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角门处传来一道喝声,
“慢着!”
宁晏听到这道声音,轻轻哼笑了一声,凭着宁雪那温吞性子怎么可能干出这样不要脸的事,她早就猜到是宁宣背后搞的鬼,她慢吞吞转过来,带着众人朝宁宣施了一礼,
“请三王妃安。”
宁宣满头珠翠气势冲冲迈了进来,美目横扫一圈,语气寒厉道,“三妹妹,我约了二妹在此地赏景,你们燕家四少爷冒犯了她,怎么反而把二妹妹给抓起来了?”
在她身后跟了不少僧客女眷,大家纷纷过来看热闹。
宁晏面无表情睁着眼说瞎话,“王妃弄错了,事情是这样的,我今日特意带着太后娘娘赏赐给我的珊瑚手串,上山礼佛,也是想给老人家祈福求平安,不知哪个没眼皮子劲的趁着我搁下手串抄经时,将好东西给偷走,这不,我喊着我家四弟帮我一道寻,带着一家婆子寻到这,正好人赃俱获,”
“王妃瞧瞧吧,这可是太后娘娘赏赐的手串,该怎么办才好?”
宁宣倒了一口凉气,“你这是空口白牙诬陷人!”
宁晏懒懒朝崔瑶儿看了一眼,“王妃不信,大可问一问崔家姑娘。”
崔瑶儿就在燕珺之后来了这梅园,恰巧将宁雪那番造作的举止瞧在眼里,心里嫌恶至极,她娴静地施了一礼,
“回王妃的话,臣女与家里嬷嬷行到此处散心,恰恰将整个过程目睹在眼,臣女作证,燕少夫人所说一字不差。”
宁宣气得没脾气了。
宁晏没功夫跟她掰扯,直接吩咐道,“将她带走!”
强将手下无弱兵,宁晏这批婆子都是个顶个厉害,两人开路,四人抓住宁雪与宁家那名嬷嬷,径直把人给拖出了园子,宁宣与婢女拦都拦不住,只得追了过去。
如月替宁晏将手串给拾了起来,轻轻放在手帕上,宁晏深深看了一眼邵嬷嬷,示意她重新安排个地方给燕珺二人相看,率先带着人离开。
崔瑶儿望着她背影深深作了一揖,燕家少夫人的行事作风还真是有趣,明明白白栽赃陷害,不过对付这种人,就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与燕珺同时松了一口气。
宁晏这厢要将宁雪带去惩戒院,交由寺庙的人来处置,宁宣只得将看热闹的人轰走,最后拖着她到了一偏僻的院子。
“宁晏,你到底安得什么心,都是一家亲姊妹,你却当着外人的面来算计自己人。”
宁晏立在廊庑外,紧了紧披衫,淡声道,“长姐,你撺掇着自己妹妹丢人现眼,是嫌宁家声誉不够坏吗?还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任由你耍心眼?”
宁宣脸色极是不好看,指着梅园方向骂道,“让雪儿嫁给燕珺有什么不好,大家都是庶出的,谁也不亏了谁,一家姐妹成为妯娌也算美谈,你非得跟宁家断得这么干净吗?还是你们燕家早就倒向了东宫?”
宁晏心倏忽一紧,抬目幽幽看着她,
也对,随着粮荒一案渐渐浮出水面,霍家现在被架在火上烤,舆论风声对霍家与三皇子越来越不利,三皇子这是狗急跳墙,想拉拢燕翎。
“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并不懂朝政,但我知道,人要坐着吃饭,不能跪着讨米…”她斜了一眼跪在院子里狼狈不堪的宁雪,带着燕家人大步离去。
宁雪听得宁晏那话,双目一阖,泪水横陈,“长姐,我早就告诉您这招不灵,您非不信,非要按着我来丢人,这下好了,我也没脸见人了,四妹妹被莲姨娘牵连,如今嫁不出去,我也跟着无处安身,还请长姐以后安生些吧,咱们宁家没沾着您的光,反倒名声越来越差劲…”
宁宣看着宁雪软糯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跺跺脚,气得拂袖离去。
宁晏回到客房,下人已取来斋饭,各家回房用膳,宁晏顺带问了燕珺心意,燕珺支支吾吾点了头。午后宁晏请崔夫人过来喝茶,崔夫人笑容满面朝她颔首,“成了,我家那丫头是个好的,你放心,该教的我会教她,绝不让她给你添麻烦,对了,她一再称赞你,说是以后要跟着你学呢。”
宁晏摇头叹息,“哪里,我这是掰开伤口擦盐,无可奈何,面对无赖,你只能比她更无赖。”
崔夫人押了一口茶,深深看着宁晏,“弟妹这性子合了我的脾性,我也是这般认为。”
如此一来,两对新人都看对了眼。
接下来燕家又要办喜事了。
眼见天色不好,大家赶忙收拾行囊回京,偏生门还没出,急雨浇下,寒风裹来,顷刻间门庭湿了一大半,大家只得躲在客房内歇着,避避雨再行筹划。
宁宣气急败坏回了听音阁,沿着楼梯上来阁楼,看到三皇子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与人对弈,那人穿着一身黄色的道袍,浓眉大眼,眼神却极为犀利,他瞧见宁宣进来,无声施了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三皇子余光瞥见宁宣蹑手蹑脚走进来,他头也未抬,问道,“怎么样了?”
