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陈夫子这么一问,杨峰清说道:“老师,我想试试看。”

  他的目光坚定,显见已经下定决心要走自己选好的路。

  如今满朝昏昏,根本没有他们施展的地方,也根本没有听他们说话、听百姓悲鸣哀喊,难道他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陈夫子唇动了动,本想劝上几句,又想到过去大半年的绝望与悲痛。

  即便他们有着改变天下、改变朝廷的志向又如何?

  有太多人不愿意改变了,光靠他们读几本书、讲几句道理,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陈夫子说道:“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杨峰清拉着陈夫子坐下,问起姜若皎的来历。

  他记得西南有名的世家大族之中并没有姜姓,连平西王麾下也没几个姓姜的得力之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与寇世子这般亲近的人?

  这样一个连陈夫子都夸赞的少年,以前怎么会默默无闻?

  陈夫子倒是没琢磨过这事儿。

  他拧着眉说道:“山长对外说世子与阿矫都是他的远亲,别的却是只字未提。经你这么一说,阿矫的身份确实值得注意。我这大半年来缠绵病榻,却是没怎么了解过外面的事,知道的也不比你多。”

  杨峰清静静听着。

  陈夫子起身取出姜若皎誊抄过来的文稿,把它们给了杨峰清。

  “不管怎么说,阿矫的才识确实出众,你看看他的文章就知道了,见解非常独到,时常能想人所不能想,碰上民生问题还能提出可行性颇高的解决办法。”陈夫子语气里并不掩饰对姜若皎的赞赏。

  路并不是一个人走出来的,既然杨峰清有心想要投入平西王麾下,那必然得多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杨峰清接过陈夫子给的文稿,在陈夫子的安排下到隔壁歇下。

  另一边,姜若皎两人一起回了青云舍。

  对于那位长得清逸俊朗的杨师兄,寇世子始终有点耿耿于怀。

  他暗搓搓地试探起姜若皎对那位杨师兄的观感。

  姜若皎现在已经知道寇世子是什么德性了,寇世子尾巴一翘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姜若皎笑眯眯地夸道:“杨师兄才学过人,又有侠义心肠,文章写得好不说,遇事还敢于挺身而出,着实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

  寇世子一听就不高兴了。

  他可没听过姜若皎这么夸他,怎地夸起别人来又是夸才学,又是夸心肠,还说什么世间少有。谁不是世间少有的啊,上哪找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来?

  寇世子心里酸溜溜的,不乐意地说道:“你怎么能这么夸别的男人!”

  姜若皎道:“你问起了我才说的,你不问我怎么会说?”

  寇世子冷哼道:“我不问,你就在心里偷偷夸了!”

  他就知道,她肯定喜欢杨峰清那样的!

  听别人说,今天的接风宴还是她提议的,她表现得老积极了。

  以前她和杨峰清可都没见过面,一见面就这么热忱,显见是非常喜欢杨峰清。

  他要是不管不问,她一准在心里偷偷想那家伙的好!

  姜若皎抬眸看他,笑吟吟地道:“我就是在心里偷偷夸了,你又能怎么样?”

  寇世子对上姜若皎那笑意盈盈、清亮照人的瞳眸,知晓她肯定是在嘲笑自己的小肚鸡肠,顿时恼羞成怒地一把抱住姜若皎说道:“不许想,你要是想了,我就多记几笔账。注意点,你已经欠老多了,没个十年八年都还不清!”

  他放完狠话又觉得还不够,又扣紧姜若皎的腰俯首亲了上去。

  恨不能把姜若皎吞进肚子里藏起来的那种亲。

第46章

  寇世子耍起横来, 姜若皎也招架不住,只得回抱住他由着他亲个够。

  寇世子把姜若皎的唇咬得微微泛红,离开了一看, 只觉比什么胭脂的颜色都好看。

  他没亲过别人,却莫名觉得这样干净柔软的唇才最好亲,要是抹上口脂的话吃上去可能就没这个滋味了。

  姜若皎察觉寇世子盯着自己嘴唇直看,怕他兴头又上来,抬手把他给推开了。她说道:“你少在书院里胡来。”

  寇世子不高兴地道:“我们都定亲了, 怎么总弄得跟偷人似的!”

