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薇眼明手快地搬了个蒲团放到徐念安身边。
赵桓熙挨着她跪坐下来,道:“方才我娘晕过去了,是以耽搁了片刻才来,你饿坏了吧?”
“娘晕过去了?可要紧?”徐念安问他。
“被苏妈妈掐了人中就醒过来了,已经使人去请大夫了。她说她没有大碍,叫我赶紧给你送饭来。”赵桓熙让松韵她们把饭菜拿出来摆在几案的一头,对徐念安道:“你先吃饭,我替你抄一会儿。”
“你们敢作弊!”对面赵姝娴嚷了起来。
徐念安笑道:“不用,反正一晚上也抄不完。”
赵桓熙扫了赵姝娴一眼,问徐念安:“一晚上都抄不完?那要抄多久?”
徐念安道:“我粗略估算了下,抄一遍最少也需半个时辰,一百遍便是五十个时辰。一天十二个时辰,若只是晚上抄,那最多不过抄五个时辰,需得抄上个十天左右。”
“啊,要抄这么长时间啊!那姝娴妹妹岂不是要抄上二十天?”赵桓熙痛快地大声道,“毕竟祖父可罚她抄两百遍呢!”
徐念安忍着笑低声道:“别这般幸灾乐祸,不体面。”
赵桓熙哼了一声,也小声道:“我偏要,谁叫她害人害己。”
赵姝娴气得要死,大声呵斥丫鬟多点两盏灯烛。
徐念安赵桓熙调换了位置,徐念安吃饭,赵桓熙看《女诫》。
徐念安见晚饭时在桌上让来让去的那根鸡腿到底是给她带了过来,心觉好笑,想跟赵桓熙说话,一转头却见他看《女诫》看得专心致志的,惊讶一瞬,便没吱声。
吃完饭,两人再次调换位置,徐念安瞧着赵桓熙还老神在在坐在她身边,问他:“你还不回去?”
“我回去做什么?”赵桓熙百无聊赖道。
徐念安附耳道:“不是说晚上要作画吗?”
赵桓熙甚是扫兴道:“你在这里罚抄《女诫》,我一个人没心情。我就在这陪你吧,正好我上次买的画本子还没看呢。”经过这一下午的畅谈,他已经将徐念安引为知己了。庞黛雪虽然也赞成他画画,但谈及画事,她只是略知皮毛,他说什么她只能附和而已。徐念安不同,他能感觉到对这方面她是真的颇有研究,有些见地别出心裁,还能给他一些启发,聊起来更投机。
晓薇等人提了食盒去,没一会儿又给他带了画本子,茶水和切好的水果来。
李妈妈也去而复返,没说什么话,只是脸色更难看了,一双眼皮耷拉的老眼紧盯着徐念安这边。
“吃桃。”赵桓熙自己吃了一瓣桃子,用手肘拱拱徐念安。
徐念安手里拿着笔,嫌麻烦:“你自己吃吧,我不吃。”
赵桓熙看了眼她执笔的手,道:“我喂你。”说着用银叉插了一瓣桃子递给她。
“不用了,真的……”徐念安推拒了一半,桃肉都抵到她嘴上了,她只得张嘴吃了。
几个丫鬟在后头看了都掩口而笑。
李妈妈坐在门口的杌子上,见状大声咳嗽了一声。
对面赵姝娴眼红心酸地瞧着,虽然她讨厌徐念安,也讨厌赵桓熙,但也不得不承认,单从外貌而言,这两人真是珠辉玉丽的一对璧人。
也不知自己冬天要嫁的那人,会不会如赵桓熙对徐念安一般对她好?
