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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滕玉意与杜庭兰共乘一车去往骊山,沿途陆续遇到各府的犊车,犊车并肩而行时,车里的小娘子会含笑掀帘互相示意。
滕玉意一边与阿姐闲聊,一边隔着帷帽赏景。
眼看要入山了,翠叶的秀色铺天盖地,泉水的潺潺声从高处传来,犊车旁不时掠过骑着马的贵要子弟,滕玉意赏景时无意间往后瞟了瞟,不提防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这人年约十八-九岁,穿一件宝蓝色襕衫。
旁边有人叫那人:“武大公子。”
看来是御史中丞武如筠的某位公子,武缃和武绮的兄弟了。
武公子也在打量滕玉意,目光灼灼,仿佛能一眼看到人心里去,滕玉意心中冷哧,正要放下窗帷,却听隔壁犊车的小娘子含羞低呼一声,顺着看过去,就看见蔺承佑和淳安郡王并辔而行,后头则是太子和南诏国太子顾宪,几人笑着纵马而过,引得沿途各府犊车里的夫人和娘子纷纷隔帘注目。
一行人当中最出色的是蔺承佑,他穿件绯色团窠宝花襕衫,纵马疾驰在春风里,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滕玉意一眼就看到了那副紫玉鞍,蔺承佑像是生怕别人瞧不见这宝鞍似的,特意选了一匹比先前那匹千里驹毛色更白的马儿。
蔺承佑虽说也早就看见滕府的犊车了,碍于左右都是车马,只好目不斜视驰过,那三条他已经烂熟于心了:待她有耐心、告诉滕玉意小红马是他送的、处处迁就滕玉意。
多简单的三条,他敢打赌,等到从骊山下来,滕玉意就会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了。
第91章 第 91 章
上山时已近黄昏。
骊山行宫住所有限, 随行的官员和女眷又多,住所分配下来,除了三品以上王公大臣, 底下的官员们至少需两人同住一室,甚或四五人一间房。
至于女眷这边, 香象书院的一众小娘子被安置在翔鸾阁, 滕玉意和表姐住在东廊的最里间, 杜庭兰拾掇好行装,走到轩窗前往外看,窗后是通往温泉池的花园,宫女们迤逦在花丛间穿行,这时节长安城里的花大多都谢了, 骊山却仍是一片浓丽芳景, 杜庭兰倚窗深深呼吸,清凉的暮霭徐徐灌入肺腑,仿佛一瞬间能澄思静虑。
忽听屋里的滕玉意低声道:“阿姐, 帮我把窗户关上。”
杜庭兰只当妹妹要换衣裳, 随手关上窗, 却见妹妹在床前鬼鬼祟祟不知鼓捣什么, 走近才发现妹妹手里拿着一根很长的头发丝, 看样子正要将其系到床前。
这头发丝起码是由十来根长发串联而成的, 中间以结相连。
“这是要做什么?”杜庭兰起初不明白缘故,一瞬就懂了, 忙压低嗓门, “是不是要防备那个暗害你的人?”
滕玉意先是环视一圈, 确定门窗紧闭, 接着又侧耳细听, 确定廊外无人,这才扯开那根头发丝,将其一头系在床前,一头系在屏风的横木上,随后悄声说:“我想过了,那晚我是临时起意去致虚阁拦小道长的,即便那人提前弄断我的丝绦,也无法预料我中途会遇上哪些人,如果想玷污我的名声,此举显得毫无意义,所以那晚的事不妨换一个思路,也许此人没想那么多,她当时只是想偷我的香囊。”
“偷你的香囊?”
“我所有的贴身物件用的都是同一种熏香,除了玫瑰,里头还加了两味别的方子,这配方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旁人连仿都仿不了。初闻是玫瑰,仔细闻又掺杂了别的异香,那人或许是想知道我惯用的配方,但又不能当面问,所以只好偷了。春绒和碧螺习惯给我的衣带打如意结,此结极难解,当晚那人借着同席之便不动声色靠近我,却怎么也解不开丝绦上的结,怕拖久了事败,便改为用利物悄悄割,结果没等她割断丝绦我就离席了。”
杜庭兰骇然一晌,点点头道:“难怪你说这事与你的贴身大丫鬟无关,如果春绒和碧螺有异心,她们早将方子告诉对方了,何需那人亲自动手。还好没得逞,叫这人知道了你香块里的详细配方,日后能做的文章就大了,只需把染了你惯用香气的小物丢到男人处,就能玷污你的名声……不,除了这些闺阁手段,甚或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龌龊伎俩。”
滕玉意自顾自取出一包药粉,笑道:“那人这样费思量,我要是不好好回敬她一遭,岂不是白辜负对方待我的这片心意了。”
杜庭兰:“这又是什么?”
