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这是个危险的前兆,一定要及时打住……一念未完,手叫身边人给握住了。

  她惊诧地抬起脸来,身边少年脸红红的,说话的样子却一本正经:“我们都圆房了,连手都不牵的话,娘会怀疑的。”

  徐念安:“……”

  见她没反对,赵桓熙也就放心大胆地握紧了她小小软软的手,心中暗思:这哪像姐姐的手呢?

  徐念安并不知道他暗戳戳存了造反之心,只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开始脱离她的掌控了。

  上午,文俊书院。

  赵桓旭如厕出来就被朱志福带着几个学子给围住了。

  “我说,赵桓旭你什么意思?生辰诗会请那么多人,就是不请我,看不起我朱志福是不是?”朱志福吊儿郎当地用折扇搔着后脖颈,他的跟班们则都抱着双臂,面色不善地盯着赵桓旭。

  赵桓旭看他们这副模样,知道自己不能得罪了。自上次经邬诚闹过之后,不管是在祖父还是在师长同窗面前,他都形象大跌,如今正努力挽回中,绝不可再出岔子。

  他恭敬有礼道:“朱兄,这其中有些缘故不便与外人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志福瞧他两眼,挥手让跟班离开,自己跟着他走到一旁。

  “朱兄,上次你与赵桓熙闹得那般不愉快,甚至累得两家长辈也在朝上争锋,此番我生辰宴,实在不方便请你过府。”说到此处,他不等朱志福发作,忙道:“但是朱兄上次替我解围的恩情,我一直是铭记于心的。作为补偿,我愿意告诉朱兄一个秘密,一个关于赵桓熙的,外人不知道的秘密。”

  “哦?什么秘密?”朱志福瞬间来了兴趣。

  赵桓旭叫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朱志福大为兴奋,拍着赵桓旭的肩道:“看在你告诉我这个秘密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

  赵桓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阴沉着脸往旁边啐了一口,这才整整衣裳回课堂上去了。

  下午未时,太阳不见了,天阴了下来。

  徐念安一见情况不对,忙令人去马房叫套车。她自己走到嘉祥居门前时,正碰上急匆匆出来的殷夫人。

  “娘,我去接三郎。”她道。

  “好,快去吧,小心着些。”殷夫人担忧道。

  夏季的雨总是来得很快,国子监又在外城,徐念安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在雨落下来之前赶到国子监。

  好在这次有知一知二驾车在监外候着,应该不会再出现上次那样的意外。

  半路上遇上知一知二的马车,徐念安掀着帘子问:“三爷呢?”

  “在车里。”知一道。

  徐念安就下了马车,叫车夫驾车回去,自己钻进赵桓熙的马车里。

  赵桓熙一如那夜,抱着头蜷在马车角落里,面色煞白瑟瑟发抖,脸上又是泪又是汗的,见了徐念安,可怜兮兮地哭着道:“冬姐姐,我好怕!”

  徐念安过去抱住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帮他捂着耳朵,安慰道:“没事,我来接你回家了。”

  马车重新上路,徐念安听着外头连绵不绝的雷雨声,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心中忧愁:这心病要是治不好可怎么办?

  没一会儿,马车陡然一震,像是与什么撞了。

  赵桓熙吓得往下一出溜,又躲回角落里去了。

  “知一,怎么回事?”徐念安问外头。

  “三奶奶,有一辆马车从斜刺里冲出来撞了我们。”知一道。

  他话音方落,外头便有人骂了起来:“放屁!明明是你们的车撞了我们的车?赶紧叫你们主人从车里滚出来给我们世子赔礼道歉!”

  徐念安听着动静不对,国公府的马车上都有国公府的徽记,但凡长眼睛的人都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三郎,你乖乖呆着,我出去看看。”她轻声对缩在角落里发抖的赵桓熙道。

  “不要,我怕!”赵桓熙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们挡着道我们不能回家,我去叫他们让开,这样我们能快点回家。放心,我马上就回来陪你了。”徐念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然后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转身下车。

  外头知一见她出来,忙给她撑开伞。

  徐念安抬头一看,自家马车被另一辆马车挡着,而马车旁站着的那人,她却认识。

  朱志福。

  朱志福歪眉斜眼地站在伞下,身边跟着六个手拿棍棒的家丁。见靖国公府马车上出来了人,原以为是赵桓熙,抬头一看,双眼一亮,大声道:“哟,还有个大美人呢?你是谁?赵桓熙呢?”

