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赵桓熙一走,殷夫人就垮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整日茶饭不思郁郁寡欢,即便是赵佳臻婚期将近,都没法让她振作起来。
赵佳贤赵佳善轮流回来劝她,收效甚微。
徐念安知道殷夫人心里埋怨她没能留住赵桓熙,也就不往她跟前凑,只自觉地接过理家之责,安排好阖府大小事宜。因着以前做过,如今阖府皆知赵桓熙是国公爷认定的世孙,底下人自是都配合她,做起来驾轻就熟的。
转眼便是中秋,以往国公爷没病倒时,中秋阖府都要去观月楼赏月,今年国公爷重病在床,若子孙还高高兴兴过中秋,未免显得不孝。只是不去观月楼的话,徐念安一时又拿不准该如何安排,便去殷夫人病床前请教。
殷夫人瘦了一圈,面色枯黄地躺在床上恹恹道:“你看着办吧。”
赵佳臻怕徐念安为难,便道:“如今祖父祖母和母亲都病着,要不,就让各房各过各的吧,拨银子下去就是了,想来二三四五房的叔叔婶婶都能体谅。”
徐念安想了想,如今长房如此,二房出了宁夫人的事,五房出了老太太的事,也确实不适合聚在一起佯做和乐地过中秋,便点头道:“那我先去与叔叔婶婶们打声招呼。”
她起身要走,不料眼前突然像天黑下来一般视物不清,直至一片漆黑,四肢也突然失去了力道,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原地慢慢蹲了下来。
“弟妹,你怎么了?”赵佳臻见徐念安突然面色苍白地蹲下来,忙起身上前将她搀扶着在凳子上坐好,关切地问道。
殷夫人也扭头看来。
徐念安缓了一会儿,眼睛又能视物了,只是面色还是如雪一般。
她觉着有些乏,道:“没事,许是刚才起猛了眼前一黑而已。”
“可是你面色十分苍白,是不是最近累着了?你先回去歇着,余下的事交给我。”赵佳臻道。
徐念安深知自己不能病倒,赵佳臻出嫁在即,若自己和殷夫人都病了,府中事务无人打理不说,倘或有心人再写信去告诉赵桓熙,说他母亲和媳妇都病了,会乱他心绪。
她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三姐了。”
“要不还是找个大夫瞧瞧,我瞧着你这脸色实在不好。”赵佳臻道。
徐念安摇头道:“我先回去睡会儿,若睡过了还不好,再找大夫不迟。”
赵佳臻遂扶着她出门,找丫鬟送她回慎徽院休息。
送走了徐念安,赵佳臻回到梢间,殷夫人对她道:“别听念安的,速速派人去请个大夫过来,若她病了,你弟弟知道了,会不安心的。”
赵佳臻应了,派人去请了大夫,自己回到殷夫人榻前说:“娘,我知道您担心桓熙,心里难受,可是弟妹心里未必比我们好受啊。她和桓熙感情那么好,如今他走了,您因此而病,她心里压力得多大啊。您还是要尽快振作起来,否则让桓熙知道他一走您就病了,他在辽东该有多担心和自责。”
说起此事殷夫人就忍不住淌眼泪,道:“这岂是我说振作,就能振作起来的?你弟弟说走就走,还不知能不能回来,他还那么小,万一……万一,连个给他摔瓦盆的人都没有,何其可怜?”
殷夫人这一说赵佳臻也忍不住落泪,她极力忍住,嗔怪道:“娘,您总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弟弟一定能平安回来,孝顺您一辈子的。”
午前,大夫来了,赵佳臻去慎徽院支应着,过了片刻,竟一脸喜色地来到嘉祥居,推醒正闭着眼睛思念儿子的殷夫人,道:“娘,弟妹有喜了!”
殷夫人怔了怔,猛的扭头看来,有些不敢相信,问:“真的?”
