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长媳》

  作者:希昀

  简介:

  宁家与燕国公府早年相约结为儿女亲家,祖辈商议将这门婚事定给长姐,偏生长姐及笄后,被当朝三皇子看上,皇帝下旨将长姐赐给三皇子为王妃。

  与燕国公府这门婚事,最后落在了宁晏头上。

  宁晏自小生活在长姐的光环下,京城谁不知宁家三小姐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除了一副皮囊过人,无一处出挑。

  婚后,宁晏与燕翎貌合神离,宁晏清楚,燕翎还惦记着长姐,无妨,她也不喜燕翎,不过碍着燕国公府势大,宁晏平日四平八稳伺候着夫君,替他掌府上中馈,孝顺长辈……顺带搜罗五湖四海的好厨子。

  在燕翎眼里,不情不愿娶进来的小妻子,性格温顺,容貌过人,事无巨细照料着他,指东不敢往西,心中一定是有他的,直到行宫郊宴,他亲耳听见,她与人纵声欢笑,把酒言欢,

  “开什么玩笑,我哪里会喜欢那块冰木头,我喜欢的是……陌上如玉的五陵少年…”

  燕翎面色铁青,自那之后,他暗暗观察小妻子。

  原来她爱珍馐,是个小吃货……

  原来她嘴一点都不闷,遇见喜欢的人口若悬河……

  原来她一点都不温顺,能动手绝不动嘴……

  ……

  原来,她从未喜欢过他……

  注:

  1.婚后向,先婚后爱,追妻,家长里短,悠闲琐碎的日常生活。

  2.1V1,双洁双C,嘴硬心实,双向奔赴。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甜文 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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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高冷世子爷婚内追妻

  立意:坚持就是胜利

  作品简评:宁晏与燕翎依照旧约成婚,在燕翎眼里,妻子性格温顺,容貌过人,事无巨细照料着他,心中一定是有他的,直到一次听见她与人纵声欢笑,“我哪里会喜欢那块冰木头,我喜欢的是……陌上如玉的五陵少年…”

  燕翎疯了。

  文笔流畅,描写古代世家后宅日常悠闲生活,弘扬女性自立自强,感情戏细腻,追妻爽点足。

第1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密密麻麻的雨丝迫不及待扑落婚宴的嘈杂,秋寒不经意笼罩整个燕国公府。

  一个时辰的功夫,雨便消停下来,婚房内被红烛烘得有些闷热,宁晏吩咐婢子推开一隙窗,寒风夹杂着湿气呼呼灌了进来,吹暗了窗台的烛火,也将宁晏心中最后一丝喜庆给扑灭了。

  洞房花烛夜,新郎却犹然未见踪影。

  这门婚事于她而言,如天上掉馅饼。

  燕国公府的世子爷燕翎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外甥,其母乃已故多年的明阳长公主,听闻当今圣上对他犹如亲子,宫里的皇太后更是将他视为掌中宝,燕翎自小极为出众,文武双全,十二岁随燕国公上阵杀敌,回了京后,被皇帝逼得入宫习书,十七岁那年,不经意间捞了个状元郎。如今刚二十出头,已高居五军都督府从二品都督佥事,在整个皇城,乃是人人瞩目之所在。

  这样的一门婚事,原不可能落在宁家,却因祖父与燕国公有旧,早年便定下口头婚约,祖父与祖母最先属意将堂姐宁宣许给燕翎,虽是还未正式下定,二人的婚事在两府长辈那里是过了明路的,偏生堂姐才华出众,被当今三皇子给看中,也不知三皇子怎么哄骗了堂姐,堂姐嚷着不愿意嫁给燕翎,后来三皇子去了一趟燕国公府,不久后,皇帝下旨将堂姐许给三皇子。

  本以为与燕国公府的婚事落了空,不成想,半月过后,祖父告诉她,让她嫁给燕翎。

  宁晏犹然记得那日听到消息时,脑子仿佛是被什么砸了一下,整个人是昏懵的。

  她自幼丧母,父亲吃酒好闲,纳了几房姨妾,无人把她这个嫡女放在眼里,祖母嫌她是商户女所生,几乎对她不闻不问,她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在宁府长大,家中的姐妹陆陆续续议亲,哪怕是比她小的庶妹也相看了人家,唯独她无人问津,跟个透明人似的,她以为这辈子就守着母亲留下的嫁妆,湮没在宁家的深宅后院里,又或许家中长辈为了利益,随意将她塞给哪个小官,却不成想,她最后被定给了燕翎,整个京城最耀眼的儿郎。