  仗着雨声嘈杂,徐念安一边从知一手里接过伞一边低声道:“你速去离此最近的与咱们家有交情的人家求援。”

  知一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诶诶,世子爷,那跑了一个。”对面家丁提醒朱志福。

  “跑就跑了呗,随他去。”朱志福不在意道,这个地方是他提前选好的,离靖国公府和官府都不近,在人赶来之前,他一定能把赵桓熙给收拾了。

  “朱公子,你和我家三郎之事,可是闹上过朝廷的,今日你若刻意刁难,必会被说成是挟私报复。我劝你还是尽早将路让开,让我们过去。”

  又是雨天,又是朱志福和他拎着棍棒的家丁,又是这样刻意地拦着路不让走……这一切一切的都勾起了徐念安对十八年里最恐惧最无助的那一天的回忆。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刚才说那几句话时,嗓音里是带着一丝颤抖的。

  “诶?大美人,咱俩素未谋面,你怎么就知道我姓朱呢?难不成你仰慕我已久?”朱志福流里流气地向徐念安走来,到了面前却是一愣,皱起眉头道:“我看着你,怎么这般面熟呢?”

  徐念安用雨伞遮挡着,佯做摸发髻,从发髻上悄悄抽出一根簪子,握紧拳头绷着表情问:“你到底让不让路?”两年前她没能保得住她弟弟,今天,她绝对不能再让赵桓熙被他欺负了去!

  “要我让路,可以啊。让赵桓熙那个缩头乌龟出来给我磕个头,叫声爷爷,我就既往不咎。或者,”他目光一转,看着徐念安娇美明艳的脸蛋,涎皮赖脸地伸手探向她的脸颊:“你让本公子亲一下,我也放你们过去。”

  “你放肆!”徐念安怒斥,猛的抬手,一簪子扎在他手背上。

  “啊!啊!”朱志福看着那根几乎将自己手掌扎穿的簪子,一边痛叫一边连连后退,怒火冲天地吩咐左右:“去把那个贱人给我拖过来!”

  “三奶奶,你快跑,快跑啊!”知二见状,忙跑过去阻拦那些家丁。

  可他赤手空拳的,对方又有棍棒在手,哪里是对手?一棍子就给砸倒在地。

  徐念安苍白着脸,眼神坚凝地慢慢收起手中的伞。

  赵桓熙还在马车里,她怎么可能丢下他自己跑?大不了今天一条命交代在这儿。两年前她一文不名,但今天她是靖国公嫡长孙媳,若她有个好歹,朱志福也绝对无法全身而退,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眼看那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如狼似虎地冲到了她面前,伸手就要来抓她。

  她屏住一口气,正待挥伞相抗,冷不防后头冲出来一人,手执下车踩的矮凳,一凳子砸到最前面那家丁脸上,直砸得他鼻断齿落满脸是血。

  他动作极快地抢了那名家丁手里的棍棒,挡在徐念安身前,指着后头那几个人,用颤抖的声音,铿锵有力道:“我看你们谁敢碰她!”

第69章

  雨,还在下,顷刻间就将人全身都打湿了。

  雷,也依然在响,一声声沉闷地从头顶滚过,闪电像荆棘一般在天空中铺开。

  徐念安惊愣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少年。

  他的手和腿都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但是他的背影却仿佛石雕的一般,一动不动。

  朱志福刚把扎在手背上的金簪给拔下来,见赵桓熙从车上下来,一张脸白得跟鬼一样,毫无血色,便知道赵桓旭没有骗他,赵桓熙在这样的雷雨天气确实会犯病。

  “愣着干什么?他就一个人,上啊!”他捧着受伤的手冲家丁们喝道。

  五名家丁一听,只得举起棍棒朝赵桓熙扑去。

  “三郎……”徐念安刚唤了一声,就看到面前那颤抖不止的少年主动迎着那些家丁过去了,他高高挥起手中棍棒,身形单薄,却状若疯虎。

  泼天的雨幕中,苍白的少年和如狼似虎的家丁们厮打在一处。

  徐念安浑身也湿透了,想上前,又怕拖累他,只能站在原地视线模糊地看着他被家丁们打得踉跄,倒地,拼死挣扎后又起来,再被打得踉跄,倒地……

  家丁们投鼠忌器,知道这是靖国公嫡孙,并不敢真的把他往死里打,所以虽然他身上也挨了好几棍子,但是家丁们都倒下的时候,他还能站起来。

  赵桓熙伸手抹了下从额上流下来的血,拖着棍子和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瘸地朝朱志福走去。

