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瞥见熟悉的香奁,已是忍无可忍,沉声朝燕翎喝道,

  “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是受人蒙骗,也已答应按数额五倍赔偿,你把这些香奁首饰搜出来作甚?燕翎,你未免欺人太甚!”

  燕翎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只抬了抬下颚吩咐荣嬷嬷等人道,

  “嬷嬷,瞧一瞧,这里头可有熟悉的首饰?”

  宁府众女眷均是心神俱碎。

  原来是替宁晏打抱不平。

  荣嬷嬷身躯一震,浑浊的眼扫了一眼脚下的狼藉,各式各样的香奁铺了一地,就仿佛是打碎了的月盘零落在地,处处金光闪闪,桩桩是苦与泪的伤疤。

  滚烫的泪珠从眼眶滑落,她缓缓蹲下来,摸着那些熟悉的或变样的钗子步摇,穆氏柔弱的眼,憔悴不堪的容,还有宁晏小小的笨拙无助的样子,所有斑驳的过往,一点点交织在眼前,最后捞起来,满手是心酸。

  荣嬷嬷寻到穆氏当年一只极为喜欢的玉镯时,终是绷不住泣不成声。

  如霜与如月也已泪流满面,两个丫鬟年轻气盛,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拨开一片又一片的箱笼,掀开杂七杂八的玉珠,寻到她们熟悉的首饰,将它们掰回本该有的模样,全部归拢在兜里。

  宁晏凝立在一旁,暖风相送,吹不化她眉间的霜雪,她就那么看着,看着那些不堪回忆的过往,那些被掰开依然血淋淋的伤疤,就仿佛看向一段即将被尘埃淹没的时光,她脸上出奇的镇静,眼尾薄薄的,缀着明亮的光。

  一件件五花八门的首饰在宁一鹤眼前被拧了起来,他麻木了,一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在他眼前不停地幻化交织,他浑浑噩噩的,不知置身何处。

  午时的热浪腾腾涌进来,松鹤堂内安静如斯,唯有首饰被翻动的细碎声响,时不时叩动人的心弦。

  如月将所有属于宁晏的物件归于布囊里,挺直腰身,眼眶里漫着湿气与燕翎道,

  “主子,都收好了。”

  燕翎脸色是极不好看的,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他一直在观察身边的妻子,宁晏过于平静了,平静到仿佛她只是一个看客,这让燕翎越发难过,他牵了牵她冰凉的手,问道,“岳母的牌位你打算如何处置?”

  宁晏沉静的眸子倏忽一动,慢慢聚起疏离与冷淡,看着宁一鹤,“和离吧,我想我母亲生前最遗憾的事,该是没能与你要一纸和离书,我把她牌位挪开,从此我们母女与宁家再无瓜葛。”

  坐在上方的老太太听了这话,猛地抬起眼,胸闷气短喝了一声,“胡闹…”因心神大受打击,这会儿人已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她捂着胸口,艰难道,“燕翎,国公爷与我们老爷子的交情,你是知晓的,宁晏这般做,便是背信弃义,她前脚利用宁家得了这门好婚事,转背就彻底丢开,她不要脸,你也由着她胡来?”

  燕翎视线慢腾腾转过来,“老太太是要与我讲道理吗?”

  老太太被他瞧得心头发怵,哽了一下,“难道不该讲道理吗?”

  燕翎笑了,一个极少笑的人,笑起来竟是有几分潋滟,这一抹潋滟又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刀削般的寡淡,

  “老太太,若是旁人与我讲理,我是最讲理的人,若是旁人不讲理,我便是最不讲理的人,当年老爷子进京赶考,差点病死路边,是穆家老爷子将他救下,再给与重金助考,老爷子高中后决心与穆家结亲,穆家将唯一的宝贝女儿送来京城,再附以一大笔嫁妆,岳母刚嫁过来时,给你们每人添了多少家财,你们心知肚明,可你们是怎么对她的?”

  “一面趾高气昂瞧不起她商户女的身份,一面贪婪地享受她带来的好处,”

  “当初蛮不讲理欺负稚儿弱母,现在妄图与我讲道理?”

  老太太被堵得喘气不匀。

  “再说回燕家与宁家的婚事,其中是何缘故,老太太不如等老爷子回来,细问个明白?”