滕玉意和颜悦色地掂了掂那个绣囊:“这叫百花残,是我头几日让端福弄来的,只要被这个药粉一沾上,脸上和身上会不断起痒癣,不出一月容貌就会变丑不少,因为药性隐匿,中毒之处看上去跟普通的湿疹差不多,连尚药局的奉御都别想诊出来。”
说到此处她微微一笑:“今晚她胆敢潜进我房里偷我的东西,我就叫她尝尝百花残的厉害。她只要靠近我的床榻,就会碰到这根系在床前的头发丝,头发丝上一断,屏风后的小机括就会把小香囊里的药粉倾洒出来,药粉飘荡在空气里,自会叫她中毒而不自知。”
说着用帕子掩住口鼻,闷声对杜庭兰道:“阿姐,你快躲一躲,我吃了解药你没吃,当心被药粉溅到了。”
一面说一面将绣囊系口的丝绦扯开一点,走到屏风后踮脚将那包药粉搁到上头,又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木头做的机括,把机括连在头发丝与绣囊之间。
杜庭兰目瞪口呆看着妹妹做完这一切:“你这些手段从哪学来的?”
滕玉意默了默,回身瞅着杜庭兰:“阿姐你要说我么?”
杜庭兰对上妹妹那双乌溜溜的清亮眼眸,不由哭笑不得:“阿姐怎会说你?阿姐是觉得,是觉得……”
突然想起姨母太早亡逝,姨母和表姐再怎样也替代不了阿娘,姨父军务繁忙,阿玉早就习惯用自己的法子独自应对所有事了。
杜庭兰心一软,声调也跟着软了下来:“你且记住了,无论你做何事,阿姐永远站在你这边。这法子虽然……只要管用就好说,早日把这恶人揪出来,也不至于整日悬心了。”
滕玉意拉着阿姐到桌边坐下:“趁着这回在骊山同住的机会,那人一定会忍不住出手的。今晚女眷们去温泉池边,翔鸾阁这边一个人都没有,那人说不定会抽空回来,宫人们对我们还不熟,又是夜里,只要那人装扮上跟我差不多,即便进了我的房间也不会惹来怀疑。我想瞧瞧那人有没有同伙。”
“怎么瞧?要盯梢吗,可是山上禁卫森严,端福又没法跟到女眷这边来。“
“只好我亲自来了。法子我已经想好了,阿姐你瞧,这是上山之前我让程伯给我准备的易-容面-具,只要把它贴到脸上可以改换容貌。含耀宫的温池有专供女眷休息的轩阁,今晚我从温泉池出来时,让春绒披上我的披风,她佯装醉酒在池边的轩阁里歇息,用帕子盖着脸只说要睡觉,我则穿上春绒的衣裳出来,到时候阿姐帮着我遮掩就是了。”
杜庭兰想了想,春绒的身形跟妹妹差不多,有她这个做姐姐的在旁边照料,旁人想必也不会起疑,就算有什么变故,大不了随机应变。
就听外头有宫人说:“杜娘子,滕娘子,皇后令人在倚霞轩置了晚膳,早些入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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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眷这边的晚膳是由皇后亲自主持的。
小娘子们上前叩拜时,皇后目光有意无意在滕玉意身上停留了一瞬,之后在用膳时,滕玉意间或能感觉到来自上首的亲切注视。
滕玉意悄悄抬眼,却发现皇后正由着宫女们在面前布膳,表情端庄柔和,似乎压根不曾看过底下。
看来只是她的错觉。
散席后,宫人们代皇后传话:“入山这一路车马劳顿,诸位夫人想来也乏累了,膳毕可以自行去泉林中沐浴解乏。不愿即刻去温泉沐浴的,可以随皇后去丹林殿观赏南诏国伶人们献的字舞。除此之外,行宫里也有毬场,稍后此次上山的所有小郎君都会到毬场打马毬,我朝历来不禁女子马术和马毬,诸位夫人和娘子若是感兴趣,不妨过去一观。总之今晚不必拘一处玩乐。”