  “你、你想干嘛?赵桓熙,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啊!”看着赵桓熙鲜血披面状若疯魔地朝他走来,朱志福吓得腿都软了,转身想跑,一脚踩到他刚才扔在地上的金簪,脚底一滑摔了一跤。

  赵桓熙紧走两步一脚踩住他右手。

  “赵桓熙,你想干什么?你啊——”

  朱志福一句话还没说完,赵桓熙便高高扬起手中的棍子,毫不犹豫地一棍子将他的右臂给打折了。

  朱志福的惨叫声连绵不绝地回荡在街道上。

  赵桓熙有些脱力地向后踉跄了两步,扫视一眼周围,见无人站着,便扔了棍棒,朝站在自家马车旁的徐念安走去。

  他满身泥水,脸那么白,眼那么黑,血又那么红,雨水冲都冲不干净。

  “冬姐姐,冬姐姐,你没事吧?”他踉踉跄跄地来到徐念安跟前,伸手扶住她的双肩,声音虚弱至极。

  “我没事。”徐念安仰望着他,一开口,发现自己已经哽咽。

  “那就好……”他露出放心的神色,眼一闭,倒了下去。

  徐念安忙上前一步扶住他。

  知一带着从附近搬来的救兵冒雨朝这边跑来,帮着徐念安将赵桓熙和知二抬上马车,回了靖国公府。

  慎徽院,殷夫人已经哭过一场,见赵桓熙伤都处理好了,药也在熬了,才慢慢平静下来。

  “娘,您回去休息吧,三郎这儿有我看着。”徐念安对殷夫人道。

  殷夫人收回投注在赵桓熙脸上的目光,抬头看了看徐念安憔悴的面色,道:“你今日也受惊吓了,安神汤熬好了,记得喝一碗。”

  徐念安点点头,道:“今日发生之事,就劳烦母亲去跟祖父说一声了。”

  殷夫人捏紧了帕子道:“这个朱家直是不可理喻,我自是要去向你们祖父说道的!”

  送走了殷夫人,徐念安回到床边坐下,用布巾子一寸一寸地替赵桓熙擦拭半干的头发。

  掖着掖着,她就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少年白皙光滑的脸颊。

  怕打雷,是他七岁时就致下的心病,这么多年,他一直是在雷声与幼年的梦魇中煎熬着过来的。

  上次雷雨天,他昏倒在街道上,而这次,他在雷雨天从车里走到街道上,挡在她面前。

  她不知道当时他要克服多大的恐惧,聚集多少的勇气,才能迈出那一步,并坚持到将所有人都打倒了,才昏过去。

  她垂眸,从毯子下面拖出他的手,低下头去,在他清秀的腕骨上轻轻吮了一枚红印子。

  国公爷回府后亲自来慎徽院探望了赵桓熙,见他未醒,问了徐念安相关事宜便又离开了。

  赵桓熙是半夜醒的。

  因为伤到了头,徐念安不放心,叫宜苏和自己轮流看他。他醒时徐念安趴在床沿上刚睡过去,宜苏还醒着,见他睁眼,便伸手推了推徐念安的肩膀,道:“小姐,姑爷醒了。”

  徐念安一个激灵醒过来,与赵桓熙四目相对,愣了一会儿才吩咐宜苏:“宜苏,叫人去厨房端点粥来,待三爷喝了粥再服药。”

  宜苏答应着去了。

  “你怎么样?疼吗?”徐念安坐上床沿,看着头上包着布带的少年问道。

  赵桓熙稍微动了动四肢,只觉浑身都疼,他也没逞强,惨兮兮道:“疼。”

  “那,还能坐起来吗?”躺着不管是喂粥还是喂药都不方便。

  赵桓熙点点头。

  徐念安去柜子里拿了个大迎枕过来,扶他坐起来靠在迎枕上。

  粥和药很快都送来了,徐念安打发宜苏去休息,自己坐在床沿上给赵桓熙喂粥。

  粥是阿胶红枣粥,补血的,赵桓熙一边吃一边皱眉,想来是不太喜欢,却也没使性子说不吃。

  喝了粥,又吃了药。

  “坐一会儿再躺,现在躺下去,怕是胃里不舒服。”徐念安对赵桓熙道,“要不我找个你没看过的话本子念给你听好不好?”