  宁晏纵然城府再深,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即便知道两人身份悬殊,可婚前燕家礼数周全,她对这门婚事多少抱着些许期待…

  直到……两个时辰前,宫中皇太后病重,燕翎来不及挑红盖头,也未曾与她喝合卺酒,就急匆匆赶赴皇宫,一直未归。

  皇太后乃燕翎嫡亲外祖母,明阳长公主故去后,皇太后将燕翎接去宫中亲自照料,宁晏理解这份情深,只是洞房花烛夜,新婚丈夫未归,圆不了房,她今后在燕家的日子举步维艰。

  怕是要成为京城的笑话了。

  宁晏一身大红鸳鸯喜服,披着红销纱盖头端端正正坐在婚床上,因坐得太久,身子已有些麻木了,手指僵得发白,嗓音也有些干涩,

  “什么时辰了?”

  陪嫁婢子如霜将担忧与慌乱抑在眼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宽慰道,“姑…姑娘,您再等等,兴许姑爷很快就回来了……”

  话落,满腔的愁绪聚在眉心,随之往窗外望了一眼,天黑沉沉的,已过子时,仆妇们都已散去,偌大的明熙堂空空落落,这洞房花烛夜怕是交待在这了。

  宁晏着实累了,五脏庙也闹得慌,便信手扯下红盖头,疲惫吩咐道,

  “去弄些吃的来,我饿了。”

  如霜看了宁晏一眼,大红的烛灯将婚房烘得亮堂,红光流溢,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柔柔的光芒,衬得她的面容美得如同一帧不真实的画,即便日日对着这张脸,如霜依然忍不住惊艳。

  姑娘生得这般美,没有男人不喜欢,姑爷也不能免俗。

  仿佛吃了定心丸,如霜暂且放下心中的担忧,利索往后院去了。

  宁晏小心翼翼将头上的凤冠给取下,搁在拔步床下的梳妆台,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顺带打量了婚房,内寝开间极阔,当中有一道珠帘被撩开,左边墙下搁着一张紫檀蟠座绣龙凤呈祥的五开座屏,想必平日用来遮挡,今日因着大婚被挪开了,靠南窗的位置有一张铺满绣毯的坐炕,炕上搁着小几,摆着一套五彩的茶器,错金描红的铜炉燃着袅袅的桂花香烟,满室香气浓郁。

  右边是一间碧纱橱,碧纱橱往外有一张硕大的博古架,雕纹华美精致,错落摆放着各色古董物件,博古架外便是明间,明间比内寝还要开阔,上头悬着五色琉璃宫灯,微风轻晃,摇落一地璀璨斑驳,想必是平日待客处事之地。

  婚房的奢华超乎她的想象。

  宁晏不再多瞧,独自站在推开那隙窗缝下吹风。

  离得近了,院外婆子说话声随着夜风,不高不低传进耳郭。

  “子时都过了大半,世子爷是不会回来了……”

  “太后娘娘年纪大了,平日最疼咱们世子爷,世子爷闻讯自是火急火燎赶去……”

  “今日宁家双姝出嫁,一个嫁给当朝三皇子,一个嫁给咱们世子爷,本是一桩美谈,偏生出了这个变故……”

  “切,什么变故不变故的,太后娘娘一年总要病上几回,我看世子爷定是不满新妇,借故入宫去了,再说了,人家三皇子是嫡亲孙儿,怎么不见他撇下新娘去慈安宫……”

  “你小声些,别被里头听见了…”又哑声问,“你怎么知道三皇子没去?”

  “来传信的是三皇子身边的内监,说是太子殿下在侍疾,三殿下便不去了,念着咱们世子爷与太后娘娘情分不一般,特意告知一声…”

  话未说完,一道严厉的斥责声插了进来。

  “这是谁教你们的规矩,敢在正院嚼主子们的舌根,待明日我禀了老夫人,将你们发卖出去……”

  外头安静了一下,两个婆子争相认错卖乖,方才把管事嬷嬷的怒火给消下去。

  片刻后,宁晏草草吃了几样膳食,填饱了肚子,如霜伺候她漱口,又扶着她坐在梳妆台下卸钗环。

  如霜想是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进来时眼眶略有些发红,却无论如何强撑着笑脸,旁人可以不把这桩婚事当回事,她不能,今日是主子大喜的日子,是最该笑的一日。

