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皎往画上看去,只见那画也是他给她看过的,画的是她立在灶台之间抬起头朝他笑。
寻常的仕女图大都是名花配美人,只有他把灶台给画下来,还郑重其事地装裱得那么好,仿佛要把它当成传世之作来对待。
姜若皎道:“你可得把这画另放起来,别叫人瞧见了。”
太子殿下哼道:“我画得这么好,怎么就不能叫人瞧见?回头我就叫岑宣把它挂到最显眼的地方,让大伙都评评理,看看你是不是故意说我画得不好!”
姜若皎道:“我倒是不在意让人看,只不过要是让那些儒生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拿这件事做文章,说什么怎么能把太子妃的画像挂到大庭广众之下供人品鉴。”
她本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从不觉得自己不能抛头露面,要不然她也不可能会直接出面与柳春生他们商谈应对之法。
太子殿下听姜若皎这么说,立刻就想到把这画挂出去会让不少人发现姜若皎笑起来多好看!
那还得了?
太子殿下自己品画时从不带什么邪念,可他有一群喜欢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多少也了解男人心里头那点儿龌龊想法。
何况把太子妃的画像和青楼女子挂在一起供外人品鉴确实不太妥当,要是换成真正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孩儿听到他这个想法肯定已经恼了。
太子殿下麻溜地把画像卷起来改了口:“我才不把这画挂出去,一会我就把它带去书房找个要紧地方放好!”
小夫妻俩闹腾了一会,又齐齐挑拣起适合挂出去展出的画。
东宫这边气氛和谐,勤政殿那边却没这么平静。
先是禁卫统领说那个蓄意靠近皇后禁卫找到了,不过对方一口咬定只是见不得昔日袍泽为情所困所以才代为传信。他还嚷嚷说只要去卢重英第一次外放的任地上打听打听,就能知道卢皇后与他昔日袍泽是不是有过那么一段情了!
禁卫统领听了这种事关卢皇后的惊天秘闻,头皮都有些发麻,只恨自己手底下出了这么个麻烦精,把自己给牵连进这样的大事里头。
禁卫统领只得先把那禁卫的嘴给堵了,硬着头皮去向开泰帝复命。
开泰帝听了禁卫统领禀报的审问结果,脸色很不好看。他冷声说道:“再审审看能不能审出什么来,审不出就当刺客处置。”
开泰帝挥退禁卫统领,想着那禁卫言之凿凿的话。
真要是有心挑拨,不可能说一戳就破的谎言,可要是派人去验证真假,又会影响到卢皇后的名誉。
开泰帝烦躁地站起身来转悠了两圈,才命人去把卢重英宣召过来。
既然是发生在卢重英任地上的事,那卢重英肯定是知道的,就看他说不说实话了。
此时卢重英正在官衙里处理手头的事务,听到开泰帝宣召自己过去,眉头顿时动了动,在同僚们的注视下随着传话小太监一起去面圣。
开泰帝已经坐回御案之后,见卢重英规规矩矩地行礼,和气地说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卢重英恭谨地坐到开泰帝对面,等着开泰帝问话。
开泰帝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姓林的表弟?”
卢重英心头一跳。
当初林家表弟的未婚妻闹得满城风雨,他当时也还年轻,一时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为了不让妹妹受到外面那些风言风语的影响,他只得接受调令举家搬走。
现在开泰帝突然问起林家表弟,卢重英一下子想到当初的事。
虽说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可当时那家人闹腾得厉害,知道的人不知凡几,要不是妹妹嫁人后就随着丈夫一家远赴西南,说不准早就有人到开泰帝面前嚼舌根了。
这世道就是这么没道理,分明他妹妹什么也没做,与林家表弟也不曾有过私情,却是要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被扣上一个夺人夫婿、私相授受的污名!