“真的!张大夫说了,虽是时日尚浅,脉象不甚明晰,但确是喜脉无疑。”
殷夫人坐起身来掀开毯子就要下床去瞧徐念安,赵佳臻按住她道:“弟妹睡下了,娘现在就别去瞧她了。只是如今弟妹有了身子,不能再叫她理家劳累了。要不去跟陆家商量一下,将我与陆丰的婚期往后延一延,我留在家中理家,好歹等您身子好起来再说。”
殷夫人道:“不用,我现在就好了。上天见怜,让你弟弟后继有人。”
中午,殷夫人吃了自儿子走后最丰盛的一餐饭。
赵佳臻在一旁看着她努力振作的模样,又是心酸又觉放心。
殷夫人顺顺当当地生了五个孩子,对于女子孕后不同月份该怎么进补如何照顾,那是相当有经验的。用完午饭她就将接下来几天徐念安的食谱给列了出来,叫厨房炖下补品,自己去慎徽院瞧徐念安。
徐念安刚小憩起来,正用午饭,见殷夫人来了,站起身道:“娘,您起来了。”
殷夫人忙道:“快坐着,坐着,刚有身子的人不好动作太快太大,以免抻着,以后都慢慢的,啊。”
婆媳两人在桌旁坐下,殷夫人瞧着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再看看徐念安,似是也清瘦了不少。
她抬眼看看空寂的屋子,想到儿子儿媳成婚刚一年,感情正好,儿子突然走了,儿媳独守空房,其实应该比她这个当娘的更不适应才是。可是儿媳一句话不说,默默承受了,任劳任怨帮忙理家,连自己有身孕了都不知道。是她这个当婆母的做得不称职。
“念安,桓熙如今不在家,你又有孕在身,不如,暂且搬到嘉祥居去住吧,这样也方便照顾。”殷夫人提议。
徐念安点头:“好。”
殷夫人脑子里想着她曾经总是笑盈盈的,再瞧她如今憔悴模样,温声道:“桓熙若是知道你有身孕了,定然很高兴,我们写信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好不好?”
徐念安忙道:“娘,不要告诉他。”
殷夫人疑惑:“为何?”
徐念安道:“他临走前曾说不希望我在他不在家时独自生孩子,因为他不能在旁照顾我,会觉着亏欠于我。若是告诉他我有孕,会让他分心的。他心里念着娘与我,自会顾全自己平安回来,无谓再用孩子去乱他心绪。”
殷夫人听她这么说,心里明白她那傻儿子怕是担心徐念安有了孩子,万一他回不来,她也不肯离开靖国公府,他为她安排的后路就用不上了。可是世事又岂能皆如他意?
“好,不告诉他,希望在你生产前,他能回来。”殷夫人道。
嘉祥居离正房最近采光最好最宽敞的厢房就是赵佳臻现在住的那间。
殷夫人从慎徽院回去后,就让赵佳臻腾屋子。
赵佳臻笑嗔道:“好啊,为了儿媳,竟要把亲生女儿都赶出去了。”
殷夫人道:“你还用赶吗?再有二十来天,不用我赶你也出门子了。”
赵佳臻瞬间红了脸。
殷夫人瞧她艳若桃李的模样,喟叹道:“陆丰是个好的,此番,我终于不用担心你了。”
赵佳臻这一搬,倒把徐念安给弄得不好意思了。
“娘也真是的,又不是非得现在就搬过来,还让三姐为了我挪动。”
赵佳臻其实也没搬别处去,就搬到了原先厢房的对面而已。
“娘原本那样,我便是出嫁,也嫁得不安心,如今她振作起来,都是弟妹的功劳。别说让我搬到对面,便是让我搬到屋脊上,我都是愿意的。”赵佳臻拉着徐念安的手道。
她这一说,倒是让徐念安忍俊不禁。
赵佳臻瞧着徐念安尚且平坦的小腹,道:“女子有孕的头三个月是最要紧的,除了不能累着摔着,也不宜多思多虑。弟妹你是通达人,此番也一定要想得开。娘之前之所以对你心有怨怼,是因为她觉着若是你执意留下桓熙,凭你的手段和与他的感情,是一定能将他留下来的。可既然你让他去,想来也一定做好了接受一切后果的准备。既如此,就不要郁郁寡欢,好好顾全你自己,顾全腹中的孩子。”