宁宣跪在他身侧沮丧道,“没成,那宁晏半路掺和一脚,阻拦了我的计划。”
“是吗?”三皇子眉头一挑,手中捏着一棋子,兀自思量棋局,经过一年的浸润,他浑身也染出几分天潢贵胄的沉稳来。
朝廷内外明里暗里有人来投靠他,他身边聚了不少三教九流,今日到此,并非陪着宁宣游山玩水,而是来见一要紧的人物。
宁宣见三皇子许久没吭声,嘟着嘴埋怨道,“殿下,妾身已替您试过了,燕家是铁了心不接受您的招揽,您也瞧见了,东宫老臣暗地里走访燕翎,宁晏又一而再再而三撇清与宁家关系,三司查案,于霍家如此不利,也不见燕翎搭把手,种种迹象已表面,燕翎已倒向东宫,殿下,宁晏是燕翎的心头肉,您对宁晏下手,便能拿捏燕翎。”
三皇子闻言将棋子一扔,冷冷瞅着宁宣,“我看你操心我大业是假,借机跟宁晏报私仇是真,你可知当初我去燕家说情,燕翎为什么二话不说便把你的婚事让给我吗?”
宁宣想起当年的事,心中顿生了几分复杂,她垂下眸道,“幸在他没耽搁我的婚姻,否则我哪里能嫁给殿下您?”
三皇子对着她的阿谀奉承已无动于衷,只道,“除了他不喜欢你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宁晏再好,也比不上他心中的抱负,你放心,我已有法子对付燕翎。”
宁宣失望地瘪了瘪嘴,三皇子不听劝,她不如告诉霍贵妃,决不能留下宁晏这个隐患。
大约下午申时,雨渐渐小了,大家陆陆续续下山,燕瑀亲自搀着母亲褚氏先走,宁晏担心路上打滑,又吩咐燕珺与两名婆子去照顾崔夫人姑嫂。
她反倒落在最后。
金山寺下山的台阶陡峭,今日上香的人不少,知客僧在地面铺了厚厚的草结绳,还是有人时不时滑倒,宁晏行到一半,见前方廊道拥挤,只得躲在飞檐处的三角亭歇着。
寒风鹤唳,细雨如雾,宁晏方才凝立片刻,身后传来一道儒雅的笑声,
“三妹妹今日也上山礼佛来了?”
宁晏听得三皇子的声音,脊背一凉,她连忙转身朝他屈膝行礼。
“给殿下请安…”
三皇子穿着一身月白常服,负手而立,似翩然君子。
宁晏悄悄瞥了一眼他身侧,除了一名内侍,再无旁人,
虽说是亲戚,却也得避嫌,宁晏刻意退开几步,垂首默立。
这该是三皇子第一次这般近距离打量宁晏,不知是不是礼佛的缘故,宁晏今日未施粉黛,面颊被冻得微有些粉色,嫩如凝脂,寒烟笼罩,那双杏眼却乌亮有神,当真是雪魄之姿,无人能及。
三皇子痴痴望了片刻,忽然问道,“还喜欢那陌上如玉的少年君子吗?”
宁晏闻言眉头微皱,回想当初行宫的事传得人尽皆知,不是这三皇子又是谁。
她极力压平呼吸,“殿下说笑,不过是臣妇酒后胡话罢了,岂能当回事?”
“哦?”三皇子目光又往宁晏细腰觑了一圈,“你与燕翎成婚两年有余,至今未孕,我还当你们夫妇感情并不好呢。”
燕翎出色归出色,一个不疼人的丈夫谁又乐意,况且洞房之夜被丈夫冷落,换谁都能记一辈子,燕家如此不识抬举,等他上位,少不得要料理燕家,届时再纳她为妃,也不用再惦记着。
宁晏听得这话,只觉万分抵触,隐隐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心口没由来涌上一股恶心。
她愣是压住翻涌的不适,朝三皇子屈膝,“孩子是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时辰不早,臣妇告退。”
她从容施礼,搭上如月的手臂,出了亭子,顺着拥挤的人群往下去。
眼前人脸晃动,雨雾婆娑,脑海一遍又一遍回想三皇子的话,越想越觉得可怕,若是这样一个人当上了皇帝,她将来哪有活路,不仅她没了活路,燕家也必是万劫不复。
宁晏脸色变得铁青,深一脚浅一脚,由婆子丫鬟前后簇拥来到山坪下,其余人已上了马车,宁晏一头钻进马车,那口气还来不及卸下,抬眸见一人端坐在马车里。
对上那双熟悉又深邃的眼神,宁晏眼眶顿生酸楚,
“栩安……”
她从来没有这样渴望他,被恐惧支配的身子跟一团火似的扑在他怀里,
燕翎紧紧将她圈在胸膛,眼神锐利得如同一把杀人的刀,“不怕…我在。”
午后雨势渐起,他便打官署区冒雨疾驰来金山寺接她,多事之秋,他不放心宁晏在外头过夜,不成想恰恰听到刚刚那番对话。
越是震怒,他反而越沉得住气。
燕翎细细安抚她许久,一遍一遍告诉她,“一切交给我。”
待回府,已是潇潇雨歇,天色渐开,这一夜,燕翎哪儿也没去,夜里二人就宿在书房。
宁晏一遍遍吻过他的喉结,试图通过亲密来缓解心中的不安,燕翎用力回应她,尽可能给她踏实和安稳,书房是他最私密的空间,这件内室与书房之间的夹层更是藏着他多年的密辛,这里四处机关重重,也是他最隐秘最安全之所在。
朝中波云诡谲,东宫与三皇子怕是要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他希望她在最安全的地方。
燕翎轻轻啄了啄她的额尖,一点点将这间书房的秘密悉数告诉宁晏,
宁晏怔愣看着他,“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黑暗里,他睁开幽黯的眼,还不曾褪去的情欲与曾经有过的隔阂都在这一刻消融,他看着钝钝的她,“俏俏,我从十二岁上战场到如今已十一年有余,我从来没有怕过,但现在我怕了,因为我有了软肋…”
那个软肋就是她……
宁晏脑海有那么一瞬间的混沌,心头泛起绵绵的酸楚,
她被人抛弃过,被人厌烦过,被人喜欢,甚至被人嫉妒,又或者无坚不摧地站出来去保护别人,却从来没有人把她视为软肋。
她骨子里要强了一辈子,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为别人的软肋。
她怔怔问道,
“那你打算怎么安置这个软肋?”
