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琛摇摇头:“我说过,要帮你解除死劫。若是你愿意,可以在我家暂住,那具千年僵尸绝对找不到你。”
苏嫱沉默了片刻,没有回这句话。
两人很快就来到后院,苏嫱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白发老爷爷,后者穿着一身唐装,手里拄着龙头拐杖,目光炯炯有神。
“你就是我孙子的同学?”
老人率先开口,洪亮的声音直接传到苏嫱的耳边,将她震得浑身一僵。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赵爷爷您好,我叫苏嫱,是赵琛曾经的同学。”
“嗯。”
老人应了一声,随后目光就一直落在苏嫱的身上,神色也变得越来越严重。
赵琛有些等不及,催促自家爷爷:“到底什么情况?”
“你这位同学,怕是已经被僵尸吸过血,尸毒入体了。”
苏嫱还没有反应,赵琛的面色先变了,他跟随爷爷修行,自然明白尸毒入体意味着什么。
“你不能再待在那里了!”赵琛抓住苏嫱的手臂,严肃地看着她,“尸毒尚浅时还能拔除,若是太深就晚了!”
苏嫱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
她的唇蠕动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若是尸毒逐渐积累,深入体内,会怎么样?”
“会死。”赵爷爷接过话头,“尸毒植入得越深,你的身体就会逐渐腐烂发臭,直到痛苦地死去。”
原来这就是她的死劫吗?
苏嫱的心底升起一股莫大的悲哀,她突然很想哭,却又强行地忍住了自己的害怕与懦弱。
“你就住在这吧。”赵琛看出她的茫然,当即开口,“我可以配合爷爷帮你拔出尸毒,遮掩你的气息,这样一来,那具僵尸就再也没法找到你。”
这是一个最好的建议。
苏嫱完全可以选择接受,没有地方比道士家更有安全感,更何况还可以拔除体内的尸毒。
但她发现自己没法点头答应。
许久之后,苏嫱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谢谢你们。”
“但我躲不过的,叔叔知道我的大学,也知道我报考的专业,他迟早会找到我。”
赵琛冷声道:“僵尸为祸人间是道家的责任,我去解决了他!”
“胡闹!”
洪亮的嗓音再次震住整个后院,穿着唐装的老人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失望地看向自己的孙子:“那是一具千年僵尸,修为深不可测,哪怕是我,都没有把握将它杀死,你要去送命吗?”
“那该怎么办?它已经混进人类社会,今日能害死苏嫱,明日就会害死更多人,难道我们要坐视不理?!”
苏嫱默默地听着爷孙俩的争执,心却早已凉到谷底。
不是因为僵尸无法对付,而是因为体内的尸毒……她主动送给褚叔叔吸血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一只兔子主动跑到老虎的嘴边,是只猛兽都不会拒绝鲜美的食物吧?
至于这个食物会不会因他而死,那就不需要考虑了。
对僵尸的恐惧都没有悲伤来得多,她不明白为什么褚叔叔要对她这么残忍,昨晚他说的每一句话,如今都像是赤裸裸的嘲笑。
他仿佛在告诉她——我本来不愿意害你,但你主动凑上来,那么我也不会顾虑,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被吸血的次数越多,尸毒就注入得越深。哪怕她的身体逐渐腐烂、内脏逐渐侵蚀,他是不是也只会惋惜地叹口气,然后温和地告诉她这是没办法的事?
明明花费十年资助她的是他啊,这么多年的时间和心血难道只是一时兴起吗?
苏嫱的心被一具残酷的僵尸撕扯得鲜血淋漓。
她把褚叔叔当家人,哪怕发现他是个非人的恐怖存在,也没想过要退缩。
而他却谎话连篇,如同清晨梦境里的“宰相”,看起来温和心善,实则剖开全是残忍。
不知何时,爷孙俩的争执已经停下。
拄着拐杖的老人愧疚地站在苏嫱的面前:“孩子,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如今能够接近那具僵尸的只有你。”
“我更希望你能回到他的身边,将这个符纸化作符水让他喝下去。僵尸最怕符咒,如此一来,他必会处于一段长时间的虚弱期。”
“那时我变回亲自上门,铲除这个千年祸害!”