想起自己的未婚夫,她到底有些羞赧,收回目光不再看徐念安那边,专心抄起了《女诫》。
有画本子看时赵桓熙倒还挺坐得住的,到了亥时,画本子看完了,他东摸西摸,颇有些无聊的模样。
徐念安对他道:“你先回去睡吧。”
“你方才也说了,要抄十天才能抄完,你还要抄一整夜吗?”赵桓熙问她。
“每天抄五个时辰,十天才抄得完,今日才抄了几个时辰?我没事,你先回吧。”徐念安道。
赵桓熙嘟嘴,颇有些不乐意的模样。
恰这时殷夫人派人送了宵夜过来,三碗热气腾腾的虾仁小馄饨,微微透出虾仁颜色的皮子点缀着金黄的蛋花翠绿的葱段,看着都让人直流口水。
按殷夫人的吩咐,徐念安赵桓熙和赵姝娴一人一碗。
赵桓熙用汤匙舀起一只馄饨,在碗沿将汤匙底的汤汁刮干净了,放到唇边轻轻吹着,凉了就递过去给徐念安吃。
徐念安正专心抄书,倒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回过神来轻轻将他的手推开,道:“我只是在抄书,又不是残废了,哪用得着什么都要你喂呢,我自己来吧。”
赵桓熙却道:“说到底你在这儿受罚也是为了我,我喂你吃几只馄饨又算什么?下午你喂我吃桃了,这就算投我以桃,报之以馄饨吧。”
徐念安看他,灯下少年唇红齿白,晶眸灿灿地望着她。知道他此举并不带丝毫男女情意,不过是如姐弟如朋友间的关怀而已,她哂然一笑,垂眸将他再次递来的馄饨含了去。
李妈妈看不过眼,又大声咳嗽起来。
赵桓熙恼了,扭头冲她道:“李妈妈是嗓子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叫人熬一壶药给你灌下去?”
李妈妈垂了眼,“老奴无碍,多谢三爷关心。”
赵桓熙气哼哼地扭过头来对徐念安道:“我今晚不回去了,省得有那狗仗人势的刁奴趁我不在欺负你!晓薇,去我书房把我的笔墨纸砚拿来,用完宵夜我要练字!”
第18章
子时,国公爷刚从府外回来,往敦义堂去的路上,忍不住驻足看向祠堂的方向。
身旁给他提着灯的长随向忠小声问道:“国公爷要去祠堂看看?”
“嗯。”国公爷脚步一转,往祠堂那边走去。
祠堂里东倒西歪的一片。晓薇等人被徐念安打发回去了,松韵和暖杏两个新来的丫鬟存着表现之心,定要陪着赵桓熙守在这里,此刻也熬不住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头靠头的睡着了。
明理趴在一只蒲团上打着小呼噜,赵桓熙则直接伏在了几案上。
赵姝娴那边从小姐到奴婢全军覆没,睡姿不一。就连在祠堂门口看守的李妈妈和胡妈妈都坐着睡着了。
祠堂的窗户自赵姝娴来了之后便全部关好了,但更深露重的,祠堂里还是十分阴冷。
宜苏蹑手蹑脚地拿走了赵桓熙睡着前还捏在手中的毛笔,移开砚台,免得待会儿碰翻了。徐念安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了赵桓熙身上,回身对宜苏说:“现下无事了,你回慎徽院去吧。”
“您看明理睡成小猪样儿,奴婢还是陪着小姐吧,以免有事小姐无人使唤。”宜苏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针线,凑在几案旁就着灯光绣起花来。
徐念安见状,知道她不肯回了,也没多说,拿起笔继续抄书。
祠堂外,国公爷转身往回走,向忠提灯给他照着路。
“明日一早便使人来,叫两人都回去,剩下的不必抄了。”
“是。”
“传我的话,令德堂的丫鬟婆子放任小辈进去打扰老太太清修,罚三个月月例。五房院子里伺候的不知劝诫娴姑娘谨言慎行,罚半年月例。”
“是。”
“知会老大媳妇一声,熙哥儿媳妇三朝回门,礼不可轻。”
“是。”
天蒙蒙亮,便有婆子来传国公爷的话,说徐念安和赵姝娴都可以回去了,剩下的也不必抄了。
赵姝娴由丫鬟婆子扶着走了。
赵桓熙睡蒙了,眯缝眼看着外头的天色问道:“这是早上?还是晚上?”脸颊上一大片被他袖子上的刺绣压出来的红痕。
徐念安看着好笑,吩咐松韵和暖杏:“扶三爷回慎徽院去。”
赵桓熙转头看她:“你不回吗?”