  见她起身要去找话本子,赵桓熙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袖子。

  徐念安回头。

  “冬姐姐,对不起。”赵桓熙望着她愧疚道,“都怪我无用,害得你也被朱志福欺负。”

  徐念安重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反握住他的手,低眉道:“我幼时在忠义伯府,祖母偏心挟私,大伯母刻薄强势,我们姐弟几个包括我母亲,日子都很不好过。我父亲原不是强悍的性子,又被一个孝字压着,也帮不了我们什么,每每只能劝我们放宽心,不要与其它几房攀比计较。

  “后来我父亲过世了,我们一房被分出伯府,从此无依无靠。母亲病弱,家里只剩阿秀一个男丁。他年纪小,纵有心帮我,也是力有不逮。不怕你笑话,我长到这么大,今日方第一次体会到,遇到危险困难时,有人在前面帮我撑着,护着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抬起过分明亮璀璨的双眸,直直地看着面前苍白虚弱的少年:“这个人就是你。谢谢你,赵桓熙。”

  赵桓熙双颊透出薄薄一层嫣粉,移开目光道:“冬姐姐不必放在心上,就算换了我娘我姐姐,我也一样会这样做的。”

  徐念安愣怔了一刹,缓缓放开他的手,垂下眼睫道:“总之以后不管是谁说你不好,你都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很好的。讨厌你的人看不到你的好,盼着你好的人就算你眼下真有不足之处,他也不会与你计较。”

  赵桓熙点点头,牵动了头上的伤处,害疼地蹙着眉头道:“我记住了。”

  靖国公府和成国公府,一个嫡孙一个世子,一个头破血流一个胳膊都被打骨折,自然不能善罢甘休。事发的第二日,双方便又在朝上吵了起来。

  朱志福带着六名手持棍棒的家丁雨天拦路,又是在大街上,大家都不是瞎的,成国公自然说不出花来。于是他只说,是赵桓旭骗朱志福说赵桓熙雨天会发病,让他趁雨天去报仇,而赵桓熙显见并未发病,这是他们靖国公府堂兄弟二人合伙做下的局,害朱志福断了一条胳膊。

  靖国公懒得理他,只对圣上道:“皇上明鉴,我孙儿桓熙雷雨天气确实会犯病,往年都曾请宫中御医来府里诊治过,一查便知。至于成国公所言合伙做局,也是无稽之谈。若真是合伙做局,我孙儿又岂会只带着两个不会武功的小厮以及我那孙媳被朱志福拦住?分明是他朱家不满上次陛下的调停,恶意报复,谁知不敌,才反咬我赵家一口。现如今我孙儿桓熙身受重伤,臣,请皇上为臣做主。”

  皇帝头疼又厌烦地撇过脸去手撑额头。

  “若非做局,那赵桓旭为何将赵桓熙雨天犯病之事告诉我儿?”成国公质问。

  靖国公面无表情:“谁年少无知时,不曾识人不清过?”

  “你——”

  靖国公又对皇帝道:“皇上,臣请皇上下旨,禁止成国公世子朱志福靠近我孙儿桓熙十丈之内。他如此爱寻衅挑事,又非我孙儿对手,这次不过是断了条胳膊,下次若是断了性命,却又找谁负责?我孙儿总不能为着顾全他的性命就任他打不还手。为成国公子嗣计,请陛下千万成全。”

  “靖国公你欺人太甚!”成国公恼羞成怒,面红耳赤。

  靖国公瞥他:“成国公若是觉着生死由命无所谓,那我赵家自然也是无所谓的。只是下次再出了事,你成国公府自己担着,别再来烦扰陛下了。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天天为着你那不成器又爱惹事的儿子烦心!”

  “你这个……”

  “够了,都闭嘴!”成国公还要吵闹,皇帝烦不胜烦地开口,盯着成国公道:“回去管好你儿子,竟日的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你不烦,朕都烦了!”