  “姑娘,您不等姑爷了吗?”她看着镜子里那张明艳的脸。

  宁晏低垂着眸眼,叫人看不清情绪,只拨弄着手腕上那只金镶玉的镯子,淡声道,“不必等了,先歇着吧。”抬眼时,琉璃般的眸子澄澈明净,静得如一汪碧水,

  “既来之,则安之,如霜,什么都不必多想,咱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待金钗与发箍取下,一头乌发如绸缎般铺落,将她整张俏脸笼在其中,越发显得那双眼清幽明亮,她朝镜子里的如霜眨眨眼,“将灯吹灭吧,我先歇着,你去问问荣嬷嬷,明日认亲礼的礼物备得如何了?万不可有差错。”

  如霜忍着一腔酸楚,将她扶上床榻,见她纤细的身子很快没入被褥里,眼眶终是一酸,悄声将鸳鸯红帐垂了下来,回眸看着空荡荡的婚房,掖下眼角的泪花,将四处摆在长几桌案上的宫灯给吹灭,只留账外两片红烛无声摇曳,悄然往外间去了。

  ……

  夜风无声在黝黑的苍穹下席卷。

  一道绛红的身影从黑暗中闯入明光里。

  侍从立即上前接过马缰,高大挺拔的身子从马背一跃而下,信步往门庭迈入。

  他眉梢似凝了冰雪,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没有半丝新婚的喜悦。

  一面沿着长廊往里走,一面吩咐侍卫,

  “派人去一趟岭南,寻一味野生的何首乌,记住,定要产自深山野林的老乌,要快!”

  侍卫领命而去。

  管家迎着他往里走,眼见他往书房方向转去,登时打了个趔趄,“诶诶,世子爷,今夜是您的新婚大喜,您是不是得去正房了……”

  燕翎脚步一顿,沉湛的眼闪过一丝茫然,因担忧外祖母病况,竟是忘了今夜是新婚,沉默片刻往明熙堂方向走,到了门口,晕黄的灯芒撑开一片夜色,两个守门的婆子坐在门槛上打着瞌睡,燕翎步子停在院外那颗桂花树下,秀挺的身影藏在暗处,正要开口唤人通报,听见门槛内传来一道陌生的嗓音,

  “夫人已睡下了,丑时过半,更深露重,诸位嬷嬷去后罩房歇着吧。”

  燕翎听了这话,俊美的脸没有丝毫表情,驻足片刻,掉头往书房方向去了。

  宁晏有择床的毛病,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晨起睁开昏懵的眼,望着陌生的床帘,还不知置身何处,愣了片刻,后知后觉自己已出嫁,昨夜的事在脑海走马观灯闪过,心里一下子生出几分茫然。

  在宁家生活了十几载,爹不疼,长辈不爱的,习惯了被人冷落,心中已掀不起涟漪,到了燕国公府,大不了再当一回透明人。

  收拾好心绪,扬声唤了如霜如月进来伺候,沐浴换了一身殷红的褙子出来,天色已大亮,整个过程两个婢子闷声不吭,仿佛憋着一股气,宁晏便知二人有事瞒着,梳妆打扮好,如月端来一笼水晶饺子,宁晏吃了几个填饱了肚子,便问,“世子爷呢?”

  如霜垂眸嘟囔着道,“世子爷昨夜丑时方归,宿在了书房,天蒙蒙亮,习了一阵剑法,这会儿去了国公爷的阁楼。”如霜昨夜几乎没阖眼,今日晨早早起床,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方打听到燕翎的行迹。

  宁晏听了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掖了掖唇角的水渍,起身往外走,“去唤荣嬷嬷来,咱们一道去容山堂。”燕国公与续娶的夫人徐氏便住在容山堂。

  如月扶着宁晏先出了内寝,如霜回头取了一件披衫,看了一眼自家姑娘秀逸挺直的背影,眼眶被泪意打湿,

  哪有新娘子独自一人去敬茶的。

  燕国公府占地极广,雕栏画栋,各处院子长廊相接,东一园秋红翠墨交错,西一池湖光山色相辉,十分气派,宁晏也是幼时随长姐与祖母来过一回,已无印象,请了明熙堂的管事嬷嬷引路,跨过好几处园子方到容山堂的抄手游廊。