徐念安道:“礼不可废,我去嘉祥居向母亲问安。”
赵桓熙抬袖子擦了擦隐约有口水痕迹的嘴角,彻底清醒过来,道:“我与你一道去。”
徐念安想了想,“也好,问了安你再回去睡吧。”
小夫妻俩带着四个丫鬟迎着清晨的鸟语花香去了嘉祥居。
嘉祥居的院子里头已经站了好些个人,分成两处。一处多些,都是各房各处来领牌拿钱的管事婆子。一处少些,远远看去衣着光鲜打扮体面,细看却是大奶奶秦氏,二奶奶韦氏,还有赵桓熙的两个庶妹——赵佳慧和赵佳容。
赵桓朝,赵桓阳和赵佳慧都是杜姨娘所出,大奶奶秦氏二奶奶韦氏便和赵佳慧站在一处说话,身边两男两女四个孩子,秦氏的小儿子赵昱成刚满周岁,看来还不用早起给殷夫人请安。
赵佳容和一个面生的妇人站在一处,这妇人大约就是赵佳容的生母沈姨娘了。
见赵桓熙夫妇来了,赵昱捷带着弟妹喊着“小叔叔”围住了赵桓熙,秦氏则亲热地唤道:“三弟妹,你也来了。”
徐念安笑着走过去,团团和众人见了礼。
“三弟妹面色如此憔悴,不如先回去歇息,母亲慈爱,定能体谅的。”秦氏关切地对徐念安道。
徐念安微笑道:“多谢大嫂关心,向母亲问个安花不了多长时间,左右一夜都没睡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沈姨娘和赵佳容站在一旁看着她们言笑晏晏,没有凑上来。
过了没一会儿,殷夫人房里的大丫头芊荷出来,到徐念安这边向众人行个礼,直起身道:“传太太的话,今日事多,恐还要一会儿。众位奶奶和小姐先回吧,今日就算问过安了。”
众人往院外走,芊荷又紧追几步,对徐念安和赵桓熙道:“三爷三奶奶请留步。”
赵桓熙和徐念安留了下来,秦氏与韦氏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和赵佳慧作别,带着孩子们出了嘉祥居的院门。
“此一战,托咱们这个三弟妹的福,咱们长房可是大获全胜。”秦氏让婆子们把孩子领到前头去,自己和韦氏走在后头道。
“纵使娴姐儿也挨了罚,也不过打个平手罢了,谈何大获全胜呢?”韦氏从荷包中掏出一把葡萄干,分了一半给秦氏,秦氏不要。
“弟妹莫不是还未听说令德堂和五房的下人被罚月例之事?”
韦氏惊诧:“连令德堂的下人都受罚了?是国公爷亲自发的话么?”
“可不是呢!”秦氏捋着手绢,“如今这府里,主内主外的都向着三弟媳妇,咱们俩以后少不得也要小心供奉着。”
韦氏嫉恨一回,低声道:“就算都向着,她一个妇人能有多大作为?就三弟这样的,怕是扶也扶不起来,将来还是要靠大哥的。”
秦氏道:“你大哥一个人能耐再大,也是独木难支,好在有你和二弟从旁扶持。”
韦氏笑道:“大嫂说得这般见外做什么?毕竟比起三弟妹,咱两个才是嫡亲的妯娌。”
秦氏也笑:“弟妹说得是。”
嘉祥居正房的西耳房里,芊荷一边帮着丫鬟摆桌一边对赵桓熙和徐念安道:“太太在隔壁理事,得有一会子才能忙完。她说您二位用过早膳就回去休息,白天没什么事,晚上还来这儿用饭。”
“知道了,替我和念安谢谢母亲。”赵桓熙道。
芊荷抿着笑退下了。
小夫妻俩用过早饭回到慎徽院,徐念安先略作洗漱,接着是赵桓熙。
赵桓熙洗漱时,徐念安叫来松韵与暖杏两人,问道:“以后这院里的丫头,归你们两个之中谁管?”