卢重英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既然开泰帝已经问到了,想来是已经有人拿这件陈年旧事来做文章。
他理了理思路,据实对开泰帝说起当年之事来。
林家表弟当时的处境那般可怜,要是再来一遍他们还是会把他收留到家中,这一点他们问心无愧。
只是林家表弟和他妹妹绝对没生出过什么私情来,更不可能做过什么苟且之事。
林家表弟性格清正刚直,绝非那种会私下引诱姑娘家的轻浮多情之人。
他妹妹也向来听话守礼,不可能瞒着他们与人私相授受。
当初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因为林家表弟的前未婚妻心怀不甘故意污蔑罢了。
只恨他当时只是个七品小官,根本没办法护家人周全!
开泰帝安静听着卢重英讲述当年之事。
卢重英仔仔细细把前因后果讲完,才问道:“陛下,可是有人拿当初的事做文章?”
开泰帝把有人给皇后递纸条的事给卢重英讲了。
卢重英说道:“能否让臣去见见此人?”
开泰帝看了卢重英一眼,点头说道:“可以,你去吧。”
卢重英领命退下。
开泰帝想到几件针对卢皇后和太子的事接踵而来,总觉得接下来背后之人兴许还有后手。
有动机要对卢皇后和太子下手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反而确定不了到底谁最有嫌疑!
开泰帝心情不佳,眼看天色不早了,搁下了手头的奏折迈步往中宫走去。
第72章
开泰帝行至中宫, 见宫中诸人都尽职尽责地在忙碌,心中稍稍满意。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卢皇后早早沐浴过后就觉犯困, 见没什么要紧事便斜卧在榻上小憩。
按照规矩的话开泰帝入内是要通传的,如今开泰帝却更喜欢悄无声息地进去听听卢皇后在和旁人说些什么。他总觉得卢皇后在他面前说话不实诚,背着他才会说些心里话。
今日见里头没动静,开泰帝看向在外间伺候的人,才听对方禀报说卢皇后刚才乏了, 沐浴过后就说要歇一会儿。
开泰帝摆摆手让众人退下, 迈步入了内殿,却见卢皇后侧躺在床上补眠, 许是睡梦中嫌弃夏日傍晚有些闷热,身上的薄被已经滑落, 露出肩颈大片白皙的肌肤。
有的人生来就是娇弱过了头,别说在上面掐上一把了, 就算只是亲用力一些也会留下个明显的印子。
开泰帝过去从不觉得女人的身体有什么好留恋的, 什么温柔乡是英雄冢他只当是笑话, 如今才渐渐觉出些滋味来。
他迈步走上前坐到凤榻边,抬手抚过自己昨夜在她肩颈处留下的红痕, 有些纳闷自己明明也没多用力,怎么都一天了这印子还在?
卢皇后鲜少被人触碰身体, 察觉有只长着茧的手在自己肩颈上流连,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到眼前横着一道熟悉的身躯。
卢皇后慌忙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挪到远离开泰帝的位置才问道:“陛下来了怎么不让人通传?”
“朕来见皇后宫中为什么还要人通传?”开泰帝理所当然地道。见卢皇后一醒来就离自己远远的, 开泰帝心里很是不满, 伸手握住她光裸的脚腕将她从凤榻内侧往外带。
卢皇后一阵心慌, 下意识地攥住床褥不想被开泰帝拖出去,可还是被开泰帝带出了一段距离,被迫仰起头直直地对上欺身上前来的开泰帝。
她想喊一声“陛下”,未完的叫唤却被开泰帝俯下身来直接给吃掉了。
开泰帝见卢皇后明显放不开,亲够了以后便开始无师自通地诓起她来:“你看我早前不过小半个月没过来,就有恶奴敢欺主,要是传出帝后不和的传言不仅对你这个皇后不利,对瑞哥儿这个太子也不好。”
卢皇后被开泰帝亲得脑袋发懵,又听开泰帝讲了这么一番颇有道理的话,顿时不再下意识往后躲。
开泰帝见她被说动了,又搂着她的腰再一次亲了上去。
夕阳斜照到屋内,洒落一地余晖。
守在殿外的人听着里头不时传来的声响,只觉什么中宫无宠完全是子虚乌有的流言。
这天都还没黑,陛下就到中宫来了,且还闹出了这种叫人面红耳赤的动静,谁敢再说一句中宫无宠?
