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听完姜若皎的分析, 又想到那些颤巍巍的白发老头儿。他叹了口气,抓过姜若皎的手捏着玩, 口里埋怨道:“当太子可真麻烦!那我们就该和舅舅一起去清平县对吧?”

  姜若皎道:“对,能去自然是去看看最好。”

  太子殿下不比开泰帝,开泰帝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就被扔进军中操练,后来更是常年和士兵们同吃同住, 去过的地方不少、吃过的苦头也不少, 见识过足够多的民间疾苦。

  像太子殿下这种富贵堆里长大的, 要是什么都不懂就直接上位,很容易被人欺瞒或者怂恿。

  这也是姜若皎哄他多去外面看看的原因。

  现在开泰帝还年轻,朝堂中的是一时半会还不需要太子殿下去操心,理当自己多学点多看点,省得以后成了讲出这种话来“何不食肉糜”的昏君。

  开泰帝想让太子出面去赈灾出乎姜若皎的意料。

  这种机会他们自己去要不适合,可既然开泰帝自己开了口,姜若皎觉得还是可以去试一试的。

  姜若皎浅笑着补了一句:“当然,你若是怕辛苦,那就不去好了。”

  太子殿下一下子被激起了斗志,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有什么辛苦的,不就是把赈灾用的钱粮运过去让人分给百姓吗?这点小事我肯定可以做好的,何况还有舅舅在呢!”

  姜若皎道:“既然是要办这样的正经事,我却是不能一起去了,你有什么事一定要与舅舅商量着来。”

  太子殿下道:“有什么不能一起的,你如今可是太子妃了,与我一同出去有什么不对?你骑射也不差,又不会拖后腿,再说了,就你以前抄着扫帚追着我打的劲头,说不准危急关头还得你来保护我!”

  姜若皎:“…………”

  太子殿下腰间的软肉被狠狠掐了一下,引得他又嗷叫一声,跳起来嚷嚷说要与姜若皎这母老虎势不两立。

  小夫妻俩打打闹闹一会,才坐下来商量去赈灾的事。

  既然他们主要是去安抚灾民的心的,那就得正正经经地去,不能微服出巡胡搞瞎搞。

  他们手上还有个种苞米的计划,得从这些受灾的县里头挑一个来当试点的地方。

  姜若皎派人去讨了些灾情资料来看完,对太子殿下说道:“我觉得清平县就挺适合。”

  太子殿下一听,这县名有点耳熟。他警惕地说道:“你莫不是想着那个和尚,才选的这个县?”

  姜若皎气结。

  姜若皎道:“清平县叫这名儿的时候,清平的祖宗怕是都没出生,你怎么就把他们想到一起了?”

  太子殿下才不觉得自己有错,理所当然地说道:“名儿一样,我想到了不是很正常?”他伸手抱住姜若皎,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她肚子,嘴巴还不忘叨叨一下那个十分居心叵测的还俗和尚,“我是男人,比你懂男人在想什么,他一定早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姜若皎从不觉得自己配不上谁,却也很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绝非那种能轻易让人倾心动情的世间绝色。

  对于太子殿下一天到晚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这种事,她一直都觉得他简直得了妄想病。

  姜若皎道:“他不过是母亲生病才还俗来我们食肆里讨生计,你别老往乱七八糟的方向想。”她抬手敲了敲太子殿下搁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你就这么喜欢往自己头上戴绿帽儿吗?”

  太子殿下冷不丁被她敲个正着,抬手捂住自己脑门说道:“我才不喜欢,我这是就事论事!”他越想越觉得光自己挨掐挨敲太亏了,又把人抵住亲了上去,凶狠地想要亲回本。

  姜若皎由着他闹腾了一会儿,才和他说起选择清平县的原因。

  其他县受灾没那么严重,秧苗没有全面旱死,补种起来挺容易,很多人可能不太愿意换新粮种。

  百姓一年到头就等着秋天的收成下锅,哪里愿意冒那么大的风险?

