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安接着道:“她见我家境艰难,主动将配方交给了我,还教授我制作柳家糕点的手艺,我家那间名为‘采芝斋’的糕点铺子,便是这般来的。刚开始的时候赁不起铺子,便由我负责做,她和丫鬟带着糕点和琵琶去各家茶馆酒楼兜售。
“她琵琶弹得好,人又长得美,很快有了名气。再加上运气不错,有一次在一间茶馆弹奏琵琶时,得了酷爱音律的刑部尚书夫人的青眼,由此走上了在达官贵胄家宴上卖艺这条路。她虽一直卖艺不卖身,却仍是担心连累我的声名,不肯再与我在明面上来往。此番,其实我为了三郎之事,请她帮忙而已。”
殷夫人明白了,感慨道:“想不到你与这妙音娘子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番渊源。你请她帮忙,桓熙这傻小子还去将人得罪了,这叫人说什么好呢?”
徐念安失笑道:“那是拂衣为了我在特意试探他呢。也所幸是他,若换做别人,但凡对拂衣的挑逗露出一丝上钩之意,这个忙,她便不会帮了。”
殷夫人笑了起来,道:“如此说来,岂非应了那句傻人有傻福?”
徐念安道:“三郎这不叫傻,叫心正,耿直。也唯有母亲这般心地善良之人,才养得出他这样品性的儿子来。”
殷夫人已习惯了有事没事的被儿媳吹捧,脸都不红了,只与她亲亲热热地说话饮茶,等着赵桓熙回来。
国公爷这两日因着五房的事心情极差,他开始意识到明城之所以能成为他最看好的儿子,那是因为明城是他一直带在自己身边教养大的,跟他母亲和媳妇没有半点关系。那两个妇人,根本不会教养孩子。
之前他觉着桓熙被殷夫人给养坏了,可那孩子至少心正,还有的救,可是桓旭和姝娴……
国公爷正愁眉不展,向忠在门口禀道:“国公爷,熙三爷求见。”
国公爷回过神来,从窗口回到书桌前,道:“让他进来。”
赵桓熙高高兴兴地进了书房,向国公爷行礼:“祖父。”
国公爷见他少年得意神采飞扬的,心境也跟着明朗了些,问道:“此时过来,是有何事?”
赵桓熙道:“回祖父,孙儿打算于九月十五邀请朋友去汴河上泛游,也请了文林,文林与念安说他的先生也要来,还说他先生喜欢喝白玉腴。母亲说祖父这里有一坛白玉腴,孙儿厚颜,想向祖父借酒。”
国公爷问:“文林的先生,是苍澜书院的先生?”
“正是。”
国公爷遂吩咐向忠派人去酒窖将那坛子白玉腴送到嘉祥居去。
向忠出去后,国公爷略作迟疑,对赵桓熙道:“既是请朋友游湖,人多也热闹些,你何不将桓旭也一起叫上。”
赵桓熙道:“我邀过他了,他说他要做文章,没空去游玩。”
国公爷叹气:“既如此,便罢了。”
晚上,小夫妻俩回到慎徽院,徐念安对赵桓熙道:“后日我四妹要出嫁了,我已与母亲说好,明日回徐家帮忙张罗。明日晚上我不回来,你自己好好的。”
“我也要去。”赵桓熙道。
“你若想去,白天去可以,晚上不能留宿。”
“为何?”
“我床小,两个人睡嫌挤。”
赵桓熙想了想,灵机一动:“那我可以打地铺啊。”
徐念安无奈:“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就一晚上不回来而已。”
“可是我已经习惯跟你睡了。”赵桓熙伸手牵住她的袖子。
徐念安被他这句话说得脸上火烧火燎的,纠正他:“是习惯在一张床上睡,你说话能不能说清楚!”
赵桓熙看她脸红了,自己还莫名呢,道:“我是这个意思啊,你为何要特意强调?”
徐念安羞恼不已,一把推开他:“你起开。”
赵桓熙不依,非但不让开,还一把捉住她,问道:“你怎么能无缘无故发脾气呢?”