徐念安点头,“我省得。”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又一起来到正房,刚至门前,便听殷夫人在里头吩咐道:“速速分去各房,别叫三奶奶瞧见。”
四个婆子应着,抬着一筐橙子一筐大青蟹出得门来,正好与徐念安来了个十目相对。
徐念安:“……”
婆子讪笑:“三奶奶好。”
赵佳臻用帕子捂着嘴乐得前仰后合。
徐念安进了门,瞧见自家婆母脸上表情也讪讪的。
“念安啊,不是不与你吃,只是这蟹属凉性,对有孕的女子有害无益,且你这胎还未坐稳,更需小心。待满三个月,你吃一只解解馋倒也无妨。”殷夫人解释道。
徐念安无奈道:“娘,我嘴也没那么馋,无需如此的。您好歹给您自己和三姐萱姐儿留几只。”
殷夫人道:“我不吃,你吃吗?”她问的是赵佳臻。
赵佳臻忍着笑道:“我吃呢,我去萱静斋和萱姐儿一道吃,保证不让弟妹闻着味儿。”
“哪有这般馋嘴的姑姐,也不怕你弟妹笑话。”殷夫人气恼道。
赵佳臻道:“在自家人面前还要掩饰本性,那也太难了吧!”
徐念安掩口而笑。
殷夫人见徐念安笑了,略觉安心,也就不与赵佳臻计较了。
八月末,吕春开赵桓熙一行终于赶到广宁大营。
辽东镇总兵李营正在营帐内。靖国公病倒,其孙代他前来的消息他是一早就知道的。如今听说人来了,便命来见。
第154章
辽东镇守李营,出生于辽东铁岭,幼家贫,十六从军,英毅骁捷。二十岁因战功彪炳得当时的辽东镇守赵恺槊青眼,擢为部将。二十多年来他一直跟随在赵恺槊左右,直到赵恺槊因旧伤复发卸任镇守一职,返回京师养病。
原本听闻是老将军看重的世孙过来,李营还有些期待,可待他看到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赵桓熙时,不由的大失所望。尤其是这赵桓熙与吕春开将军一道来的,两人往那一站,一个英武魁伟,如雄鹰勃发,一个青涩稚嫩,如鸡仔荏弱。李营怀疑真要动手的话吕春开一拳就能把他给打死。
这便是赵老将军最看重的世孙,赵家唯一能代替他来辽东的人?难怪皇上给封了个没有实权的云麾将军,这真是个不能上战场的。
“李将军,末将奉圣上之命将云麾将军给你送来,如今人已交到你手上,末将任务完成,这便回京复命了。”吕春开向李营拱手道。
李营道:“吕将军这一路风尘仆仆旅途劳顿,何不休息一日再走?”
吕春开道:“皇命在身,不敢耽搁。告辞。”
李营让手下参军送吕春开出营,看着留下来眼巴巴瞧着他的赵桓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道:“将告身与鱼符给我。”
赵桓熙将两样东西呈上,李营亲自核对过了,抬头道:“近来没有战事,你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说罢朝账外高声唤道:“马老六。”
一名身材中等的青年精神奕奕地从账外进来,行礼道:“将军有何吩咐?”
李营一指赵桓熙,道:“从今日起你负责照顾这位从京城来的云麾将军。”又对赵桓熙道:“他叫马老六,营里的急脚子,你有什么事可吩咐他去办。”
“多谢李将军。”赵桓熙新到此地,两眼一抹黑,自己也不知该做什么,自然是听李营安排。
马老六殷勤地引着赵桓熙出了主帐,还未走远,赵桓熙便听身后营帐内李营长叹一声,道:“可怜赵老将军一世英雄,后继无人呐!”
马老六神情微尬,忙指着放在帐前地上的两只大包袱问赵桓熙:“将军,这两个包袱是您的行李吗?”