  宁晏微微疑惑看着燕翎,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宁一鹤听得心中发躁,不耐烦打断道,

  “来人,取笔墨纸砚,我来写和离书。”

  “不,我已经写好了…”宁晏木声打断他,从袖下掏出一卷绢帛递给如霜,如霜接过送到宁一鹤跟前。

  宁一鹤震惊地看了一眼宁晏,慢慢凝成怒色,原来她早有预谋,不过事已至此,没什么话好说,宁一鹤二话不说掏出私印,看都没看,就往上头按下印戳,大老爷想阻止都来不及。

  宁一鹤就是这个犟脾气,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住。

  他也没脸再认穆氏这个发妻,也不想再面对宁晏。

  宁晏从祠堂抱出穆氏的牌位时,心里空空落落,她等这一日等了很久,宁一鹤一直嫌弃她的母亲,作践她们母女,宁晏实在没法忍受让母亲的牌位继续待在这样肮脏的地方。

  燕翎站在松鹤堂门口,打算离开,“宁侍郎,今日我看在晏儿面子上,让京兆府在宁家门槛内把事情办妥当,出了这个门,旁人只知晓宁家一妾室犯了事,不会损及其他人名声。”

  宁大老爷听了这话,着实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来,他与宁一鹤的乌纱帽是保住了,只是脸色也不那么好看,他不希望燕翎与宁家斩断关系,不仅是为了宁家,也是为了三皇子。

  燕翎留一线,有几番考量,其一,宁晏与娘家了断关系,并不值得宣扬,他得为宁晏名声考虑。

  其二,他今日之所以赞成宁晏替母写下一封和离书,也是想切断与三皇子一党的牵扯,他前段时日在江南处置水灾,顺带查到了霍家一些蛛丝马迹,霍家指使麾下商号暗中囤积粮食,营造粮荒的困境,待太子收拾不了局面,他们适时将三皇子推出来,帮着三皇子扳回一局。

  太子与三皇子之间已暗潮汹涌,朝堂平静的表象已快压不住,宁家迟早卷入这场漩涡中,为了保护宁晏,提前斩断与宁家的关系,未尝不好。不参与夺嫡,始终是燕家的处事准则。

  燕翎这个人,行事从来走一步算三步,别人都以为他是意气用事,他实则暗藏城府。

  莲姨娘被拖走时,口溢鲜血,怕是时日无多,宁家女眷的私房钱也被掏了个底朝天,银钱不够的又拿首饰古董充数,一家子人心若死灰,多年的钻营算计全部打了水漂。

  夫妇二人一同离开宁府,宁晏将母亲牌位安置在原先购买的那个三进院子,吩咐荣嬷嬷在此处待几日,给母亲做个道场,林叔等人得知穆氏牌位挪至此处,都含着泪过来磕头祭拜,荣嬷嬷是穆氏的陪嫁,与穆氏感情最深,抱着牌位哭了很久。

  后来又问起要不要移墓,宁晏摇头,“世子已与大老爷商议,将我母亲的墓地单独划出来,这样也好,不惊动亡灵。”

  待一切妥当已是下午酉时,彼时燕翎已在马车里写了几道折子,让人送去皇宫,又处理了几桩政务,瞧见宁晏进来,将明宴楼送来的一盒点心推至她跟前,

  “你一日没进食,吃些糕点果腹。”

  宁晏早已饿得没有知觉,先前是吃不下,这会儿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辘滚滚的声音,心里渐渐踏实下来,一切尘埃落定了,还跟做梦似的。

  “对了,回去怎么跟父亲交待?”宁晏担心燕国公会斥她。

  燕翎笑着摇头,“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今日之事是我的主意,与你无关,父亲我自会说服,若是父亲不高兴,咱们搬去公主府。”

  宁晏被他逗得一笑,心底的紧张慢慢卸下,长长吁了一口气,慢吞吞打开食盒,随意拿起一块梅花饼咬在嘴里,不知是何滋味,脑子里还被燕翎今日神来之笔给充滞着,他哪里晓得那么多事,他又背着她做了什么,从他今日种种举动可知,他该是筹划许久。

  她自来习惯了一个人默默承担,像一只乌龟背着厚厚的盔甲,在她的世界踽踽独行,直到今日,她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也可以,站在一个人的身后。

  而那个人,是燕翎。

  忍不住侧眸朝他望去。

  燕翎撑额靠在车壁小憩。

  白色纱帐被风掀起,他的俊脸浸润在一片融融的霞光里。

  他睫毛特别长,如同染了春晖,棱角分明的脸毫无瑕疵。风吹得他眼梢轻动,仿佛有光芒从长睫跌落,

  燕翎仿佛是感应似的,忽然睁开眼。

  四目相对。

  宁晏眸光似被烫了下,连忙挪开,低垂下眸,乖巧地咬着糕点。一块不大的梅花饼,她吃了许久,燕翎视线不动,她便不敢动,仿佛做贼心虚。

  路过一片花园,碎花飘了进来,洒落她肩头,是一朵娇弱的小白花,燕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宁晏,她向来能干从容,端庄得体,但眼前的她,好似乌龟壳被撬开了一角,有一抹瑰艳霞光从里头一闪而逝,让他得以窥见那本属于女子的柔弱与纤细。

  宁晏这一路心口有一团火在灼着,她一直想与燕翎说些什么,脑子却跟锈掉似的,拼凑不出一句恰当的话来。

  夫妇二人一言未发回了明熙堂。

  燕翎担心宁晏心情不好,非要把她送到后宅才放心,牵着她到东次间,下意识就松开了手,手背的温热骤然抽离,宁晏有些不适应,忍不住伸了伸手,见燕翎手已收起,又瑟缩了回来,