众女眷伏身应了。
香象书院这帮小娘子,一大半要去毬场观毬,皇后在上首期待地等了一晌,不提防看到滕玉意毫不犹豫选择去温泉,她内心不由百感交集,看来这孩子目前的确对佑儿无意,好在这样一来,起码也能确定滕娘子没别的心上人,否则她不会对今晚世家子弟都会去的毬场毫无兴趣。
出了倚霞轩一盘点,愿意去泉池的同窗只剩一小半了,为首的是武绮,剩下便是滕玉意姐妹、李淮固、柳四娘、郑霜银等人,加起来也有十来个。
众女互相挽臂,结伴回翔鸾阁取衣物。
杜庭兰和滕玉意早就打定主意去温泉池,因此房中东西都是现成的,回房做了做样子,便带着春绒和红奴等贴身大丫鬟出来了。
一出来就遇到武绮主仆,武绮性子飒爽,最快拾掇好出来。
“要不我们先走吧。”等了等不见其他人出来,武绮主动说。
“也行。”
今晚行宫中处处可见人影,除了宫女和太监们,还有不少说笑着路过的女眷们,那边有几位年少的世家公子许是为了稍后的击毬做准备,正忙着让仆从们检验毬具。
路过一座亭时,武绮脚下突然一崴。
“哎呦。”她惨叫一声,顺势跌坐到阑干上。
杜庭兰和滕玉意互望一眼,武绮脸色都变了,看样子崴得不轻。
“没事吧?”杜庭兰低头帮她查看,关切地问,“要不要去请奉御?”
武绮摇了摇头要说话,那边有位公子碰巧路过,听到武绮的痛呼声,闻声一望,忙朝这边走来。
这盛服少年滕玉意下午才见过,就是进山途中灼灼看着她的那人。
果见武绮委屈撇嘴:“阿兄,我崴到脚了。”
武元洛蹲下来瞧了瞧,想是妹妹大了,不好亲自检视,只好将一只胳膊搁在膝盖上,垂眸看着武绮的脚边:“你也太不小心了,很疼吗?”
武绮面色焦灼:“疼死了。阿兄你想想法子,我还想在山上好好玩几日呢,不揉开淤血明日就会肿起来。”
武元洛顿了顿:“余奉御也在行宫里,只是派底下人去请太失礼,你在此处等一等,阿兄亲自去请他。”
说着便起了身,叉手冲滕玉意作了一揖:“烦请两位娘子帮忙照看舍妹。”
他垂眸行礼,举止落落,比起下午那恼人的注视,这会倒是守礼多了。滕玉意搜索枯肠,隐约想起前世听过这位武大公子的大名,此人善辩才,四岁就得了神童之名,至于别的,她可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这当口又有一行人路过,蔺承佑也在其中,看见这一幕,不由刹住了脚步。
他先是看看滕玉意,又看看那位疑似“崴了脚”的小娘子,最后再看看武元洛,很快就猜到发生了何事。
武元洛该不是故意借由头跟滕玉意搭话吧,蔺承佑暗想,不然也太巧了,武娘子这边一崴脚,武元洛就出现了。
滕玉意没接武元洛的茬,杜庭兰则是没想好如何答话,武元洛这要求合情合理,这地方来来往往都是人,武绮毕竟是个未嫁的小娘子,况且同窗崴了脚,掉臂不顾似乎不大好,杜庭兰思量着正要答话,又听武绮说:“阿兄,她就是上回在桃林里带我们逃出来的那位滕娘子。”
武元洛顺势转眸,把两道清湛的目光落到滕玉意的脸上:“原来是滕娘子,上回听舍妹说起此事时,武某就纳罕滕娘子的才智。”
蔺承佑在心里一哂,接下来就该说,滕娘子救过舍妹一命,武某日后定当图报。
不出所料,武元洛果然又道:“滕娘子救过舍妹一命——”
啧,好贱。蔺承佑扬了扬眉,忽然笑道:“这不是武大公子吗,快要开场击毬了,武大公子为何还不过去?”