  远远的,听见明间内传来欢声笑语。

  “满京城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咱们大嫂呢,母亲出自商户,父亲不过一五品小官,却能嫁给大哥哥为妻,真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嗓音并未刻意压低,明显带着浓浓的不满,“也不知父亲为何非得与宁家结亲,全京城那么多贵女,哪一个不比她好?难怪哥哥不喜欢她…”

  “行了,都已经嫁过来了,妹妹少说几句……”

  “什么呀,还未圆房,算不得正经夫妻……”

  也不知怎的,骤然间屋内就没了动静,宁晏木然听了一阵,诧意抬眸望去,却见正前方的石径上立着一人,一身从二品的绯袍,身形颀长俊挺,那张脸被扶疏的花木掩映,瞧不真切,只觉察那道深邃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总算见到了新婚的丈夫。

第2章

  万幸不用独自一人敬茶,宁晏兀自长吁一气,神色如常朝那人走去。

  燕翎也自石径朝廊庑走来,二人在抄手游廊的转角碰了个正着。

  宁晏停了一瞬,待他上了台阶,双手合在腹前屈膝施礼,

  “给世子爷请安。”

  她嗓音清越,如同珠玉碰撞,有一种不同于女子柔弱纤细的好听。

  燕翎静静看着她。

  他好似两年前见过宁晏一面,只记得年节前随父亲去宁府见礼,大雪纷飞中一圈女孩子花红柳绿立在廊芜下,所有人放下兜帽秀挺地立着,唯独她一张白皙的脸陷在绒绒兔毛里,也不知手里在把玩着什么,一个人隔着距离靠在角落的柱子旁。

  他当时注意到她,大约是她身上流露出与热闹不相符合的孤寂来。

  眼前的她,一身喜庆的对襟鸳鸯褙子,亭亭玉立,红宝石的耳坠衬得她肌肤晶莹如雪,眉目是低垂着的,从他的角度看到她简约却不失华丽的点翠头钗,鼻梁秀丽又挺翘,柔美白皙的线条一直延伸至绣牡丹纹的衣领。

  这是他昨日娶进门的新婚妻子。

  燕翎目光不染纤尘地挪开了,

  “随我敬茶。”

  声音干脆又清冽。

  这个空档,燕国公笑声咧咧,龙骧虎步跨入屋内。

  已有婆子掀开布帘,热情地招呼二人进去。

  明间内,乌泱泱或站或立,聚满了人,老老少少视线均落在二人身上,确切地说是看着宁晏。

  宁晏神色平静跟在燕翎身侧,两个人之间明显隔着距离。

  待至前方,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满脸胡子,形容略有几分粗犷疏朗的燕国公,燕国公常来宁府,宁晏见过几次,就说婚前,也是燕国公亲自过府叙话,当时见过一面,燕国公朝她投来温和的笑容。

  “来啦……”语气极为亲善。

  新人一道跪下给他磕头,婢女捧着红漆盘上前,宁晏接过茶奉给燕国公,

  “儿媳给父亲请安。”

  正要起身与一旁的老夫人徐氏行礼,却见她先笑着开了口,“瞧瞧,这模样儿在整个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国公爷真是好眼光!”

  “哈哈哈!”燕国公捋着胡须笑得不拘小节,看了一眼长身玉立的儿子,凑近徐氏道,“若是挑了丑的媳妇,他不跟我闹?”

  徐氏忍俊不禁。

  燕翎置若罔闻,神情更是纹丝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多嘴,有燕国公在,府上诸人大多是肃然的。

  宁晏也并未将玩笑话当回事,接过侍女的茶又奉给徐氏,

  “儿媳见过母亲。”这才悄悄打量徐氏一眼,四十五上下的年纪,一身湛蓝缂丝镶金线褙子雍容坐在燕国公身旁,面容白皙温和,保养的极好,只眼角略生几分纹路,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这样一个人,顶着一张温秀的脸,让人倍感亲切。

  徐氏当众给了她一份不薄的见面礼,宁晏接过紫檀木盒顿感手沉,郑重地将礼盒递给如霜收着。

  燕家是个大家族,燕国公爱热闹,喜排场,与两个弟弟一同生活。

  宁晏紧接着又给二房与三房的长辈见了礼,方坐下等着其他人给她敬茶。

  除了燕翎外,燕国公还有三子一女,二少爷与三少爷为老夫人所生双胞胎,二人年纪比燕翎小两岁,却是先成亲,二少夫人秦氏精明能干,替老夫人掌着府上中馈,三少夫人出身名门琅琊王氏,眉目清冷,遇着谁也不言不语。