帝后这边琴瑟和鸣,身为新郎的太子殿下却是越临近夜晚越郁闷,恨不能一下子过掉这几天,好叫他可以大展身手!
第二日一早,那个击登闻鼓的女子就审问出结果来了。
对方不是扛得住刑的人,很快就招认说孩子确实不是太子的。
去年她怀了情郎汪鸿才的骨肉,旁人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一个劲地说去年太子曾在她那儿留宿过,她莫不是怀了皇子皇孙。
老鸨存着攀龙附凤的心思,也来问她孩子是不是太子的,说如果是的话可以派人送她进京。
她想着情郎正好在京城,自己掏了赎身钱就没有盘缠入京了,鬼迷心窍之下才承认了孩子是太子的。
没想到这一承认,就上了贼船,再也下不去,他们拿住了她的父母兄弟,那些人说她要是不照着他们说的做,他们不仅要杀了她,还要杀光她全家!
所以,她才不得不抱着小小的婴孩去敲登闻鼓。
这套说辞说得有理有据、有因有由,和昨日那个禁卫一样没多少破绽,只是想要查出她供认出来的几家人是不是当真牵涉其中却不容易。
说不准等过去调查的人抵达西南,证据都已经被毁掉了,该灭口的人也都灭口了!
关键是她说的这几家人或多或少都曾是开泰帝登基的助力,家中又正好送了适龄的女儿到京城,准备寻机送进宫当妃嫔!
整桩事看起来似乎就是一个青楼女子鬼迷心窍承认自己怀了太子的骨肉,有心人知晓她肚子里怀了天家龙种就把她弄到京城准备好好利用利用。
他们选在天狗食日的时候让她敲响登闻鼓,也是为了将事情的影响扩大到最大,逼迫着开泰帝和太子不得不承认这个出身卑贱的皇长孙!
只要太子地位不稳,他们就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国丈、成为新太子的外公!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女子怀着的并不是真正的龙种。
姜若皎翻看着底下送过来的卷宗,不其然地在上头看见了上头写着的“汪鸿才”三个字。
她眉头动了动,没想到里头还有汪鸿才的事儿。
这个孩子当真是汪鸿才的吗?
太子殿下是和姜若皎凑在一起看卷宗的,姜若皎注意到汪鸿才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
汪家一家算是太后的党羽,开泰帝入主皇宫时便把他们诛杀了。
太子殿下知晓后有些叹惋,却也知道幼时的交情早已烟消云散,他以前真心把汪鸿才当朋友,汪鸿才却从来没有回以同等的情谊。
太子殿下心里生出了同样的疑问:“你说这孩子当真是汪鸿才的吗?”
姜若皎掩卷说道:“我觉得这供词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太子殿下取过卷宗倒回去瞧了瞧,总感觉自己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姜若皎娓娓说道:“背后的人不知道那孩子不是你的骨肉,难道她自己还不知道?混淆皇室血脉可是牵连全家的大罪,她如果真的是被人用家里的父母兄弟威胁才犯下这等大罪,为什么不直接说出真相?走出了现在这一步,她和她家里人也是必死无疑!”
太子殿下听姜若皎这么一分析,也觉得很有道理。
他琢磨了一会,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起身拉着姜若皎说道:“那我们当面问问她去!”
姜若皎顿了顿,没有反对,迈步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前往大狱。
太子殿下要见个犯人,大狱那边的人自然不好阻拦。
夫妻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一处牢房前,很快看见伤痕累累、抱着孩子坐在那儿的女犯人。
女犯人察觉有人来了,抬眼看向姜若皎两人。
看到太子殿下时,她瞳孔一缩,显然认出了他是谁。
太子殿下却不太记得她的长相,见她身上的囚衣染着血,知她肯定受过大刑。他皱了皱眉,朝着女犯人问道:“你为什么要诬陷我?”
女犯人声音嘶哑:“民女不是都招了?民女也是受人胁迫才闯下弥天大祸,并不知后果会这么严重。民女自知自己必死无疑,只求太子殿下看在汪公子的面子上为他留下这一丝的血脉。”她抱着孩子跪到地上朝姜若皎两人磕起头来,“这孩子才刚出生,什么都不懂,求殿下饶他一命!”