  就算太子表示愿意兜底,他们心里也不一定会乐意,甚至会生出许多怨懑来。

  清平县受灾最严重,且那地方本来就旱地多、河流少,种其他作物产量也不高。

  姜若皎道:“在这个地方改种苞米,百姓应该会比较配合。而且要是连这个地方都能种出来,那回头留些种子去别处试种肯定也有很不错的效果。”

  太子殿下听姜若皎这么一分析,顿时知道自己错怪姜若皎了。他越发佩服姜若皎的脑子:“我也看了父皇那边给的邸报,怎么看不出这么多东西?”

  姜若皎道:“你往后多找些看得出来的人,多听听他们的建议,不也等于你能看出来了?”

  太子殿下直点头。

  他现在也读过些史书了,姜若皎讲的这个就是“善将将”和“善将兵”了,他不必什么都会,只要善用底下的聪明人,自然就可以胜任太子这个位置。

  太子殿下喜滋滋地说道:“父皇也是这样想的,他看我我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去赈灾,就叫我回来与你商量!”

  姜若皎听了这话没和太子殿下一样沾沾自喜,现在开泰帝刚掌大权,要做的事太多,对于看得上眼的人他都会提拔起来重用。

  她几次在开泰帝和太妃面前开口说出自己的建议,为的就是争取这样的机会。

  她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只是觉得自己既然有能力去做,那就应当试试看。

  现在事情固然按着她的意愿在走,日后却还不知会如何。

  远的不说,只说他们在鹤庆书院的同窗们就不全是认同她参与东宫事务的,哪怕眼下他们还没有把这种不认同明明白白地摆出来。

  比如杨峰清就会在她作为主导的时候缄默不语。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不赞同。

  姜若皎有时也觉得自己这种思虑甚多的性格与太子走不到最后,不过事已至此,她也不会徘徊不前。

  要是有朝一日他们当真闹到反目成仇的话,她大可以拿出他们婚前签下的契书远离京城游山玩水去。

  天下之大,她穷尽一生也无法游遍。

  就算那些熟知的名山大川都走完了,还有万子兴他们口中浩瀚无边的汪洋大海与外邦诸国。

  不管选什么活法,都尽力而为就是了。

  姜若皎转头回亲了太子殿下一口,抿唇浅笑道:“你什么都听我的,要是将来我把你卖了,你肯定还要帮我数钱。”

  太子殿下不服气了:“我这样俊秀的丈夫,是用钱能买走的吗?你少说也得问他们要几座城池吧?”

  姜若皎道:“你说得对,那到时你给我量地。”

  太子殿下哼哼两声,笃定地说道:“你才舍不得卖掉我!”

  两人把去赈灾的事商量好了,手拉手跑去和开泰帝说出自己的决定。

  不想正碰上开泰帝和楚王在吃酒。

  楚王是个好读书的,喝酒都是小杯小杯地喝,弄得开泰帝这个常年在军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大老粗很不适应。

  他听人说太子小两口过来了,命人给两人送上碗筷和酒杯,也坐下与楚王这位皇叔聊聊天。

  开泰帝自己是以藩王身份登的基,对朝臣提出的削藩政策自然也是认同的,不过他觉得该削藩削的是不服管的藩,而不是一视同仁一刀给切了。

  像楚王就还不错,学问不差,品行又好,即便是自己去参加举试也是能出头的,用不着把人一压到底。

  开泰帝道:“你来得正好,我正与你楚王叔在商量藩王们的事,你们也听听看。”他让姜若皎两人落座,说出自己的打算来,“藩王不给兵不给权,这点是朝臣们一致赞同的,不过也不能把我们寇家子弟的出路全堵了,所以我的想法是皇家子弟之中有出息的还是可以提拔起来任用的,往后他们同样可以参加文举或武举入朝为官。”

  姜若皎听了不由多看了楚王一眼,见楚王仍是那副文质彬彬、温和守礼的模样便收回了目光。

  她发现开泰帝和太子殿下还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比如这气人的功夫就很了不得。

  和藩王本人讨论削藩事宜,简直就像是东家找上雇佣的伙计说“接下来我要扣你工钱你觉得怎么扣比较适合来吧大胆地说出你的想法”。

  这事儿,搁谁身上能受得了?