  姜若皎道:“哪怕成了夫妻, 也不会一天到晚亲给别人看。”

  寇世子想想觉得也是,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姜若皎被他亲起来是什么模样的, 他肯定也不会舒坦。他都是定亲后才敢亲上去的,别人凭什么看啊?

  寇世子勉强接受了姜若皎的说法:“算你说得有理, 下回我会注意。”不过一想到自己和姜若皎背着别人偷偷亲来亲去,他一颗心立刻又活泛起来, 兴致勃勃地道, “都说妻不如妾, 妾不如偷,我们这么偷人倒是更好玩了!”

  姜若皎就没见过寇世子这么混账的人, 这家伙总能三言两语把人给惹毛了。哪有人对自己未来的妻子说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她气道:“这话不是还有后半截吗?”

  寇世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后半截?”

  姜若皎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后半截难道不是‘偷不如偷不着’?你以后离我远点, 岂不是更好玩!”

  寇世子没想到她连这种话都懂,也顾不得被踹疼的腿了,追上去就问:“你听谁说的这种浑话?以后不许听他们讲这些话知道没?”他还以己度人地揣度了一下姜若皎和柳春生他们相处时的情形,气急败坏地警告道, “他们凑一起讲荤笑话的时候, 你不许在旁边凑热闹, 不该听的一句都不许听!”

  姜若皎气乐了:“看来世子经常和别人凑一起讲荤笑话?”

  寇世子涨红脸道:“才没有,我没讲过这种东西,都是别人在讲。”他以前不太懂男女之间的事,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自己不懂,他们讲了荤笑话他就跟着笑,他们念淫词艳曲他也跟着乐呵。现在一琢磨,姜若皎现在可是女扮男装,要是有人对她讲这些东西怎么办?他拦着姜若皎不让她回房,一脸严肃地非要她作出保证不可,“你不许听知道没?”

  姜若皎道:“我们平日里都在讨论课上遇到的问题,哪里会讲那样的话题?”瞧见寇世子那紧张模样,她忍不住反唇相讥,“我们可没有结伴去过拂柳楼那样的地方,聚一起既不会喝酒也不会找人弹唱助兴。”

  寇世子砸吧一下她的话,总觉着里头有一丝丝酸味。他顿时喜上眉梢,乐滋滋地道:“你既然这么在意,我以后再不去那些地方就是了。”

  姜若皎咬牙道:“谁在意了?”

  寇世子道:“在意就在意,在意一下又不丢人!你看看我,在意就会说出来,从来不藏着掖着。”寇世子见她瞪着自己,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唇,只觉怎么亲都亲不够。他口里还嘀咕,“以前我还不想承认我喜欢你这母老虎呢,现在不还是老老实实承认了。”

  眼看寇世子还要大说特说,姜若皎踮起脚往他唇上啄了一下。

  寇世子立刻就没声了。

  姜若皎绕过他回了房。

  寇世子老半天才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竟又着了姜若皎的道,这母老虎老是用这一招,居然用不腻!他对着姜若皎的房门嚷嚷:“你等着,下次再用这招可就不灵了,你赶紧再想想别的招数!”

  姜若皎才不理他。

  两人闹闹腾腾又是一天。

  第二日杨峰清回了趟家,给杨婆婆添置了不少东西。

  他父母去得早,是祖母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这会儿祖孙重逢,杨婆婆拉着他的手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婆婆口里这么说着,也没问他大半年为什么不回家,只问他想吃点什么,她给他做去,吃好了再回书院去。

  杨峰清见自家祖母里里外外地张罗,也跟在旁边帮忙。

  祖孙俩人一起吃了顿饭,杨婆婆才拉着杨峰清的手说道:“你在外头要听夫子他们的话,莫要辜负夫子他们的期望。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要紧的,你不用惦记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杨峰清一听就知道他祖母其实猜出了什么,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说而已。