燕翎唇角牵了牵,“若我是你的软肋,你会怎么办?”
深夜的宫墙下,吴奎亲自提着一盏风灯,引着皇帝来到慈宁宫外,想是刻意遮掩行踪,这一路竟看不到一个内侍,雨后的宫道格外静谧,寒风夹杂着湿气扑落在皇帝面颊,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吴奎先去里头禀了一声,片刻又回来搀着皇帝进了宫内。
太后被宫人扶着往软塌上坐着,她老人家畏寒,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貂绒,宫人塞了一个暖和的手炉给她,她抱在怀里,看着疲惫迈进来的皇帝,露出冷笑,
“皇帝总算舍得来找哀家了?”
皇帝苦笑,这几日因为粮荒的案子,朝廷快掀了个底朝天,他也被吵得身心疲惫,他坐在太后下方的锦杌,道,“虽还差点关键证据,但霍家大约是保不住了。”
太后问,“老三可参与其中?”
皇帝摇头道,“是霍家人一手操控,与老三无关。”
太后听出皇帝弦外之音,轻哼了一声,“那也不能说明他无辜,他若当真有心,早早将事情禀报与你,你也不会被霍家蒙在鼓里。”
皇帝沉默片刻道,“母后所言极是,只是大义灭亲的事也不是谁都做得出来。”
太后反讽道,“是啊,他舅舅是亲人,你就不是亲人了?你还是他的君上呢,无论如何,三皇子犯欺君之罪。”
母子俩都是聪明人,一来一去,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皇帝不由头疼,“母后,并非儿子非要立老三,樾儿太小了,谁也不能料到将来会出什么事端来,儿子不敢大意。”
太后目露幽黯,“皇帝啊,你想过吗,樾儿继承大统,老三将来也不过是今日之程王,可一旦老三当了皇帝,你觉得他会留一个宗法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世吗?太子为国为民,皇帝不会亲手把他最后那点骨血给葬送了吧?”
皇帝心猛地一抽,他双目睁大,嘴唇狠狠抖动了几下。
太后再道,“你皇爷爷访仙求道二十载,从未升朝议事,你见朝廷乱了吗?外有内阁,三法司与六科给事中,内有司礼监和东厂,内外相制,层层监察,别说有皇帝,便是没皇帝,朝廷照样运转。”
“哀家还没死呢,你是我儿子,正当盛年,还怕不能将孙子培养成人?立嫡长孙为皇太孙,方是正理。”
太后一针见血戳中皇帝软肋,皇帝脸色胀得通红,渐渐拿定主意,“成,儿子听您的,立樾儿为皇储。”
自太子薨逝,皇宫大内不少内监和宫女暗中投靠了霍贵妃。
皇帝前脚踏入慈宁宫,消息后脚被递去了霍贵妃的永寿宫。
彼时霍贵妃正脱去衣簪准备就寝,听到这个消息,打了个激灵,“陛下半夜探望太后去了?”
那宫婢道,“这是慈宁宫管炭火的嬷嬷递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霍贵妃眼色登时一冷,将簪子一扔,“皇帝隔三差五都会去探望太后,可每每皆是有外人在场,为何,他怕太后干政,不敢私下见太后,如今眼巴巴去寻太后,必定是商议储君人选。”
宫婢担忧道,“娘娘,霍家出事了,您为何一点都不着急?一旦霍侯倒下,咱们三殿下岂不没机会了?”
霍贵妃摇摇头,“你不了解陛下,霍家的事,晨儿一无所知,他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陛下要的就是霍家倒下,他才会心甘情愿立晨儿为太子!”
“那您的意思是,陛下已定了咱们三殿下为太子,这是去问问太后的主意?”
霍贵妃眼底浮现苍茫之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该是如此,但太后心思幽深曲折,不一定会答应。”
“那怎么办?”