为了安抚这个年轻的女孩,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
“这是祖上传下的丹药,能够抵御尸毒的入侵,可保你安然无恙。”
他的决定从某个角度来说,是十分自私的,几乎是将一半的风险转移到苏嫱的身上。
若是千年僵尸发现了她的陷害,那么她的生命就会瞬间走向尽头。
赵爷爷也很忧虑,他担心她并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可他和她都没得选。
千年僵尸已经知道她的所有信息,就算她能躲一时,也躲不了一世。还不如趁着没打草惊蛇时,干脆果断地解决了对方。
在老人的注视下,苏嫱僵硬地接过他手里的符纸。
“好。”
她答应了,哪怕声音轻得连阵风都能吹散。
赵爷爷的心落了下来,他再次强调道:“这张符纸由我先祖所绘制,仅此一张,绝对不能弄丢!”
“我明白,谢谢您的帮助,要是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苏嫱早在听到“尸毒”一说时,就开始魂不守舍,哪怕继续待在这,也听不进更多的话了。
她转身往外走,赵琛丢下自己的爷爷,追上去将她送到门口。
“对不起。”
“我说过要帮你解除死劫,却还是只能让你涉险。”
苏嫱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
是她识人不清,贪心太过,痴心妄想。
若不是对温情太过向往,她也不会傻傻地跑到僵尸窝,主动将自己的性命递给僵尸。
“谢谢,我要走了。”
苏嫱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开解愧疚的赵琛,很快就消失在别墅外。
赵琛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才垂头丧气地走进别墅。
“爷爷……”
站在院子里的老人遥遥地望着自己的孙子:“你在怪我吗?怪我让你的同学回到危险之中?”
赵琛没说话,但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着相了。”
“若是她足够聪明,就知道我给出的路,才是唯一的生路。”
观她身上的尸气,显然已经与那具千年僵尸牵扯至深。况且,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只要千年僵尸想,那么注入的尸毒不一定会致人死亡。
可一具僵尸怎么可能会心存好意,与他为伍,不过是助纣为虐。
若是她自己不舍……老人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符纸才不是关键,被毁掉也无妨。
最重要的是那瓶丹药,那个女孩为了生存,一定会吃。
只要她吃下,那具僵尸再吸食她的血液,就再也没法反抗了。
老道士想了很多,面上却不漏分毫。
他扫了一眼自家不争气的孙子,突然道:“收拾东西,我们去山上等着。若是你的同学出事,也好及时相救。”
这么一说,赵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最害怕的就是苏嫱出事,如今爷爷愿意去庄园外守着,就能将危险降到最低。
“好!”
作者有话说:
大肥更!
第109章 土豆排骨豆角
苏嫱自己打车回了庄园。
从市中心开到郊区, 跑滴滴的司机师傅都觉得偏,全程收了两百多块。
这是高中生一周的生活费,向来节俭的苏嫱二话没说就把钱付了。
“苏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年迈的老管家等在庄园外, 看到她回来后, 脸上的褶子瞬间笑得舒展开来。
“跟同学玩得还开心吗?”