  燕翎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目光注视着她,柔声道,“我去一趟皇宫,可能要很晚回来……”

  宁晏目光一直侧落在窗口摆着那盆菖蒲上,绿油油的叶条又细又长,枝头缀着水珠,风吹过,水珠从枝头一路滑下根底,她目光就随着转动了下,迟疑地“哦”了一声。

  她这模样,燕翎很不放心,忍不住揽着她双肩,“你跟平日那般说一句话,我好放心离开。”

  他嗓音柔和,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该要呵护的娇花,被尘封在记忆深处对于关爱本能的渴望,随着今日宁家旧事被翻出来,也被拖出零星半点,宁晏眼底染了一点湿意。

  到底不是使性子的人,她挤出一丝笑容,“我很好,你放心去。”

  怕被燕翎窥出端倪,转过身随意去摆弄桌案上的书册。

  燕翎看了她一会儿,终究是没说什么,他今日从宣府疾驰而归,还没来得及入宫就先去宁家处置这桩私事,待会指不定被舅舅揪着骂,于是转身离开。

  绯红的衣角从她余光一晃而过,她视线忍不住追随而去,情绪忽然翻涌上来,伸手从后面抱住了他。

  “谢谢你……”

  燕翎身子霍然僵住,脚步就钉在了那里。

  晚风拂过来,贴着一些湿漉漉的花香,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身后贴着一具温软的身子,是他的妻子,是宁晏,是宁晏第一次主动抱他。

  燕翎望着被风吹动的珠帘,久久无言。

  他仰眸,将一眶难以言喻的心绪给压下去,涩声问她,

  “你谢的是夫君,还是燕翎?”

  宁晏双手微微一滞。

第71章

  “你谢的是夫君,还是燕翎?”

  宁晏听得这话,手滞了下,随后又抱得更紧,

  “自然是你呀…”

  燕翎官袍被她勒得起皱,小脸侧贴在他笔直的脊背,眼梢弯出笑意,燕翎这人在外是无所不能的阁老,到了她这里总能折腾出一些好笑的把戏来,一个大男人还这般较真。

  与过去告别的那点失落,终是被他这句话给冲散了不少。

  宁晏觉得好笑。

  燕翎听到她语气里的揶揄,意识到她心情转好,转过身来,反而将她往怀里一搂,单手扣紧了她后脑勺,抵在胸膛,

  “你别笑,我是认真的。”颇有几分掏心掏肺又无奈的语气。

  宁晏听得他这语调,有些恼他,“有何区别?你是我夫君,我夫君是燕翎,来来去去都是你…”

  “那不一样……”

  他将她从怀里拉出来,圈住她腰身,半搂着她,神情倒是有几分愉悦,轻声道,“你的夫君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别人,换一个人娶你,你也会敬重他爱护他,而我想要的是你的心,独独属于我燕翎的心,你明白吗?”

  宁晏眉睫轻的一颤,抬眸对上他的眼,因星夜兼程奔波,他眼眸里略有些血丝,瞳仁却是格外明亮又柔和,被他这么看一眼,仿佛整个人都被他包裹,连着心和胸膛都在发烫,

  “我明白了……”

  燕翎一路都在回味宁晏主动搂抱他的感觉,心满意足地笑了。

  待他赶到御书房,太子和三皇子也在,三皇子目光灼灼看着他,神情极是复杂。

  皇帝倒是坐在御案后正与太子商议粮荒的事,燕翎进来,跪在正中行了个礼,皇帝头也没抬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就座,燕翎却跪着没动。

  皇帝这才注意到他,目光定定投来,

  “你这是做什么?你的折子朕已经看了,你们内阁将互市的品种规模价目都敲定清楚,定好再给朕瞧瞧。”

  燕翎再次磕了头,“舅舅,我想跟您回禀宁家的事。”

  唤一声“舅舅”,就是当家务事再谈。

  皇帝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示意内侍全部退出去,殿内就他们父子三人与燕翎。

  燕翎一五一十将宁家的事都给说了,没作隐瞒。

  “毕竟是我与三殿下的姻亲,故而没有将事情闹开,还请舅舅宽容。”

  按照国法,宁家这个事要上报刑部与户部。

  皇帝脸色沉了几分,燕翎这么做,保护宁晏在其次,更多的维护了三皇子和皇家的脸面,他狠狠瞪了一眼三皇子,三皇子连忙跟着跪下来,半字不辩。

  太子坐在另一侧笑着打圆场,“父皇,翎哥儿做的对,更何况宁家两位大人与女眷都被蒙在鼓里,儿臣相信,给他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敢私放印子钱。”

  太子对燕翎与宁家斩断关系乐见其成,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攻讦三皇子和宁家,这种有损皇家脸面的事,他不会做,做了也会招来皇帝的反感。