霍贵妃沉吟片刻,转身过来吩咐她道,“你现在去一趟乾清宫,就说我今日得了一盆极好的十八学士,邀请陛下过来赏花。若陛下过来,便是定了晨儿的意思,若陛下拒绝,怕是有变。”
霍贵妃侍奉皇帝多年,早就把皇帝的脾性摸得透透的。
宫婢领命而去,大约是一刻钟后,宫婢灰头土脸回来,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心如死灰道,“娘娘…陛下今日乏累,改日再来探望娘娘您……”
霍贵妃猛地打了个哆嗦,看着镜子里重新梳好的妆容,抚着那风韵犹存的面颊,愣了半晌,眼色凄凄厉厉道,“看来我还是赌错了…”
宫婢挪着膝盖往前泣道,“没了霍家,您和殿下便是刀俎上的肉,娘娘,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呀。”
霍贵妃闭了闭眼,渐而睁开眸,眼底寒芒一闪而逝,“怕什么,鹿死谁手还难说。”
第97章
燕珺与崔瑶儿相看过后,国公爷便催着徐氏早日定下来,换做寻常,徐氏定要刺丈夫几句,如今朝廷变幻莫测,国公爷神思不属,徐氏也就不置一词,紧赶着派了媒人上门,交换庚帖,合八字,两日下来便把婚事敲定,只等着下聘,准备聘礼尚需时日。
八月二十这一日,宁晏打议事厅回明熙堂歇着,片刻如霜掀帘进来,脸上还挂着泪,“主子,您快些去书房瞧瞧世子,世子被陛下当庭杖责,由锦衣卫抬着送回了府。”
宁晏吃了一惊,险些站不稳,这个节骨眼,他怎么招了打,吩咐如霜去寻药,自个儿出了月洞门径直往书房去,刚踏上书房廊庑,听得正房传来国公爷的呵斥声,
“你从来是个沉稳的,今日怎么这般毛躁,那苏秦着实犯了律法,按律当罢黜夺爵,你替他扛下来作甚?”
宁晏还是第一次听得国公爷这般大动肝火,可见局势很不乐观,她顾不上避嫌,捏着绣帕急忙迈了进去,国公爷见她进来,语气稍稍一收,往炕床坐了下来,宁晏施了一礼,便朝燕翎走了过去,燕翎被安置在罗汉床上趴着,云旭正蹲在一旁给他擦拭伤口,瞧见宁晏进来,连忙退开。
宁晏一眼扫过去,皮开肉绽,心疼得眼眶发酸,从云旭手里接过布巾,坐在他身侧含泪道,“你好端端怎么成这副模样?”
燕翎侧眸看过来,俊脸略有些发白,愧疚一笑,“不要担心,只是一点外伤,陛下是我亲舅舅,他生气是真,却也不敢下狠手,无非是一点表面功夫。”
宁晏吸了吸鼻子,豆大的泪珠挂在她眼眶,要落不落,燕翎抬手替她拭去,宁晏赌气地别过脸,蹲下来替他处理伤口。
这头国公爷跟炸毛的狮子似的,吼声不断,“你明明可以置身事外,何故替那苏秦说情,那苏秦早些年与霍家有恩怨,三皇子看他不顺眼,你平白无故为了苏秦得罪三皇子作甚?”
父子二人论起这等机密朝政,也没避着宁晏。
燕翎言简意赅道,“因为我要用他。”
“父亲且想一想,苏秦此人虽桀骜,却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我今日替他作保,保住了他的爵位与官职,你猜他会怎么做?他必定心中生愧,愿意效力于我。”
“你要他效力你作甚。”
“因为我要参与夺嫡。”
国公爷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愕地盯了他一瞬,脸色慢慢变得凝重,“你要扶保太孙?”
宁晏手跟着一抖,不小心触到了燕翎的痛处,燕翎俊眉微皱,颔首道,“没错,三皇子的人瞅准时机弹劾苏秦,目的就是撤下苏秦,父亲想一想,苏秦如今在何处当差?那霍家根底又在何处?”
国公爷沉吟道,“霍家根底在江南,而苏秦现任两江总督,手掌江南军政大权。”
燕翎道,“没错,霍家可以乱,但江南不能乱,苏秦虽是触犯了国法,三司容不了他,但我必须保他,这个节骨眼,换谁去江南,都镇不住江南的地头蛇。只要保住苏秦,霍家就不敢在江南地界生乱。”
国公爷长叹一声,“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你这么做,会将燕家置于风口浪尖,儿啊,父亲上了些年纪,不求大富大贵,但求明哲保身。”
燕翎回身握住宁晏发冷发颤的手,目色倏忽发寒,“不是儿子不愿明哲保身,是裴晨那个狗贼欺人太甚,觊觎吾妻,我必要手刃他。”
国公爷震惊地朝宁晏望去,只见那一贯沉稳的儿媳妇,此刻跪坐在罗汉床一角,双目低垂,纤瘦的身子轻轻发颤,仿若被雨打湿的娇花,国公爷是个血性男儿,听得这话,拳头捏得飒飒作响,唇关咬得极紧,半晌闷出一行话,“爹爹明白了。”
起身往外走,“你好好休养,外头的事还有我。”
国公爷久事疆场,朝中故旧极多,有他暗中走访,必定能说服不少观望之辈。
燕翎被抬回府邸的同一时刻,王家往王娴处递来消息,说是老太太病重,让她回去探望,王娴将孩子送到徐氏处,趁着天色还未晚,带着丫鬟匆匆赶往王家。
王老太太着了些风寒,躺在塌上脸色不太好,但也不至于病到需要女儿连夜探望的地步,
“你在燕家好好待着,莫要再给我闯祸,我不过是头疾的老毛病犯了,也不知谁多嘴,大晚上的,让你赶回来作甚?”
王娴听得母亲语含埋怨,嘴唇冷冷翘起,也没给好脸色。
老太太见怪不怪,捂着额头的帕子,冷不丁问她道,“你跟璟儿怎么回事?那个妾室如何了?”