“我就无缘无故发脾气了怎样?”徐念安挑衅地瞧着他。
赵桓熙问:“你心情不好?有人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替你出气去!”
“你欺负我了。我就想回自己娘家住一晚而已,你都不让我安生!”徐念安气道。
赵桓熙一下子萎了,委屈巴巴地觑着她道:“那我不去了还不行吗?我让你安生,你别生气了。”
把他赶去小花园练武后,徐念安独自一人坐在房里,看着那盏大花灯开始反思自己。
为何最近感觉自己在他面前越来越容易使性子了?对待他似乎也越来越随便。
总不见得是故意欺负他。
那是为何?
徐念安扭过头,映着灯光的脸蛋红彤彤的,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这样自欺欺人的一面。
可她又怎能承认?他就是个懵懂少年,便是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又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他分得清什么是依赖,什么是喜欢吗?
次日一早,换赵桓熙送徐念安出门。
“我今日去找钱兄他们把保证书拿回来,写请柬给文林的先生送去,明日上午便来你家找你。”他向徐念安汇报自己的行程。
徐念安点头:“出门小心些,带上知一知二。”
赵桓熙应下,叮嘱:“你也小心些。”
徐念安:“我回家,我小心什么?”
“小心你那个厚脸皮的伯母又来找事。”赵桓熙道,“她若再来找事,你就狠狠骂她,不必怕她。”
徐念安失笑:“我知道了。走了。”
她上了车,马车行出去一段距离,她撩车窗帘往后一看,赵桓熙还站在门外眼巴巴地看着马车,见她脸探出车窗,脸上表情一下亮了起来。
她有些无奈地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回去。他偏不,一直站在那儿直到她马车走过长街拐了个弯,彻底看不见了才作罢。
赵桓熙按着计划忙了一日,下午殷洛宸访友回来,陪他和赵桓荣去老爷子那里练刀。
晚上,他练完刀回到慎徽院,只觉满室冷寂。
无精打采地沐浴过,他也没心思晾头发,直接往榻上一躺,睁着眼盯着帐顶看了半天,心里还是想冬姐姐,睡不着。
他扭头看向床外侧,那里空空的,好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她的枕头倒是在,蓝色的缎面,绣的纹样是鲤鱼跃龙门。
他翻个身趴在床上,伸长了脖子凑过鼻子去闻闻她的枕头,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泽,味道就跟她头发上的香气一模一样。
赵桓熙欢喜起来,伸手将她的枕头拉过来,长方的一条,抱在怀里正好。
他脸贴在枕上,枕着徐念安熟悉的幽香安然睡去。
次日上午,赵桓熙和殷洛宸在殷夫人处用过早饭后,便辞别殷夫人去了徐家。
徐墨秀向先生告了假。
虽是庶女出嫁,但看在徐念安的面子上,来送嫁的亲戚也不少。忠义伯夫人董氏这回倒是没厚着脸皮登门。
赵桓熙和殷洛宸到徐府时,徐念安正和一众女眷在新嫁娘的房间里,赵桓熙不便去找她,被徐墨秀拉去了男眷那边。
午饭摆在了院子里的大桃树下,男女分桌,徐念安负责张罗和招呼众宾客,赵桓熙直到这时才见了她一面,说了两句话。
席上,赵桓熙正边吃边与陆丰他们聊天,身边殷洛宸用胳膊肘拱了他两下,他不解地回头看他,殷洛宸朝坐在他俩斜对面的那名年轻公子努努嘴。
通过上午一番介绍相谈,赵桓熙知道这人姓陈,单名一个栋字,乃是徐家二房陈夫人的娘家侄儿。陈栋今年整好二十,人长得清俊白皙,谈吐也风雅,尚未成家,而此时,他正偷摸瞧着在女眷那边招呼的徐念安。
第97章
赵桓熙得了殷洛宸提醒,便着意观察这陈栋,见他果然隔一会儿就要抬头往女眷那边看一眼,状似无意,但目光分明一直黏在徐念安身上。
他心中置了气,忽听殷洛宸低声道:“看我的。”
他一扭头,见殷洛宸不怀好意地瞧着陈栋,张嘴就要说话,他忙扯了下殷洛宸的袖子。
殷洛宸回过脸,赵桓熙冲他摇了摇头。
今天徐家有喜事,他不想因为这点没有根据的猜忌破坏气氛。
饭后男眷们又凑在一起喝茶聊天,过了一会儿,陈栋起身去了后院。
殷洛宸马上借口如厕跟上。
赵桓熙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刚走到穿堂夹角处就被殷洛宸挡了下来,耳边传来陈栋的说话声:“冬儿妹妹,你大婚我未能赶来,这是恭贺你大婚的礼物,你收下吧。”
赵桓熙握拳:好气!他居然敢叫冬儿妹妹!我都叫不了冬儿妹妹,最多只能叫冬儿或是冬姐姐!