  更重要的是,宁家实在没什么值得他忌惮的地方。

  太子高居储君多年,眼界与格局不是三皇子可比。

  皇帝也知道这种事怪不到三皇子身上,只是心里极为不痛快,“宁一鹤竟是这等人?朕看他有几分才学,还当是磊落男子,没想到是如此昏聩愚蠢之辈,你媳妇受委屈了。”

  “但事情不能这么算了,”皇帝思忖片刻,看向太子吩咐道,“你待会去一趟翰林院,借个由头革了宁一鹤侍读学士的头衔,让他回去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太子应是。

  燕翎对宁一鹤不是没有埋怨,他到底是宁一鹤的女婿,人伦礼法得顾忌,有些事情别人做的,他做不得。皇帝愿意替他出气,他求之不得。

  燕翎转念说起了案子,“我入宫前,已收到京兆府的邸报,总共从宁家获得四万三千两抄银,其中一万两是岳母穆氏的私财,其余三万三千两则是私放印子钱的罚额及那妾室所有余产,此外那妾室在外头购置了两间铺子与一个庄子,也全部被抄没。”

  云旭今日下午便随同京兆府在办这桩事,自然是分了一些蝇头小利给京兆府的官员和捕快,封了他们的嘴,余下大头才上报朝廷,用的是宁家一妾室倒卖主家财产私放印子钱的由头,把宁家主子们都给摘开了。

  此案并未声张,朝野不闻。

  皇帝颔首,“穆氏的私产归你媳妇,其余上交国库。”

  燕翎抬眸看他,再拜道,“舅舅,我打算将岳母那一万两私产全部捐献国库,为她挣得一诰命夫人之衔,还请舅舅恩准。”

  宁晏已与宁家决断,他必须为宁晏长远做打算,只要她是诰命夫人之女,谁也不能看轻她。

  皇帝沉默片刻,道,“宁一鹤本是五品侍读学士,给他妻子一个诰命也不是不可,不过既是有和离之名,朕便以她散财资军为由,赐她五品贤夫人,慰她在天之灵。”

  翌日皇帝圣旨下达礼部,礼部敲锣打鼓去了宁家,宁家上下惶惶不安齐齐跪在正院门口,听得那太监声音洪亮高颂封穆氏为五品贤夫人,一个个脸色如同打翻了颜料盘,可谓是精彩纷呈。

  谁也不敢去嚷嚷真相,默默跪着磕头。

  彼时宁一鹤已晓得自己被皇帝革职,只剩一进士头衔,偏生皇帝抬举穆氏,圣旨特意送到宁府,不是故意打他的脸么?

  他木着脸瘫在院子正中,炽热的午阳倒灌下来,驱不散他浑身的寒气。

  他如同置身冰窖,脸色涂了腊般,阴沉到近乎扭曲。

  大老爷不得不恭敬地将内侍送走,还掏了所余不多的体己打发了这些官员内侍,转背还得忍气吞声,悄悄将圣旨及赏赐全部送去宁晏的私宅。

  消息传到国公府,宁晏午睡刚醒,迷迷糊糊揉着眼,

  “你说什么?陛下下旨封了我母亲的诰命?是五品贤夫人?”

  如霜激动含泪,“是呢,礼部不知夫人与宁家和离的事,圣旨径直送去了宁府,那宁府上下一个个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不敢吭声,简直是大快人心。”

  宁晏脑子一阵昏懵,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趿鞋下榻,“圣旨现在何处?我还得去宁府取吗?”

  如霜擦着泪笑道,“大老爷亲自送去了咱们的穆宅。”

  宁晏高兴地团团转,又去里间挑了一件衣裳出来,“走,咱们去祭拜母亲。”

  她极少这般激动,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给她梳妆穿戴,胸膛如擂鼓般振动,双手亦无处安放。

  诰命非等闲能授,无论官多大也得皇帝批准,根本不是钱财能捐来的,一定是燕翎的功劳。

  昨日之事虽是称心如意,可事实来说,她也没有娘家了,一个没有娘家的女子,在外头举步维艰,但燕翎给她母亲挣来诰命便不一样了,不仅是母亲的荣光,穆家的荣光,也是她的体面。

  宫中同时也派人来宁晏处道喜,燕家上下闻讯,都来恭贺她,宁晏露出笑容,吩咐打赏下人,又匆忙赶往穆宅祭拜。

  再说回宁家这头,昨日燕翎夫妇离开后,老太太由下人搀着回房,到了门口被绊了一跤,一口乌血吐出来,一病不起,从昨夜到今日晨起,只醒了两个时辰,本就千疮百孔的宁府雪上加霜。

  大老爷夫妇坐在账房开始盘家产,昨日为了贴补罚额,公中贴了六千两银子,此刻账上只剩两千两银子,捉襟见肘,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怎么办,夫妇俩合计开库房卖古董。

  大夫人身子不好,从来不伺候人,二夫人呢,昨日受此打击,干脆甩脸不干,称病不起,老太太院子里无人坐镇,有的嚷着喊大夫,有人犹疑着要不要去请道姑,简直乱成一锅粥,后来是老太太一等心腹顾嬷嬷亲自去客房求了素娘来做主。