松韵道:“回三奶奶,太太说除了您带过来的宜苏和明理外,这院里的丫头归我管,我归您管。”
徐念安点点头,道:“先记着第一条,守好咱们的院门,除了国公爷,大太太和老太太,谁要进来都得在院外等通报了方可进来。昨日我和三爷在书房时,隔壁的捷哥儿带着一帮孩子就这么闯进来了,下次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我唯你是问。”
松韵道:“奴婢记住了。”
宜苏铺好被子出来,徐念安又吩咐松韵:“把事情交代下去,你们几个昨夜留在祠堂的用过早饭也去休息,晓薇几个留在院中听用便好。”
打发了众丫头,徐念安关上房门来到内间,发现赵桓熙已经穿着中衣趴在了被子上,黑发泻了满背。
前天晚上蜡烛一吹彼此都不尴尬,现在青天白日的可是无计可施了。
徐念安努力摈弃心中那点在外男面前宽衣解带的尴尬,脱了外衣从床尾爬到床上,还未来得及钻进被子,旁边赵桓熙猛然翻身坐起,倒将她下了一跳。
“你作甚一惊一乍的?”徐念安保持着跪爬的姿势瞪大眼看着他道。
“冬姐姐你困吗?要是不困的话我们说会子话吧。”赵桓熙笑眯眯地跪坐在被子上,不能说是精神奕奕,至少也是毫无睡意。
徐念安:“……我困呢。”继续往床里她的被子爬去。
“你哄我,你眼睛瞪那么大看起来一点都不困。我们就说会儿话嘛!还接着上次没说完的,那个花鸟的画法。”赵桓熙伸手去扯她胳膊。
徐念安冷不防被他一扯趴在了被子上,赵桓熙哈哈大笑,“冬姐姐你这样好像只大王八。”边说边将她翻过身来。
徐念安恼了,伸手推他:“你真是讨厌,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
赵桓熙本来正握着她胳膊,她这么伸手一推,袖子被他一扯,衣襟口直接滑到了肩膀下,露出大片娇嫩雪白的肌肤和一角桃粉色绣百合的抹胸。
赵桓熙目光定住。
徐念安急忙合拢衣襟,转身往自己的被子里一钻,背对外侧不理他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他也钻进了被子。
徐念安暗暗松了口气,耳边却又传来他好奇的声音:“冬姐姐,你里面穿的那个桃粉色的是什么?真好看!”
这个大傻子!
徐念安把脸往被子里一埋,不想理他了。
两人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的。
赵桓熙虽是昨晚趴在几案上睡得不好,但毕竟是睡了,所以醒得比徐念安早。
他转过头看看窗外的阳光,树影投在窗格上,日头已经开始西斜,想来已过正午。
院子里和房里都静悄悄的,赵桓熙把头转向里侧,看了看徐念安。
徐念安还在熟睡,双眼安静地合着,红嫩双唇却微张一条缝隙,隐约可见里头雪白整齐的贝齿。
赵桓熙瞧着好玩,翻个身趴着凑近她,仔细数了数,一二,小小的缝隙里只能看到最前面的两颗牙。
他促狭地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腹抵着她下颌往上推了推。
徐念安不安地动了下,弧度圆润的双唇合成花瓣状。
赵桓熙看不见她的牙齿了,又觉无趣,指腹贴上她丰润的下唇,轻轻使力。
嫩嫩的双唇被迫再次分开,上唇和下唇之间撑出一个晶莹的泡泡。
赵桓熙瞠目看着,忍不住噗嗤一声。
徐念安被他的笑声惊到,头一歪抿了下嘴巴,睫毛颤了几颤,慢悠悠地醒转过来。
甫一睁眼,便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漂亮脸蛋。这张脸挨得太近,看着仿佛要亲上来一般。
她眨了眨眼,本能地将脑袋往后移。
“冬姐姐,你醒了!”赵桓熙欢欣道,那语气仿佛孩子瞧见了自己心爱的玩具。
徐念安:“……”看着天光大亮,起来没什么事可做,身边这人又无害,她将眼一闭,假装又睡了过去。
“哎呀冬姐姐,你起来吧起来吧,晚上再睡。”赵桓熙隔着被子摇晃起她来。
徐念安被他烦得不行,睁开眼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19章
“明日回门,你弟弟会在家吗?”赵桓熙大眼眨巴眨巴地盯着徐念安。
“也许吧。”徐念安伸手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有些酸涩的眼睛。
“那我今天把画画出来,明日便拜托他帮忙找先生好不好?”