徐念安看着递到眼前的小礼盒,并不伸手,只道:“不必了,咱们两家本也不是我大婚你必得要送礼的关系。此番我四妹大婚,你能来,我已很感激了。”
“冬儿妹妹,你定要与我这般生分吗?”陈栋的语气听上去有点失落。
“陈公子,你现在也不能这样称呼我了。我如今是赵家妇,你当称呼我一声赵夫人。表哥表妹的,那都是小时候混叫的了。我家落难时,你曾对我伸出援手,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以后你若有需要我相助之事,只要我力所能及,必不推辞。至于其它的,就莫要再提了。”徐念安道。
殷洛宸听到此处,推着还想再继续听下去的赵桓熙离开了墙角,走到院中的大桃树下。
不一会儿,徐念安与陈栋一前一后从后院出来,前者神态如常,后者一脸懊丧。
徐念安看到赵桓熙和殷洛宸两人站在桃树底下,就朝两人走来,问道:“站在这里作甚?怎不去房里喝茶?”
赵桓熙眼角余光瞄着那边正向这里张望的陈栋,走过去一把抱住徐念安,低下头来与她脸贴脸,道:“想你了。”
“哎呀,肉麻死了,真是受不了!”殷洛宸边抱怨边背过身去。
徐念安反应过来后也是满脸通红,连忙推他,低声道:“大庭广众的……成何体统?”
赵桓熙偏抱着不放,嘟囔道:“咱俩是夫妻,有什么不成体统的?”
这时有女眷从厢房出来,一看桃花树下,哎哟一声大笑起来,道:“瞧瞧,这新做成的小夫妻,到底是如糖似蜜分不开啊。”
徐念安忙不迭地推开赵桓熙,红着脸往那边去了。
赵桓熙被殷洛宸好一顿打趣。
下午,迎亲的乔掌柜来了。
赵桓熙想着徐念安说他“相貌堂堂”的话,着意看人长相。结果发现这乔掌柜肌肤微黑,长得浓眉大眼的,笑起来颊上还有两枚长长的酒窝,总而言之一句话,和他完全是两类长相。
难不成冬儿喜欢这样的?赵桓熙气闷地想。
不过乔掌柜这样的一看就很成熟,说话做事又圆融又有气度,感觉很靠得住。
哼!不过就是比他年长几岁罢了!焉知到乔掌柜这般年纪时,他不能也这样?
照例是徐墨秀将徐绮安背上了花轿,新郎带着花轿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离开了。
宾客也陆续散尽,徐念安要帮着家里收拾残局,和赵桓熙是最后走的。
到靖国公府时辰已经不早,两人去嘉祥居和殷夫人打了声招呼,回到慎徽院吃了点东西便沐浴上床。
徐念安昨晚没怎么睡着,现在是真的困了。赵桓熙却是不困,他在床里侧翻来覆去一会儿,翻过身来看着徐念安轻声唤道:“冬姐姐。”
“嗯……”徐念安背对着他,声音困倦。
“对不起。”
听到他道歉,徐念安勉强睁开双眼,翻过身来,嗓音略沙地问道:“为何突然道歉?”
赵桓熙认真地看着她,道:“如今想来,我当初去迎娶你时,竟连笑也未曾笑过,怪不得文林对我有成见。冬姐姐,我好后悔,若是能再娶你一次就好了。”
徐念安笑:“那可难了,我若与你和离,必不会再嫁你。”
赵桓熙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拉过去抵在自己胸口,恳求道:“冬姐姐,我们不和离了好不好?之前亏欠你的,我以后都加倍补偿你,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好不好?”