滕玉意闻声望过去,就见蔺承佑似笑非笑看着这边。
武元洛很自然地接过话头:“舍妹不慎崴了脚,武某正要去请余奉御。”
蔺承佑顺手解下腰间的玉牌递给身后的宫人:“去请他老人家过来看看。”
武元洛笑容滞了滞,普天之下仅凭一块玉牌就能请余奉御出医的不出五人,不巧眼前这位就是。
蔺承佑对着武元洛粲然一笑:“举手之劳,武公子不必言谢。”
滕玉意顺势拉着杜庭兰告辞。尽管武绮虽然极力掩饰,但分明有些心虚的样子,她早看出她不是真崴脚,这样做不过是要帮阿兄跟她牵线搭桥。
蔺承佑来了就好说,起码她不用犹豫是静观其变,抑或是直接推拒了。
路过蔺承佑的时候,蔺承佑仍未走,滕玉意本想同蔺承佑行个礼,不料看到那头走过来的淳安郡王,这礼于是就顿住了。
她暗想,那晚此人出现在致虚阁,是被人引去的么?这会不会与她有关?只恨不能辗转打听,要是那人是蔺承佑就好了,至少她可以当面问他。
这样一思量,就忘了继续刚才的行礼了,姐妹俩往前又走了几步,迎面看到南诏国太子顾宪。
顾宪虽说只与滕玉意打过几次交道,但那晚在成王府共同抵御尸邪的事似乎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等滕玉意走近,就冲她行了个南诏国的礼节。
“滕娘子。”
滕玉意一看到顾宪就想起邬莹莹,然而自从那晚与父亲深聊过后,她就决定相信父亲一次,所以明明知道邬莹莹住在何处,却一次也没去找过邬莹莹的麻烦。
顾宪就不一样了。邬莹莹是他名义上的婶婶,在南诏国这些年,顾宪一定很清楚邬莹莹的底细,有机会她一定要婉转打听打听。
因为抱着这个心思,她回礼时就显得很慎重。
回完礼,便同杜庭兰去含耀宫的温泉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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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承佑面上在说笑,心里却酸得慌。
他本想着,滕玉意坐了一日犊车必定乏了,不如让她好好歇一晚,日再去找她,那三条准则他已经背熟了,只要见了她,必定运用自如。
可看方才这架势,似乎等不到明日了。
才把武元洛从滕玉意身边支开,迎头又来了皇叔,滕玉意光顾着打量皇叔,压根都没跟他打招呼,还有,顾宪今晚看着也很讨厌。
也对,滕玉意的好,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瞧得见,就算有再多人喜欢上滕玉意,他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不成,看来今晚不能只顾着打马毬了,今晚各处都热闹,谁知道会不会冒出第二个武元洛,怎么着也得见滕玉意一面,至少在她面前实施一回那三条。
想到这他脚步顿住了:“嘶,头好疼啊,今晚怕是打不成马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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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耀宫的汤池专供大臣女眷沐浴之用,汤池长达数百尺,逶迤贯穿整座宫殿,泉水潺潺,药香伴着热气氤氲蒸腾,滕玉意和杜庭兰到得早,殿中只有她二人,这下子正中滕玉意的下怀,姐妹俩依照原计划做好部署,李淮固等一众小娘子就来了,没多久丹林殿的宴会似是散了,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夫人来沐浴,这下含耀宫彻底热闹起来。
过片刻,滕玉意暗中四下里一顾,发现汤池里不知何时少了几个人,她心中一动,忙对表姐说:“阿姐,我得去捉贼了。”
周围人多眼杂,幸而提前做了准备,主仆俩费尽周折换了衣裳,春绒扮作滕玉意留在含耀宫的轩阁里,滕玉意则换了春绒的衣裳遮遮掩掩出来。
沿路碰到不少人,好在滕玉意脸上贴了一幅浑然天成的面具,路过的人只当她是某位仕女的婢子,无人多看她一眼。
孰料迎面走来一个熟人,这人长得太招眼,哪怕园中光线不如殿中光亮,也一眼就能瞧见。
蔺承佑似乎在找人,目光径自在园中搜索,与滕玉意擦身而过时,连正眼也没瞧她一眼。
滕玉意松了口气,她与蔺承佑好歹也算熟人了,连他都认不出她,别人就更别想认出来了。
哪知她走到翔鸾阁附近,后头冷不丁传来脚步声,有人道:“你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滕玉意先是一惊,随即松了口气,是蔺承佑。
这人眼力未免也太好了,她震惊地回头看着他:“我易容成这样你还能认出我?”
