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人用叉子叉起一瓣桃肉,道:“一码归一码。从今日来看,这徐氏确不是个好惹的,我若叫她低看了,岂不是要踩到我头上来。”
“那不能。今日在堂上,她对着国公爷说咱们三爷的好话。在芝兰堂见四房和五房不给您面子,立马铁齿铜牙地给人怼回去,可见她心里是向着三爷和您的。”苏妈妈道。
“这才是聪明人。我只有熙哥这一个儿子,只要她护好了他,我岂能亏待她?”想起柳氏和金氏当时的面色殷夫人还觉着痛快不已,咬了口桃肉略作咀嚼,只觉汁水丰沛甜如蜜糖。
她问苏妈妈:“这是咱们园子里的桃子?”
苏妈妈道:“正是呢,新摘上来的,外头还在挑拣,芊荷洗了几只送过来先给您尝着。”
“今年春日里雨水少晴天多,这桃子委实长得不错。挑一筐最好的送去慎徽院,一筐最好的送去国公爷的敦义堂,另取三筐给佳善佳臻和佳贤送去。唉,可怜我的佳懿,跟着她夫婿镇守宣州,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想起自己的长女,殷夫人忍不住又长吁短叹起来。
苏妈妈宽慰她道:“大姑奶奶虽离得远,可常有家书报平安,夫人也不用太过忧心了。”
殷夫人道:“我自然知道忧心也无用,不过忍不住挂念罢了。这几处的挑拣出来后,剩下的给各房分下去。”说到此处,她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别忘了佛堂。”
苏妈妈含笑应了。
殷夫人思虑一回,忽又道:“要不把松韵给了慎徽院吧,这丫头做事还算爽利。徐氏只带了两个丫头嫁过来,还得给慎徽院再添几个丫头,不然不够使唤。”
苏妈妈道:“慎徽院只有三爷和三奶奶两个,吃穿用度都是夫人您这边给管着,实也使唤不了那么多丫头。别给的人多了到时候反扰了三爷读书。”
“他什么时候读过书?指着他读书我这头发早等白了。”殷夫人埋怨一回,“罢了,你派人将桃子送去,把晓薇那几个丫头叫过来,顺便看看熙哥和徐氏都在做什么。”
慎徽院小书房,小夫妻两个还在吵嘴。
“你这人怎么这样?昨夜说你一句你便哭,今日说你你倒骂人,可见昨夜的哭全是装的。”赵桓熙道。
“如此说来,你方才说我,便是又想气哭我了?你想得美,我告诉你,哭伤身,我才不要受了你的气还要伤我自己的身。以后你再气我,我就骂你。反正不是真夫妻,我才不怵你!”徐念安甩着帕子走到一旁。
赵桓熙将手中的字帖往书案上一扔,几步走到徐念安面前,恼道:“动不动挂在嘴上,你索性再大声些,说得全院都听得见罢了!”
“呸!你叫我大声我便大声,你当你是谁?”徐念安轻啐他一口,转过身去不理他。
赵桓熙气了个倒仰。
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晓薇的声音:“三爷,三奶奶。”
赵桓熙不耐地应声:“什么事?”
“太太派了锦茵姑娘来给您和三奶奶送桃子。”
徐念安回过身来,赵桓熙与她对视一眼,火速回到书案后头,摊开字帖拿起笔来,写了一个字才道:“进来。”
晓薇推开书房的门,一名身穿淡紫色缠枝杏花半臂,面容秀雅的大丫头端着果盘走了进来。
“三爷,三奶奶,大太太吩咐奴婢送园子里现摘的蜜桃过来,顺便叫晓薇晓蓉她们去一趟嘉祥居,有事儿交代。”锦茵上前给两人行礼道。
赵桓熙不甚在意道:“去吧。”
锦茵将手中果盘交给晓薇,笑着走近书案,问道:“三爷在做什么呢?”