  开泰帝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与姜若皎两人讲完了,还问太子有什么看法。

  开泰帝敢问,太子殿下也敢说,还说得头头是道:“儿臣觉得挺好的,咱老寇家的子孙后代也得靠自己出头才适合!要不然一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就给片封地让他管,把百姓折腾得民不聊生还敢怒不敢言,那不是糟蹋老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吗?”

  开泰帝觉得这话很对自己胃口,不愧是他儿子!

  开泰帝说道:“就是这个理!九弟你看,刚才你还担心这担心那,都没你侄子想得明白。”

  楚王说道:“是臣弟顾虑太多了。”

  开泰帝道:“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你啊,就是书读太多了,一件小事还得思来想去,动不动就来个九曲回肠。放心好了,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你。”

  姜若皎闻言又多看了楚王一眼,莫名想到开泰帝少年时也是斗鸡遛狗的一把好手,当时楚王就是和开泰帝一起斗鸡遛狗的人之一吗?

  姜若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和太子殿下一同在开泰帝这边蹭起了饭。

  饭后他们又跑卢皇后那边说起赈灾之事,说是灾情不能等,可能明儿就要出发了!

第78章

  卢皇后知道太子要去赈灾, 心里不免又担心起来,怕他出宫后会遇到什么意外。

  太子殿下一颗心早飞出宫去了,见他娘一脸的不赞同, 登时坐下一通好劝,说什么自己是太子要为开泰帝分忧,不能因为有人躲在背后搞事情就窝在东宫一步都不往外走。

  那不是正好遂了那些家伙的意?

  他偏就要出去,偏就要亲自去安抚百姓,好叫百姓知道皇帝和太子心里是有他们的。

  卢皇后向来是个没主见的, 听儿子这么一说就感觉他说得有理。她说道:“那你们好生准备准备, 该带的东西一定要带上。”

  太子殿下连连点头,又拉着姜若皎去跟太后辞别。

  太后回宫后一直深居简出, 听说姜若皎两人要到灾情最严重的清平县去,她又取了把自己年轻时的匕首给姜若皎:“这个你带着防身。”

  姜若皎大大方方地收下。

  太子殿下却摆显道:“祖母你匕首送晚了, 我早叫人给阿皎打了佩剑!”

  太后道:“匕首可以贴身带着应急用,和佩剑哪里一样?”

  太后又问起卢家二老的情况。

  今儿是姜若皎和妹妹见面的日子, 她想着姐妹俩应该有许多话要说就没去东宫, 没想到卢家二老竟去了东宫, 还带出这么多事儿来。

  得知卢家二老一如既往地快活,太后笑了起来, 与姜若皎两人讲起当初相识的过程。

  当初他们两拨人从不同的方向入京,结果在半路遇上了。

  当时下着大雨, 他们在破庙里避雨,结果看到卢家二老的马车陷进了泥土里,她便派人去帮忙推车。

  等把几辆马车都推上来,刚新婚不久的卢家二老对他们十分感谢, 口里抱怨说“没想到金银这么沉, 把车都给拖水潭子里了”。

  太后听了就觉得, 很想打他们一顿。

  见他们大大咧咧地领着那么几个人就敢押送那么多车金银赴京,太后主动邀他们一路同行。

  一路上太后听两人讲起自己的玄奇经历,原来他们遇到个老疯子,子女都对对方很不好,他闷闷不乐地想要回老家去,子女却把他赶出门,连一文钱路费都不愿给他。

  眼看马上就要饿死街头了,老疯子嚷嚷着说自己家里有黄金千两、白银万两,谁送他回家他就全部送给好心人,一个子都不留给那些个不孝子女。

  别人看他疯疯癫癫的,自然不信他,倒是卢家二老在家中待得不舒坦,正商量着要变卖家产出去游山玩水。他们还不知道要去哪呢,见那老疯子着实可怜,便说要去老疯子家乡看看,顺便就把老疯子捎带回去。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那老疯子家里还真藏着黄金千两、白银万两,且说什么都要白送给卢家二老!