  素娘慢腾腾吩咐人给老太太喂了些补药,没多久老太太又吐出一口血,吓得满屋子哭成一片,素娘不慌不忙派人请大夫,家里不体面,不敢去请太医,便在附近请了个老郎中来,郎中开了一剂药喝下去,老太太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素娘安置完老太太,与老太太心腹顾嬷嬷打里间出来,顾嬷嬷看出素娘稳重能干,又是老太太的亲戚,保不准就是未来的三夫人,待她极是客气,二人相搀到了厢房喝茶,素娘便问,“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三小姐得嫁贵婿,不该好好笼络着,怎么得罪得这样狠?”

  顾嬷嬷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替她斟一杯凉茶,“此事说来话长。”

  宁一鹤与穆氏的婚事是自小定下的,可惜宁一鹤天生有反骨,不听从父亲调派,私下没少闹幺蛾子抵制这门婚事,老爷子只给他一句话,哪怕他只剩下一根头发都必须将穆氏娶进门,宁一鹤无可奈何,那时的穆家在泉州混得风生水起,有意入京拓展生意,自然是希望搭上宁家这条线,宁老爷子又是说话算数的人,绝不准许儿子反悔。

  宁一鹤被逼着娶了穆氏,又被按着强行圆了房,心中是极为恼火的,为了报复老爷子与穆家,他在婚后开始肆无忌惮纳妾,几乎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老爷子最开始也治过他,最后宁一鹤拿着穆氏威胁他,老爷子也无可奈何。

  恰恰老太太也不赞成这门婚事,纵着儿子反老子,起先穆氏拿了银钱贴补宁家,老太太还能给她几分好脸面,后来头一个生下的是女儿,宁一鹤要么常年不归家,要么宿在小妾屋里,穆氏哪有机会再孕,身子每况愈下,老太太对她彻底没了耐心。

  再有莲姨娘暗中拱火,甚至买通道姑说什么穆氏克老太太与三老爷,老太太心里一想,这穆氏可不是克他们母子吗,老三因她不认真当值,整日游手好闲,而她呢,也没过消停日子,由此越发厌恶穆氏。

  穆氏后来看清宁家的嘴脸,瞅着自己时日无多,私下开始将大部分嫁妆转移出去。

  此事被莲姨娘告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万分恼火,吵着要寻穆氏麻烦,这个时候,宁一鹤回来了,他心高气傲,不许任何人觊觎穆氏私产,堵住了老太太的路,穆氏过世后,老太太把主意打到小小的宁晏身上,想方设法折腾宁晏,逼着荣嬷嬷等人说出嫁妆去处。

  荣嬷嬷将事情闹到老爷子那里,老爷子自然替宁晏撑腰,当众打死一个奴仆,并放话,以后谁欺负宁晏,便是这个下场。

  只是老爷子这人自来与老太太不合,宁愿去外头住着,也不爱留在家里,宁晏免不了吃苦,后来穆家送了一傻大个进府,这女子性子憨傻,却一身武艺惊人,宁晏不懂事时,就靠着这些人保住了性命。

  待她年纪大些,穆老爷子亲自进京,当着老爷子的面把外孙女接走,老爷子愧不难当,三年后穆家出事,不得不送宁晏回京,而这个时候,十岁的小姑娘已养出一副沉稳的性子,懂得藏拙,开始借力打力,在宁家低调地存活下来。

  素娘听到最后痛恨至极,且不说那门婚事如何,宁晏是宁家的骨肉,老太太也好,宁一鹤也罢,不该如此欺负一个孤女,她心中嫌恶,面上未显,只叹道,“真是造化弄人。”

  顾嬷嬷看着好好的家成了个空架子,也不由怨恨莲姨娘,“都说娶妻娶贤,否则祸害三代人,老话是没错的,这莲姨娘虽不是妻,可这样的女人在后宅搅风弄水,把一家子搞的不安生,实在是可恨,当初如果没有她,三夫人和三小姐也不是这个下场。”

  恰在这时,门廊外传来一阵喧哗。

  素娘与顾嬷嬷绕门而出,只见宁溪抱着那个襁褓的孩子,跪在台阶下,说是孩子不行了,恳求老太太派人去请大夫,大老爷夫妇现在恨莲姨娘恨得要死,加之这个孩子身份不明,谁也不肯搭理,大夫人话里话外让宁溪抱着孩子出府去,别在宁家碍眼。宁溪只能求到老太太这里来。

  宁溪瞧见素娘稳稳当当立在门口,身旁又站着老太太心腹顾嬷嬷,心里恨得不是零星半点,

  “都是你个恶婆娘,若不是你,我娘也不会被逼着去掐我弟弟,我弟弟现在命在旦夕,全是你作怪。”

  素娘面无表情看着她,懒得浪费口舌,倒是身边的顾嬷嬷凉凉讽刺道,

  “哟,四小姐不如去道观问问,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要治病也得找他父亲去治。”

  宁溪眼眶一红,酸楚地哭道,“不是的,他是我弟弟……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们别乱说……”

  孩子终究是无辜的,素娘看不过眼,吩咐身旁一女婢道,“去看看老郎中走了没,没走的话,将孩子抱过去让他瞧一瞧。”

  女婢过去接襁褓,却被宁溪扭身一推,她阴冷地剜着素娘,“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不稀罕,我自己去!”