赵桓熙心知她这是替他母亲来看的,便坦荡荡地将胳膊一抬,道:“练字。”
锦茵见案上摊着书帖,纸上也确实写着字,忍不住笑道:“三爷如此用功,太太知道了必然高兴。那奴婢先告退了。”
赵桓熙假做沉稳地点点头,待两个丫鬟一离开,他便将笔一搁,从书案后头跑了出来,凑到徐念安身边兴奋道:“你真是料事如神!”
徐念安托了个又大又圆的蜜桃在手,眉眼不抬曼声道:“毕竟我不念亲情唯利是图,若再没几分料事的本事,又怎么能图得着?”
赵桓熙被她刺了一句,不知道该怎么回,从她手中拿过桃子腆着脸道:“好姐姐,我替你剥桃。”
第15章
少年的手指细长灵活,几下将蜜桃薄薄的皮剥成几瓣,露出吹弹可破的果肉来,一股清甜的果香味飘散开来。
“冬姐姐,给。”赵桓熙将剥好的桃子递给徐念安。
“这水淋淋的,叫人如何下口?”徐念安挑剔。
“也是。”赵桓熙一手托桃一手过去打开书房的门,向院中叫道:“还有谁在?”
明理从正房廊下探出头来。
赵桓熙道:“拿把刀来。”
明理一愣,正想回“要刀作甚”,徐念安出现在书房门口,补充道:“拿把削果子的刀,并一只果盘,再打一盆清水来。”
明理答应着去了。
须臾,东西都送到了书房。徐念安刚洗过手,抬眼便看到赵桓熙托着桃子在掌心就要下刀切。
“快放着让我来!”徐念安几步过去夺了他手中的桃和刀,“倘或割破了手,我可赔不起。”
赵桓熙置气道:“你跟我母亲姐姐一个样,总觉着我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你要让人觉着你做得好,就得摆出好好做事的模样来。有你那么切桃的吗?刀硬还是你的手硬?”徐念安将桃子放到果盘里端到窗下的高几上,坐了下来。
赵桓熙无话可说,绷着脸在徐念安对面坐下,却又忍不住偷眼看她切桃。
一刀下去,柔嫩的果肉汁水四溅,甜蜜的果香愈发浓郁起来。赵桓熙正好有些口渴,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徐念安将桃肉切成均匀的八瓣,直接用手指拈起一瓣,送入口中。
赵桓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红嫩的、因沾了桃汁而水润透亮的嘴唇,只觉喉间愈发焦渴起来。
“净看我作甚,想吃自己拿。”徐念安道。
赵桓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懒得洗,你喂我吧。”
徐念安:“……”
宜苏将徐念安带来的衣裳整理安置妥当,刚从正房出来,看到明理在西耳房外探头探脑。
她知道赵桓熙和徐念安在西耳房内,遂没唤她,只过去在她肩上轻轻搭了下。
明理吓了一跳,回身见是宜苏,就拉着她走到庭院中。
“你在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宜苏轻声问道。
“我在看大小姐和姑爷,”明理一脸疑惑,“不是说姑爷心有所属,不愿娶咱们小姐吗?可我看他们相处又不像那么回事。”
宜苏道:“我看姑爷一团少年气,情窦未开的模样,外面传言未必是真。以后你不要再像昨夜那般去瞪姑爷,也不要像方才那般无礼窥探。小姐高嫁,咱们做丫鬟的即便不能给她长脸,也不该给她添乱才是。”
“哦。”明理乖乖应了,又欢喜道:“姑爷方才说,叫咱俩一人拿一个桃吃。我现在就去洗。”
宜苏拉住她道:“晓薇她们不在,咱俩偷偷吃桃不妥。”
“可是,待她们回来,一人一个也不够分啊。”之前锦茵送桃过来时明理看见了,精致的一小筐,统共也就十个左右,方才给书房送去四个,她们一共六个丫头,若是一人一个就剩不下来了。
“所以待她们回来了,咱们拿两个桃切了,一起尝尝味道便是了。剩下的还给姑爷和小姐留着。”宜苏道。
这时,门外一阵孩童嬉笑打闹之声,接着八九个孩童呼啦啦地跑进院中来了。
宜苏一见,忙迎上去。
为首的正是赵昱捷,他见了宜苏,张口便问:“我小叔叔呢?”