赵桓熙点头:“正是。”
马老六忙上去一手一只挎了,一边朝右边走一边道:“将军,这边请。”
赵桓熙跟着他来到一座离主帐不远的营帐前,进去一看,里面就一张木床,一个盆架,一张吃饭用的桌子。
马老六将包袱放在他的床榻上,回身道:“将军,您看看缺什么,我叫人去添置。”
“以后我都住在这儿么?”赵桓熙问。
马老六道:“应当是的。”
“方才李将军说近来没有战事,是什么意思?”赵桓熙再问。
马老六挠头,道:“那古德思勤抢了咱们两座城之后,扬言要回去给他老娘过五十大寿,说等他祝完寿再打,所以现在暂时没有战事。”他还隐瞒了一句话没说,那就是古德思勤还说,希望等他回来时,迎接他的是赵老狗。
赵桓熙不太理解,为什么他说不打就不打,他不打了这边不能打过去吗?只因自己对行军打仗方面了解实在不多,他也就没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他摘下头盔放在桌上,感觉身上难受得很。这一路紧赶慢赶的,有条件沐浴的驿站只遇到三处,所以他也只沐浴了三回。
打量了营帐一圈后,他一回头,见那马老六正双眼晶亮一脸好奇地看着他,见他看来,忙又挤出个笑来。
“有浴桶吗?我想沐浴。”赵桓熙道。
马老六道:“营中没有浴桶,将士们如想洗刷,都是拿脸盆去装一盆水回来擦擦。”
赵桓熙看向盆架上那小小的黄铜脸盆:“……”
“城里有混堂,将军若实在想沐浴,可去向镇守大人请示一下,看能不能出营。”马老六提议。
赵桓熙忙道:“不必了。”那李将军原本就瞧不上他,可别再因为这点小事去叨扰他了。不能沐浴就不能沐浴吧,反正冬姐姐也不在这儿,在旁人面前,脏些又如何?
“有笔墨纸砚吗?我想给家里写封家书报平安。”
马老六忙道:“将军请稍等,我去给您找。”
他出去后,赵桓熙过去在床榻上坐下,看着这对自己来说全然陌生毫不熟悉的地方,心中一时空落落的,有种不知该何处何从,不知该做些什么的茫然。
九月初,国公爷还没醒。
张御医每隔五天来给他诊一次脉,每个月扎两次针。向忠天天给他擦身子,每个时辰都给他翻一次身,大热天的也没让久卧在床的国公爷生褥疮,照顾得十分尽心。
这日,殷夫人理完家,照例先去敦义堂问候国公爷的情况,回到嘉祥居时,发现赵佳贤来了,此时和赵佳臻姐妹两个都在徐念安的房里,手里拿着几件婴儿的春衫,道:“若是侄儿,就穿这松柏纹样的,松柏长青。若是侄女,就穿这梅兰纹样的,贞雅娴静。”
“四姐姐手真巧,这绣得也太好看了。”徐念安拿着小小的衣裳,赞不绝口。
殷夫人笑着走进去道:“哪来这么心急的姑姑?这么早就给做上衣裳了。我这做祖母的还未来得及动手呢!”
赵佳臻笑道:“是呀,您这个做祖母的自己是还没动手,不过是今日往绣房送一匹料子,明日又往绣房送一匹料子。我瞧着啊,待我这小侄儿抑或小侄女出生后,哪怕一个时辰换一件衣裳,这衣裳都是穿不过来的。”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赵佳贤起身给殷夫人打了招呼,这才道:“可不着急吗?先把给侄儿侄女的衣裳给做好了,过几个月说不得就得给外甥外甥女做了。”
赵佳臻脸倏地红了,伸手去掐她,姐妹俩笑成一团。
殷夫人在一旁坐了,温声问徐念安:“今日如何?早饭用得可好”
徐念安点头:“还与昨天一样,并无改变。”
殷夫人看着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喟叹道:“你这一胎不论是男是女,定然都是个体贴孝顺的好孩子,还在肚子里就知道不能让娘亲难受。”说到此处她抬眸瞪着赵佳臻和赵佳贤道:“不像她们五个,哪一个头三个月不让我吐得死去活来的。”
“哎哟,娘这是拐弯抹角地说咱们不体贴不孝顺呢,这可如何是好?”赵佳臻说着,正要拉赵佳贤来歪缠殷夫人,芊荷匆匆来报道:“太太,大老爷带着杜姨娘和朝大爷阳二爷两家人回来了,门子按您的吩咐拦着不让他们进门,正在那儿吵着呢。”
赵氏姐妹一听,都变了脸色。
徐念安要起身,殷夫人忙道:“你坐着,不用动,前院的事我去处理就好了。”
赵佳贤看着殷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忧心道:“怎么办?娘不会又被爹欺负吧?”