姜若皎见孩子随着她磕头的动作哇哇大哭,她却还是一个劲地把额头磕得头破血流,也微微皱起了眉。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女犯人抱孩子的动作,口中说道:“你既然想留他性命,为什么不早些说出他不是太子的血脉?”
女犯人哭得梨花带雨:“民女说了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会直接杀了我们母子俩。民女过去听闻太后、皇后还有太子殿下都是仁善之人,想着只要陈明原委太子殿下肯定愿意对无辜的孩子网开一面,才一时糊涂按照他们的安排去敲登闻鼓。”
姜若皎定定地望着那脸色都被憋得有些青紫的孩子。
女犯人没注意到姜若皎的视线,犹自悔恨不已地哀泣道:“民女当真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要是早知道是这样,给民女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那么做!”
姜若皎对她的含泪忏悔不置一词,反而转头朝旁边的狱卒吩咐道:“把她孩子抱出来。”
女犯人浑身一疆,下意识把孩子抱得更紧。
狱卒进去一看,孩子已经憋得哭不出来了,赶忙把孩子从女犯人手中把孩子抢走。他急忙把孩子抱出牢房,走到姜若皎身边说道:“娘娘,这孩子都快没气了!”
姜若皎道:“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这孩子应该确实是无辜的。”
女犯人终于反应过来,哭得更惨了:“孩子,我的孩子!”
“别装了。”姜若皎冷眼望着匍匐在地的女犯人,“他不是你的孩子吧?”
女犯人止了哭声。
姜若皎没再多问,拉着太子殿下转身便走。
那女犯人愣了愣,见姜若皎两人当真不再停留,心里顿时涌现一阵不甘。
她是知道姜若皎的,以前白天拂柳楼不开张,她坐在楼上往下看,不时能看见年方十三四岁的姜若皎驾着比她大许多倍的驴车经过。
她心里只觉得姜若皎真是愚蠢,辛辛苦苦开食肆能赚多少钱?还不如卖了食肆备些嫁妆早些把自己姐妹俩嫁了!
结果姜若皎攀上了高枝,连裴徵都向姜映雪提亲。
那可是裴徵啊,多少人的梦中情郎,就这么巴巴地去娶一个商户女,只因为姜若皎马上要嫁入平西王府。
汪鸿才让她主动些去爬太子的床时,她心里恨得要命。
她可是怀了他的孩子啊,他却说要是不能爬上太子的床就早些喝堕胎药吧,他不会要一个妓子生出来的野种。
她真是恨极了这些人,恨汪鸿才无情,恨太子看不上她,恨姜若皎那么好命,恨父母兄弟把她卖了换钱,她恨这世上的一切!
所以在发现自己生下的又是个死胎之后她就决定要报复,既然老天不让她过半天好日子,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可是姜若皎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
这让她非常难受,就好像她豁出性命的报复,对他们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女犯人不甘心地喊道:“你们别走!”
太子殿下顿步。
姜若皎拉着他的手说道:“走吧,她本来就存了死志,而且也只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的——她肯定连孩子是从哪里弄来的都不知道。”
女犯人听姜若皎这么说,心里有了短暂的茫然。
她确实不知道孩子是那个跟她接头的人从哪弄来的。
她也不知道那个跟她接头的人到底是谁,根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姜若皎的态度实在太冷静也太冷淡了,那高高在上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只渺小又无用的蝼蚁,而她只是企图撼动大树的小小蚍蜉。
这次女犯人是真的哭了出来:“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却要怀着身孕任人欺辱?凭什么这么不公平?我就要你当不成太子妃,就要他当不成太子,就要让那些欺辱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太子殿下听她还想和姜若皎比,顿时怒火中烧地转身骂道:“你才凭什么!我们好好地订婚成婚碍着谁了,你居然在我们大婚的第二天跑来给我们添堵!”