宜苏道:“三爷正在书房看书。”
赵昱捷绕过她就向书房跑去,边跑边喊:“小叔叔,小叔叔。”
赵桓熙打开书房门,喜形于色:“捷哥儿,你可算记得来找我了。”
赵昱捷道:“那是,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小叔叔啊。小叔叔,我们正要去叠翠岩捉迷藏,我娘说不许我们几个小孩子独自去,要不你陪我们去吧。”
赵桓熙正要答应,徐念安从房里出来问道:“叠翠岩在哪儿啊?”
赵桓熙道:“就在大园子里。”
“哦,那我们中午刚从芝兰堂吃饭回来,下午又去叠翠岩玩,不知母亲会不会误会什么。三郎要去的话先去前头跟母亲打个招呼,捷哥儿也陪着你小叔叔去向大太太做个说明吧,说明是大奶奶不许你们去玩,你才来找小叔叔作陪的。”
徐念安这么一说,一大一小两人都犹豫起来。
“要不算了吧,小叔叔,你刚吃了什么?味道好好闻。”赵昱捷忽然转了话题。
赵桓熙道:“咱们园中新送来的桃子,可甜,你们可要吃?”
“要,要!”一帮孩子都眼巴巴瞅着,赵昱捷更是连连点头。
赵桓熙回身要去拿桃子,却听徐念安嗔怪道:“三郎你怎么这么糊涂,忘了桃子刚被你吃完了?”
赵桓熙一愣,偏头往窗下高几上一看,装着三只桃子的果盘不翼而飞。
“那不是……”
“不是什么呀,不是你吃的,难不成是我吃的?”徐念安抬手暗暗掐他一把,对门外一群孩子和蔼可亲道:“想吃桃的话可要快点回家去哦,大太太正在给各房分桃子呢,若是家里再有个像你们小叔叔这样的馋鬼,回去晚了可真就落不着吃了。”
一群孩子就属十岁的赵昱捷最大,能有什么判断力?听徐念安这么一说,呼啦一声全都往回跑,急着赶回去吃桃子。
赵桓熙见侄儿侄女们都跑了,也就没再纠结桃子的事,只问赵昱捷:“你上午不是说有要紧的事跟我说?”
赵昱捷谨慎地看徐念安一眼。
徐念安笑眯眯地转身走到赵桓熙的书案旁,假做收拾书案。
赵昱捷拉着赵桓熙走到廊下的一丛翠竹旁,从衣襟中掏出一方帕子给赵桓熙。
赵桓熙伸手接了,展开一看,却吓得惊叫一声,抬手就将那帕子扔到了地上。
赵昱捷瞪大眼睛瞧着他。
赵桓熙觉着有些难堪,便道:“我知道了,你、你先回去吧。”
赵昱捷离开了。
徐念安从书房里出来,见赵桓熙皱着眉头站在翠竹旁,就俯身去捡地上那块帕子。
“诶……”赵桓熙想要阻止,徐念安却已经将帕子拾了起来。
“没事的。”徐念安一手拿了帕子,一手过来牵着他的袖子,拉着他进了书房。
“你别怕,这不是血书。鲜血若暴露在空气中,随着时间加长,颜色会慢慢变深。这手帕上字迹已干,颜色却还这般鲜艳,若所料不错,乃是用朱砂写的。”徐念安将那帕子翻来覆去研究一番,对赵桓熙道。
赵桓熙大大松了口气,从徐念安手中拿过帕子,有些埋怨道:“好端端的拿朱砂写字做什么?吓我一跳。”
徐念安打趣道:“自是怕你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让你心疼心疼。”
赵桓熙有些羞恼,帕子上的字他也看了,就是些怕他负心的哀怨之词。他不是很乐意看这些,就把帕子团成一团往袖中塞。
徐念安一把夺过,道:“还藏,什么好东西!哪天叫人瞧见了拿了去递到太太面前,骂不死你。”说罢来到门首叫宜苏过来,吩咐她悄悄把帕子烧了,莫教人发现。
赵桓熙觉得丢脸,不想再议这件事,便计较起徐念安藏桃子的事来,道:“你说你以前不易,计较银钱我能理解,可你怎么连几个桃子都舍不得给孩子们吃?还是当小婶婶的呢,我都替你臊得慌!”