赵佳臻道:“不会,从桓熙去辽东的那一刻起,娘就已经豁出去了。如今弟妹又有身孕,她是绝不会让爹和庶房回来生事,搅得府中不得安宁的。只是爹毕竟是府中嫡长子,是她的夫婿,硬碰只怕会吃亏。”
她站起身来,道:“我去瞧瞧三叔和四叔在不在家,请他们去帮娘支应一下。”
前院角门,被拦在门外的赵明坤正大发雷霆。
“下贱东西,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我都敢拦,再不滚开,打断了狗腿统统发卖!”
“他们是公府的下人,身契都在我手里,你拿什么发卖他们?”殷夫人从后头走了过来。
门子和护院一看她来了,忙让到一旁,恭敬行礼:“大太太。”
赵明坤一看这些人对待自己和殷氏的态度差别,更是怒火中烧,怒道:“殷氏,父亲重病,你竟敢将我拦在门外不让我回去探望他,你这是不孝父母,不敬夫婿,我休了你!”
殷夫人端着架子昂着头,将门外风尘仆仆面色憔悴的杜姨娘赵桓阳韦氏等人一一看过,目光扫过那几个孩子时略微软了软,再看到赵明坤时,又重新冷硬起来,冷笑道:“休了我?你也得有这个能耐才行。想探望公爹,可以,但只能你一个人进来探望,且探望过就走,不得在府中停留。其他人,一步也别想踏进来!”
“我看你是疯了!”也不知国公爷与平凉府的知府交代了什么,赵明坤这一年在那边受尽白眼困顿不堪,过得苦不堪言,如今好不容易趁国公爷重病昏迷逃回家来,竟然还被殷夫人给挡在门外,他一时哪里忍得住,上前两步就要与殷夫人动手。
殷夫人不动,护院们主动拦到她前头,挡住了赵明坤。
“殷氏,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你如此行事,是真的不想要脸面了?”赵明坤自然不能自降身份跟护院打起来,喝斥又没用,只得气急败坏地朝殷夫人大喊道。
殷夫人看到赵明坤就恨,要不是这当爹的没用,代父从军的就应该是他,哪儿轮得到桓熙小小年纪替爷从军?若非念安有孕,这条命她都不想要了,还要什么脸?
“赶你们出去是公爹亲自发的话,如今不让你们回来,我也不过是遵从公爹的意思而已,说到哪儿,都是我占理。你不服,去官府告啊。”殷夫人轻蔑地说完,转过身吩咐门子和护院:“关门!”
门子毫不犹豫地当着赵明坤的面将角门砰的一声合上,赵明坤鼻子都差点气歪,喃喃道:“这泼妇,这泼妇……”除了谩骂,却又无计可施。
赵桓阳在一旁道:“哪有祖父重病不让儿孙回家探望的?殷夫人如此行事也太过了。爹,不若我们去找叔祖父他们,让他们给您做主。”
赵明坤经他提点猛的回过神来,道:“对,是我气糊涂了,竟没想到这一点。父亲虽是重病昏迷了,可叔父他们还在。我就不信我堂堂公府嫡长子,还斗不过她一个嫁进来的外姓妇人!走,去你们叔祖父家!”
第155章
赵明坤带着妾室庶子一群人来到他的二叔赵恺钺家,让杜姨娘带着韦氏和孩子去后院,他自己带着赵桓朝赵桓阳去拜见赵恺钺,一见他便大吐苦水。
“您说她一个嫁进来的妇人,趁着我爹病倒,拿捏全府下人,竟把我这个公府嫡长子拦在门外不让我进去探望我父亲,真是岂有此理?二叔,如今我爹病着,我离家日久,整个公府都被殷氏这个毒妇给把住了,您是长辈,可千万要为我做主啊!”