“为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你。”
徐念安盯着少年清澈晶莹的双眸,一时也没了睡意,缓缓道:“你再说,我要当真了。”
赵桓熙愣住,随即又有些委屈:“本来就是真的啊。”难道他之前说喜欢她,她都没当真吗?
“你分得清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依赖我么?有时候你可能觉得你离不开我,但这种感觉,并不代表你一定是喜欢我,也许,你只是依赖我。就像孩子依赖母亲,幼弟依赖长姐。”徐念安对他说。
“才不是!”赵桓熙涨红了脸反驳,“若我只是像孩子依赖母亲,幼弟依赖长姐一样依赖你,我又怎会总想着牵你手,想抱着你,甚至,甚至……”说到此处,他脸愈发红起来,垂下眼睑没了声音。
“甚至怎样?”徐念安追问。
“甚至……”赵桓熙猛地把被子拉上来遮住自己的脸,闷声闷气:“甚至还想亲你。”
徐念安瞧着他露在锦被外乌黑的发顶,鬼使神差地探过身子,伸手将他盖在脸上的被子扒下来。
看着被子里头露出的如描如画的眉眼,还有那粉嫩润泽的嘴唇,她顿了顿,探手轻轻勾住他下巴,抬起他那张白里透红秀色可餐的脸。
两人目光交缠,她忽然毫无预兆地低下头,丰润红唇贴上他轮廓精致的唇瓣。
赵桓熙睁大双眼,还来不及反应,她又倏然离开。
“是这样亲吗?”她近近地看着他,呢喃一般低声问道。
赵桓熙魂销骨酥,哪还顾得上思考和回答,只本能地伸手就要抱住她。
“不可以。”她将他的手摁在枕边,说了这一句,就又翻身背对着他躺下了。
赵桓熙被她这番举动勾得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的,呆了半晌,翻个身拱到她背后将她抱住。
徐念安本来正闭着眼默默脸红呢,察觉他的动作,睁开眼问道:“你做什么?”
赵桓熙不吭声,就紧紧抱着她,额头抵在她后脑勺上。
徐念安试着挣扎一下,没挣开。
“……你别这样抱着我睡,你会难受的。”
“我不难受。”身后人赌气一般道。
徐念安知道此番自己纯属自作自受,便不动,随他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默默地放开她,回到了床里侧。
徐念安回身看他。
见她回身,他将被子往上一拉,又把自己整个藏里面了。
这回徐念安没再去扒他的被子。
次日一早,徐念安照例天不亮去嘉祥居帮殷夫人理事,赵桓熙睡眼惺忪地跟着去旁听。理完事在嘉祥居吃过早饭回到慎徽院,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今日如何安排的?”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道:“我待会儿去练武,练过武出去送请柬,下午我们再去查视画舫好不好?”
徐念安奇道:“都这会儿了,怎么还要送请柬?”
赵桓熙道:“钱明那里要来好多人,他的朋友,他朋友的朋友,他朋友的朋友的长辈,他朋友的朋友的长辈的朋友……哎呀,总之有三四十个人。和我差不多年纪的我都已写好请柬派下人递过去了,但是那些长辈,虽与我非亲非故,可毕竟是我做东,为表尊重,总还是我将请柬亲自送去的好。昨日未得空,只能今日去送了。”
徐念安点头:“是该如此。”转而又忧虑,“三四十个人,加上我弟弟那边,加上妙音娘子和乐工,再加上伺候的丫鬟奴婢,我们租的画舫估计有点不够宽敞了。”
赵桓熙道:“我忘了跟你说了,钱兄也怕画舫不够大,所以把他外祖母的画舫借来了。”
徐念安瞠目:“永慈长公主的画舫?”