  宁晏各自给了一支镶嵌宝石的金钗作为见面礼。

  最后,只剩席末还站着两人,着粉裙的女子似有些不情不愿,悄悄推了一把身侧的清瘦少年,少年被推得向前,一张俊脸绷得通红,抬眸对上宁晏温和的目光,越发躁得慌,笼着袖子拱了拱手,

  “见过长嫂……”

  是燕翎最小的庶弟四少爷燕珺。

  他生得高高瘦瘦,跟个竹竿似的,人如其名,美如玉,结结巴巴行了个礼,宁晏赠他一竹节笔筒,预祝他高中。

  最后上来的是大小姐燕玥,见弟弟杵在堂中把玩竹筒,嫌弃地将他挤开,朝宁晏草草施了一礼,硬邦邦道,“见过长嫂。”

  宁晏认出她是恰才奚落她之人,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神色温和夸赞了燕玥几句,又将一支镶嵌绿松的双股金钗赠给她,燕玥看都没看一眼,递给了身旁的侍女。

  宁晏嫁过来之前,荣嬷嬷便帮她打听了,燕国公府最受宠的便是这位幺女,她是燕国公与徐氏的老来女,格外疼得紧,嚣张跋扈的程度不亚于皇宫里的公主。既然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少不得不能怠慢了她,省得惹这祖宗不快,不成想,人家哪只眼睛都瞧不上她。

  宁晏很快将这些思绪抛之脑后,只因偏房的一群孩子涌到她跟前,咿呀咿呀喊了几声婶婶,宁晏又各自给了一袋银果子,堂屋内总算漾起一些欢声笑语。

  待敬茶礼结束,燕国公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带着男人们先行离开。

  燕翎走在最后,到门口时,回头看了宁晏一眼,他的眼神极淡,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匆匆交汇,宁晏还来不及捕捉他的意思,那道视线已迅速从她身上移开。

  燕国公一离开,女眷之间的气氛便松动不少。

  虽然关着门说话难听,当着面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寻新妇的不痛快,除了燕玥自始至终没搭理宁晏外,其余人象征性地过来打了招呼。

  徐氏是个温和的性子,开口便关心宁晏,“原先也不常见你,不晓得你爱吃什么,有什么喜欢的,忌口的,尽管告诉你二弟妹。”

  顾着张罗牌局的二少夫人秦氏俏生生挪过来,双手抚在她肩头,“嫂嫂不必与我客气,我比你先过门两年,对府上熟稔一些,但凡有下人不服管教,尽管告诉我。”她笑眼眯得狭长,一脸的自来熟。

  宁晏不习惯与人这般亲密,不自在地笑了下,“我倒也没什么忌口的。”

  她在宁家冷眼旁观这么多年,也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

  但凡刻意与她亲近的,要么是有所求,要么是揣着忌惮的心思来试探。

  秦氏显然是后者,满屋子人,谁最不欢迎她的到来,便是这位掌中馈的秦氏了。

  燕翎是燕家宗子,她便是燕家宗妇,依着规矩,她进了门,秦氏就得将中馈权交出来,可秦氏轻飘飘这一句话,无异于告诉她,这中馈权她不想放。

  客气几句后,三少夫人王氏借口离开了,秦氏轻车熟路招呼其余媳妇婶婶摸牌,宁晏陪着徐氏在一旁喝茶看热闹。

  午膳过后,老夫人徐氏便客气道,

  “你昨日累着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这话一出,又惹出好几声笑。

  又没圆房,能累着什么,大家心照不宣。

  宁晏不在意地离开了,回到明熙堂,招来一众下人,给了些赏钱,算是认了个脸,便迫不及待补了个觉,论理她不该偷懒,实则是昨夜没睡好,又向来有午睡的毛病,早已昏昏欲睡,倒头睡个一个时辰,也不敢贪欢,赶忙起来,开口便问,

  “世子爷何在?”