赵恺钺时而皱眉,时而目光投向别处,一副对他甚是无语的模样,就是不答话。
赵明坤见状,急道:“二叔,您倒是说句话啊。难不成,您也被那毒妇给收买了?”
赵恺钺猛的回过头来,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赵明坤道:“若不是,就算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您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毒妇欺辱我而袖手不管啊。”
赵恺钺朝他挥挥手,十分不耐道:“看在你是我大侄子的份上,我再劝你一句,别再回去招惹你媳妇了,赶紧回平凉府你的任上去。”
赵明坤目瞪口呆,半晌,将嘴一闭,站起身道:“二叔,我真的没想到您竟是这种人。既然您不肯援手,我找三叔去。”说罢将袖子一甩,叫上赵桓朝赵桓阳转身要走。
赵恺钺气道:“你还真是愚不可及!既如此,我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件事,你找谁都没用。你若将事情闹大,即便我是你二叔,我也保不住你,只得依你父亲之命,开祠堂,将你与你这两个庶子,从族谱上移名,逐出宗祠!”
父子三人都惊呆了。
赵明坤转过身,颤颤地问赵恺钺:“二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原本是你父亲要去辽东的,临行前,他来找过我,给我一封他的亲笔书信。信上言明了,若他去后,你敢擅自回府,仗着你嫡长子的身份胡作非为,对殷氏不利,对桓熙不利,就让我代他开宗祠,将你父子三人逐出赵家,从今后与赵家再无瓜葛!”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爹他不会如此对我!”赵明坤歇斯底里。
“你若真的不信,那你就回去吵闹。这等大事你父亲总不会只托付了我一人,如所料不错,你的几个兄弟间定然也有得了他交代的人。殷氏今日将你拒之门外,证明她还不知此事。看在你我叔侄一场的份上,今日你们可暂且在我家里住下,你实在担心你父亲,就一个人回去看看他,别去招惹殷氏。明日,速速启程回平凉府去。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若再丢了平凉府的差事,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你心里要有数。”赵恺钺道。
赵明坤父子三人失魂落魄地回到赵恺钺令人给他们安排的客房里。
“祖父竟然为了太太,要逐父亲和我们出宗祠?我们才是赵家的血脉啊,祖父他怎能这样做?”赵桓阳又害怕又不可置信道。
“父亲不在家这一年,天知道太太在祖父面前进了多少谗言。”赵桓朝对赵明坤道:“爹,依我之见,您不如听二叔祖的话,暂且忍耐。赵桓熙如今去了辽东,古德思勤对我们赵家恨之入骨,万一……他又无子嗣,祖父总不能为了太太让长房绝嗣,迟早是要叫您回来的。”
赵明坤问赵桓朝:“上次你回去看你祖父,他病情如何?”
赵桓朝道:“病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御医在一旁寸步不离。”
赵明坤自语道:“从那时候一直昏到现在,一个多月了。”
赵桓朝接话道:“是啊,别说祖父年事已高,便是个青壮年,昏迷这么久,也会元气大伤。”
赵明坤觉着自己确实可以再等等,万一父亲这回没挺过去,腿一蹬走了,就算赵桓熙那小畜生没死在战场上,回来继承爵位又如何?他是他老子,他还敢忤逆不成?更别说一旦那小畜生死在战场上,按律就该他这个公府嫡长子继承爵位。至于二叔手里的那封信……爹不在了,他们要继续依附国公府过活,可不就得来巴结继承爵位的长房?到时候给点好处,自然能将信拿回来。