  卢家二老实在拗不过,只得按着那老疯子的意思拿着金银走人。

  他们虽没什么心眼,可拿着这么多金银心里也不踏实,雇了几个人手准备把金银捎去京城置办个宅子堆放:听说天子脚下治安好,安全!而且他们也没去过京城,正好可以去玩玩。

  太后听了他们那种“京城肯定没有人会入室偷盗吧”的天真想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能说傻人有傻福。

  四人一起入京,自然是遇到了不少热闹事。

  本来那个少年时就一本正经、后来更是人人敬仰的鹤庆先生只用拴着她一个,后半程却是得一盯三!

  太后时常觉得他随时要拂袖而去,与他们三个喜欢胡作非为的家伙原地绝交。

  再后来太后进了宫,见到卢家二老的机会就少了。

  还是许多年后卢重英金榜题名,表现得格外不俗,太后才注意到卢家一双儿女都出落得十分出众。

  两边一拍即合,很快促成了儿女间的婚事。

  太子殿下听到自家外祖父外祖母少时的离奇经历,只觉二老的运气着实让人羡慕。

  姜若皎说道:“也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待人至诚,才会有那样的际遇。”

  一般人遇到个疯疯癫癫的老疯子,绝不会把他的话当真,更不会有那个闲工夫把他给送回老家去。

  也就卢家二老有钱还有闲,才能去做这种别人绝对不会做的“傻事”。

  两人陪太后聊到月影阑珊,相携回东宫去。

  太子殿下一想到明天兴许就能出宫去,有点睡不太着。他搂着姜若皎酝酿了一会睡意,忽地想到一件特别要紧的事,顿时从床上惊坐起来。

  姜若皎刚要睡着,就被太子殿下闹出来的动静惊醒了。她没跟着起身,只问道:“怎么了?”

  太子殿下一脸纠结地说道:“要是我们明儿就去清平县,岂不是没法洞房了?”

  姜若皎没想到他突然想到这个,把他拉回枕头上说道:“急什么,我们都成亲了,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

  太子殿下惊得睁圆了眼:“还要十天半个月?”

  姜若皎:“………………”

  姜若皎道:“难道你还想在路上或者受灾的县城那边洞房不成?”

  太子殿下不乐意了,抱着姜若皎不撒手,口里说道:“要不我们不去了,这事儿让谁去不行啊,还是我们洞房要紧。”

  他说完还往姜若皎脖颈上咬了两下,恶狠狠地留下两个不深不浅的牙印,恨不能立刻就把姜若皎给吞了。

  姜若皎劝道:“你都跑父皇他们面前嚷嚷过要去了。”

  太子殿下道:“都是自家人,不碍事,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姜若皎推开太子殿下,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太子殿下一看,姜若皎这是不高兴了。

  他觉得自己才要不高兴,他又没想到去了就洞不了房,现在想起来了还不许他后悔吗?

  太子殿下也气冲冲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姜若皎。

  可背对背地冷战了一会,太子殿下心里又很不得劲。

  他觉得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新婚燕尔还是得让着姜若皎一点,于是转回去伸手搂住姜若皎的腰把她带进怀里说道:“你想去我们就去好了,我又没说非要反悔,你现在怎么气性这么大?”

  姜若皎也觉得自己气性比以前大多了,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理应多哄哄他才是。

  不过都成夫妻了,姜若皎也没打算和以前那样把太子殿下当傻子哄。她也转了回来,说道:“你都当上太子了还和以前想一出是一出,我还不能生气吗?”

  太子殿下凑上去亲她一口,才说道:“生气可以,可不高兴你得跟我说,不能直接不理我。要是下回我没发现你在生气,你岂不是会生闷气把自己气坏了。”

  姜若皎道:“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太子殿下道:“你刚才就不理我,还说不是!”

  姜若皎说道:“行了,早些睡吧,要不然明天真要出发了你却没精神。”

  太子殿下一听就有了紧迫感。他说道:“我们得快去快回,一天都不能耽搁,否则拖延太久你月事又来了,岂不是又得耽搁一个月?你们女孩儿真是麻烦,我们男的就没有这个烦恼。”

  姜若皎没好气道:“我们也不想有这样的烦恼。”

  太子殿下抱着姜若皎沉沉睡去,第二日一大早他就醒来了,很难得地跑去跟着上朝。

  朝会上太子殿下拿出自己所有的聪明才智据理力争,说赈灾事宜不能慢悠悠讨论,必须今天就拿出个章程来。

  多耽搁一刻钟百姓就多煎熬一刻钟,堂堂朝廷命官怎么能连这点小事都拿不定主意?