赵桓熙点头:“上头还有专门管理画舫的宫人,都不必我们自己再出人手了。”
徐念安赞叹道:“这次你这个东,可做得真够体面了。”
赵桓熙有些腼腆地一笑,抬眸,目光情意绵绵地看住她,道:“冬姐姐,昨晚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给我答案。”
徐念安目光游移地看向别处:“什么问题?”话刚问完,一侧脸颊被他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掐了下,只听他道:“不许装傻。”
徐念安惊诧地抬眸看他。
赵桓熙放了手,悄悄红脸,外强中干:“你看什么?你也掐过我的。”
徐念安:“我何时掐你了?”
“上次喝醉时。”
徐念安:“……”
“你快回答。”赵桓熙催她。
徐念安道:“我觉得不太好,毕竟我们当初说好的,谁反悔谁是小王八。”
“是我先反悔的,我当小王八还不行吗?你不算。”赵桓熙急道。
“你反悔是你的事,我若是同意了,便代表我也反悔了,怎么不算?我得好好考虑。”徐念安扯着帕子走到一旁背对他道。
赵桓熙看着她的背影,垂眉耷眼,“好吧。那我出去送请柬了,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画舫那儿。”
徐念安在窗口看着赵桓熙拿着请柬出了门,收拾一番刚准备去殷夫人那儿,赵姝娴带着丫鬟气势汹汹地来了。
“徐念安!徐念安你给我滚出来!”她一边往院中闯一边大声叫嚷道。
守院门的丫鬟被她带来的丫鬟拖住,她便直闯进来。
明理和松韵等人一见,要去阻拦,徐念安走出正房门,道:“你们退下吧。”
无人阻拦,赵姝娴径直走到徐念安面前,二话不说,扬起一巴掌向她脸上扇过来。
第98章
明理宜苏等人见状大惊,想过来阻止却已来不及。
徐念安伸手一把握住赵姝娴手腕,面色冰冷地将她往后一推,道:“动手之前先动动脑子!”
“徐念安你个贱人!你怎么能做那种事?我恨不得杀了你!”赵姝娴没打到她,绷住情绪的力气却随着这一下挥手给泄了个精光,大哭起来。
徐念安吩咐左右:“你们都退下,退远些。”
明理忿忿地瞪着赵姝娴,十分不放心:“小姐!”
“没事,我与她说几句话,你们不便旁听,退下吧。”徐念安道。
丫鬟们退远后,徐念安看着情绪崩溃哭得毫无形象的赵姝娴,冷静道:“你与陆丰的婚事,黄了吧?”
“你还敢问?还不都是因为你去祖父面前搬弄是非!长舌妇!缺德短命的!”赵姝娴哭骂道。
“我记得我曾告诫过你,但凡你敢因为陆丰来败坏我妹妹的名声,我就叫你嫁不成他。你怎么不长记性呢?”徐念安盯住她。
赵姝娴哭声一顿,目光略有躲闪,抵赖道:“你少冤枉人?我何曾败坏过你妹妹的名声?”
徐念安见她如此,便不想多说了,道:“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我最后再劝你一次。虽是与陆家的婚事不成了,但你从今往后本分做人,听祖父的话,他必然会尽他所能再为你谋一桩不差的婚事。不要再自作聪明,你没有足够的智慧为你自己的将来负责,你母亲同样没有。你想要后半生能过得好,就听祖父安排。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她叫松韵送客,赵姝娴看着她回房的背影大骂道:“徐念安,你别以为使这些腌臜手段让我与陆家退了婚,你那个下贱的妹妹就能高攀陆丰,我告诉你,休想!我一定让她的名声臭得人尽皆知,让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徐念安停步回身,眼尾轻扫,目光如刀锋般递来,看得赵姝娴心头一顿,扭过头抹着眼泪骂骂咧咧地走了。
徐念安有些烦恼,五房这种又毒又蠢的,她自是希望一棍子打死才好。可是现在府里国公爷做主,要想国公爷的心从五房往长房这边偏移,她就不能表现出因为私愤针对五房的模样来。
不过也不用担心,就赵桓旭和赵姝娴这对愚蠢又爱作的兄妹,早晚把国公爷心里那点愧疚和怜惜给作没了。
五妹的婚事也不能拖了,得催一催阿秀。
赵姝娴固然不足为惧,但那个继祖母,却不得不防。
徐念安思量一回,收拾一下情绪,去了嘉祥居。
宁夫人正在殷夫人房里,徐念安进去见了礼,坐在一旁。
殷夫人好像才笑过,双颊带着点红晕,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徐念安微笑道:“念安,你来得正好,你二婶婶正有事寻你呢。”
徐念安看向宁夫人,“二婶婶有事不妨直说。”
宁夫人道:“方才你婆母说,熙哥儿明日邀朋友去汴河上游画舫,苍澜书院的学子和先生也会去,我就想着厚颜问一问,能否让我家淳哥儿也跟着去涨涨见识?”