蔺承佑凝神听了听,确定左右无人,这才将滕玉意拽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心道,脸是一时半会没认出来,靠你身上的香味认出来的。
他歪头打量滕玉意:“这面具能扯下来么?瞧着不大顺眼。”
“不能。”滕玉意下意识捂住自己的颊边。
蔺承佑眼波微动,脑子里浮现一句话:迁就她。
就算滕玉意做出再奇怪的事,他也得依着她不是。
他笑了笑,和颜悦色道:“行,愿意戴就戴吧。”
滕玉意心里“咦”了一声,蔺承佑怎么古里古怪的,这也不像他以往的作风,她狐疑看了他一眼,清清嗓子说话,蔺承佑忽然作势闻了闻:“百花残?不对,百花残的解药。”
两人这一近身,那股淡淡的药味就从滕玉意气息里蹿出来了,这药气连她的玫瑰香气都压不住,直冲他的鼻端。
滕玉意耳边一炸,愕然低头看看自己,又抬头看看蔺承佑,这人鼻子什么做的,五感未免也太灵敏了。
蔺承佑也在诧异打量滕玉意,百花残可是害人的把戏,滕玉意弄这个干什么。
“滕玉意,你弄百花残是想害——”
话未出口,脑海里冒出烂熟于心的另一句话:要对她格外有耐心。
嗨,差点又在她面前没耐心了,没弄明白缘故就说她“害人”,滕玉意能不恼吗?
蔺承佑只好又把后头的话吞回去,笑着颔首道:“说吧,想捉弄谁?我来帮你。”
第92章 第 92 章
滕玉意错愕地揉揉耳朵, 本以为蔺承佑要像审犯人似地诘问她,谁知他居然来这么一句。
他喝酒了?看样子醉得还不轻。
凝神闻了闻,蔺承佑身上是有酒香, 然而很淡,应该只是席间喝了几杯, 离醉酒还远着呢。
这就怪了。
哦是了, 兴许是怀疑她做坏事, 故意拿这些话给她下套。
记得那回在彩凤楼,他就是这么对付她的。他常年在大理寺办案,早就形成一套捉犯人的固有思维了,看来这事要是不当面说清楚,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不行, 今晚她可是来捉贼的,凭什么被蔺承佑当成贼来看待。
“谁说我要捉弄人?”滕玉意理直气壮地说, “我是——不对不对,先不说这个,百花残无嗅无味, 世子你能闻出这味道?”
蔺承佑心道, 不是捉弄人?那就是有人欺负她了, 也对,滕玉意虽说脾气大点,心肠却一点也不坏。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说, “百花残本身是没味道, 可它的解药就不同了, 用的都是些刺鼻的食料, 揉杂出来的味道独一无二, 吃了解药之后, 哪怕沐浴焚香也掩不住那气息,我好歹也办过几桩用百花残害人的案子,怎会闻不出来。下回你要用这些东西,先问问我好了。”
下回?他这是要指点她?滕玉意原本只是觉得蔺承佑不对劲,这下更是满腹疑团。
蔺承佑顺势从怀里取出他常带在身上的清心丸:“把这个吃了,这药丸气息清凉,多多少少能压压你身上这气味。”
滕玉意错愕地低头望了望药瓶,又抬头看看面前的这个人。
和颜悦色的蔺承佑,通情达理的蔺承佑,主动帮她销赃的蔺承佑。
这不对,这绝不是蔺承佑。
她下意识瞟了瞟腕子上的玄音铃,没响,探探袖内,小涯也没反应,猜错了,面前这个居然真是蔺承佑本尊。
她思绪有点混乱,他是不是病了?就算想套她的话也用不着这样。换作从前,他要是想查她,从来都是单刀直入,等等,那副紫玉鞍他似乎极喜欢,今日进山途中还见他将其配在马上,是了,收礼的人总归面子薄,刚收下这样一份厚礼,回头就揭她的短,或许蔺承佑自己也觉得不够地道。
欸,这样一想才觉得通了。
滕玉意松了口气,将信将疑接过药丸:“世子真要帮忙?”