  要讨论也可以,他先领着人过去看看,把这个太子抵押在百姓那边,他们到时候再慢腾腾地拿出钱粮来把他这个太子赎回京城吧!

  太子殿下这么一番话,把不少人说得脸都臊红了。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说的话糙是糙了点,可道理都是对的,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安抚好受灾百姓,别让百姓心灰意冷或者被人利用了去。

  开泰帝不知道太子殿下心里想的是必须要快去快回,对于太子殿下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很意外,只觉得莫不是姜若皎教给他的。

  经过太子殿下这么一通乱扫,赈灾事宜倒是迅速商量出结果来——

  由太子殿下和卢重英先带着粮食前去受灾最严重的清平县,同时派人去周围各县摸清楚具体灾情再进行后续的赈灾工作,必须保证不能耽误今年的秋收。

  卢重英很快带着人去户部那边取粮。

  太子殿下见正事有卢重英忙活,便跑回东宫去和姜若皎描述自己上朝时说得一干官员哑口无言的英姿。

  等他眉飞色舞地讲完了,就让人取上两套换洗的衣物撑着东宫的马车与卢重英会合去。

  太子要出行,东宫禁卫自然都带上了。

  开泰帝还从虎贲骑那边拨了批精锐过来护送粮食,免得有心人混入灾民之中对太子不利。

  清平县离得不远太远,两三个时辰就到了。

  一路上姜若皎两人只能闷在车里,可把他们给闷坏了,连太子殿下这么不爱看书的人都跟姜若皎边讨论边看完了一本风物志。

  太子殿下跳下车,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被颠簸得疲惫不堪,扭扭脖子还能听到喀啦喀啦的响声。

  他伸手把姜若皎从车上牵下来。

  姜若皎看着周围荒凉的景致,再看看随着县令出来相迎的面黄肌瘦的百姓们,觉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清平县的灾情会严重到这种程度绝非只因为今年的旱情。

  太子殿下看到县城外那一片片旱得开裂的土地,也是震惊不已。

  “我记得上个月还下雨来着,这边没下吗?”太子殿下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卢重英道:“有时候城东下雨城西天晴都是常有的事,何况这边离京城还要走好几个时辰的路。我听人说这边已经好几个月滴雨不下了,只是没想到所有地都旱成这样。”

  见县令急切地率着众人迎上来,三人没再相互讨论。

  姜若皎两人虽身穿常服,却也是皇室中人才能用的明黄缎子,众人远远就能认出他们的身份来。

  太子殿下在外人面前还挺能唬人的,不等众人把礼行完就免了他们的虚礼,让他们直接把清平县灾情严重至此的原因给讲讲。

  说到这个,县令就满心悲愤。

  去年他们清平县得罪了权贵,对方指使邻县把流经清平县的水渠都堵了!

  他们屡次去声讨也无果,本想着今年开春水涨了再去好好说道说道,结果今年又碰上大旱,邻县就更不愿意把水分他们了,他们可不就受灾最严重吗?

  各地这种争水的情况都不少见,甚至还有不少发展成打架斗殴的。

  比如太原还有“油锅分水”的传说,说是某地南北为争水械斗,县太爷出面把十枚铜钱扔进沸腾的油锅里,告诉双方捞出几枚就分多少水。其中一方有位年轻人闻言直接跃进油锅捞出七枚铜钱,自己也一命呜呼,魂归青天!

  眼看地里的庄稼全部枯死了,清平县县令觉得倘若当真是捞出铜钱就有水,那他也愿意跳下油锅取铜钱!

第79章

  面对这样的情景, 太子殿下也不好意思和往常一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太子殿下难得地正经起来,朝出来相迎的百姓们说道:“诸位且先回去,等县衙那边安排好救济事宜, 就会把粮食分发下去,不会叫我们清平县任何一个人因为吃不上饭活活饿死!”