徐念安笑道:“这算什么事儿呢?就算二婶婶不提,家里的兄弟三郎也是要叫上的。”
宁夫人笑道:“哎哟,这么一说倒是我小心眼了。”
三人说笑几句,宁夫人也有一院子的人要顾,便回去了。
她一走,殷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对徐念安道:“刚才二太太与我说,陆家和五房退婚了,虽然对外是说五房主动退的婚,但人家陆家哥儿好端端的,五房为什么退婚?直是欲盖弥彰。”
徐念安看她说着说着嘻嘻而笑,在她这个儿媳面前也是越来越不掩饰本性了,心中一时又好气又好笑,道:“瞧娘如此开心,不知道的,以为您还有女儿能许配给那位陆公子呢!”
一句话勾起了殷夫人的心事,收起笑容叹气道:“我的佳臻若不是嫁给过李梓良这样的烂人,配陆丰还不是绰绰有余?现在是不成了。不过你家五妹正有机会,过了年陆丰也二十有一了,婚事是断不能再拖的,叫你弟弟代为撮合,彼此知根知底的,说不定能成。”
徐念安摇头:“陆家家世高,陆公子又是个有出息的,我徐家家世一般,妹妹人物一般,我是不打算让她借着我弟与陆公子这层关系高攀的。毕竟这婚姻大事,总是要长辈满意才得长久。”
“不是说陆老夫人喜欢你妹妹吗?”殷夫人道。
“喜欢和愿意娶回家去做孙媳是两码事。母亲在三郎没成婚之前,外出赴宴见到别家的小娘子,其中难道就没有您喜欢的么?您又个个都愿意娶回来当儿媳么?”徐念安问道。
殷夫人仔细想了想,点头:“你说得也是。”
两人略过这段,徐念安问了问画舫那边布置的情况,转眼便到了中午。
“桓熙怎的还不回来?”殷夫人下了地,等了半晌等不着儿子忍不住嘀咕。
徐念安心里也有些惴惴,早上赵桓熙走时,她见他手里请柬不过三五张,早该送完才是。怎的到这会儿都不见人影?青天白日天子脚下,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婆媳两个正有些不安,知一回来了。
“太太,奶奶,三爷叫璩公留下吃饭了,着小的回来知会太太和奶奶一声,不必等他回来吃饭了。”
“瞿公,哪个瞿公?”殷夫人有些不放心。
知一挠耳朵,“小的不知,听三爷说,璩公写字很好看。”
徐念安惊道:“写字好看的璩公?莫不是书法大家璩琚璩老先生?”她瞬间有些后悔,早上不该只顾着跟赵桓熙讨论谁做小王八的事,应该看看他还没去送的那些请柬的。原以为只是钱明等人的长辈,没想到还会有璩公这样的人物。
璩琚实在有名,殷夫人也知道,听徐念安这么一说,有些不敢置信,道:“不会吧?璩公这样的人物,怎会留桓熙吃饭?”
她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知一。
知一一脸茫然:“小的也不知。三爷送完璩公的请柬后,又送了三份请柬。请柬都送完了,三爷准备回来时,璩家的小厮就从后头跟上来了,说他家老爷邀三爷过府一叙。三爷折返璩府,快到中午了,他将小的叫去,说璩公留饭,让小的回来知会太太奶奶。”
“那你去见三爷时,他和璩公在做什么?”徐念安问。
“三爷和璩公在书房写字呢。”知一道。
徐念安让知一下去吃饭,笑着对殷夫人道:“八成真是璩大家。”
殷夫人还是一副如在梦中的模样,道:“听闻璩公一字千金难求,连当今圣上都临摹过他的字帖。这样的人物,怎会、怎会留桓熙吃饭?”