  成国公见皇帝变了脸色,到底不敢再多言,忍下一口气喏喏应了。

  “散朝!”皇帝甩着袖子走了。

  是日夜间,绿筠轩。

  五太太带着赵姝娴,在赵桓旭的陪同下屋里屋外地看了一圈,点头道:“布置成这样就很体面了。我还以为大太太总要从中刁难克扣些的。”

  赵姝娴下巴一抬嘴一撅,道:“她敢?哥哥这次请了这么多公侯府里的公子前来,这可是咱们赵家的脸面,她敢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试试?”

  五太太笑着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心中满意,问赵桓旭:“可有请你未来妹夫?”

  赵姝娴脸一红,不吱声,竖起耳朵听着。

  赵桓旭道:“请了,但明日不是旬假,苍澜书院又在城外,他来去不便,托人捎了礼物和信来致歉。”

  赵姝娴闻言,失望地垂下小脸。

  五太太拍拍她的手,道:“未来姑爷专心学业是好事,反正今年冬天你便要嫁去陆家了,还担心见不着人吗?”

  赵姝娴涨红了脸,娇嗔了一声,转身跑了。

  五太太正笑呢,绿筠轩外忽来了个敦义堂的婆子,给五太太和赵桓旭行过礼后直起身子道:“旭二爷,国公爷叫您去一趟敦义堂。”

第70章

  敦义堂,赵桓旭来到国公爷的书房,看着站在窗口背对着他的那道高大身影,心中有些颤颤。

  他无声地吞咽了下,拱手行礼:“祖父。”

  国公爷没回头,只道:“跪下。”

  赵桓旭一惊,跪下之后眼珠子咕噜乱转,暗想到底是哪儿又惹了祖父不快。

  国公爷并未让他疑惑多久,直言问道:“桓熙雷雨天会犯病之事,是你告诉朱志福的?”

  赵桓旭目瞪口呆,万没想到此事居然会传到祖父耳中。背上渗出一层冷汗,他惶急地辩解道:“祖父容禀,是那朱志福带着一帮人在书院里将我围住,定要我借着与桓熙是堂兄弟之便,帮他一起对付桓熙,否则便要废孙儿一条胳膊。孙儿迫于无奈,才告诉了他桓熙雷雨天会犯病之事。孙儿、孙儿想着,反正雷雨天桓熙都是在家的,便是那朱志福知道了,也无妨。没想到……没想到……”

  他话说了一半,国公爷便转过身来,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编不下去了。

  “为了保住自己一条胳膊,你能将堂弟的弱点告诉他的仇人。若是在战场上,为了保住你自己的性命,岂不是能将同袍出卖给敌人?”国公爷浓眉皱起,目露沉痛。

  赵桓旭有些吓着,摇头否认:“不、我不会的,我不会……”

  “你一向看不起桓熙软弱无用,你不妨猜想一下,若是他与你位置互换,他会不会做出如你一样的选择?”国公爷问他。

  赵桓旭仰头看着自己的祖父,咬紧了牙关不说话。

  国公爷仰起脸来,闭了闭双眼,握紧拳头道:“你丝毫不像你父亲。我对你,很失望。”

  “祖父!”听到这句话,赵桓旭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惶恐地叫道。

  国公爷抬步就向他身后走去,走到门后,又停下。

  “去知会大太太一声,明日诗会取消。你堂弟在养伤,你却在办宴席,成何体统!”国公爷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赵桓旭哭着委顿在地,狠狠地捶了几下地砖。

  待他回去后,五太太得知了国公爷要他取消诗会的事情,立马又跑到令德堂去哭。

  “这请帖一早就发出去了,事到临头又说取消,怎么同人家去说?桓旭的脸又往哪儿放?”

  “说是桓旭告诉那姓朱的桓熙有病,可那姓朱的找上桓旭,还不都是因为桓熙得罪了他?我桓旭好端端的被这等人缠上,他又招谁惹谁了?”