当然,难道他的态度和口吻还不够真诚?
他再次发问:“说吧,招惹你的那人是谁。”
滕玉意仔细端详蔺承佑,蔺承佑笑归笑,但着实不像要耍弄人的样子,他的眼神甚至还相当真诚,她勉强压下胸口那团疑惑,踮脚朝他身后望了望:“好吧,世子你自己说要帮我的,跟我来,那贼此刻估计就在翔鸾阁里。”
***
依照滕玉意原先的计划,进入翔鸾阁之后,她得先找个隐蔽角落藏起来,位置她都提前选好了,就在东廊对面的那株梅林里,藏好之后再静候那人出现,
蔺承佑的法子就更简单了,到了翔鸾阁门口,直接把守门宫人叫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问宫人方才有没有人回来过。
宫人一头雾水,看看蔺承佑,又看看他身后的面生婢女,连声说没有。
蔺承佑跟滕玉意互望一眼,翔鸾阁后墙有大量护卫把守,纵算那人有身手也不敢胡乱翻-墙,看样子那人还没来。
“别让人知道我们进来了,胆敢走漏半点风声,我唯你们是问。”
“绝不敢。”宫人们吓得指天发誓。
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进入了翔鸾阁。
滕玉意在后头望着蔺承佑高挑的背影,先不论蔺承佑今晚到底哪儿不正常,有他帮忙倒是比她独自操持要省事不少。
到了东廊后头的梅林中,蔺承佑仰头看了看,挑中一株最高大的梅树,取出符箓,刺破指血,自顾自在树下画着什么。
滕玉意弯腰在边上看,蔺承佑这是在摆结界,早在彩凤楼的时候,蔺承佑就用这法子猫在树上过,这样即便树上的人有什么动静,也传不到底下人耳朵里。
过不多久,蔺承佑拍拍手直起身,向上指了指树顶,低声对滕玉意说:“练了这些日子的轻功,这树对你来说不成问题了吧。”
滕玉意仰头估量着最大的那根枝桠离地面的高度:“差不多。”
“那我先上去了?我到上面接你。”
“哎。”滕玉意点点头。
眼前人影一闪,蔺承佑翩翩然纵上了树梢,滕玉意不甘示弱,暗暗蓄满内力,先是往后退了一段路,接着如同小牛犊一般,对着那棵树埋头就冲过去,两脚接连踏上树干,轻身往上一纵,眼看要搭上瞄准的那根枝桠了,不料手一滑,整个人就坠了下去。
蔺承佑虽说在树上猫着,却一眼不错地看着底下的滕玉意,见状急忙飞出银链拴住滕玉意的腰肢,将她如木桶一般缓缓吊了上去。
滕玉意有些讪讪的,在半空中不好动弹,只好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平时这种高度的树对我来说不成问题,刚才是手滑了。”
蔺承佑一面把她慢悠悠提上来,一面回想她那套破绽不少的动作。
他还能说什么,要对她有耐心不是。
夸。
“是。”他赞不绝口,“你姿势轻灵,运用内力时也很有悟性,才练了十来日,已经小有所成,可见你天资相当不错。”
滕玉意先还挺高兴,听到后头又觉得不对味了,暗暗瞅他一眼,唉,多聪明的一个人,看着竟像是吃错药了,可惜眼下抓贼要紧,回头再弄明白蔺承佑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蔺承佑将滕玉意稳稳当当放在枝桠上:“坐稳了。”
滕玉意抱着粗壮的树干调整位置,蔺承佑跃到另一边的枝桠坐下来,两人中间只隔着树干。
等了一会,四周连个人影都无,蔺承佑转脸看了看滕玉意,大晚上的,他居然跟她跑到树上猫着。
“耐心”和“迁就”都实施两轮了,滕玉意好像还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看来得搬出“在意”了。
滕玉意一瞬不瞬看着东廊的厢房,等了半天都没看到人影,蔺承佑想了想,陡然明白过来:“别告诉我这贼想偷你东西?”
树上的说话声是传不到底下的,滕玉意默了默,她可以不信任别人,却不能不信任蔺承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