“你替我臊得慌?可算了吧你个大傻子!”徐念安将藏在画缸里的桃子端出来。
“你说谁大傻子呢?”赵桓熙又跳了起来。
“就是说你。”徐念安从窗下回过身来,“遇事不动脑,你不是大傻子谁是大傻子?”
“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我就……”赵桓熙扬起手做吓唬人状。
“你就怎样?还敢打我不成?喏,你打个试试。”徐念安将一张明艳万端的脸凑到他面前。
赵桓熙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如画眉眼,脸倏地红了,背过身去嚷道:“你就是个无赖!”
“桃子是小事,可若让人拿住了太太厚此薄彼持家不公的证据,那就不是小事了。”徐念安道。
赵桓熙愣了愣,回过身来问徐念安:“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念安指着盘子里那三个蜜桃,对赵桓熙道:“你以为,树上结的桃子,都有这么大这么圆这么红吗?”
赵桓熙看着那三个桃子,想起以前自己也曾去过桃园,好像……树上结的桃子都是有大有小的。
“你的意思是说,娘把最好的桃子分给了我们?”
“那不是必然的吗?你若有了好东西,你会不给自己的亲娘,反而去送给其它房的婶婶吗?”
赵桓熙答不上来,只得道:“我家那么大的桃园呢,好桃子总不会只有这几个,怎见得我娘分给其它各房的就一定没有我们这儿的好?”
“桃树上的桃子都是一起成熟的吗?再说除了咱们这儿,还有国公爷那儿,还有老太太那儿,还有你几个姐姐呢!无法笃定的事情就别去做,省得落人口实。方才几个孩子大房二房三房四房的都有,你把桃子一给,他们拿回去家里长辈一看,比分到她们房里的大,你倒做了好叔叔,娘怎么办?这不纯属没事找事吗?”
赵桓熙一个头两个大:“你们女子真是弯弯绕多,这么点事也值得斤斤计较。”
徐念安道:“现在你知道我们女子有多不容易了吧!”
赵桓熙:“……”
五房,五太太金氏刚安抚好哭哭啼啼的儿媳,回到女儿房里一看,见赵姝娴虎着张脸站在窗下发泄般将花凳上那盆石榴花扯得稀巴烂。
五太太屏退丫鬟,走过去数落道:“你还有脸在这儿生气,谁让你多嘴开口的?开口偏还说不过,不是自找没脸么!”
“谁知道徐氏那般没脸没皮!真是气死我了!”赵姝娴将扯下来的石榴花往地上狠狠一摔。
这时候外头有丫头禀报,说是大太太派人送桃子来。
五太太眼珠子一转,对赵姝娴道:“新桃子下来了,你赶紧把手洗洗,装上一盘去佛堂看看你祖母。”
第16章
书房,赵桓熙走到书案后,看着案上自己写的三个字,故意问徐念安:“这字还接着练吗?”
徐念安过来将字帖收起往书架上一塞,道:“替太太来瞧的人都走了,还练什么练?你说你喜欢绘画,那你喜欢何种风格的?是像顾张那样的没骨山水,还是像荆关董巨那样的雄伟庄重?抑或如李刘马夏那般的豪纵简略?”
赵桓熙一双眼睛亮得仿若暗夜里点亮的第一盏灯,望着徐念安激动道:“你竟然懂这些?还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大家的名字来!”