王娴不在意道,“我没见过,那丫鬟就在书房伺候,也不曾来我眼前晃。”
王老太太问,“若她来晃呢,你生气否?”
王娴啧了啧嘴,面露嫌弃,“我是正室娘子,哪里会怕一个妾室?她真敢嚣张,我必不饶了她。”
“那还是在乎的嘛…”王老太太闲闲笑了一句。
王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冷冰冰道,“您既然病得不算重,我便回去了。”每每回来,老太太都要训斥她,怪她没有处好妯娌关系,嫌她不孝敬公婆,王氏听得心烦。
王老太太看了一眼窗外,留她道,“天色已黑,你来都来了,就歇一晚吧。”
王娴摇摇头,起身准备走,“熙熙这两日闹肚子,我不太放心。”
王老太太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言,着人拿了些银两给王娴,“你二叔出事后,家里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我也没多的贴补你,你以后省着些花。”
王娴没有接她的银票,淡声道,“我嫁妆还有呢,母亲留着自个儿花吧。”屈膝一礼,带着婆子离开了,回程的路上也觉得蹊跷,母亲看起来精神不错,是何人诓骗她回府,这个念头一起,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一位婆子打茶楼出来拦住了王娴的马车,她朝王娴笑道,
“三少夫人,我们家少夫人正在茶楼喝茶,瞧见了您的马车,想请您一道上去叙叙旧。”
王娴认出那人是她手帕交何家大小姐的陪嫁嬷嬷,既是遇着了便见一面,她留下婆子守着马车,带着一心腹女婢上了楼。
到了阁楼外,女婢却不准许进去,王娴皱了皱眉,一面踏入门槛一面朝里面的人冷声道,
“你什么时候这般矫情,说个话还不许丫鬟跟着……”
待她从屏风绕进去,看清里面那人的面目,脚步猛地一凝,差点失声。
苏绣座屏下立着一道修长身影,常服玉冠,一派潇洒风流,正是三皇子裴晨。
三皇子朝她招手,示意她进去说话,王娴回瞥了一眼门口,门已被掩上,门口杵着一面冷的内侍,王娴忍住心头慌乱,面色清冷迈进了雅间,她朝三皇子草草一礼,便在他对面跪坐下来。
三皇子亲自替她斟了一杯茶,面上含笑,“想当初王太师教我读书,我也时常来王家受教,细细算来,咱们也算青梅竹马?”
三皇子自顾自碰了碰她的茶杯,先饮了一口,望着她笑容涤涤。
王娴也没喝茶,甚至都没抬头看他一眼,只道,“殿下有事不如明说。”
三皇子笑容不改,身子懒散往凭几上一靠,语气悠悠道,“我突然想起一桩往事,想当初,你夺得诗社的魁首,我一见倾心,向你母亲求娶你,你冷着脸拒了我,说什么你要嫁顶天立地的汉子……据我所知,这燕璟也算不得顶天立地吧?”
三皇子喜欢貌美的才女,他第一个看上的是王娴,只是王娴性子过于冷淡,又拒绝地很干脆,三皇子才将心思转移到旁处。
王娴听到这里,脸色刷的一变。
她皱着眉道,“殿下若是要叙旧,不如换个人?在宁宣之前,你还喜欢过崔家的含莺妹妹,你不如请她来喝茶?”
三皇子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苦笑,“好了,我便不绕弯子了,”继而正色道,“王家因燕翎而败落,你心中必定生恨,听闻你在燕家都快站不住脚跟了,你婆母堂而皇之给燕璟纳妾,可见是半点面子都不给。”
王娴慢吞吞擒起茶杯抿了一口,并不接话,暗自思量三皇子的用意。
三皇子打量她神色,继续道,“燕翎如今处处与我为对,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只要燕翎病一阵子,待我大功造成,起用王家,保燕璟一个五品之职,让你当上诰命夫人,不仅如此,你的儿女,我将来高看一等,绝不委屈了他们,你意下如何?”
王娴听得一阵惊悚,她将茶盏往下一搁,木然瞪着三皇子。
三皇子也知这种事定吓到她一个内宅妇人,笑容里带着安抚,“燕翎不是受伤在府上么,我给你一种药,你只需悄悄下在他日常饮食里,吃上个三日,他便会病恹恹的下不来床,你放心,不是要命的毒药,我不会让你担干系。”
王娴眼神微微一缩,心下又怒又骇,燕翎既是与他水火不容,又怎么可能只是不要命的毒药,三皇子不出手便罢,一旦出手岂有燕翎的逃生之处?
她冷着脸道,“我着实看不惯燕翎夫妇,只是此事万分凶险,一旦露馅,我怕是要成了个下堂妇,我女儿将来也落不着好,我凭什么任你差遣?”