苏嫱抿唇,她的目光在老管家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如此鲜活,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和蔼的老人, 会是一具僵尸。
“开心。”
莫管家微微一笑,视线落在她的身后,那里刚停下一辆熟悉的豪车, 它就跟在那辆出租车的后面回来。
苏嫱下意识扭头,她回来的一路上都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也就没有发现后面跟着另外一辆车。
她还以为司机早已回庄园了。
可对方怎么知道她坐在哪辆出租车、又是在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小姐,这是老爷专门派给您的司机, 以后再回来,叫他来接您就行。”
老管家还在和蔼地微笑,苏嫱对上他的笑容, 本能地打了个冷颤, 右手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的符纸。
“……好的。”
年轻的女孩低头答应,错开老管家的身影, 闷着头朝着住处快步离开。
到了后面,苏嫱几乎是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一关, 紧绷了一天的脊梁也终于坍塌下来。
为什么……
“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
低沉的声音乍然从背后响起,惊得苏嫱头皮都开始发麻。
她猛地回头, 只见熟悉的身影就坐在她房间的沙发上, 对方刚刚合起膝盖上的书本, 抬头朝她望来,佛珠转动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清脆地响起。
“叔叔?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苏嫱刚松下的那口气瞬间又提了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这是做了亏心事后的正常反应。
她的兜里还放着道士给予的符纸与已经空了的丹药瓶,一个可以伤害他,另一个可以保护她。
两个炸弹揣在怀里,随时都会被引爆。
更何况,从来没有进过她房间的褚叔叔,今天这么反常地出现在这里。
苏嫱没法不怕、不惧、不慌。
“我在等你回来。”褚疏呈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宝宝,过来。”
苏嫱不想过去,但她更不敢拒绝,犹豫几秒后,还是心惊胆战地走到他的身前。
“叔叔,我想洗漱休息了。”
她的潜台词很明显,就是驱赶留在房间里的成年男人。
褚疏呈只当听不懂,食指依旧敲着自己的膝盖,眼神无声地催促着自己养大的女孩。
——坐上来。
苏嫱很快就读懂了他的意味,眼里顿时起了一层水雾。
经历了那么多,她已经明白了这个姿势意味着什么。褚叔叔每次想要吸血时,最衷爱的就是面对面抱坐。
叔叔,别这样对我。
求饶的话停在嘴边,始终没法不顾一切地说出。
眼前的水雾越积越多,就像是雾蒙蒙的阴天,下一秒就恍如要降下阴冷细雨。
苏嫱没得选,她只能默默地坐到男人的腿上,主动将脖子送上去。
就像一只引颈就戮的羔羊,等待着屠夫放完它的血液。
“真乖。”
褚疏呈喟叹一声,什么也没多说,低头就咬上她的肩膀。
“呃!”
他咬得太狠,苏嫱第一次感受到实质性的刺痛,濒死般仰起头颅,将自己最致命的弱点“奉献”给了一只残忍无情的僵尸。
她以为疼痛会持续很久,但只是过了几秒,冰冷尖锐的牙齿就从血肉里撤开。让人失神的毒素还没来得及注入,只有些许血液被吸走,这一次的过程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异常草率。
苏嫱有些茫然,她下意识低头,看向提前放过她的男人。
褚疏呈抬起手掌,静静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他的进食不知为何被迫打断,语气却冷静地毫无波动。
“今日不吸了。”
这会儿,苏嫱竟然还傻傻地追问:“为什么?”
褚疏呈拢起她的衣领,淡淡道,“你的抵触会反馈在血液里,尝起来便是苦的。”
血液怎么可能会是苦的?
血只会是腥的。
苏嫱不相信褚叔叔的说辞,她宁愿相信他是察觉出她的抵抗。
褚疏呈:“为什么要抵触我?”
“我、我没有抵触你。”苏嫱别过脸,避开他的疑问,“我只是累了。”
“逛街太费体力,我现在很想休息。”
她说完这话,敏锐地察觉到褚叔叔手上的力道松了松,趁着这个机会,她挣扎着起身,重新站回地面。
“叔叔,你回去吧,我要洗澡了。”
褚疏呈没回话,他就那么坐在那里,像一具千年不朽的尸体,投过来的视线让人如芒刺背。
苏嫱为了隐藏内心的慌乱,连忙绕到角落去倒水。
“宝宝,给我倒一杯。”
男人的喑哑嗓音使得苏嫱的手慌乱地颤抖了一下,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玉制的茶杯上,老道士的话在脑海里回荡。
——“我更希望你能回到他的身边,将这个符纸化作符水让他喝下去。僵尸最怕符咒,如此一来,他必会处于一段长时间的虚弱期。”
——“那时我变回亲自上门,铲除这个千年祸害!”