徐念安微微笑:“略知一二而已。”做生意少不得左右逢迎,她本是闺阁女子,若是涉猎不广,跟人聊什么?
“我跟你说,我最喜欢……”赵桓熙拉着徐念安的袖子复又到窗下坐下,滔滔不绝神采飞扬,什么血帕子,什么桃子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徐念安一脸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有一双十分好看的丹凤眼,这眼型其实很有几分凌厉。但他年轻,重叠一半的双眼皮到了眼尾嫩玉新痕般划开去,睫毛既长,目光又温软,看着自然是一点气势都无。
他说个不停,她时而点头,时而凑趣,时而提出不同意见。赵桓熙兴奋不已,苦于没像狗儿一般长条尾巴,说到开心处可以拿出来对着她摇一摇以示自己的欢喜之情。
书房这边小夫妻俩说得热闹,嘉祥居那边气氛也是颇佳。
殷夫人听锦茵说这大好的下午赵桓熙没出去玩,而是在书房练字,徐氏在一旁陪着,顿觉席上四太太说的“今年不能,明年总可以了”的事很有几分可能,心情大好。
问了晓薇等丫头慎徽院那边的情况,殷夫人决定再给慎徽院派两个大丫头——松韵和暖杏。粗使丫头只用负责洒扫打水看门等事,八个已然够用,无需再添。
以后慎徽院公府这边的丫头就归松韵管,至于徐氏带来的那两个,殷夫人的意思是由徐氏自己看着办,月例由公中一起发。
“旁的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看好三爷,别让小夫妻两个胡闹,若有什么事,定要第一时间来知会我。”殷夫人正色叮嘱面前几个丫鬟。
丫鬟们纷纷称是。
“这还剩了些桃子,你们带回去和徐氏带来的那两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回太太,一个叫宜苏,一个叫明理。”晓薇忙道。
“跟这两个丫头分着吃。以后也是一样,别因为人家是陪嫁来的便排挤人家,在慎徽院吵架生事,若叫我知道了,好日子便到头了。”殷夫人不怒自威。
众丫头自是屏气凝声地应了。
“回去吧,告诉你们三爷和三奶奶,晚上来我房里用饭。”
殷夫人打发了丫头,苏妈妈上来道:“太太,今晚该轮到大奶奶伺候您晚饭了,还叫她来吗?”
殷夫人皱了皱眉头,道:“你派人去说一声,今晚她就不用过来了。”
天擦黑,在中军都督府任都事的长房大爷赵桓朝回到国公府慎修院,看到秦氏在房里和丫鬟说话。
见赵桓朝回来了,秦氏一边伺候他擦脸洗手一边吩咐丫鬟摆饭。
“今日不是轮着你去嘉祥居伺候么?”赵桓朝个子高大身材魁梧,长得与大老爷赵明坤八分相像,只是端方周正的国字脸上五官略紧凑,看着不那么大气。
秦氏讽笑道:“如今那边自有嫡亲的儿媳妇伺候,还要我去现什么眼?”
赵桓朝大马金刀地在桌旁坐下,没好气道:“不用你去正好,谁耐烦伺候她!孩子们呢?”