三皇子蓦地一笑,手指轻轻在茶盏沿口来回拨动,“王娴,你就不想为王家,为你丈夫还有你的孩子博一个前程吗?我既然敢做,便有必胜的把握,退一步来说,此药只是寻常的药,即便发现也无大碍,你若不信大可去药铺问问。”
“当然,你若不答应,我少不得再寻旁人。”
王娴听到这心神一紧,权衡片刻,她伸出手,“你将药给我,我先去药铺问问,倘若不是要命的毒药我便依你,若是要命的毒药我便扔了。”
这倒是符合王娴的性子,三皇子无话可说。
王娴从三皇子处拿了药,回到马车已是冷汗涔涔,朝局已艰难到这个地步了吗,燕翎身居高位又能怎么样,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一刻忽然觉着,平平淡淡也挺好,至少一家人能安稳过日子,倘若燕翎真有个三长两短,宁晏这辈子又能逍遥到哪里去。
王娴心情复杂地想了想,又借口不舒服去了一家药铺,塞了一锭银子给掌柜的,掌柜的接过药包轻轻闻了闻,里头是一种白色的粉末,“这是高热时给病人开的退热药,此药一吃下去,病患全身出汗,昏昏欲睡,恹恹的有虚脱之症,歇了数日便好了。”
王娴疑惑道,“真的只是退热的药?”
掌柜的对她的怀疑很不满,凉凉笑道,“夫人不信,大可去旁处再问问。”
王娴不放心,又跑了一家药铺,得到了同样的答案,这才带着药包回了府。
她回来得晚,心中搁了事,没心思管孩子,就遣了一嬷嬷去容山堂告罪,这一晚独自卧在塌上辗转反侧,后半夜迷迷糊糊睡过去,却做了噩梦,梦到燕家生了大火,她躲在柴房角落里,无人问津,燕璟只管抱着熙熙带着那娇艳的小妾笑呵呵远去,那笑声回荡在她耳郭震得她心神俱碎,梦中她几度垂死挣扎想去够熙熙的小手,却见女儿躲在燕璟怀里,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畏惧地看着她,那一刻王娴的心里痛极了。
醒来,王娴出了一身汗,愣愣坐在塌上许久,直到身上发冷,才换了婢子进来备水,沐浴换了身厚实的衣裳,这才心神不宁地往容山堂去。
徐氏发现王娴今日罕见坐在明间不动,只管抱一下熙熙,眼神时不时往窗口觑,徐氏以为她惦记着燕璟,悄悄着人将儿子叫过来,怎知燕璟一来,王娴反而转身离开了。
到了晚边,王娴过来容山堂用膳,总算是见着了宁晏,她犹豫许久,趁着宁晏去厨房的档口,踵迹跟了过去。
她在容山堂抄手游廊一个无人的角落唤住了她,
“宁晏,我有话与你说。”
薄暝如雾,游廊上的灯盏次第而开,如一条灯龙匍匐在夜色里。
两位女子站在漆黑的杂物间,隔桌而立,零星一点灯色沁进来,宁晏能看清王娴眼底的一片乌青。
王娴将那包药搁在桌案,轻轻推至宁晏跟前,“事情便是如此,你们看着办…”说完这席话,王娴反而卸了一身重担,神色苍茫又虚脱,那种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的憋闷,在这一瞬间恍惚得到释放,她苦笑一声,眼底溢出一些泪花,脱口而出,“对不起…”旋即高瘦的身子挺直地消失在廊庑尽头。
宁晏怔怔凝着王娴站过的方向,满腔的情绪在一个槛上来回打转,神色从震惊慢慢过渡到惘然,她没有问王娴为何说对不起,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答案已无关紧要。
目光最后落在那包药粉上,清凌凌的眼底眯出一道寒光。她用手帕包住那个药包,回了明熙堂。
八月二十二日早朝,皇帝当朝询问粮荒一案的进展,佥都御史彭川如实禀报,
“已寻到霍家底下几名商户的口供与人证,以及霍伯庸与江南亲信之间的信件来往,只是这些密信并不完整,臣已安排两名御史前往江州鄱阳湖一带明察暗访。陛下,无论如何,霍伯庸有操控粮荒之嫌,臣以四品佥都御史的身份,叩请陛下软禁霍家,直到案子彻底查清楚为止。”
霍家一派的官员替霍伯庸辩护,“不过是吩咐人囤点粮食,也不稀奇,怎么就说霍大人是操控粮荒呢?彭大人的证据过于牵强。”
三皇子一党不在少数,霍家在江南甚有声誉,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没法查办霍家。
皇帝本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原则,顶住压力下旨将霍伯庸一家软禁在府上,霍伯庸一字不辩,倒是三皇子替霍家叫了几声冤屈,皇帝自然不予理会。
三皇子心急如焚回了王府,书房内已候了不少心腹幕僚,他一进去开口便问,
“燕家可传来消息?”
其中一名幕僚微躬着身回道,“就在一刻钟前,燕家的探子传来消息,那燕翎已卧病两日不起,今日午后听闻端了一盆血水出来,那燕家少夫人为了掩人耳目,不敢去宫里请太医,而是悄悄出了趟门,请来几名江湖名医,佯装进了府,属下着人在燕家门口盯着,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时辰,不见那些江湖郎中出来…”
“好!”三皇子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事不宜迟,将消息传给舅父,告诉他,可以动手了。”
“遵命。”
三皇子又吩咐另一人道,“江南士子与舅父多有来往,你召集这些人去都察院闹一闹,设法拖延会审,给舅父争取时间。”
次日辰时,彭川整理了一部分证据,打算传霍伯庸父子来都察院问话,却被一帮江南贡院的学子拦住了路,双方纠缠了一个上午,到了下午申时初刻,一名巡城御史来报,说是霍家根本不见霍伯庸的踪影,彭川唬了一跳,亲自带着人赶赴霍家,负责看守霍家的羽林卫中郎将已将霍府翻了个底朝天,
“彭大人,大事不好,霍伯庸与其长子霍玉峰已逃脱出城。”
彭川调集阖城御史与兵马司的士兵去搜查,最后确认霍伯庸父子在二十二日子时,躲在运秽物的车厢里出了城。
皇帝怒不可赦,当即派人将三皇子与霍贵妃给软禁,三皇子一身白衣,跪在王府门口脱冠请罪,霍贵妃亦然。皇帝一时还没功夫料理他们母子,只出动锦衣卫搜捕霍伯庸父子。
因三皇子与霍贵妃包括霍家女眷悉数在皇帝手里,朝廷对霍伯庸的逃脱还不太放在心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霍伯庸父子总不能造反自立吧,
五日后,也就是八月二十九日午时,急报送到京城,霍伯庸父子在太原谋反。
文武哗然,礼部尚书施源惊道,“那霍家根底不是在江南吗,还以为他们父子逃回了江南,怎么去了太原?”