“你先去画吧。”
“哦。”赵桓熙掀被起床,刚套上鞋子,又回身把准备再睡一会儿的徐念安给揪了起来,“你要给我望风呀,不然被发现了怎么办?”
两人起床吃了点东西之后,赵桓熙便又勤奋地去书房“练字”了。
殷夫人得到消息,差点喜极而泣,对苏妈妈道:“你说要不要给慎徽院配个小厨房?以前把他拢在我身边,我便是忙,也容易照顾。如今分院别住了,总是没那么便当。”
苏妈妈道:“要配小厨房也得有个说法,慎修院住着两家子人那么多孩子,尚且还没有小厨房呢。”
殷夫人道:“谁要眼红,便让她问国公爷去。国公爷既能为了护着我这儿媳罚令德堂和五房下人的月例,想来也不会在意我给慎徽院配个小厨房。”
“要不今晚用饭时您再问问三奶奶的意见?”苏妈妈道。
殷夫人不以为意:“这般好事,难道她还会拒绝不成?”
没成想徐念安还真拒绝了。
“既然府中除了老太太的令德堂和各房的主院里,孙子辈的院中都没有小厨房,那我与三郎自然也不便开这个先例。”徐念安道。
殷夫人不高兴了:“有国公爷护着,你怕什么?再说了,桓熙本就是咱们国公府的嫡长孙,纵特殊些,又如何?”
徐念安伸手,亲自给殷夫人盛了碗酸笋老鸭汤,笑道:“娘,国公爷此番维护,那是因为错的是五房不是我们。若是恃宠而骄,难免让国公爷难做,毕竟他不是三郎一人的祖父。再说母亲竟日劳碌,我和三郎也帮不上什么忙,晚上到您这里来陪您一道用用饭,说说话难道不好么?”
殷夫人又看赵桓熙:“你觉着呢?”
赵桓熙满心都是他那幅还没完成的画,见母亲问,怔了一怔道:“我觉得念安说得对。我不想祖父讨厌我,也想陪娘吃饭。”
殷夫人见儿子懂事孝顺,又高兴起来,道:“那就随你们吧。”
三人吃过饭,殷夫人对徐念安道:“明日你回门,早上不必来问安了。礼已经备下,待会儿你回去看看,若是短缺什么,便使人来告诉我。”
“既是母亲备下的,那必是妥帖的,多谢母亲费心。”徐念安感激道。
殷夫人心下熨帖,与小夫妻俩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两人回去。
因靖国公府离徐府差不多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小夫妻俩次日一大早便起床了。
徐念安自己穿戴妥了,屏退丫鬟,亲自给赵桓熙整理衣裳。
三朝回门,穿戴需隆重。
徐念安换了件大红底子绣金色梅花的圆领褙子,没戴那么些个金手镯,其它装饰与大婚第二日相差无几。
赵桓熙穿一件金绣流云百福的大红箭袖,腰束大红织金腰带,头戴镶红宝莲花纹金冠,肤白若雪目若朗星,秀鼻朱唇色如春晓。且不管他人物如何,单看这皮囊在整个京城的勋贵人家里也是数一数二了,难怪殷夫人将他宝贝得像个眼珠子一般。
“我娘心软,之前听说你心有所属不愿娶我,十分担心我嫁过来会受苦。今日去我家你待我娘客气些,我弟弟是个孝顺之人,我娘高兴了,他自然对你另眼相看。”
徐念安一边帮他系着腰带一边叮嘱。
“你我回门本来并不一定要见我两个妹妹,但我家人丁单薄,图方便肯定要在一张桌上用饭,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只是我好久不作画,手生了,昨晚那幅我觉得画得不算好,你弟弟会不会嫌我画得不好,不肯答应帮我去问。”赵桓熙垂着双眸低声道。
“我觉得挺好的啊。”徐念安系好了腰带,伸手将他的衣襟捋平抚整,抬眸看着他道:“再说纵然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做事,只要我们做到当下最好便问心无愧,若不行,则下次努力做到更好。这世上没那么多一蹴而就的事,慢慢来好了。”
赵桓熙抬起眼来,看着徐念安双眸晶灿如星,“你真好,从小到大我身边人只会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从来没人跟我说过现在不好没关系,慢慢来就好了。”
徐念安促狭道:“你的黛雪姑娘也没说过?”说罢便转身去唤丫鬟们传早饭过来。
赵桓熙脸微红,追在她后头道:“每次我说我的不如意,她安慰我,然后便说她的不如意。她也很可怜,我们算是同病相怜。”
徐念安扫他一眼,道:“你是金尊玉贵的公府嫡孙,她是寄人篱下的外姓小姐,你们算哪门子的同病相怜?”