“都让奶妈子伺候着吃过了,这会儿怕是在外头玩着呢。”秦氏从丫鬟手中接过碗筷,亲自给赵桓朝盛饭。
都布置妥当后,秦氏朝贴身丫鬟翠屏使个眼色,翠屏便带着其它丫鬟退下了。
“瞧这模样,芙蓉轩那边是没戏了。”赵桓朝心情不大愉快道。
秦氏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这徐氏到底伯爵府里呆过,市井里也摸爬滚打过,手段不是黛雪这么个小姑娘能比的。但捷哥儿回来说,老三看着心里还是想着黛雪的,少不得要等他们新婚这股热乎劲儿过了再说。”
“既如此,就算他们热乎劲儿过了,黛雪也未必就能争得过那徐氏。你还是趁早再物色个合适的人,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赵桓朝沉声道。
“我会放在心上的。”秦氏道。
“中午在芝兰堂又是怎么回事?”赵桓朝问。
“嗨,还不是老一套,五房拿四房当枪下大太太的脸,谁知踢到徐氏这块铁板,那一通伶牙俐齿给四房五房说得羞眉臊眼的。不过五房的拿手好戏还没使出来呢,瞧着吧,这事儿怕还有后续。”秦氏用帕子掩着嘴笑道。
殷夫人使人来喊吃饭了,赵桓熙和徐念安两人才从书房出来。
出了慎徽院,徐念安寻常步子往前头的嘉祥居走。赵桓熙在前头疾走一番,回头见徐念安落在了后面,又跑回来拉着她的手腕道:“你倒是快些啊。”
“急什么?左右就这么几步路,饿不死你。”徐念安被他扯得踉跄几步,埋怨道。
“哎呀,我哪是急着吃……”赵桓熙话说一半,回头看了看跟在后头的丫鬟,对徐念安附耳道:“不是说好了吃完饭回去看我作画的吗?”
“那时间也宽裕着呢,不着急。”徐念安才不想像他一般不顾形象地又跑又跳。
“我偏要急,你快点。”赵桓熙耍起赖来,拉着她就跑。
“哎呀,你快松手,我发髻都要散了!哎呀……”徐念安一边被他扯着跑一边伸手扶着发簪。
“哈哈哈哈,我就不,哈哈!”赵桓熙拉着徐念安风一样卷过夹道,身后丫鬟们抿着笑跟上。
“什么事啊这般高兴?老远就听到你嘻嘻哈哈的。”
赵桓熙拉着徐念安一头闯进嘉祥居的正房,正碰上从里头出来的殷夫人。
“没什么事,想着要和母亲一起用饭,高兴而已。”赵桓熙只要心情好,嘴上也是极会哄人的。
徐念安扶稳头上的发簪,努力平复一下气息,向殷夫人行了个福礼。
殷夫人瞧着自己儿子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精神气与前阵子迥然不同,心中高兴,道:“就你小嘴儿叭叭的会说,饭菜都上好了,都进来吧。”
三人进了屋,赵桓熙扶着殷夫人坐下,自己也在殷夫人身边落座。
徐念安很自然地拿过丫鬟递来的碗,给殷夫人盛好饭,然后拿起筷子侍立在殷夫人身边,准备给她布菜。
丫鬟给赵桓熙也盛好了饭,赵桓熙拿起筷子,抬头一看,见徐念安拿着筷子站在殷夫人身边,错愕道:“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坐啊。”
殷夫人不语。
徐念安道:“三郎先吃吧,不必管我,我伺候母亲用饭。”
殷夫人嫌秦氏韦氏这两个庶子媳妇碍眼,每次和赵桓熙一同用饭时,都不让她们在旁伺候。而佛堂里的老太太是国公爷的继室,不是她嫡亲婆母,她也懒得去伺候。所以赵桓熙到现在都不知道成亲后媳妇是要伺候婆母吃饭的。
“伺候母亲用饭?为什么?家里不是有丫鬟吗?”他将不解的目光投向殷夫人。
殷夫人还是不说话。
徐念安低声道:“三郎不必介意,这是规矩。”
“规矩?”赵桓熙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碾了碾,看着殷夫人道:“我明白了,就算家里有丫鬟使唤,也要让媳妇伺候婆母吃饭,以示媳妇对婆母的孝顺是吗?那好办啊,几个姐姐出嫁前,母亲总劝诫她们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可见冬……念安嫁了我也是要从我的。那我孝顺您不就完了吗?只要我孝顺您,念安自然跟着我一起孝顺您。”