  天可怜见,将将梳洗打内间出来,便听到廊庑外传来动静,不多时,一道挺拔身影出现在廊外,宁晏愣了一下,恭敬地迎了出去。

  “世子爷安好。”

  燕翎走至她跟前,淡淡瞥了她一眼,只觉她好像又换了一身衣裳,心里头的感触是,这新妇好生爱美,总把自己装扮得那般好看,也未多想,况且,这也算不得毛病,便颔首应了一声,随后想起自己的来意,在酝酿用语。

  丫鬟们不敢抬头,宁晏静静望着他脚尖,略生几分尴尬。

  总不能干杵在这,便含笑道,“世子爷,您请进去喝一口热茶吧。”话落,尴尬便更甚了,论理,这里是燕翎的屋子,如今被她霸占着,反客为主似的。

  好在燕翎也没说什么,大步迈了进去。

  宁晏随后踏入屋内,如月待要跟进去伺候,却被如霜拉了拉,朝她努了努嘴,如月明白了,无声笑了笑,两个丫头静静侯在门口。

  宁晏这厢请他进来喝茶,也不能光嘴上说,寻到长条矮几上,挑个一只天青色仿汝窑的瓷杯给燕翎倒了一杯茶,回身要递过去,却见燕翎立在明间当中,四处打量屋子。

  宁晏顺着他视线转了一圈,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世子爷,可是哪儿不妥?”

  燕翎视线转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里明明是他最熟悉的地儿,也是平日起居的屋子,一夜之间仿佛变了样,处处充滞着陌生的东西。

  他自小独来独往,忽然间多了个妻子,十分不适应。

  随后便摇了摇头,“无碍。”

  宁晏大约猜到他几分心思,微微苦笑。

  如霜不过将她日常用物摆了些,还有更多衣物搁在厢房的箱子里,她也是初来乍到,处处不熟悉,不敢随意更改。

  两个人都像是摸着石头过河。

  宁晏将茶递了过去,燕翎接过握在手中,在靠北的圈椅坐了下来,宁晏原是站着的,看他模样似有话要说,便干脆坐在他对面,二人当中隔着一张桌,桌子是黄花梨木的高足桌,于燕翎来说,高度正好,适合他搁手,宁晏坐在旁边,却显得有几分娇小,这么不和谐的一幕,生生充斥着疏离与默然。

  燕翎握着茶杯并未喝,扭头看了宁晏一眼,凝眸道,

  “昨夜事出有因,外祖母病急,误了吉时,望你见谅。”

  屋子里的话,外头的如霜听得分明,不由暗暗瘪了瘪嘴,事先忽略小姐,事后又不痛不痒说一句见谅,这样的把戏,她在宁家看多了,原来姑爷与宁家人也没甚区别。

  如霜替宁晏委屈。

  宁晏心底没半分波澜,面上温顺乖巧道,“世子爷言重,太后身子要紧,”并未将这厢放在心上,反倒是问起了于她而言更为紧要的事,

  “我初来乍到,怕无知犯了错,敢问世子爷可有什么忌口的东西,或忌讳之事?”

  燕翎某种程度来说是她上司,想要过得舒坦,第一要务是不能惹恼了他。

  燕翎脑子里将她这句话认真过了一遍,实在想不起自己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便道,“没有,你随意便好。”

  宁晏听了这话,完美无缺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这就犯难了。

  这些年因长姐的缘故,平日下人议论最多的外男便是他,她耳熟能详的便是燕世子如何生人勿进,不苟言笑之类。宁晏心里想,这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定是极难相处,是以先问了他的忌讳,知道哪儿是坑避开便是。

  如今得了一句随意,宁晏暗自叫苦。

  这意思是,她今后得小心堤防,谨慎试探,这日子没法过了。

  宁晏心里多少生了几分颓丧,气氛不知不觉冷落下来。

  燕翎待在这里也如坐针毡,他实在不适应自己屋子里出现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更做不到在不熟悉的情况下,与一个陌生女子同床共枕,想必她也是不愿的,否则昨夜也不会一人先睡下,便起身道,

  “我书房还有要事处理,你好生歇息。”