这么一想,赵明坤又觉着未来可期,遂对赵桓朝赵桓阳道:“如今局势未明,少不得要韬光养晦了。下午我回公府一趟,探望一下你们的祖父,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平凉府去。桓朝你继续留下盯着府里,一旦情况有变,即刻派人通知我。”
赵桓朝神情略显窘迫道:“盯着府里不难,我早已埋下眼线。只是在京里衣食住行处处要用银子……”
说起银子赵明坤也很为难,殷氏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绝不会给他一文钱。问二叔父借,估计也借不着多少。
“没事,下午待我回去看过你们祖父,就去问你们三叔四叔拿一些,还有邬府和段府,既然是亲家,一方有难理应相助。”赵明坤道。
午后,赵佳贤回去了,徐念安小憩,殷夫人躲在房里偷偷看绣房那边送来的小衣裳。
她是过来人,知道妇人有孕生男生女全看造化,但她内心肯定是希望徐念安这一胎是男孩的,让绣房做的小衣裳有男有女,但还是男孩的小衣裳多一些。她不想给儿媳压力,决定将这些男孩穿的小衣裳先藏起来,若这次用得着自是最好,若这次用不着,那就留着以后用。
“太太,大老爷回来了,在门前说要探望国公爷。”芊荷在梢间外头禀道。
“他一个人来的?”殷夫人问。
“是,只有大老爷一人。”
殷夫人想了想,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知道了。”
她先去了敦义堂,路上命人放赵明坤进来。
赵明坤倒是没作妖,去敦义堂看了国公爷,装模作样地掉了几滴眼泪就出来了。
殷夫人全程盯着他,见他探望完了,就一副要请他出去的模样。
赵明坤气恼道:“你别得意!我还会回来的!”
殷夫人冷嗤一声。
赵明坤往外头走了两步,忽想起借钱一事,遂又停住,转身道:“我要见三弟四弟。”
殷夫人懒得跟他歪缠,吩咐身后丫鬟和小厮:“待大老爷见过了三老爷和四老爷,送他出去。”她才不管他见谁,只要别来嘉祥居惊扰她儿媳养胎就行。
只是她低估了赵明坤的无耻,下午申时末,赵佳贤和赵佳善突然都回了靖国公府,对她说赵明坤上他们婆家借钱去了。她们做女儿的不好在婆家人面前说父亲对她们不好,邬家和赵家看在亲家的面子上,都借了几百两银子给他,两人觉着十分丢脸。
殷夫人气得手抖,怕动静传到儿媳那边的厢房去让她不安,强忍着没发火,对两个女儿道:“你们先回去,明日我亲自去段家和邬家打招呼。”
次日一早,殷夫人就命人套了车,去段家和邬家替赵明坤把银子还了。
其实靖国公府长房这些破烂事,亲家哪有不知道的?只不过一个好意思开口借,一个不好意思抹下脸不借而已。
殷夫人回到府中,去三房四房一问,果然,赵明坤找他们也是为了借钱,不过他俩知道这个大哥已经不靠谱到快被爹逐出家门了,没借多少给他。三老爷借口钱都投在店铺里,借了六十几两给他,四老爷借口钱都在四太太手里,只借了二十几两给他。
殷夫人气了两天之后,国公爷醒了。
人醒了之后,发现双腿动弹不得,于是忙又叫了御医来看。张御医来仔细检查过后,说国公爷可能是头风引起的血脉梗阻,引发下肢瘫痪,日后可用针灸疗法看看能否改善。
即便如此,国公爷的醒转还是让阖府上下都松了一大口气。
等御医和儿孙们都退下后,国公爷问向忠:“为何不见桓熙?九月不是该放授衣假了么?”
向忠道:“国公爷,您病倒后,熙三爷向朝廷请命代您出征,皇上封他为云麾将军,如今,人已在辽东了。”
“什么?”国公爷震惊,“他怎么能去?他……”
话说一半,国公爷没再说下去。
他会去的,即便知道自己还不能去,他也会去的。当初自己向皇上请封他为世孙,不也正是看中了他这样敢于担责的品性吗?
“桓熙去辽东,大太太如何?”国公爷回想起方才见殷氏时,她气色好像还行,不像是日夜为桓熙担忧的模样,这有些不合常理。
“大太太病了一段时间,后来熙三奶奶被诊出有孕,她才好起来。熙三奶奶有孕这件事,府里还没几个人知道。”向忠道。
国公爷点头,道:“我想也是,真是苦了她了。”
“国公爷,两天前,大老爷回来瞧过您。”向忠道。
国公爷眉头一皱,抬头看他:“他人呢?”