  自己孙子自己知道,书院离他们家不过两个时辰的路途,他祖母肯定清楚他在忙都不会大半年不回来一趟。

  也许她几次去书院、托人给他捎东西,都是想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得知他的死活而已,只要其他人仅仅是面色为难,而不是悲痛难抑,那就是他还活着,还没有噩耗传回来。

  天下大势怎么变化,与她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想确定她的孙儿是不是还活在这世间。

  事实上寻常百姓所求的,也不过是阖家平安、家有余粮而已,要是能顺顺当当地生儿育女、娶媳嫁女,那就足够让人不胜欢喜了。

  杨峰清回握住杨婆婆的手说道:“您放心,我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要不了多久,大家都会过上好日子。”

  杨婆婆不舍地送杨峰清到村口。

  杨峰清背起竹笈骑驴回书院去。

  他的驴子在这大半年里被同窗轮流喂养,又不必驮着他到处走,瞧着倒是肥壮了不少,衬得他的身形越发清瘦。

  杨婆婆站在村头的大树下看着一人一驴走远,心里既有孙儿平安归来的欢喜,又有孙儿再次离家的心酸。等到再也看不见孙儿的身影了,她才背过身去揾了把泪,决定再去多采些秋茶,回头多摆几天茶摊攒些钱给孙子娶媳妇。

  杨峰清回到书院,先绕道去校勘馆看近来的邸报。他走到校勘馆,很快看见了正在整理邸报的姜若皎。

  “姜师弟。”杨峰清喊道。

  他昨天读过姜若皎的文章,觉得姜若皎的才学确实出众,从前他与另外两大书院的人都有往来,却是从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着实让他有些想不通。

  不过有些人可能单独拜过师,随着自己老师研读经义,并不一定会去书院念书。若非寇世子身世特殊,关乎他们到未来要选的路,他也不会费心去琢磨这么一位才华横溢的新同窗的来历。

  姜若皎正认真整理着手头的一叠叠文稿,听到杨峰清的叫唤后微微讶异。她抬眸一看,见杨峰清还背着竹笈,显见是刚从家中过来,不由笑道:“杨师兄要看邸报的话,正好有一份已经整理好的。”

  杨峰清谢过姜若皎,拿起邸报翻看起来。

  各地的消息送到京城本就延缓了许多天,京城那边整理成邸报又得费不少功夫,等到商贾们从京城把它们捎回来,许多事其实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饶是如此,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难得的消息来源。

  杨峰清翻了几页,状似无意地挑了其中一件事与姜若皎讨论起来。

  姜若皎正在把要送到岑夫子他们那边去的邸报整理出来,杨峰清随口问了,她也随口回答,竟是不必回头去看就能说出个大概来。

  而且她还能说出邸报上没有的、相当独到的见解。

  杨峰清奇道:“姜师弟是把每份邸报都背熟了吗?”

  姜若皎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含笑答道:“背熟了倒不至于,不过整理过一遍后或多或少都有点印象。”

  杨峰清本来正好奇地打量着姜若皎,冷不丁对上姜若皎噙着笑意的眉眼,不知怎地竟恍了一下神。

  姜若皎的相貌本只是清秀,再加上个头不高,扔进人堆里算是很不起眼的那种。

  可她的为人处事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围绕在她身边,柳春生他们就是最好的证明:姜若皎到鹤庆书院满打满算也不过短短数月,他们却都已经彻底接纳这位师弟,说起话来更是时不时会带上一句“姜师弟说”。

  没想到这样一张仅算清秀的面孔,笑起来却仿佛春日温煦的日光似的,并不算多么光艳夺目,却耀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杨峰清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就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阵吵嚷的动静,竟是寇世子一行人先后撩起门帘走了进来。

  寇世子见到背着竹笈立在姜若皎对面的杨峰清,也是一愣。他看向姜若皎,就见姜若皎带着笑朝他招呼:“邸报正好刚整理完,你们帮忙送过去吧。”

  寇世子小小地哼了一声,她以前不爱笑时他还琢磨着怎么哄她笑,现在她总噙着笑他又觉得自己亏了,不乐意她随随便便就笑给别人看。

  不过这种事要是说出来未免有点无理取闹,他现在是鹤庆书院的学生了,后头还跟着那么多同窗,要脸的!