  旋即搁下茶盏,头也不回离开了。

  随着他离开,一屋子尴尬抽离,宁晏也松了一口气。

  乐得不伺候祖宗。

  即便如此,宁晏还是唤来伺候燕翎的老嬷嬷,问了燕翎的起居习惯与喜好,这一日晚膳,吩咐小厨房给燕翎单独做了膳食。

  只是到了次日,一整日不见燕翎踪影,宁晏再次犯了嘀咕。

  明日便是回门宴,长姐与三皇子也在同一日归宁,也不知燕翎愿不愿意随她回去。

第3章

  快到晚膳的光景,宁晏吩咐如霜去打听燕翎行踪,商议回门一事。

  倒是荣嬷嬷先掀帘进了来,扫了一眼四下无人,便来到她身旁低声道,

  “姑娘,不知原先姑爷房里有无人伺候,旁人家新妇进门,得给通房名分,也不知燕家是个什么规矩。”荣嬷嬷目的是想摸清明熙堂的底细。

  宁晏正倚在炕上绣花,忽闻这话,连忙坐直了身子,眨了下眼,“是这样吗?我倒是忘了问了,要不唤老嬷嬷来问个清楚,看是哪个丫鬟,带来跟前瞧一瞧。”

  荣嬷嬷领命而去,不多时,原先伺候燕翎的老嬷嬷,笑眯眯被搀了进来。

  老嬷嬷是长公主留下的人,眼里只有燕翎,一想起小主子正儿八经娶了媳妇,笑得见牙不见眼,明白荣嬷嬷来意,一坐下来便开门见山道,

  “夫人放心,咱们少爷没那些七七八八的糟心事,除了老奴,自小也就两个贴身小厮伺候着,别说是丫鬟,便是粗使婆子都不乐意瞧见……”

  宁晏稍有几分讶异,上京城里的哪个少爷屋子里没两个通房,便是她父亲也有姨娘通房数人,她最厌恶这等行径,不成想燕翎倒是洁身自好,如此最好。

  老嬷嬷望着宁晏那两个浅浅的酒窝,不知怎么触动了伤心事,枯瘦的手紧紧拉住她,哽咽道,

  “若公主殿下在世,瞧见这般花容月貌的儿媳,不知该多高兴呢……”

  ……

  不一会如霜回来,说是燕翎去了都督府,晚膳不回来吃了。

  宁晏越发忧心明日回门的事,遣荣嬷嬷去寻二少夫人秦氏要个准信。

  秦氏倒是热情,与荣嬷嬷道,

  “嬷嬷尽管回去,这么重要的事我岂能忘了,放心,回门礼已备好,同去的婆子也安排好了,明日嫂嫂只管高高兴兴回门吃席。”

  待将荣嬷嬷送走,秦氏脸上的笑很快落了下来,扭头问心腹管事,

  “回门礼单拟好没?拿来与我瞧一瞧。”

  管事从兜里掏出单子,却不急着递过去,而是望着荣嬷嬷走远的背影道,

  “长公主过世后,燕家的聘礼与皇家陪嫁的大笔嫁妆产业全部归于世子,世子爷又有手段,私库里堆着金山银山。相比之下,咱们公中却吃紧得很,这些年二房与三房靠着咱们长房打秋风,是进的少,出的多,账面越来越难看,这回世子娶妻,国公爷一口吩咐公中操办,足足花去了一万两银子,眼下回门礼又让咱们贴?少了有失国公府颜面,多了谁又贴的起?”

  秦氏抱臂靠在门槛,冷冷睨了他一眼,“有什么主意就直说。”

  管事的陪了个笑脸,“要不,咱们单子上拟得好看些,内里实则没几件好东西,再把单子给陈管家过目,陈管家哪里舍得世子爷丢脸,回头必定添砖加瓦,这样一来,里子面子都有了,咱们尽到了礼数又不亏,您觉得如何?”

  秦氏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扭着腰肢掀帘进去了,“就属你伶俐,这事儿你去办吧,成了,有你的好处。”

  管事的又将单子收好,回到堂屋修改了几笔,笑眯眯往前院踱去。

  陈管家是燕翎心腹,平日替他管着账目,燕翎的账目很简单,进的多出的少,陈管家平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将赏赐与进帐登记造册。

  秦氏的心腹管事来寻他时,他正在查看春收的租子账单。

  “陈老哥,这是明日世子夫人的回门礼,二少夫人忙着伺候老夫人晚膳,我一时不好去打搅,想请您睁睁贵眼,瞧一瞧这单子可妥帖?”

  陈管家接过礼单,粗粗瞄了下,便知对方来意。

  一句闲话也没有,“行,这事我接手了。”

  管事听了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再三陪笑离开了,暗忖是不是以后世子夫人的事都可以赖给陈管家来料理。

  陈管家将单子往灯下一凑,细细扫了一眼,嫌弃地摇摇头,当即重新拟了回门礼单,待燕翎夜里回书房,立即递了上去,

  “世子爷,这是明日去宁家的回门礼,请您过目。”

  燕翎愣了一下,抬眸看他,“回门?”