  扭头走了几步,迎面撞见一管事,那管事擦着额头的汗,一脸晦气道,“四小姐,衙门遣了人来,说是莲姨娘昨夜病死在牢房,今日辰时,京兆府的人已将她尸身扔去城外乱坟岗。”

  血腥从喉咙窜了上来,宁溪两眼一翻,手中的襁褓滑落,身子软趴趴地倒下了。

  管事眼疾手快接住襁褓,双手捧着,无助地看向素娘。

  素娘一面吩咐人将宁溪抬回去,一面让女婢去请大夫,大约半个时辰后,大夫看过姐弟俩,姐姐倒是无大碍,孩子却难有生机,让宁家尽快将人送去太医院,或许能救,众人问素娘怎么办,素娘吩咐乳娘将孩子送去书房,交给宁一鹤,“此事得三老爷处置。”

  孩子救不救,认不认,都是宁一鹤自个儿的事,自己弄出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面对一个可能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知宁一鹤心里是怎般滋味。

  长清观的人已经被她支使开了,宁一鹤永远也别想知道真相。他就等着受煎熬吧。

  宁溪在塌上幽幽醒来,虚弱地睁开一线眸子,看见素娘,双目淬毒般恨道,“你巴不得我弟弟死,你好嫁过来当三夫人吧,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别做梦……”

  顾嬷嬷正张罗着送大夫走,听了这话,扭头斥了她一句,“四小姐,您如今自身难保,就别折腾了,莲姨娘出了这样的事,原先议亲的几家怕是不成了,背着罪名又如何能定个像样的人家呢,您有这个闲心,多为自个儿着想吧。”扔下这话,出门忙去了。

  素娘看着做困兽犹斗的宁溪,慢悠悠坐在她塌前,体贴地替她掖了掖薄衾,嗓音低低压过来,“我可没心思给你当后娘,我就是想让你尝一尝当年三小姐的苦……”

  宁溪身子一震,半晌吐不出一口气来。

  这算什么,算是恶有恶报吗?

  她闭上眼,任泪水横陈。

  燕翎自昨日傍晚离开,到第三日午后才回府。

  宁晏一直想为诰命的事与他道一声谢,终于听到他回来,主动提着食盒前往书房。

  这是她第二次来燕翎的书房,午后的云团压了一层又一层,凉风沁着湿气刮过来,暑气褪去一大半,宁晏提着食盒步入堂中,书房的冰镇还未撤,一股冰气泼洒过来,宁晏轻轻咳了咳。

  燕翎正从里面沐浴换了一身湛色的直裰出来,一眼看到倚在博古架旁的美人儿,

  “怎么过来了?”他正打算去后院,不成想她先过来了。

  宁晏将食盒拧过去,撩了下垂落的发丝,帮着他将食盒打开,捧出一碗莲子银耳水,“刚煮好的,你尝一尝。”

  燕翎卷起袖子,坐在书案后,捧起瓷碗先尝了一口,与往常口味不一样,当是宁晏的手艺,抬眸看她,宁晏捏着绣帕站在跟前,浅黄色绣桂花的薄褙衬得她面容姣好白皙,水盈盈的一双眼,与平日仿佛有些不同。

  “你既然来了,我便看一会儿邸报,你陪我好吗?”他语调清爽,一口饮尽莲子银耳水,搁在一旁。

  宁晏将汤碗收拾入食盒里,低垂着眉眼嗯了一声,耳际萦绕一圈淡淡的红晕。

  燕翎瞧在眼里,什么都没说,翻开装着邸报的匣子。

  宁晏将食盒搁在博古架下方的长几,先坐在靠墙的圈椅,看了一眼四周挂着的书画,也不知哪一幅是燕翎所作,百无聊赖坐了一会儿,适应了屋子里沁凉的空气,折去东边的内书房,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在博古架旁歪出半张俏脸,

  “我再去寻两本书看看……”

  架子遮住她半片面颊,秋水明眸似镶嵌的宝石,直勾勾的,动人心魄,燕翎眼神直白地盯着她,慢慢聚了几分炙热,宁晏被他瞧得不太好意思,缩了回去。

  去到上次取书册的地方,围着正中的书架转了一圈,寻到一本《异域见闻录》,是前朝一位行商随马队出阳关穿过西域诸国,又从海路折回泉州的所见所闻,宁晏少时曾与泰西的商人打过交道,十分喜欢这本书。