  寇世子没法拿“你居然对别人笑”这种事找姜若皎茬,只得埋怨道:“你非当这个职事生员做什么?又没几个钱!”

  说归说,他还是老老实实接过姜若皎递来的那摞邸报,挨个分给自己的小伙伴。

  上回邸报送来时他见姜若皎抱着邸报满书院转悠,就和姜若皎说他们反正是要去打驴鞠的,索性由他们顺便送去好了。

  这不,眼看又到了邸报送来的日子,他就呼朋唤友过来帮姜若皎跑腿了。

第47章

  寇世子风风火火地领着人送信去。

  杨峰清见此情景, 对姜若皎与寇世子的关系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要是关系寻常,寇世子绝不会边抱怨边帮忙跑腿。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让寇世子心甘情愿干这种事啊?

  姜若皎不知杨峰清心中所想,把剩下的邸报收拾收拾, 准备亲自去给岑夫子和鹤庆先生送。

  岑夫子他们的居处不在鞠球场那边,寇世子他们不顺路,倒是与青云舍挺近,姜若皎正好顺路送过去。

  “杨师兄,你看完把邸报放在桌上就好, 我给岑夫子他们送邸报去了。”

  姜若皎容色明朗, 瞳眸熠熠带亮,与杨峰清说了一声便离开校勘馆。

  杨峰清觉得真古怪, 姜若皎的相貌分明还是清秀水平,自从注意到她的笑之后感觉便全然不同了, 只觉她眉眼之间无一处不灵动。

  想来其他人也是不知不觉间被吸引着朝她靠拢吧?

  杨峰清很快意识到自己过于关注姜若皎的相貌,赶忙收回思绪, 倚到一边翻看起刚送来的邸报。

  姜若皎先去岑夫子家, 又碰到岑夫人在院子里浇花。

  她两眼一亮, 脚步轻快地上前与岑夫人攀谈起来,还与她交流起养花经验, 讨论月季花长虫了该怎么解决。

  今儿岑夫子又与陈夫子起了争执,两人直接从课上吵到课下, 岑夫子被拖了半天都没能回家,心里郁闷得很。

  等岑夫子回到家一看,好家伙,姜若皎又来了, 还凑在他爱妻旁边对着园圃里的月季讨论得忒起劲。

  岑夫子差点就捋起袖子要上去和姜若皎干一架。

  接着想想, 自己为人师表, 姜若皎又是自己学生,岑夫子又忍住了。

  何况妻子还在旁边看着。

  岑夫子维持着一贯的云淡风轻,上前笑呵呵地打招呼:“阿矫又来了?”

  姜若皎一看岑夫子那眼神儿,就知道岑夫子觉得自己很碍眼。

  不过,有师娘在,怕他作甚!

  姜若皎笑眯眯地说道:“夫子回来了?”她拿出自己带来的邸报,“正好送到您手上,我去找山长了!”

  说完姜若皎又转向岑夫人,说了句“明天带些药材来给您”就跑了。

  岑夫子等姜若皎走远了,才黑着脸问岑夫人:“他说要带什么药材?”

  岑夫人说道:“就是给月季花驱虫的药材。”见丈夫脸色臭臭的,岑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旁人眼中她应该患得患失,担心丈夫迟早会抛弃她,却不知丈夫才是更自责、更紧张的人,要是一切可以重来,他怕是宁死都不愿让她怀孩子。

  虽然世事弄人,可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一直没变,这就够了。

  孩子这种事看缘分,身体得不得病看运气,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日子总得好好过下去。

  “你呀,和个小孩儿计较什么?”岑夫人靠入丈夫怀里嗔怪道。

  “他年轻又聪明,我却是一天天变老了!”岑夫子对此十分介怀。

  岑夫人只觉园圃里飘来的花香都变得馥郁起来。

  对于他这孩子气的言语,她只能无奈地笑着说:“这有什么?你莫不是忘了我也在变老?”