赵桓熙笑眯眯地夹了一根鸡腿到殷夫人碗里,道:“一只鸡两条腿,自幼这腿都是给我吃,如今我要孝顺娘亲,就请娘亲吃鸡腿。娘亲你就让念安坐下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们坐着她站着,我们吃着她看着,再好的菜吃着也不香了。”
殷夫人抬眼,正对上自家幺儿黝黑晶亮的一双眸子,半是撒娇半是恳求眼巴巴地望着她,她哪里受得住?遂转过头对徐念安道:“你夫婿疼你,我自然也不能做那不通情理的恶婆婆,坐下一起吃吧。”
“多谢母亲。”徐念安在赵桓熙身边坐下,低声向他道谢:“多谢三郎。”
赵桓熙脸一红,将另外一只鸡腿夹给了她,道:“便拿此根鸡腿收买你,以后定要和我一起孝顺我娘亲。”
“孝顺母亲本就是我做媳妇的分内之事,无需收买。”徐念安将鸡腿夹回赵桓熙碗中。
“你别在娘亲面前驳我面子成不成?我叫你吃你便吃。”赵桓熙将鸡腿夹回徐念安碗中。
“孝顺娘亲第一要务便是照顾好三郎,三郎还在长身子,这鸡腿理应给三郎吃。”徐念安将鸡腿又夹回赵桓熙碗中。
殷夫人实在看不过一根鸡腿他俩让来让去的,将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了徐念安,吩咐一旁的苏妈妈:“下次再做鸡,吩咐厨房必得放三根鸡腿。”
苏妈妈笑着应了。
殷夫人一回头,发现赵桓熙又将他碗里的鸡腿夹给了她。
三个人其乐融融正要吃饭,冷不防外头一丫鬟进来禀道:“太太,令德堂来人了。”
“是谁?”
“李妈妈。”
殷夫人眉头一皱,放下筷子来到外间,道:“叫她进来。”
一位身穿褐色对襟褙子,面相刻薄尖酸的中年仆妇进了门,对殷夫人福了一福,阴恻恻道:“大太太,老太太听闻孙媳徐氏今日在芝兰堂不修口德贻笑大方,罚徐氏去祠堂抄写《女诫》一百遍,以作惩戒,即刻开始。”
第17章
殷夫人被气得愣住。
李妈妈眼睛往内间一扫,道:“劳烦大太太让徐氏出来随老奴去祠堂领罚。”
赵桓熙噌的一声跳起来就要出去理论,徐念安忙拉住他低声道:“老太太要罚我,你再闹也没用,闹得越凶罚得越重,一顶不敬长辈忤逆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谁也受不住。”
“那怎么办?”赵桓熙急了。
“只是一百遍女诫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你和母亲先吃饭,待会儿给我送点吃的便是了。”徐念安说完,安抚地轻按了按他的手臂,来到外间,向面色铁青的殷夫人福了福,道:“母亲,今日儿媳在芝兰堂确有失礼之处,祖母罚我是为我好,您别着急,身子要紧。儿媳这便去了。”
看着徐念安被李妈妈带走,殷夫人气得肝疼,几乎将手里的帕子撕成两半。但老太太发话,她做儿媳的到底是不敢当着人面说一句不是。
直到人都走了,她哽住的一口气才呼出来,胸膛起伏大口喘气,指着令德堂的方向对苏妈妈道:“老虔婆,对我儿来说不过就是个继祖母,她真有脸为了五房把手伸到我儿子的房里来管!”
苏妈妈忙按住她道:“太太,三爷还在呢。”
殷夫人一回头看到赵桓熙,顿觉丢脸,想起徐念安临走前那句“身子要紧”,脑中顿觉灵光一现,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赵桓熙正着急徐念安被带走受罚,又惊讶于母亲管祖母叫“老虔婆”,无所适从中见母亲晕倒,顿时老大着忙,一边冲过去帮忙扶住殷夫人一边朝外头大叫:“快去请大夫!”
靖国公用完晚饭,正准备应友人相邀出府小聚,恰碰上一小厮屁滚尿流地往马房跑,喝住他道:“哪房的下人,如此没有规矩!在府中横冲直撞成何体统?”