  他说着还跑到运粮车边,十分豪气地拍拍上头对着的粮食,表示他们带来的粮食管够—

  “你们看,我们带了这么多粮食过来, 大家先回去等县衙的通知。”

  百姓们听太子都这么说了, 才让出一条道让太子一行人进城,只是看向运粮车的眼睛里带着绿光, 显然是都快饿出毛病来了。

  太子殿下到了县衙,才与县令说起改种苞米的事。

  县令姓杜, 祖上也是出过名臣的,性格很是刚直。

  听太子殿下这么一说, 杜县令苦笑着说道:“这种久旱的年景, 便是再高产的粮种拿过来都种不活。除非这几天就来一场好雨, 要不然邻县就算愿意通渠也没水可放啊!”

  太子殿下还真没想到竟是连引水都引不到。

  太子殿下说道:“天底下大江大河那么多,怎地就连一县的地都不够浇, 这老天也太不公平了,整天东边涝西边旱的, 要是均匀点就好了!”

  杜县令听太子殿下的话虽是天真,却是真心实意为百姓痛心,语气便少了几分刚硬:“老天要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

  太子殿下道:“听说你带头祈了几次雨, 都是怎么祈的?一准是你官儿不够大, 你把法子教我, 换我来试试。我现在是太子了,说不准老天听得见我说话!”

  杜县令眉头一跳。他说道:“太子殿下三思,要是祈雨不成,于殿下非常不利……”

  太子殿下说道:“对我来说有什么不利?我跟老天讲了这事儿,老天非赖着不办事,那不是老天不仁吗?再说了,你都不怕祈雨不成丢乌纱帽,我还怕父皇把我太子之位捋了不成?”

  杜县令听太子殿下这么说,心中微微震动。

  他也知道希望微茫,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邻县也死了庄稼快饿死人,他还能怎么办?除了上书朝廷求援,就是向天祈雨安抚民心了。

  这几个月来杜县令求遍了所有有关的神祇,每次都滴雨未下,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从最初的期盼到最后的麻木。

  前头他们就上书提及过这边遭遇的旱情,只是他们官位微末,一直没有得到反馈。

  要不是实在撑不下去了,他也不会挑在太子册封这几天借着道贺的机会向朝廷陈明灾情!

  怪只怪这几年朝廷昏聩,他们地方上的声音很多都传不到御前去,近几个月又碰上新皇登基,许多事都没有步上正轨,才把灾情拖到这种地步!

  想无可想,也只能求告上天了。

  杜县令道:“既然殿下愿意为百姓祈雨,那我这便叫人好生准备。殿下一路辛苦了,今儿且先用些饭食好好休息。”

  太子殿下没有苛待自己的习惯,吃还是要吃的。他说道:“你和卢侍郎商量分粮的事去,不必特意招待我们。”

  杜县令领命而去。

  杜县令走了,太子殿下才问姜若皎:“阿皎你文章写得好,你快给我写篇祈雨文。”他说着又很记仇地说道,“得先把杜县令求的那几个神仙骂一顿,再换个没求过的!”

  姜若皎本来也与杜县令一样心存顾虑,见太子殿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又把担忧放了回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连杜县令这种久在地方上任职的人面对现在的困局都无法可解,她便是有那么几分聪明也想不出解决之法来。

  既然如此,让太子去试试也无妨。

  世上已经有太多无论做什么事都先考虑自己得失的人了,没必要让太子殿下也变成那样的人。

  既然开泰帝早早立了太子,便不至于让旁人利用祈雨不成这种小事把太子拉下马。

  姜若皎心里做好了祈雨失败的准备,见太子殿下义愤填膺地骂起那些不关心百姓的神仙来,便也顺着他的意思提笔写起了祈雨文。

  她向来才思敏捷,下笔几乎都不带停顿的。

  太子殿下凑在旁边看姜若皎写,姜若皎写一句他便念一句,越念越觉得酣畅淋漓。

  等姜若皎把整篇祈雨文都写完了,他顿时激动地拍掌说道:“好,写得太好了,简直句句都写到了我心坎里!这些神仙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不关心底下的子民,就该骂他们个狗血淋头!”