赵桓熙一噎,想了想,刚想说话,不意徐念安接着道:“明明是她更可怜好吗?”
这时候丫鬟们端着托盘进来,待她们摆好了早饭,赵桓熙迫不及待地将人撵出去,坐到徐念安身边问:“你真觉得她可怜?”
“自然是真。”徐念安拿筷子夹了一块豌豆黄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不然我能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姻缘让给她吗?”
赵桓熙心中一堵,看着她不说话。
徐念安端起碗来,见他不动,问道:“怎么不吃啊?路程远,吃完了好早点出门。”
“哦。”赵桓熙低头拿筷子,一个没拿住,掉了一根在地上,又叫丫鬟重新拿了一双过来。
吃过了早饭,徐念安带上宜苏和明理,赵桓熙带着暖杏晓薇和知一知二两个小厮,从公府的东角门出去,上了一早备好的马车往徐家去了。
徐念安难得坐车不是为了赶着去盘账或是料理生意,心情甚好地将车窗帘撩开一条缝,看着外头的街景。
靖国公是佐太祖定天下的一等公爵,祠堂铁券上刻的是开国辅运,单府邸就占了一整条街,所以府里才能有山有水。这样的公爵人家在历经四代皇帝之后已是极少有的了。
而就是这样的公府嫡长孙,国公爷就随便配给了她这样家世的女子,徐念安想起来都不免感慨一声国公爷在儿孙的婚事上真是随性妄为。
赵桓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路程过了一半徐念安才问他:“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啊?是不是不愿意去我家?”
赵桓熙忙道:“不是。”他不敢说是因为听到徐念安说把她自己的姻缘让给庞黛雪而难过。虽然这是他们成亲之前就约定好的,但相处这两天下来,他已经一点都不排斥徐念安了。想到要把徐念安换成庞黛雪,他有点不愿意,因为相较起来,他好像更喜欢与徐念安呆在一起。
他不敢说,怕徐念安知道了骂他是小王八。他自己也没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和她相处了才两天而已。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她是这样的,婚前他就不找她去闹了。
“那怎么闷闷不乐的啊?”徐念安问。
“我……我还在想画的事。”赵桓熙双颊微微泛红。
“我弟弟少年老成,看上去可能有些不好说话,但他为人最是诚实。若是他说不行,你便问他哪里不行,回去咱们再改就是了,没关系的。”徐念安安慰他道。
赵桓熙点点头,收敛思绪不再胡思乱想。
转眼到了徐府门前,徐念安还未下车,便听到小厮宝康兴奋的声音由近而远:“大小姐回来啦!大小姐回来啦!”
听在耳中不得体得很,但徐念安却微微笑了起来。
终于到家了。这两天她人在国公府,一颗心始终落在家里面。
还没等知二放好下车的矮凳,赵桓熙已经跳了下去,吓得知一哎哟一声忙冲过来扶他,口中道:“爷您慢点!”