吏部侍郎毛大人苦笑道,“施大人,您别忘了,那霍伯庸曾任了五年太原知府,他对太原诸务了如指掌,江南有两江总督苏秦镇着,他插不进去手,但太原不然,他轻而易举便可控制太原城,太原周边有三座卫所,拿一道假诏书便可逼得那些将士们随他北上。”
大晌午的,内阁乱成一锅粥,“哎,燕大人上回触怒了陛下,陛下让他闭门思过,这下好了,出了这等大事,他这个兵部尚书却不在朝。”
几位大臣火急火燎奔来御书房寻皇帝讨主意,
“陛下,听闻燕世子病重,您遣太医去府上瞧了没有?”
“太原谋反,陛下还是将燕世子叫回来,让他这个兵部尚书主持大局。”
皇帝正捏着一份折子出神,凉凉看着这群喋喋不休的臣子,嫌弃地将折子扔了下去,
“人家燕翎早就出城去了,还用得着你们在这操心。”
为首的程阁老将折子捡了起来,快速掠过,指着折子与众臣笑道,
“原来燕世子早在三日前便出城布防去了,不仅如此,世子还与陛下建议,让燕国公与戚侯,淮阳侯三位老臣前往边关设防,以防蒙兀乘势南下,再由驸马戚无忌坐镇南军。如此安排,京城固若金汤。”
燕翎离开这几日,宁晏便歇在书房,那日王娴将消息告诉她,她转背请周嬷嬷辨认了那药粉,原来那药粉里掺和了极少量的钩毒,一旦受了伤的人喝下此毒,全身溃烂,神经麻痹,轻则瘫痪,重则毙命,此毒产自内廷,周嬷嬷浸润后宫多年,当初在太后跟前伺候,学了不少药理知识,后来便成了长公主的乳母随嫁燕府。
宁晏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燕翎,燕翎决定将计就计。早在霍家出城,燕翎便派人盯着,不成想那霍伯庸和霍玉峰也极有本事,沿途聘请高手护送,分出几路出逃,燕翎的人没能拦住对方。
得知对方去了太原,燕翎当即入宫请示皇帝,调兵遣将准备御敌。
这是燕翎离开的第三日,宁晏正坐在书房内查看各地送来的邸报,云旭忽然过来,说是宁家来了一婆子,泪流满脸呜咽不止,想是出了大事,云旭不敢擅自做主,来请示宁晏,宁晏在门口倒座房见到那名婆子,原来她并非是普通嬷嬷,而是这么多年照看老太爷的老姨娘,这位老姨娘以婢子身份常年伺候在老太爷身边,她含着泪与宁晏屈膝,
“三小姐,老太爷自闻京城局势生变,不顾风寒回了府来,这几日霍家出事,连累了咱们大老爷被都察院盘问,老爷子心急如焚,呕了几口血,如今缠绵病榻,怕是没了多少时日,他嘱咐老奴来请少夫人回府一趟,想见您最后一面…”
云旭在一旁听着,将宁家的心思猜了个大概,大约是瞅着宁家不保,想求宁晏替宁家说情,宁晏深深看了一眼那婆子,抿唇片刻道,“嬷嬷稍候,我去换身衣服便来。”
嬷嬷忐忑地等在倒座房,大约一刻钟后终于等着宁晏换了一身湖蓝的衣袍出来,身上罩了一件玄色的斗篷,她也没细看,匆匆带着人上了马车,马车行到一半,忽然涌出一伙人与燕家侍卫角斗在一块,还有一名武艺高强的内侍跳上马车,驾马前往南城门,到了城门口,侍卫盘问,内侍掀开车帘,指着里面面色发白的宁晏道,“这位是燕阁老的夫人,有要事要出城去寻燕阁老。”
侍卫也没看出端倪,最终放行。
待出了城,坐塌下忽然爬出来一人,正是三王妃宁宣,早在三皇子与霍贵妃被圈禁前,宁宣依照霍贵妃的指示,悄悄带着人手躲回了宁家。
宁宣爬了出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坐在宁晏身边,“好妹妹,姐姐带你去见见世面。”这一路她将宁晏敲晕,沿途拿着燕家的通关令牌赶到了太原,霍伯庸的太原军与燕翎的禁卫军正在太原郊外对峙。
马车疾驰一日一夜到了太原,凌晨天还未亮时,宁宣让内侍将宁晏送去霍伯庸的军中,自个儿带着侍卫耀武扬威来到两军阵前,迎着朝阳绚烂,宁宣捏着宁晏一方绣帕在风中遥遥喊道,“燕翎,我假借祖父病危,将宁晏诱出府邸,她人已被押上城楼,你识相一点,与舅父好好谈判,兴许能留下她一命。”
霍贵妃给宁宣的任务是,让她设法利用宁晏拖住燕翎大军,燕翎与霍伯庸纠缠越久,于霍贵妃越有利,宁宣不知霍贵妃是何打算,但她从未见过比婆婆更精明的女人,她相信霍贵妃会赢。
她回眸看了一眼城墙上那弱如蝉蛹的女子,心中格外痛快,她手指一松,那方绣帕随风飘去了对面军中。
燕翎高坐在马背上,接过士兵递来的手帕,再抬目张望那被推至城墙上的女子,他遥遥看了一眼那女子,目光挪至她身侧观战的霍伯庸,忽然诡异地笑了笑,张弓搭箭,对准宁宣的眉心,箭矢划破长空,以迅雷般的速度,嗖的一声,当中贯穿了宁宣的额头。