向忠道:“大太太好像没让他留在府中,现如今,不知人在何处。”
国公爷思虑片刻,道:“派人把大太太叫来。”
没一会儿,殷夫人来了,向坐在床上的国公爷行了礼,道:“公爹,您刚醒来,身体虚着,还需多加休息。”
国公爷道:“我省得。听说,两天前赵明坤回来了?”
殷夫人迟疑了一下,在床前跪下道:“公爹请恕罪,那日儿媳得到下人禀报,说大老爷回来了。儿媳去门前一看,见他带着杜姨娘和桓朝桓阳两房气势汹汹,就堵着门没让他们进来,说若想探望您,只能大老爷一人进来探望。儿媳言行有失,还请公爹责罚。”
国公爷道:“起来,赶他们出去本就是我发的话,与你无关。赵明坤此番回来,除了探望我,还做了什么?”
殷夫人站起身子,手捏紧了帕子,垂着眸道:“公爹,不过是些无关紧要之事,您不问也罢。”
“说,我要知道。”国公爷道。
殷夫人迟疑再三,这才道:“他叫我别得意,说桓熙此番未必回得来,而您,终有不能再为我做主的时候。然后还去段家和邬家借了七八百两银子,儿媳第二日去替他还上了。”
国公爷胸膛微微起伏,沉声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公爹,您千万保重身子。”
国公爷点点头,殷夫人告退。
房里安静了片刻之后,国公爷道:“向忠,替我去通知族老宗亲,三日后,开祠堂!”
第156章
就在国公爷召集族人开祠堂的前一日,殷夫人和徐念安收到了赵桓熙从广宁寄来的家书。
下人把家书拿来之后,殷夫人见给自己的是薄薄一封信,给徐念安的却是用油纸包裹好的一本册子样的东西,忍不住问道:“那是书,还是家书?”
赵佳臻见她目光灼灼的,故意道:“反正弟妹还在午睡,要不我们先拆开看看?”
殷夫人迟疑一下,道:“别了,直接给她送去吧。”
下人把家书给徐念安送去后,殷夫人和赵佳臻凑在一起看赵桓熙写来的家书。
他详细描写了自己到辽东之后的吃穿住行,说李营待他很好,营里的士兵也待他很好,他在那边过得挺适应的,唯一不适应的是一个月只能洗一次澡。
殷夫人看得又笑又哭的。
赵佳臻也擦眼泪,对殷夫人道:“既然桓熙住在广宁的大营里,那除非古德思勤打到广宁,否则他应当是不用出战了。”
殷夫人不懂这些,但她乐意听这样的话,点头道:“希望辽东的将士神勇无敌,早日打死那狗贼!还辽东百姓太平,也让桓熙能早些回来。”
徐念安有孕之后,别的反应没有,就是嗜睡。午后一觉睡到未时过半才醒。
醒来坐在妆台前让明理给她抿头发时她才发现桌上有个方方正正的纸包。
“那是什么?”徐念安问。
明理道:“姑爷给您寄来的家书。”
徐念安拿过纸包,心里有和殷夫人一样的疑问:这么厚,到底是书还是家书?
她拆开外面用来防水的油纸,定睛一看,还真是家书,封面上写着呢——给冬姐姐的第一封家书。
只是这家书是像册子一样装订起来的。
徐念安很好奇这么厚的家书里他都写了些什么,翻开封面,第一页居然是幅画,画的是她坐在慎徽院他们房间的窗前,怀里抱着一只……小麒麟?
画的下面他写着字:冬姐姐,昨晚我梦见你了,不知为何,梦中的你怀里抱着这么一只又丑又可爱的小东西。莫不是家中有事发生?你在家里还好吗?
“嗨呀,姑爷居然隔着千里之遥都梦见小姐您怀抱麒麟,小姐这一胎定是个小公子。”身后明理高兴地道。
徐念安红了脸,对明理道:“你去厨房叫厨娘今日燕窝里少放些糖,昨日她们送来的太甜了。”
明理笑嘻嘻道:“是。”
她出去后,徐念安继续翻看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