赵桓熙不以为意,“这才多高。”
“不管多高,若磕着碰着一点儿,回去小的们又得挨太太一顿好揍。”知一苦着脸道。
“日后凡是三爷和我一道出门的,有什么事自有我去回太太,你们且放宽心。”瞧着赵桓熙不高兴,徐念安一边由宜苏扶着下车一边对知一知二道。
知一知二大喜,“多谢三奶奶体恤。”
没人时刻在耳边提醒他有多金贵,赵桓熙也很高兴,两人一同进门,正碰上迎出来的徐墨秀。
看到徐念安,徐墨秀眼中迸发出真切的欢喜,上前行礼:“大姐。”
再看到徐念安身边富贵招摇花孔雀一般的赵桓熙,他眸中的光亮又是一暗,与他行了个平辈礼:“姐夫。”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赵桓熙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一丝讨好。
徐墨秀皱了皱眉头,直起身子,姐夫和小舅子互相打量。
大婚那日赵桓熙其实见过徐墨秀,但那日人实在太多了,闹哄哄的,他自己又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谁也没记住。今日再见徐墨秀,便如初见一般,但见自己这个小舅子个子比自己略矮一些,脸瘦窄,长相清秀,只一双眉毛浓墨漆黑,眉峰锋利,看着很不好相与。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也不怎么友好。
赵桓熙心里不免打了个突突,不安地往徐念安那边靠了靠。
“家中一切可好?”徐念安察觉赵桓熙的小动作,暗暗盯了徐墨秀一眼,徐墨秀收敛气势让开道路:“一切都好,大伯母带着徐海安在母亲房里,徐墨晶也来了,方去解手。你和姐夫先去拜见母亲吧。”
几人来到院中,一锦袍公子从后院那边过来,见了徐念安赵桓熙两人,便很热情地迎上来道:“堂妹,堂妹夫,可等到你们了。”
“堂兄。”徐念安表情不冷淡也不热情,很是平和地向他见了礼。
一旁赵桓熙有样学样。
徐墨晶上来就要拍赵桓熙的肩,口中道:“走,先去见过四婶婶。”
不料赵桓熙动作迅捷地往旁边一躲,避开了他的手,说道:“你别碰我,你如厕出来都没洗手。”
第20章
气氛一时僵住。
徐墨晶尴尬地辩解:“我洗了啊。”
“你指甲边缘皮肤泛白起皮屑,若是刚洗过手碰过水,又怎会如此干燥?没洗便没洗吧,别碰我就是,何必撒谎?”赵桓熙不悦道。丽嘉
徐墨晶:“……”
“对不住,皆因府中仆婢不够使唤之故,堂兄,这边请。”为缓解尴尬,徐墨秀引徐墨晶去洗手。
徐念安转头,见赵桓熙还一脸忿忿不平的模样,忍不住一笑。
她一笑身后的丫头哪儿还忍得住?都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最后连赵桓熙也笑了,低声对徐念安道:“你家这个堂兄好不爱干净啊,还撒谎。”
“不常来往的,不必放在心上。”徐念安道。
两人来到郑夫人房前,知春高兴地一边打起帘子一边冲里头道:“夫人,大姑奶奶和大姑爷回来了。”
徐念安和赵桓熙一进内室,就看到郑夫人床前坐着四个人,分别是大伯母董氏,五年未见的二妹徐海安,还有四妹徐绮安和五妹徐惠安。
几人看到进来的赵桓熙,都呆住了眼。
郑夫人一见长女激动坏了,靠在迎枕上的身子直接坐了起来。
徐念安忙一个箭步过去扶住她道:“娘您慢着些,当心起快了头晕。”
郑夫人眼中泛起泪花,拉着长女的手刚想说话,冷不防耳边一道声音清正洪亮道:“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赵桓熙站在床前向着郑夫人一揖到底,然后直起身来。
大婚那日郑夫人因为身体欠佳,没有亲自送徐念安出门,自然也就没见着赵桓熙,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自己的大女婿。一见之下不免一愣,原因无他,这个新女婿看着年纪委实太小了些,长得又太好了些,光是往那儿一站,便让人觉着整个屋子都亮堂了些。
“是……桓熙啊……”郑夫人下意识地念叨着。
“是我,岳母大人。”赵桓熙点头,可爱中带一点耿直的傻气。
郑夫人回过神来,一边吩咐知秋去给他搬凳子上茶一边向他介绍董氏:“贤婿,这是忠义伯夫人,念安的大伯母。”
赵桓熙转过身去向董氏行了一礼:“大伯母。”
董氏一张圆胖的脸笑得跟只包子似的,刚想说话,徐念安指着一旁的徐绮安和徐惠安道:“这是我四妹,这是五妹。”
赵桓熙很乖地转过身来向两位小姨子问好,徐绮安和徐惠安也都站起向大姐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