  随意翻开两页,里面绘制了一张地图,便仔细端详。

  燕翎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双手撑在桌案,将她圈在其中,也瞧见那张图,俯首看过来。

  宁晏察觉到身后有一股腾腾热浪,扭身过来,唇瓣擦着他下颌滑到他的嘴,两个人都僵了一下,濡湿贴着一片温热,甚至还有一点莲子心的苦味。

  两个人谁也没动,时间蓦地静止。

  第一次也是在这里,燕翎不由自主想亲她的嘴,宁晏不着痕迹躲开了。

  第二次在燕山,燕翎吻得正投入,宁晏本能推开了他。

  这是第三次……

  视线撞上那一瞬,他的眼神太有压迫力,连着呼吸也沉浮不定,宁晏嘴唇翕动,他的下唇就这么滑入她嘴里,湿漉漉的小嘴就这么含着他,他哪里受得了,往前一步,逼得她腰身往后一撞,他手掌适时一扶,她便撞在他手心,大掌用力将她扣在怀里。

  燕翎身子如绷紧了的弓,嘴却不敢用力,只轻轻含吮着,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不敢伸舌,只唇瓣在她唇齿小心翼翼的摩挲,试探。

  宁晏是慌乱而紧张的,却并没有退开,她双手往后抓住桌沿,脚尖微微垫起,尽量配合他的高度,随着濡湿在唇齿间缱绻,他耐心地哄着……捧着,一股奇异的颤感在心头蔓延开来,她双目不自禁阖上,绷紧的脊背慢慢松懈下来,燕翎察觉到她的变化,忍不住将她抱起放在桌案,将她上身彻底搂在怀里,用力而温柔地吻着。

  灵尖不由自主地相互碰撞勾勒,却很默契地没有深入。

  不知多久,燕翎不舍地放开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呼吸沉沉压在她肩口,闭上眼没说话。

  从元宵生了隔阂起,这半年来他一直没碰过她。

  起先是想等她心甘情愿,后来是太医给她开了三个月的药,这三个月内不能行房。

  他必须克制自己。

  更何况这里是书房,书房是军机重地,不能在这里做那样的事。

  宁晏靠在他怀里算了算日子,太医在端午前开的药,到八月初便可无碍,只盼着将宫寒清除,能顺顺利利怀个孩子,她现在对孩子的期待又热切了几分。

  也不敢再招惹他,轻轻将他推开,腼腆地笑了笑,

  “我想起二弟妹寻我开票,要兑两千银子给燕玥做嫁妆,我要去一趟账房…”

  她眉眼低垂,乖巧温顺,唇瓣被吻过,像是被雨冲刷过的娇花,又嫩又艳。

  燕翎明知她在撒谎,却没有拆穿她。

  将她抱了下来,又低头替她整理裙摆。

  宁晏干巴巴杵着,只觉又躁又好笑,两人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夫妻,这会儿却整得像偷情似的。

  好像也很有趣。

  燕翎直起腰身,发现她唇角笑意一闪而逝,亭亭玉立立在他跟前,像个狡黠的小姑娘,很招人欺负,那种强烈的想要去占有的感觉几乎蓬勃而出。

  也不知她以前还招惹过谁?

  除了萧元朗,还有别人吗?

  燕翎眼神浓烈,又极有自制力地退开。

  宁晏离开书房时,脸上的情绪又收敛得干净。

  她并没有去账房,四平八稳回了明熙堂,掀帘进了内室,也没管凑在窗下绣花的两个丫鬟,径直往床上一扑,将脸塞在薄衾里,不一会,闷闷地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亲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这么一来,燕山的事该揭过了吧?

  如霜捧着绣到一半的绣盘走到珠帘边,往里探了一眼,与如月嘀咕道,

  “姑娘在笑什么?”

  “干了坏事呗。”如月没在意这茬,揉了揉发胀的眼,继续绣荷花,“以前姑娘干了坏事不也是偷偷笑?”

  如霜一头雾水折回来,“她去书房能干什么坏事?那世子能让她干坏事?”

  这话一出,两个丫鬟猛地对上眼神,然后心照不宣地闭了嘴。

  不一会,宁晏又从里间出来,恢复了平日从容的模样,

  “陈婶子来过了吗?”

  两个丫鬟连忙站起身,“来过了,说是二少夫人那里的两千银子支出去了,上回的两笔加上今日这一笔,给大姑娘打嫁妆用的五千两银子已全部支走。”

  宁晏坐在桌案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去年世子大婚公中花了一万两,到大姑娘这里减了两千两,已支走五千两,余下三千两用来办酒席。”

  如霜想起一事提醒道,“对了姑娘,大小姐这个月十八生辰,府上会不会办酒?”