  “反正,我觉得他居心叵测,每次看到你眼睛都特别亮,那眼神我太熟悉了!”岑夫子冷哼着推岑夫人巡看园圃,看看她心爱的花儿们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另一边,姜若皎已经到了半山腰。

  她抱着邸报正要去叩门,就见两只白鹤扑棱着翅膀从松树梢飞落下来,落在不远处的清潭里。

  双鹤仪态优雅地在清潭中驻足,看着仙气十足,也不知是从哪飞来的。

  姜若皎想到她们山长自号“鹤庆先生”,这双白鹤瞧着倒是挺应景。

  姜若皎收回视线,抬手敲响院门,很快被童子领了进去。

  鹤庆先生又在那抚琴,姜若皎照例听完一曲才上前送上邸报。

  鹤庆先生见姜若皎走上半山腰却仍精神奕奕,望着她说道:“看来你们在书院里适应得挺好。”

  姜若皎笑道:“当然,师兄他们人都很好,夫子们教导起我们来也很有耐心。”

  鹤庆先生接过她送来的邸报,见姜若皎马上要走,又邀她坐下喝完茶再下山。

  姜若皎知晓鹤庆先生肯定有事要和自己说,从善如流地在鹤庆先生对面落座。

  童子上前为姜若皎倒上一碗清茶。

  姜若皎饮了一口,才抬眼看向鹤庆先生:“山长可是有什么事要和学生说?”

  鹤庆先生看着姜若皎那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脸庞,恍惚间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那时候他赴京赶考路上遇到了山贼,原以为得吃些苦头,不想一个鲜衣怒马的半大少年出手相救,把他从山贼手里救了下来。

  他们一路同行许多日,他才知道她不是什么少年,而是西南云家仅剩的女孩儿,这次是要代表云家前去觐见皇帝。

  云家当时立了大功,男丁却全没在战场上,说不准能带着个郡主之类的封号回西南。

  当时她洋洋洒洒地说起自己的各种打算,说自己回到西南后一定要代替父兄披甲上阵去。

  接着她还积极拉拢他,说让他高中以后千万别忘了回西南助她一臂之力,理由还颇为充足,说什么“西南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苟富贵莫忘本,你可一定要回来建设家乡”。

  那时候日子过得很慢,赶考的路似乎特别长,仿佛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没想到她那次进京之后却被皇帝看中纳入后宫,许多年都没能再回西南。

  他也入朝走了将近二十年的仕途,从意气风发走到末路穷途。

  现在一眨眼,都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啊。

  过去的种种在鹤庆先生脑海里打了个转,并没有盘踞太久,更没有让姜若皎发现端倪。

  他一脸平静地考校起姜若皎的功课来,见姜若皎对他的所有问题都应答如流,才淡淡说道:“看来太妃娘娘没看错人。”他十分随意地询问,“太妃娘娘身体可安康?”

  鹤庆先生问得自然,姜若皎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点头应道:“太妃娘娘一切都好,上回休沐时我们还一起用了早饭,太妃娘娘胃口很不错。”

  鹤庆先生没再多说什么,眼看天色不早了,便说道:“你下山去吧,一会天就该黑了。”

  姜若皎点头。

  姜若皎起身离开鹤庆先生独居的小院,正要下山去,却见外头的清潭边上蹲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寇世子。

  这厮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拿着手里的油纸伞戳白鹤玩。

  白鹤老烦他了,飞起来躲到清潭另一边,继续端着优雅的姿态啄洗自己的白羽。

  “你在做什么?”姜若皎忍不住走到寇世子背后询问。

  “天黑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雨,我们今儿不打驴鞠了。”寇世子理所当然地说道,“我看你没回来,带伞来接你啊。”

  姜若皎顿住。

  寇世子总说“你想要就说出来”“你在意就直接开口”,却不知道对于许多人来说,瞻前顾后才是常有的事,患得患失更是谁都难以避免。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从定下婚约,她便一直告诫自己要认清现实,要划好界限,要好好守住自己的心。