苏嫱的呼吸变得沉重。
她想起每一次的吸血过程,那丢脸又狼狈的失神状态,或许就是僵尸“尸毒”注入的后遗症。
那会儿,褚叔叔是什么反应?
他乐见其成,甚至因为她的失态而扬起餍足的笑,编造一堆的“情话”来哄骗她。
饮用水逐渐注满茶杯,看着水渍飞溅的几秒里,苏嫱的心里生出强烈的怨怼。
人终究是自私的吧?
否则她怎么会对敬爱的褚叔叔生出恶意?
或许她从头到尾都错了,不该来这个庄园,不该寻求所谓的情义,不该与端坐在神坛的“佛像”拉近距离。
人性根本不值得考验。
苏嫱背对着褚疏呈,她魔怔地掏出兜里的符纸,轻轻地丢在茶杯里。
朱砂与黄符入水即化,很快就混在透明的饮用水里,重新变得无色无味。
再次转身时,茶杯稳稳当当地被苏嫱端在手里,朝着褚叔叔走去的那几步路变得漫长又磨人,但不论如何煎熬,终究还是到了。
“叔叔,这里没有茶叶,喝点水吧。”
到了这会儿,苏嫱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可以这么地冷静,她把茶杯递到男人的面前,看着那只冷白的手掌接过。
褚疏呈隔着杯壁探出水温,无奈地笑了笑:“这是冷水。”
他向来喝得都是温烫的茶水,若是重新再接,势必要倒掉一部分,再重新注入热水。
倒掉一部分……符纸还能发挥百分百的作用吗?
苏嫱的心冷到极致时,竟也变得勇敢起来。
“叔叔,我不想再接了。”
“冷水不能喝吗?”
“也可以。”
褚疏呈也没介意,他转动着茶杯,忽地抬起眼,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苏嫱浑身一震。
她被那道洞若观火的视线定在原地,感觉皮肉都被褚叔叔剖开,恶毒的想法赤裸裸地张贴在心脏上,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股战栗感只持续了一秒,眨眼间便消散了。
褚疏呈抬起手里的茶杯,垂眸看着水面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波动,换做任何人来看,都只能看出这是一杯最普通的冷水。
由心爱的女孩亲手接来的水。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其实我还是更喜欢热水,但只要是你接的,我都爱喝。”
说完这句话,那只茶杯很快就抬到嘴边,眼看着就要喂进嘴里。
苏嫱沉默地瞧着这一切,她所站的位置,正好能看清杯口的倾斜角度,再有几厘米,饮用水就会沾上褚叔叔的唇角,顺着唇缝咽入喉咙,直接流到胃里。
千钧一发间,她猛地伸出手,打飞了那只茶杯。
砰。
昂贵的杯子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褚疏呈的茶水被掀翻,却没有丝毫诧异与意外,他静静地抬起眼,与苏嫱对视上的那一秒,无奈地叹了口气。
“冷水其实也能喝……”
“你早就看穿了对不对!”
与他的冷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嫱的崩溃,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很快就汇集成汪洋,砸落在十分难打理的地毯上。
“宝宝。”褚疏呈伸出手,试图将她拉到身边,“你听我说……”
啪。
苏嫱狠狠地扇开他的手掌。
她的眼里含满了怨怼,往日最乖顺最依赖长辈的女孩发现了隐藏的真相,坚守的世界轰然倒塌。
“褚先生。”
她甚至不愿意叫他叔叔了。
“你知道我今天去见了谁,你也知道我答应他们,你更知道那杯水里放了什么。”
苏嫱不愿意自欺欺人,男人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他完全没想过要在她的面前掩饰真相,沉默的原因只是想看她这个跳梁小丑能做到哪一步。
“活了一千年就这么高高在上吗?时间对你来说,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对不对?”
“所以你才根本不把资助我的十年当回事,也不把我当回事,反正也只是一时兴起逗弄的蚂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