眼看太子殿下都想冲过去踹上一脚,姜若皎忙把他拉住。
这女人会有这种偏激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要是没有半点交集也就罢了,一般人不会去嫉恨与自己不相关的人。
可他们之间有过那么一次交集,她还差点和太子有过那么一段露水姻缘,怎么能让她不感到意难平?
人在极端痛苦、极端绝望的时候选择迁怒以及憎恨别人,甚至拼了命也要让别人不好过,都是很正常很常见的事。
只是背后利用这女人的人到底是谁?
这个计谋看起来漏洞百出,实则同时指向太子和几个支持开泰帝的西南家族,不管成不成都可能对双方都造成不小的影响。
这人应该深谙人性。
一想到有这么个人躲在后面算计她们,姜若皎心里就不太舒服。她拉着太子殿下说道:“不用搭理她了,我们去向父皇禀明此事。”
第73章
姜若皎两人相携来到勤政殿外, 不其然地与卢重英碰了个头。
天色还早,开泰帝还在与朝臣商议朝政,没有立刻宣见卢重英。
卢重英见他们小夫妻俩来了, 眉头动了动,问道:“殿下和娘娘怎么来了?”
说话时卢重英还多看了姜若皎一眼。
勤政殿鲜少有女子进入,便是后宫之中有女官,也极少会让女官接触前朝的事,大抵还是在处理后宫诸事以及宗妇事务。
要说有没有特例, 那也是有的, 比如先皇和废帝都曾把宠妃带到勤政殿寻欢作乐,后来被劝谏了他们也积极改正:连自己都不来勤政殿了。
还有就是废帝刚登基时太后临朝, 太后也曾在勤政殿垂帘听政。
只不过太后任用的都是她偏信之人,真正的能臣和铮臣都被她贬谪到偏远的地方去了, 给众人留下很不好的印象。
就卢重英知晓的情况来看,现在朝臣们防备太后和外戚防备得跟防贼似的, 他这个皇后的兄长也在被防备之列, 回到京城后一直在坐冷板凳。
卢重英对自己的仕途倒是没多大野心, 只是想在有需要的时候帮妹妹和外甥一把而已。
单论他自己的话,大不了他就带着妻儿啃老去。
太子殿下不知自家舅舅心事重重, 与他说起在大狱之中查问出来的情况。
那女犯人受了大刑后招了大半实话,只瞒了一部分没说, 所以供词看起来有因有由,没什么大漏洞。
可就他和姜若皎问出来的情况来看,她瞒下的部分才是更要紧的:她根本不想保什么孩子、保什么家人。
正相反,她很清楚敲登闻鼓必死无疑, 所以才毅然去击鼓鸣冤、扩大影响, 并且把每一个涉案之人都供认得清清楚楚。
她就是想给太子泼脏水、想让全家给自己陪葬、想污蔑有从龙之功的西南家族!
至于为什么对方受了大刑都没说的东西, 姜若皎只是冷冷淡淡地看了她几眼她就崩溃地说出一切,太子殿下自己也想不明白。
卢重英听完事情原委,心中震惊无比。
他赫然发现这两桩案子竟出奇地相似。
要知道诬陷皇后的事,也牵涉到林家表弟这个虎贲骑统领。
那个禁卫在被反复审问之后,还是说他当初和林家表弟有过命的交情,起初还一起立的功,他就是想帮帮为情所困的同僚。
直至卢重英对他说再不如实供认开泰帝就要把他当刺客处置、可能会累及他家人,他才后怕地说出他有段时间出去借酒浇愁有人蓄意接近他,煞有介事地与他说起皇后的旧闻!
他与林家表弟以前确实有过命交情没错,只不过后来林家表弟步步高升,他却因为喝酒误了事只能当个不尴不尬的禁卫。
眼看林家表弟一跃成为虎贲骑统领,他却永远没有了升迁希望,心里越发不平。
所以他想让林家表弟失去圣心!
这禁卫私底下托人去查过林家表弟与皇后的事,发现当地人都说得有模有样,想来是确有其事!