  他是天之骄子、是天潢贵胄,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存在,哪怕眼下还什么都不懂,日后也总会有开窍的一天。

  到那时,权势、地位、金钱、美人于他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而她一无所有。

  她只有父母留下的食肆勉强可以作为退路,若是傻乎乎地将他的心意和太妃娘娘她们的诺言当真,毫无保留地堕入情网,全心全意地经营她们之间的婚姻,将来他一时兴起的热忱消退了,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有时候姜若皎总想,他若是再荒唐一些、再风流一些便好了,她绝不会有半分动摇,只将他当做搭伙过日子的人。

  可他偏不,他每天乐颠颠地绕着她打转,把自己能想到的东西都送到她面前来,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捧出一颗真心给她看个真假。

  他自己还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姜若皎的目光转到那两只浑身上下透着“莫挨老子”气息的白鹤身上。

  寇世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见那两只高傲的白鹤,当即兴致勃勃地和姜若皎分享起自己的发现来:“你不知道,这两只傻鸟一点都不怕人!我都快戳中它们了,它们居然没有飞走,而是跑到对面去继续优哉游哉地清理自己的羽毛!”

  姜若皎道:“估计是觉得你游不过去。”

  寇世子不满地反驳:“我怎么就游不过去了?我凫水可厉害了,下回我游给你看看!”他又拿起伞想戳对面的白鹤,发现根本够不着,只得放弃。

  天色确实不大好,没一会就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寇世子立刻起身打开伞跑到姜若皎身边,把姜若皎挡到伞下得意地说道:“看吧,我要是不来,你可就要淋雨了!”

  姜若皎看了眼挡到自己头上来的油纸伞,踮起脚往寇世子脸颊亲了一下。

  寇世子虽与姜若皎亲过许多回了,被姜若皎凑上来亲这么一下还是红了耳根。他坚决不承认自己很开心,还装作很不满意地数落起姜若皎的可耻行径来:“这会儿你怎么就不怕别人看见了?你这女人,平时让我别乱来,自己倒是老爱乱来,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你有没有一点女孩儿的矜持了?我都说过了,你这招我已经腻了,让你赶紧想新招!”

  姜若皎环住他的脖子,直接堵住他说个不停的嘴,给了他一个被漫天雨幕隔绝在伞下的深吻。

第48章

  这虽然不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 可耳边都是风声雨声,不时还有冰凉的雨丝从伞外飘进来,冰冰凉凉的, 带着几分秋寒,更衬得彼此的呼吸炙热到滚烫。

  寇世子下山时腿都是飘的,要不是还得撑伞替姜若皎挡雨,他估计就要跑进雨里痛痛快快淋一会雨了。

  现在两人共用一伞,寇世子只得同手同脚地和姜若皎一起往山下走。

  姜若皎两人走出一段路, 躲在院门后的童子也同手同脚地抱着伞往回走。

  鹤庆先生见童子僵硬地抱着伞回来, 不由问:“不是让你去送把伞吗?”

  童子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一幕,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一张稚气的小脸涨得通红。

  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 怎么能叫他看见这种事!

  那位在先生面前表现得沉静有度的新生,居然主动搂着寇世子亲了上去, 可真是把他给吓坏了。

  他看书上有说什么断袖之癖、分桃之好, 只觉那些都是很遥远的事, 没想到这两位刚来书院没几个月的新生居然就有那样的癖好!

  可是看着他们那样亲在一起,他也不觉得恶心难受, 反倒觉得外头那风那雨都变得分外可爱。

  只要没有伤害到别人,他们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童子支支吾吾, 不知该不该把自己看见的那一幕讲给鹤庆先生听。

  万一鹤庆先生眼里容不得沙子,把他们给赶出书院去,那他岂不是罪过大了?

  “我刚看见有位师兄来接姜师兄了。”童子决定使用含糊大法,只说寇世子来接人, 没说他们躲在伞下亲了好一会儿的事。

  瞧瞧鹤池里的白鹤都没被惊走, 可见此事连颇有灵性的仙鹤也并不反对, 他一定会好好替他们隐瞒起来!