  “婆母,您可要给桓旭做主啊,国公爷他实是偏心得太过了。”

  老太太手里捻着佛珠,沉默半晌方道:“国公爷不让办,那便不办了。就让桓旭称病好了。”

  五太太大睁泪眼:“婆母……”

  老太太垂眸看她:“你不要想差了,桓旭不需要比得过旁人,他只需比得过赵桓熙,便可以了。人的好坏都是对比出来的,现如今,国公爷对他有成见,待到赵桓熙犯个比他更大的错,国公爷自然又会觉得他还是好的。”

  五太太看着老太太嘴角那抹讳莫如深的笑容,头皮一麻,讷讷地闭上了嘴。

  赵桓熙此次受伤,来探望他的人很多,除了亲戚朋友,连一些原本不相识的,但只因受过朱志福的欺负,又够格来探望他的人,也来了不少。

  旬假前一天,徐墨秀也请了假来看他,坐在床边陪着他天南地北地聊了一整天。

  傍晚徐墨秀离开后,赵桓熙欣欣然地对徐念安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文林今天对我特别好。”

  徐念安笑笑没说话。

  徐墨秀是个内敛的人,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情绪,都不会轻易表露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经过此遭,他是真的从心底里接纳赵桓熙了。不为别的,就为了赵桓熙在面对朱志福时保护了她,做到了他两年前没能做到的事。

  两年前徐墨秀给打断胳膊之后,朱志福一行是吓跑的。如当年朱志福有今日的胆子,不跑,后果不堪预料。

  赵桓熙此番看着受伤颇重,其实没有伤筋动骨,身上都是棍棒抽出来的瘀伤,也就脑袋上磕破了皮流了血,看起来严重些。是故在家休息了四五日,天天药油揉着,补汤喝着,已无大碍了。

  这日夜间,两人围坐在梢间里的圆桌旁,等桌上那株含苞待放的昙花开放。

  这是葛敬轩来探望他时带给他的,一共两盆,都带着花骨朵儿,送了一盆给殷夫人,另一盆就留在了慎徽院。

  赵桓熙趴在桌上,下巴枕在胳膊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那朵鼓胀胀的好像马上就要绽开,却一直不开的大花苞,对徐念安道:“冬姐姐,你说它不会等到我们睡觉之后才悄悄地开吧?等我们明天一早醒来,它都谢了。”

  徐念安放下手中的书,美目轻轻一转,对赵桓熙道:“书上说,有一种方法可以催放昙花。”

  赵桓熙闻言,一下来了兴致,直起身看着徐念安问道:“什么方法?”

  徐念安一本正经道:“常言曰,春暖花开。昙花花苞长到这么大,今夜是必然会绽放的,可若是等不得,便可以用嘴对准花苞尖尖,轻轻往里吹气。动作一定要轻,要柔,要像春风拂面那般。吹个一时半会儿的,花蕊暖了,昙花就会开了。”

  赵桓熙听罢表示怀疑:“真的吗?能有用?”

  徐念安道:“总归不至于伤了花,何妨一试呢?”

  赵桓熙一想有理,便兴冲冲地将那盆昙花从桌中间搬过来些,端详半晌,小心地凑过脸去,嘟着嘴唇对准了花苞尖尖,鼓着双颊在那儿徐徐吹气。

  徐念安拿帕子掩着嘴,拼命忍笑。

  赵桓熙吹了好半晌,见花苞并无变化,闭上嘴扭过头来问:“冬姐姐,到底要吹多久才开啊?我腮帮子都酸啦!”

  徐念安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

  赵桓熙疑惑了一瞬,反应过来,羞恼道:“冬姐姐,你又捉弄我!”他起身就要去抓徐念安。

  徐念安离了凳子就跑,边跑边笑边道:“哈哈哈,三郎,你重伤方愈,哈哈,还是不要跑跳的好哈哈哈哈!”

  赵桓熙得了提醒,当即脚步一顿,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扶着头,长眉轻皱。

  徐念安瞧他那样,生怕他伤势复发,忙走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头又疼了?”

  瞧她走近了,赵桓熙猛的一把抓住她胳膊将她带到跟前,得意道:“这下可叫我捉住了吧!”

  距离一下挨得太近,一个低头一个仰头,目光接触的刹那,彼此都静了下来。

  花静了,灯静了,夜也静了。

  望着眼前貌如珠玉的少年,徐念安又笑了,道:“是啊,叫你捉住了,你待如何呢?”