正好宫宴当日轮到他当值,他便寻了个好时机把纸条送到卢皇后手上去,还巧妙地让开泰帝远远看个正着。
他是军汉出身,没读过什么书,连字都是让儿子代写的,说是要帮同僚约个贵女,儿子就傻傻地帮他写了。
他本以为自己送个字条就跑,靠着从军多年的经验很容易脱身。他可是在蛮族眼皮底下装过死人捡回一命的!
现在得知送个纸条就要被当刺客累及全家,他后悔得嚎啕大哭,十分悔恨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做出那样的错事来。
两桩案子看似毫无关联,实际上从手法和动机来看竟都如出一辙:这对皇后和太子的同时,还让开泰帝对追随自己“清君侧”的有功之臣心怀芥蒂。
即便最后事情查明了个水落石出,刺也在开泰帝心里扎下了。
试问哪个当丈夫的愿意重用曾与自己妻子有过那方面牵扯的部属?
至于那些试图用个青楼妓子来污蔑太子的人,恐怕也不会给开泰帝留下什么好印象。
更可怕的是,背后之人甚至不需要做太多的事,他只需要派人挑唆和引导一下,这些人就自己去把那些足以株连全家的大事给干了。
一想到有这么一个人蛰伏在暗处搅风搅雨,卢重英只觉如芒在背,难受得很。
卢重英把有人拿陈年旧事诬陷皇后的事给姜若皎两人讲了,又看了眼勤政殿的匾额,低声劝告姜若皎:“有不少大臣在里面,一会他们出来时看到娘娘怕是会心生疑忌,不如娘娘还是回东宫去等消息吧。”
姜若皎还没回答,太子殿下就说道:“不行,我都没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要是父皇问起来我根本说不清楚,阿皎自然是要和我一起进去的!”他说完又气愤地骂了起来,“真是岂有此理,他们居然还敢污蔑母后,真是太过分了!”
太子殿下正和自家舅舅骂着使坏的人,一群朝臣就从勤政殿内鱼贯而出,恰好把他的话听个正着。
瞧见太子殿下左边站着个卢国舅,右边站着个太子妃,嘴里还念叨着皇后,他们眉头直跳。
这势头不太妙啊。
哪怕心里再怎么犯嘀咕,见了太子和太子妃他们还是要上前见礼的。
太子殿下不知他们已经心生警惕,客客气气地给他们回了礼,就拉着姜若皎往勤政殿里跑,找他爹说起他们问出的内情去,重点讲有人暗中针对他们母子二人,要他爹一定要赶紧被躲在背后的人揪出来,好好保护弱小无助的妻子和儿子!
眼瞅着儿子越发蹬鼻子上脸,开泰帝揉揉眉心,转而向卢重英和姜若皎问起详细情况。
太子殿下说话都没个前因后果,还是卢重英两人比较可靠。
开泰帝听完两桩案子的情况后面沉如水,也看出是有人在利用关于皇后和太子的各种流言做文章。
可就算明知道是有人在背后算计,他现在对卢皇后那个林家表哥也喜欢不起来了。
这是把他的这种心态也算进去了。
除了这两桩案子之外,还有仍在审问中的钦天监诸官。
就目前的审问结果来看,这些钦天监官员有的直接供认说自己过去受废帝重用,不想为新皇效力,哪怕知道必死无疑也要让人知道新皇与太子德不配位;有的却说自己在钦天监根本插不上嘴,无缘无故被下狱着实冤枉。
瞧着竟是他们感念废帝过去的提拔之恩自发做的,并没有受任何人指使。
开泰帝看向卢重英:“舅兄有没有什么头绪?”
卢重英说道:“如果三件事都是同一人所为,那他必然所图甚大,且自身能量也不小。依臣拙见,要么是藩王所为,要么是有意送女儿孙女入宫的世家大族所为。”他理了理思路,又接着分析道,“先太后当初十分防备藩王,藩王之中估计没人能说动钦天监官员,京城那些世家大族的可能性更大。兴许西南那几个家族牵涉其中也是确有其事,他们鼓动那个青楼妓子把事情闹大,就是想让陛下发现此事,从而使得陛下对那几个西南家族心生不满。只要把那些有从龙之功的家族打压下去,陛下就会更看重他们了。”
开泰帝听完卢重英的分析,面色更不好看了。
太子殿下的反应更直接,生气地骂了起来:“真是太可恶了,京城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些人心太脏了!以前就是他们把手伸到我们西南去,才让汪鸿才不顾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情谊憋着劲使坏!”