宁宣只觉是眨眼的功夫,脑袋嗡的一声响,燕翎速度太快,快到她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血雾在半空炸开,她身子直挺挺从马背上摔下去,闭目那一瞬忍不住感慨,三皇子说的没错,燕翎果真不爱女人……
随着燕翎这一箭落地,那城楼上的纤弱女子,气势倏忽大变,手下银芒一闪,脚底生风般朝不远处的霍伯庸袭去,她袖下银针如雨,顷刻织成一张绵密的网铺盖天地卷向霍伯庸。
燕翎看见霍伯庸倒地那一瞬,抬手下令攻城。
软肋嘛,自然要好好藏着。
第98章
自从金山寺回来,燕翎便挑了一名身量仿佛的女卫贴身伺候宁晏,二人同吃同住,女卫将她神态举止学了个七八成,燕翎深知自己处在风口浪尖,保不准有人拿宁晏做文章,是以未雨绸缪。
宁晏与那嬷嬷交谈时,察觉对方手指微抖,可见其中有端倪,她回了书房,让女卫顶替自己出门,又吩咐云旭去宁家打听情形,傍晚云旭过来告诉她,宁老爷子着实病了,但不到垂死之际,宁宣这么做,无异于将宁家彻底拖入火坑。
一日过去,宁晏心中的忐忑并未缓解,她这两日细细思量霍贵妃这一局,让霍伯庸父子潜逃出城造反,自个儿与三皇子却被扣押在皇帝手中,即便霍伯庸兵临城下又如何,皇帝依然会拿三皇子母子来要挟霍伯庸。
况且,朝廷上半年刚打了一场胜仗,文武官员上下一心,即便燕翎“伤重”,朝中还有戚侯,燕国公,戚无忌与淮阳侯等诸多武将,霍伯庸又什么把握赢得这场战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除非……除非这是霍贵妃声东击西之策。目的便是将朝中能干的悍将全部调遣出京。
这个念头一闪,宁晏猛地揪了下手帕。
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宁晏急得在书房内来回走动,回想燕翎临行交待她的话,让她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待在书房,一切有他…
宁晏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这个男人在朝廷浸润多年,经历多少风雨,一定比她看得更透,她要相信他,宁晏重新坐了下来,抬目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灰扑扑的,离着女卫顶替她离开已过去了一整日。
这几日不知为何,她身上总不太利索,兴许是担忧燕翎,兴许是过于劳累,她恹恹地靠在罗汉床的引枕上歇着,片刻后如霜提来食盒,抱来一小几搁在她面前,要服侍她用膳,宁晏闻着那味儿只觉得抵触得很,如霜见她皱眉,便劝道,
“您这几日担忧世子,吃不好,睡不踏实,再这般下去,世子没事,您倒是要瘦了…”
宁晏失笑一声,她向来是沉得住气的,这一回不知怎么便提不起精神,耐着性子吃了一小碗珍珠汤圆,并一盅燕窝粥,其余的再也吃不下。
宴毕在院子里消食,随后如霜搀着她入内室洗漱歇息,如霜睡在脚踏上守着她。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呼声嘈杂,宁晏连忙坐起身,如霜也在这时昏懵地睁开眼,顿了片刻,麻溜穿鞋,
“姑娘,您坐着别动,奴婢出去瞧瞧。”裹了一件厚袄子,迎着冷风出了书房,迎面瞧见云旭面色沉沉疾奔而来,
“发生什么事了?外面怎么这么乱?”
云旭神色凝重回道,“城内混进不少黄连教的歹徒,这些人正在四处作乱,其中一伙人冲着咱们燕家来,原打算请兵马司的士兵襄助,不成想那些混账蓄谋已久,悄悄在兵马司的井口里下了软筋散,这会儿兵马司的人来不了,我已派人去禀报无忌公子,怕是要等南军入城,或调用禁卫军。”
“调兵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你在屋内守好少夫人,切莫出来。”
如霜听得心神俱骇,连连点头,“那你也小心,有什么消息尽快禀来。”转身进了屋内,宁晏已听到了云旭的话,穿戴衣袄来到书房,眸色怔怔坐在案后。
如果猜得没错,这定是霍贵妃的手笔。
她回想前往金山寺那一日,路上遇到一些不伦不类的镖队,必是黄连教的教徒假借各种途经陆陆续续入得京城来。上百万的都城,要藏一支兵简直再容易不过。
霍贵妃到底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