徐念安道:“母亲有所不知,三郎近几个月都有刻苦练字,一手字已是写得很好看了。从知一口中不难推测,三郎先去璩府送了请柬,璩老先生看了请柬后对三郎的字产生了兴趣,知道三郎在送请柬,便派小厮跟着他,待他送完了请柬准备回家时,才现身请他过府。想必三郎到了璩府之后与璩老先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所以璩老先生才会第一次见面就留他在府上吃饭。”
“桓熙如今……如此讨人喜欢吗?”殷夫人望着徐念安。
徐念安道:“虽然我还不曾活到七老八十,但我却知道,经历越多的人,往往越是喜欢简单纯粹的人事物。三郎一颗赤子之心,落在精明的人眼里,或许是傻,但落在睿智的人眼里,那便是真。谁会不喜欢真诚直率长得好看又有才华的后生呢?”
殷夫人被她一席话说得笑起来,感慨道:“三个月以前,我哪敢想他竟然也会有讨外人喜欢的一天?念安,这都是你的功劳。”
“母亲您这可说错了。如果不是三郎原本就能写一手不错的字,三个月能叫他写出一手脱胎换骨的字来?如果不是三郎原本就有一颗纯善之心,三个月能叫他洗心革面?所以追根究底,还是母亲将他教得好。”徐念安道。
殷夫人笑嗔道:“好了,咱俩就别在这儿婆媳互吹了,让丫鬟摆饭吧,肚子都饿扁了。”
婆媳俩吃过饭,赵桓熙还没回来,徐念安就先回慎徽院小憩片刻。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小声在耳边絮叨:
“冬姐姐,你还不醒吗?”
“再不醒我亲你了。”
“不出声就代表同意了。”
徐念安猛的睁开眼,就看到赵桓熙伏在床沿上,笑眯眯地瞧着她,见她醒了,他脸往前一凑。
徐念安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赵桓熙也不生气,伸手握住她的手,在她手指上亲了一下,双眸晶亮地看着徐念安兴奋道:“冬姐姐,我写的字有名字了!”
徐念安忍着脸红,问:“什么意思?”
“璩公夸我写的字有灵气,还将我的字体命名为‘幽兰体’。他今天对我的字提了许多建议,我听完觉得十分受益。他还叫我以后若有空,可每个月都写一幅字去给他看。他真是个好大家。”赵桓熙由衷道。
徐念安笑起来,道:“璩公如此指点关照你,算得半个先生了,你下次要带礼物上门拜谢的。”
赵桓熙点点头:“嗯,母亲也这么说。冬姐姐,你快起来吧,我们待会儿先去看画舫,看完画舫我带你去瓦舍里看戏,或者你想去别的什么地方玩也行。”
“为何?”徐念安问。
“左右今天无事,又有时间,那就出去玩嘛!我还从没带你出去玩过呢。而且我也禀过母亲了,她也同意的,说你最近辛苦了,出去散散心也好。”赵桓熙晃她的手,“快起来快起来,晚上早点睡就是了。”
徐念安遂起床,洗漱一番从屏风后走出时,发现赵桓熙正坐在桌旁数银票,厚厚一叠,还都是一百两面额的。
第99章
徐念安惊讶,问他:“你哪来的这么多银票?”
赵桓熙道:“我娘说是这些年给我存下来的月例,而今我成家了,有自己的小家要顾,所以把银票都给我。哎呀,到底是多少,刚才数四十一张,现在数三十九张。”
徐念安瞧他烦恼地皱起眉头,道:“府中每月二十发月例,若是这个惯例一直没改的话,那此时你应当有两百个月的月例,每月二十两,便是四千两,当有四十张才是。”
赵桓熙闻言又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发现真是四十张,欣喜道:“冬姐姐,你真聪明!”
徐念安:“……”
他跑过来,将四十张银票往徐念安手中一塞,道:“这虽不是我赚的,却也是我的财产,都给你保管。”
徐念安塞还给他:“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