小厮忙过来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国公爷恕罪,小人是嘉祥居管事苏妈妈的小子,大太太晕倒了,我娘着我赶紧去给太太请大夫,所以才匆忙了些,请国公爷恕罪,恕罪!”
“大太太病了?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病了?”长媳主理着府中中馈,这么多年来一直十分妥帖,国公爷还是很看重她的。
小厮畏畏缩缩不敢说。
“藏头缩尾的做什么?有什么事说便是了!”国公爷是爽利性子,哪儿耐烦见人这般磨蹭的,呵斥道。
小厮一下趴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是老太太因为芝兰堂的事罚我们家三奶奶抄一百遍女诫,大太太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了。”
“听说大太太气得都晕过去了!”五房内院,赵姝娴边说边笑得倒在五太太怀里。
五太太寡淡的脸上绽开一抹痛快的笑意,道:“今日是那徐氏进门头一天,就被老太太罚去祠堂抄女诫,我看长房这对婆媳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饶是她再怎么铁齿铜牙,越得过长辈去吗?她有本事上佛堂与祖母理论去!”赵姝娴伸手拿银叉自果盘里叉了一块桃肉,正要吃,冷不防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喧哗,间或夹杂孩子的哭闹声。
母女俩向窗外张望了一下,“像是你兄嫂那边传来的。”五太太唤门外的丫头:“慕兰,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慕兰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回禀道:“太太,是二爷在外头吃了酒回来,奶奶看到他肩上有胭脂的痕迹,追问起来,二爷不耐烦,摔门走了。”
五太太忍不住唉声叹气。
赵姝娴却在一旁闲闲道:“要我说这在家太受宠的女子也是娶不得,到了夫家稍有些不如意便大吵大闹哭天抹泪的。自古文人多风流,二哥出去和朋友喝酒应酬,席间难免红袖添香之类的雅事,衣服上蹭到了胭脂印子算得什么事?又不是把人领回来了,这也值得吵嘴!”
五太太道:“我愁的是,现在你兄嫂只生了一个女儿,这般吵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赵姝娴正要说话,慕兰又在外头禀道:“太太,二姑娘,敦义堂的胡妈妈来了,说要见二姑娘。”
五太太一听,忙领着赵姝娴从内室出来。
胡妈妈先给五太太和赵姝娴行了礼,这才道:“传国公爷的话,五房二姑娘赵姝娴不知礼数在先,搬弄唇舌在后,罚去祠堂抄写女诫两百遍,以示惩戒!”
五太太目瞪口呆,赵姝娴腿一软靠在了她身上。
赵家庄严肃穆的祠堂里,牌位林立烛火幽黄,穿堂风一阵阵地吹过,吹得人后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全都立了起来。
“小姐,我去把窗户关上。”明理说着,就要去关窗。
“放肆,祠堂的窗户也是随便关的?”李妈妈阴着脸道。
明理想争辩,宜苏按住她,对徐念安道:“小姐,奴婢回去替您取件披风来。”
徐念安点点头,在摆放在祠堂右边的几案旁跪坐下来。明理替她点亮桌上的灯盏,手脚麻利地倒水磨墨。
宜苏须臾取了披风来给徐念安披上,徐念安堪堪抄了半页纸,那边赵姝娴哭丧个脸带着丫鬟婆子笔墨纸砚来了。
李妈妈很是惊讶,“娴姑娘,您怎么来了?”
赵姝娴狠狠地瞪了徐念安一眼,道:“还不是有那起子黑心肝的去祖父面前告歪状!”
徐念安抬起头来,冲她温文尔雅地一笑,还点了点头。
赵姝娴更生气了。
李妈妈吩咐跟随赵姝娴前来的婆子盯着点,自己匆匆忙忙地走了。
赵姝娴命人把几案就摆在徐念安对面,与徐念安隔着偌大的厅堂,两两相望。
比起她的愤恨恼怒,徐念安气定神闲得多了,不紧不慢地抄到第二页时,赵桓熙带着松韵等人拎着食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