开泰帝见他在旁边咋咋呼呼,头更疼了。他摆摆手说道:“事情我知道了,你们先回东宫去吧,剩下的我和你们舅舅再讨论讨论。”
太子殿下不甘不愿地拉着姜若皎走人。
姜若皎跟着太子殿下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太子殿下察觉她的停顿,也跟着止步。
姜若皎转过身朝开泰帝说道:“父皇,儿媳认为此事藩王嫌疑更大。”
开泰帝和卢重英齐齐看向她。
姜若皎道:“按照舅舅的分析,父皇会对京城各世家大族心生猜疑。他们在父皇这里得不到重用,必然会倒向别人。有了这些世家大族暗中支持,只要父皇与夫君出点什么事,帝位自然会落到笼络了这些世家大族的藩王手里。”
现在朝野内外百废待兴,能利用的漏洞实在太多了,连个禁卫都敢直接冲到卢皇后面前拿以前的陈年旧事构陷她。
想来安插点人方便以后制造“意外”也不是不可能的。
卢重英顿住。
开泰帝说道:“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做?”
姜若皎说道:“找几个本身就有问题的世家大族重重地查、重重地惩戒,直接表达父皇对他们的不满,向这些世家大族传递父皇不想让他们好过只想重用西南家族的信号,接着就可以慢慢静观其变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守卫京城的将士镇得住这些世家大族,不至于让他们直接逼宫。”
开泰帝想到他手底下那群幕僚本就是想拿京城那些世家大族开刀的,对姜若皎的建议十分认可。
反正不管背后到底还有没有别人在捣鬼,这些世家大族都是要找个由头好好收拾收拾的。
看看以前京城乃至于整个天下的惨况,砍掉一半人的头都不算冤枉了他们。
他一直没动手只不过是他们迎立有功且刚登基不好见太多血罢了。
他那群幕僚都念叨那么久,只要他现在开个口说要动刀子,罪证怕都是现成的了!
开泰帝没说采用不采用姜若皎的建议,只说道:“朕知道了,这些事你们不必管了,自有我们商量着办。”
姜若皎把想说的话说完了,也没非要开泰帝给个准确答复不可。
她回握住太子殿下的手拉着他一起离开。
等小夫妻俩走远了,仍留在勤政殿中的卢重英才回过神来。
卢重英在心里为姜若皎捏了把汗,她一个太子妃插嘴朝堂之事本就不太妥当,竟还敢直接出这种对世家大族动刀来引蛇出洞的主意。
开泰帝会喜欢这样一个锋芒毕露的儿媳吗?
卢重英正担忧着,却听开泰帝说道:“明日是太子妃宣见家人的日子,算是民间的‘回门日’,她家中没有别的长辈,估计只有妹妹妹婿进宫。舅兄你明儿别上衙了,与岳父岳母他们一同去东宫吧,别让太子妃的回门日太冷清了。”
听开泰帝这般为太子妃着想,卢重英闻言一颗心放回原处。
卢重英恭谨领命:“臣知道了。”
第74章
寻常回门日就是新嫁娘归家的日子, 姜若皎这个太子妃则是将家人宣入家中来见面。
大多数情况下,这对于太子妃家人来说是一种荣耀,代表着东宫对太子妃家里人的认可。
姜若皎牵挂着妹妹嫁人后的情况, 早上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
太子殿下见她这般郑重,心里又是酸溜溜的。
昨儿见开泰帝都愿意听姜若皎的意见,他就生出点危机感来了:他媳妇儿关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这个夫君在她那儿不知会排到哪里去!
太子殿下跑到姜若皎身边刷存在感:“我来给你画眉!”
姜若皎倒没意见,由着太子殿下在她眉上勾勾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