  若非陈管家提醒,他当真忘了这茬。

  并未接礼单,也不曾瞅一眼,只道,

  “你看着准备。”他手里一堆军务,根本不可能在这些小事上费心,至于秦氏那些把戏,更没功夫搭理。

  陈管家一看燕翎这模样,便知他压根忘了回门一事,连忙劝道,

  “爷,您新婚夜怠慢了世子夫人,明日回门可一定得去,否则你让世人如何猜想夫人。”

  燕翎听了这话,神色慎重几分,他只是与宁晏不熟,并非嫌弃她。

  “我知道了,你告诉她,我明日会去。”

  宁晏这厢得了陈管家回复,着实松了一口气,秦氏压根不知自己这些小把戏阴差阳错帮了宁晏。

  次日晨阳万丈,宁晏早早梳洗,留下荣嬷嬷,带着如霜如月出了门,侧门套好了两辆马车,一辆用来乘坐,另一辆装着回门礼。

  宁晏到时,门口只陈管家在吩咐人抬贺礼上车,

  “请夫人稍候,世子爷手头正有些事…”陈管家客气并歉意地笑着。

  宁晏含笑摇摇头,“无碍的。”她可不指望燕翎能多给面子。

  她在马车里坐了半晌,二少夫人秦氏才带着几个婆子姗姗来迟,

  “哎哟瞧我,卯时起的,忙得脚不沾地,这国公府呀,每日大事十多件,小事更有上百件,我一时走不开,误了时辰,没耽搁嫂嫂的事吧。”

  晨阳将她张扬的脸映得发红。

  宁晏淡淡笑了笑,表示不在意。

  秦氏当即一副当家夫人的架势,对几个婆子耳提命面,吩咐她们跟好宁晏。

  “咱们国公府的规矩,你们是晓得的,必定要伺候好世子夫人,莫要在宁家失了体面……”

  婆子们正要领命,却见身后传来一道寒声,

  “带这么多人作甚?”

  他要尽快去,尽快回军营,带着一众走路的仆妇岂不碍事?

  宁晏也有些受不了秦氏的做派,笑着接话,“二弟妹过于客气了,今日堂姐与三皇子也回门,咱们不必与皇子争晖。”

  燕翎听了这话,意外地看了一眼宁晏,大步上前翻身上马,也没管那些婆子,只道,“出发。”

  燕翎的小厮将马夫赶下来,亲自替宁晏赶车,马车循在燕翎身后,快速往宁家赶去。

  留下秦氏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自讨没趣。

  宁晏深居简出,坐马车的机会不多,今日这马车颠簸的厉害,她却只能强自忍着,后来还是如霜见她难受,气狠狠掀开车帘,吩咐小厮慢一些。

  也不知谁搁了两套茶具在小几上,莫非还以为燕翎会与她同乘?

  到了宁家大门口,宁晏捂着胸口,迫不及待钻出马车。

  正抬眼,却见对面石狮子处,三皇子体贴温柔地站在马车旁,要搀堂姐宁宣下宫车,

  “哎呦呦,你小心些,来,我来抱你…”

  宁宣扭扭捏捏地拽着绣帕钻了出来,一副双腿打颤不好走路的样子,经过事的婆子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轻轻捂嘴笑,宁宣越发脸红了,又娇又嗔地瞪了三皇子一眼,三皇子朗声一笑,大方上前去抱她。

  宁宣正要倚到他怀里,冷不丁瞥见宁晏也在,脸色僵了一下,迅速寻了一番燕翎的身影,见燕翎已立在台阶上,目光正朝这边看来,她脸上不尴不尬的,冲三皇子委屈摇头,“无妨的,我自个儿下来……”

  燕翎看到这一幕,忽然意识到什么,朝宁晏望去。

  宁晏却没瞧他,而是默不作声上了台阶来,二人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均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候着三皇子夫妇上前来。

  三皇子是个爽快人,一上来便握住了燕翎的手臂嘘寒问暖,还顺带过问了宁晏。

  宁宣目光有意无意往燕翎身上瞥了几道,宁晏想不注意都难。倒是燕翎,目不斜视,只与三皇子话了几句闲,便一道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