汪若虹在单位里,虽然第一医院的仲院长还算义气,依旧让她做原来的工作,可周围人的冷言冷语却寒如冰霜,令她几次产生回到病房上三班的念头。至于小萌在学校,日子更加不堪。学校本就是个冷暖颇为敏感的势利地方,校长、老师又向来喜欢把好恶放在脸上,害得她小小年纪差点得了抑郁症。

  那段日子,黄一平就像一只蜗牛,尽量把自己蜷缩起来,不外出不伸张,只有到了家里才得以稍许放松。同时,他也告诫汪若虹和小萌,再不要指望周围有那么多热情的笑脸,更不要贪图额外的便利与好处,一切都要回归普通人家、平民百姓的生活,尤其要调整好心态,从容面对冷落、白眼。当然啦,那段时间,黄一平也能感受到家里气氛的某种变化。就说汪若虹吧,以前什么家务都不要他做,可是自从他调到党校,渐渐把买菜、洗衣、做饭之类的活计,全都甩给了他,而且态度也不像过去那样温柔,言语之中时有不满,责怪他不该大包大揽下那些罪过,落得如此下场。每逢此时,黄一平就只有苦笑置之,内心感叹夫妻之情不过如此。而这,也是他与章娅雯感情出轨的一个重要原因。

  都说磨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坎坷是人生最大的财富,以前感觉那是当事人矫情,在玩阿Q,等到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道不是。回想此前四十岁的人生,虽说出身农村,家境贫寒,从考大学到毕业分配,及至借到教育局、上调市府,期间也经历了一些波折,可那都是一些小小的涟漪、微澜。这次的巨大打击,使他对人生有了真正的思考与感悟,也让他通过各种人的不同嘴脸,体味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人生、人情。现在重新回到市府,做了市长秘书,好多人都告慰他以前的一切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甚至连汪若虹都相信一切也都会回到从前。可是,只有黄一平自己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他已不再是半年前的那个黄一平了。对于市府大院,对于秘书这个行业,他表面虽然驾轻就熟、按部就班,然而,骨子里却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盲目、自信了,对机关、官场这潭深水陡然平添了敬畏之心。有时候,他甚至会突然产生某种莫名的恐惧。

  平心而论,对于廖市长调他回来做秘书,黄一平在感觉突然、充满感激的同时,心底也是五味杂陈。尽管机关里对他回归的原因多有猜测,莫衷一是,可是他却一再提醒自己,不论社会上有多少种猜测、议论,他唯一应该做到的,是始终保持着十二分的清醒与警觉,不要误信流言,也不要误入别有用心者的陷阱。既然那么大的坎坷都经历过了,那么官场上的很多风险也就应该能够从容应对、坦然承受了。而且,有一点他特别感觉庆幸,也特别充满自信——当初,帮冯市长扛了、顶了,虽然吃了亏、受了挫,可说到底还是赚了。现在,不论廖市长出于怎样的考虑把他召回,于他都是一种善意的回报与收获。试想,如果当初他不帮冯市长扛下来,而是照实把事情抖出来,那么冯市长就会倒台,甚至还会牵连到省里年副部长、杨副秘书长一众官员,他黄一平一定也难独善其身,或者即使没有受到大的影响,免受了牢狱、革职、处分之灾,政治上也绝对会成为一个陪葬品,同时还会落下一个不仁不义、不忠不诚的恶名。如是,廖市长或别的什么市长们,还会用他这个遭到唾弃的秘书吗?这次命运的转变,在给予他打击的同时,也给了他一个重大启示——秘书这行,若说基本要求与条件,除了忠诚还是忠诚,虽然这种忠诚有时会蒙受一些冤屈,甚至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跟定了一个领导,就等于踏上了一条不归路,绝对不能三心二意,更加忌讳做不忠贰臣。因此,黄一平坚定了一个决心:不论自己回归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今后对待廖市长,仍然得把忠诚放在第一位。这是他做人的最高原则,也是他行事的最低底线。

  当然啦,介于过去跟随冯开岭的那段教训,他内心也不是没有顾虑,毕竟那种挫折带给他的伤痛非同一般。在这半年时间里,他一边努力忘却、淡化过去,一边却又不由自主地回味、反刍往事,其结果使他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忠诚,不等于盲从,更不等于愚顽,做人行事固然得有原则和底线,忠诚本身也同样需要保持原则和底线。

  由此,黄一平想起,廖志国就任阳城市长后,曾经自立过一条“三不”规矩:在阳城辖区范围内,不收受任何形式的礼金,不赴私人宴请,不在宿舍里接待下属谈公事。同样,黄一平也为自己设下一条“三不”底线——不应该自己涉足的领域,尤其是牵扯到权、钱、物或重大人事者,坚决不主动插手,不深度介入,不直接染指。

  如是,既为自清,也为自保。

  第二章“我的观点可能与你们有所不同,对与不对暂且不论,先说出来大家一起探讨探讨,唔?一平啊,你那个什么唇齿论,虽然不无道理,表面上看似乎温情脉脉,非常能够打动人、迷惑人,可是毕竟有些牵强,甚至具有极大的虚伪性、欺骗性。你想啊,唇与齿是什么关系,那当然是平行关系,颇具江湖气息的哥们儿义气。虽说领导与秘书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可毕竟分工有所不同,事实上的地位不对等是客观存在,所谓唇齿相依也好,唇亡齿寒也罢,一般情况下也许能够做到,特殊情况下就未必嘛。

  廖志国的“鲲鹏馆”项目,开始进入议事日程。

  那天晚上,他把市府秘书长江大伟和黄一平召集到一起,说:“我们几个先碰一碰,看看到底怎么搞,多大的规模比较合适,按照什么程序推进,等等。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唔?”

  关于“鲲鹏馆”,黄一平已经提前知道了廖市长的意图,江大伟则是第一次与闻。

  由于刚刚参加了一个宴席,接待副省长,喝了不少二十年版的茅台,廖志国的酒意还没有消散。加上,廖志国和冯开岭差不多,是个典型的夜猫子,晚上十一点前往往找不到兴奋点,而是越到后半夜精神头越足,也才越找得到灵感。

  于是,先闲聊。

  “今天那个副省长,有点意思。唔?”廖志国说。

  “好像是第一次来阳城视察吧,分管全省交通,摊子挺大,排名落后,实际权力靠前哩。”江大伟应和道。

  晚上接待的那个副省长,原是北边一个贫困市的书记,三个月前省府换届时刚刚当选,正是此公以区区二十票不到的微弱优势,挤掉了阳城市委书记洪大光的位置。不过,洪大光还算大度,白天与廖志国一起全程陪同考察,晚上组织的宴席档次也很高,不仅上了包括刀鱼、河豚在内的全套阳城特产江鲜,而且拿的是二十年*茅台。通常情况下,一般的副省长、常委都没有这个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