  鹤庆先生看了童子一眼,总觉得他并未说实话。

  到底只是小事一桩,鹤庆先生并没太放在心上。

  他这书童一向勤勉尽心,总不至于为了偷个懒扯谎才是。

  转眼到了重阳日,姜若皎和寇世子小两口呼朋唤友登高去,登的不是什么名山,就是鹤庆先生住的那处山头。

  他们走到半山腰一同去拜见鹤庆先生,鹤庆先生本不想理会,结果寇世子他们呼啦啦一群人跑进去,硬是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鹤庆先生一起登山。

  姜若皎向来敏锐,与寇世子走一起的时候总感觉鹤庆先生身边那童子总有意无意地看向她们,那目光灼灼的模样甚是古怪。

  寇世子却是一无所察,偶尔见姜若皎落后了还回过头来催她走快点。

  姜若皎没再多想,跟着大队伍一起到了山顶。

  山虽不算特别高,到了山顶处远眺远处的山林与旷野,还是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姜若皎吹着猎猎山风,心情也明朗畅快起来。

  即便前路未明,眼下的日子也快活得叫她不愿去想太多。

  一行人呼啦啦地爬完山,又呼啦啦地下山去。

  一般到了重阳日前两日,各家各户都会蒸糕相送,糕上往往缀着各种装点物,有撒上什锦果仁的,有插上小彩旗的,最常见的还是往蒸糕上插个狮蛮,用的是南蛮王骑狮作战的形象。

  大伙又聚在一起了,姜若皎便把这两日做好的蒸糕端出来给大家尝尝。

  寇世子是个不消停的,还得意洋洋地让人猜哪些狮蛮是他的手笔。

  没错,他也有给姜若皎打下手,主要是负责装点蒸糕,不少狮蛮都是他亲手捏出来的,瞧着惟妙惟肖,个个都是他的得意之作。

  既然活儿都干了,寇世子自然得好好摆显摆显,绝不能让旁人对他的努力成果视而不见。

  其他人知晓蒸糕上的狮蛮是他俩捏的,都饶有兴致地猜了起来,也不知是谁牵的头,说是猜错了便要赋诗一首或者高歌一曲,引得众人一致赞同。

  寇世子是个爱热闹的,当即兴致盎然地当起裁判来。

  初时大家都猜不对,后来猜得多了,看着那形态不一的狮蛮也分出了些许不同来,观察力强的人受罚的次数就少了。

  一大群人围坐在一起分糕赋诗,不时还有人站起来唱上一曲,青云舍顿时就热闹得不得了。

  有些没能参与进来的生员或夫子经过青云舍,都不免驻足听上一听。

  可惜他们都是读书来,做不出推门进去凑个趣的举动来,听完后也只能满心羡慕的离开了。

  寇世子最爱这样的热闹,还搬出偷藏的酒来给每个人分了一小碗,嘴里还压低声音叮嘱道:“酒量差的自觉点不要喝啊,要不然一会耍酒疯被别人看见了,夫子非得罚我们不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寇世子乌鸦嘴了这么一句,他们才把酒分下去没喝几口,就有治事斋夫子闻讯过来把他们逮了个正着。

  治事斋夫子见同犯之中还有经义斋的人,立刻派人去把陈夫子也喊了过来。

  陈夫子上回领头带学生喝酒,众人见是为杨峰清接风洗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只是个重阳节,书院又没给学生开放禁酒令,他们私自聚在书院里头分酒喝就是犯了院规!

  必须惩戒!

  陈夫子看了眼自己几个得意门生,与治事斋夫子他们商量过后,最终罚他们分工合作打扫书院一个月。

  寇世子本来想理论几句,硬生生被姜若皎给按下了。他不甘不愿地说道:“打扫就打扫,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也愿意认罚。不过酒都倒出来了,就让我们喝完吧!”他现在在治事斋学了不少新鲜学问,说起话来还挺有理有据的,“酿酒可是要用掉不少粮食的,白白倒了多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