  “我……”赵桓熙握着她胳膊的手指紧了紧,双颊染了红,然后他就做了件徐念安意料之外的事。

  他陡然弯腰低头,将自己的嘴唇印上了她花枝一样脖颈。

  徐念安猝不及防,美眸一下瞪大,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抵在他胸前想推他。他的另一只手却环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将她箍在身前不让她动。

  上次赵桓熙太紧张了,这次存着报复的念头,反倒没那么紧张。只是一时意气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都快无法呼吸了。

  何为香温玉软?怀中便是。

  他在徐念安白嫩的脖颈上吮了一枚红印,犹舍不得放开,高挺的鼻尖小狗般在她颈子上蹭了蹭,热热的双唇便又贴了上去。

  徐念安粉面红透,细细的指尖情不自禁地揪紧了他的袖子。

  赵桓熙既紧张又兴奋,一连在她脖子上吮了三枚红印子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

  抬起头后对上面若桃花的徐念安那春水盈盈的双眸,赵桓熙又慌了,红着耳尖外强中干道:“以、以后你再捉弄我,我就这样惩罚你。”

  徐念安抿了下干燥的唇,道:“好。那以后如果我不捉弄你,你就不许对我这样了。”

  赵桓熙傻眼:“……”

  徐念安转身想去照镜子,看看脖子上如何了。

  赵桓熙急忙扯住她的袖子。

  徐念安侧过身子回头看他。

  “冬姐姐,我错了,这不是惩罚。我、我喜欢与你这样。”他微微低着头,黑亮的眼珠子虚虚地瞧着她,模样与犯了错的小犬别无二致。

  徐念安强抑羞涩,与他讲道理:“喜欢也不能这样。上次是为了瞒过母亲才让你……你若常常给我脖子上吮一片红,我就没法出去见人了。”

  “哦。”赵桓熙失望地放了手。

  徐念安走到镜前,侧过脖子一看,一溜三枚红印子,还鲜红鲜红的……

  她转过头羞恼地瞪了赵桓熙一眼。

  赵桓熙心虚地背过身去,佯装看花,忽然惊喜道:“诶,冬姐姐快来看,昙花开了!”

  与挹芳苑隔着一方花圃的引嫣阁,赵姝娴从五太太那儿过来,也不回自己的房间,打发了丫头就去敲赵姝彤的门。她和赵姝彤两个合住在芝兰园的引嫣阁中。

  “谁啊?”赵姝彤已经睡了,敲了半晌才迷迷糊糊地问道。

  “是我。你真是没心没肺,这会儿还能睡得着?快开门。”赵姝娴埋怨道。

  赵姝彤只得披了衣裳点了灯,起来给她开门。

  赵姝娴进了屋,开门见山:“明天徐家和何家约在昭化寺见面,你去不去?”

  赵姝彤哈欠打了一半,停住,“他们约在昭化寺见面,那我……我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破坏他们相看!那何夫人心里中意的儿媳人选是你,凭什么让他们徐家的横插一杠?”想起因为赵桓熙,赵桓旭连生日宴都没办成,赵姝娴就恨得牙痒痒。

  赵姝彤惊住了:“破坏他们相看?不行,我做不到。”

  “哎呀,你怎么这般没用!”赵姝娴气恼一回,实在不甘心,最后只得道:“实在不行我陪你去,总行了吧?”

  赵姝彤还是摇头:“算了,我与那何公子八字没一撇,这样去破坏他与别人相看算怎么回事?”

  “怎么八字没一撇了?只要他与那徐家的相看不成,他就是你的未婚夫。”赵姝娴一扯赵姝彤的胳膊,“你不去也得去,我不能眼看着你的大好姻缘被那徐家的小贱蹄子抢了去。”

第71章

  次日一早,昭化寺大殿前头的树荫下,赵姝娴与赵姝彤两人正往殿前上山的台阶那儿张望,身后跟着几个丫头和婆子。

  “姝娴,要不算了吧。咱们又没见过那徐家小姐,没的到时候弄错了人。”赵姝彤道。

  “哎呀你急什么?我既叫你来,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那徐家主母是个病秧子,相看这样的事也断不会让徐家那小蹄子一个人来,今日又是旬假,必是徐念安那弟弟陪着妹妹一同来。徐念安弟弟昨天来过咱们府上,后头章妈妈见过他。待会儿瞧着与他一道来的小娘子,必然就是徐家那小蹄子。”

  正说着呢,后头章妈妈指着台阶处道:“来了来了,那便是熙三奶奶的弟弟,徐家公子。”

  赵姝娴与赵姝彤往那边一瞧,见台阶下上来三个人,一男二女,三人看着都很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