  得亏姜若皎写东西一般不会被旁人干扰到,要不然有这么个家伙在旁边咋咋呼呼地逐句逐句跟着念,一准要被弄得灵感全无。

  姜若皎道:“如果祈雨不成你也别太着急,我们再想想办法。”

  太子殿下道:“放心吧,我可沉得住气了。”

  两人商量了一番,用了些饭食便在后衙歇下。

  他们睡得安稳,却有人注意到杜县令派人筹备祈雨事宜,悄悄把消息递了出去。

  第二日天还没亮,县城外就聚了不少邻县过来的人,大都是同样面黄肌瘦的寻常百姓,看样子是披星戴月等着过来看太子殿下祈雨的。

  不知是不是为了呈现新皇登基后国泰民安的祥和景象,即便是今年年初有了大旱的迹象,朝廷那边也一直把这事儿压着不管。

  以至于拖到现在影响到秋收了才被翻出来讲。

  昨夜得知太子要在清平县祈雨,他们觉都不睡了,准备来看看太子祈雨成不成功;即便祈雨不成功,能见见太子也是好的,至少见到太子他们就知道朝廷不是不管他们了!

  杜县令得知县城大门前聚拢了那么多人,大惊失色。

  他是下衙前把祈雨之事吩咐下去的,怎地一大早就来了这么多邻县百姓?

  这些百姓莫不是连夜赶过来的?

  杜县令连忙去找太子殿下,与太子殿下讲起周围各县百姓聚拢过来的事。

  “下官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即便当真有人把消息传了出去,也不应当来这么多人才是。”杜县令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忧。

  太子殿下一点不慌,还觉得挺不错:“那正好,人越多越好,我们人多势大,老天要是再对旱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引发民怨民怒。我一会就顺道把他们几个县的雨也求了,省得还得多年几遍祈雨文!”

  杜县令见太子殿下一点都不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脸,也生出一种“甭管那么多撸起袖子干就是了”的豪迈之情来。

  可惜杜县令理智犹存,还是悄然给太子殿下说出自己刚才观察来的天象:“今儿一早天晴得很,没见到多少云,怕是不会下雨。”

  太子殿下老神在在地说道:“都入夏了,天气多变得很,现在没有云,一会不一定没有。”

  要是在没听到开泰帝那番维护他们母子二人的话之前,太子殿下兴许会犹豫和忐忑,可现在太子殿下膨胀得很,感觉他爹是站在他这边的,那他就算丢点脸也不算什么!

  万一成了,那不就解了燃眉之急吗?

  这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太子殿下一点不慌,用过早饭便拉着姜若皎一起跟着杜县令往祈雨台的方向走去。

  沿路有虎贲骑的人开路,倒没出什么乱子,只有少数百姓情绪激动地高喊“太子殿下”,引得太子殿下好奇地往他们看去。

  太子殿下见来看自己祈雨的人这么多,感觉大伙都很信任自己,心里非常开心。他跑到祈雨台上还朝百姓挥挥手,高兴地大声宣告:“孤也不知道祈雨成不成,我们姑且先看看老天心里有没有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子民,要是老天还是那么铁石心肠,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

  过来看太子祈雨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听说了太子过去的荒唐事迹,如今听太子殿下这般与自己说话,竟觉传言大多不实——

  太子过去真要是个欺横霸市的纨绔,怎地当了太子反倒变了个样?

  便是杜县令这样的好官,说起话来那也是一套一套的,他们有时候都听不太懂杜县令在讲什么,只是凭着对杜县令的信任听命行事罢了。

  太子殿下就不一样了,太子殿下说话他们一听就明白,还觉得很有道理!

  太子殿下不知道自己在百姓们心里成了“一伙的”,他与百姓打完招呼便往祈雨台最高处走去。

  杜县令已经搞过几次徒劳无功的祈雨,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是现成的,等众人把祭品逐一摆上退了下去,太子殿下就立在祭台之前朗声念起了祈雨词。

  太子殿下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最是活力充沛,声音也清越响亮,哪怕祈雨台离地面挺远,站在前排的百姓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见后面的人抓耳挠腮地想知道太子殿下念的是什么,前头的人就贴心地一句一句给后面的人复述太子殿下那别开生面的祈雨词。

  这词儿写得好啊,又通俗易懂,又朗朗上口,想到前几次祈雨从期望到绝望的经历,百姓们都觉得太子殿下骂得着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