  宁晏闻言将饮了一半的茶水搁下,皱眉道,“下个月她就要出嫁了,这个月还办什么生辰宴?公中这么吃紧,哪里折腾得起。”想了想,起身来,“我去问问婆母的意思。”

  宁晏重新拾掇一番,带着如霜往容山堂去。

  到了门口,听得里面笑声脆脆,显然是有客人来。

  婆子迎着她进去,一面低声禀道,“是三少奶奶娘家的妹妹来了。”

  进入明间,果然瞧见王娴身旁坐着一曼妙女子,她生得一张鹅蛋脸,眉清目秀,是个标准的美人儿,从相貌来看,比王娴更胜一筹,瞧着人也极是开朗,头一回来,便在这里放声说话,没几分拘束。

  徐氏瞧见宁晏过来,连忙引荐,众人相互见礼。

  宁晏又从发髻抽下一抱头莲的金钗给她当见面礼,王婧与她道了谢,大胆地打量她,

  “早闻燕阁老的夫人貌美如花,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徐氏却晓得这位小祖宗是个爱攀比的主儿,连忙笑着岔开话题,“说到美名,你在青州时,美名就传来了京城,对了,听说你在举办诗会,如何了?”

  一提起这桩,王婧便来了兴致,滔滔不绝道,“这个月底要举办南北诗文荟萃赏诗会,届时两京的名门贵女汇聚一堂,我今日不就是想邀请玥儿一道助阵来着?”

  徐氏笑道,“那是最好不过,她已好长一段时日不曾出门,你领着她去玩玩。”

  王婧道好,又扭头遗憾地看着自己堂姐,“可惜你生产在即不能来,”

  王娴摸着隆起的腹部,随口道,“我哪有闲心凑这个热闹?”

  王婧睨着她,轻笑,“你这就是口是心非了,当年咱们第一届诗会,你夺得女子头筹,而燕世子的诗则被评为男子第一,你忘了吗?”

  王娴手一顿,眉目低垂着,淡声道,“忘了……”

  正在喝茶的宁晏听到这一出,微微愣住,燕翎连比武都没兴趣,会去参加诗社?这不太符合燕翎一贯行事作风。

  王婧提起燕翎,又笑吟吟问宁晏,“对了,世子才华横溢,想必世子夫人也是个中翘楚,待我回去便给您下帖子,您也过来指点指点?”

  王娴这时也抬眸朝宁晏看来。

  却见宁晏握着茶盏微笑着摇头,“哪里,我并不擅长这些,怕是辜负姑娘好意。”

  她少时多为生存而挣扎,宁一鹤又不乐意教她读书,还是穆家派了识字的人来伺候她,又或偶尔请祖父指点,她受外祖父影响,读得是经世致用之书,诗词稍有涉猎,却没有这等伤春悲秋的闲心。

  王婧先是失望地哦了一声,旋即露出几分不解,不明白燕翎怎么会娶这样一个女子,连着对宁晏也失去了兴致。

  宁晏也不在乎,趁着王婧姐妹交谈时,问起徐氏燕玥生辰宴的事,徐氏原先也打算操办一番好好安抚女儿,这会儿见王婧要邀请燕玥去诗会,便歇了心思,

  “不必大办,阖家吃个团圆饭便成。”

  不知王氏二人说到什么,王婧听王娴提起宁晏是萧家的亲戚,表情木了一下,蓦地扭头问宁晏道,“世子夫人,您是萧元朗的表妹?”

  宁晏一时摸不到头绪,淡声应道,“正是,怎么了?”

  王婧看着她,脸色僵了一瞬,很快又遮掩过去,“没什么,就是好奇问问。”

  前不久父亲招萧元朗入府,问他愿不愿意娶她,为萧元朗拒绝,她当时就躲在书房的内室里,听得萧元朗跪在地上,语气诚恳而铿锵,

  “恩师在上,您肯下嫁掌上明珠本是我的荣幸,无奈我少时遇见一人,心心念念放在心中,至今不能忘,倘若我此时娶了王姑娘,便是对她最大的不尊重,我何尝不乐意娶,实在是老师对我恩重如山,我岂能行如此禽兽之举。”

  王尚书见他眼中含泪,是至诚至性之言,哪里会强迫人家,结亲不是结仇,转背就劝女儿放下,王婧原先也没多喜欢萧元朗,可经历了这么一遭,越发觉得他是磊落男子。

  回头便遣人去打听萧元朗与何人相识,得到的答案是萧元朗不近女色,她便好奇了,难道是杜撰这么一个人,也不至于,她生得貌美,才华出众,家世优渥,没有人不愿意娶她。

  此时此刻,直觉告诉她,那个人极有可能是宁晏。

第72章

  宁晏坐了一会儿,借口账房有事提前离开了。

  没多久王娴也送王婧出府,六月中旬正是暑气最盛的时候,到了下午申时,阳光依然毒辣得很,才走了一段,汗水便滋滋往外冒。

  王婧搀着王娴,沿着廊庑过了穿堂,前面是一个空旷院落,平日女眷打府外坐车回来,皆停在此处,往左可出侧门送客人出府,王娴没有将王婧往侧门送,而是越过垂花门的照壁,领着她去大门。

  王婧也没多想,反倒是顾念她挺着大肚,走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