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飞蛾投火都好,飞蛾其实又知道什么呢。
他上前去,扶住她,扶到卧室里去,安置她好好睡下,胡蔚一直拉着他手指,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的要求:“你不要走了吧,陪我睡。”
她腹大如鼓,很快就要去到预产期,颜容不复初见时光华万丈,于是这要求里反而洗清了情欲,沥出纯真的依恋。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
沈庆平深深叹口气,柔声说:“我不走,放心。”
看着她带浅浅微笑,长睫毛眨啊眨,舍不得睡着,又实在抵不住困倦合上眼。
他抚摸胡蔚额头,凝视她,一时间万念俱灰。
稍一动,她就醒来,紧张地看着他,手指合拢,抓住他的手:“去哪里?”
沈庆平帮她盖好被子:“去洗个澡,赶快睡,我很快来。”手机和表放在床头柜上,进了浴室,哗哗水声传来。
胡蔚仰面看着天花板,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意,这时候沈庆平的电话在床头柜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响起来。
屏幕上只显示号码,不知道是谁。
她随手接起来,都快午夜了,总不会是正经事吧。
是女人的声音,缓缓说:“庆平。”
胡蔚心里不悦,说:“谁啊?这么晚还打电话。”
对方似极意外,沉默了一下,跟着说:“他呢。”
叫他庆平,不是沈先生,说他呢,不说不好意思。
什么来头,什么身份。
胡蔚的睡意一下子去得无影无踪,临阵战士一样肾上腺素狂热分泌,紧张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她半撑起身子,看了一眼浴室,门还是关着,但水声停了,沈庆平很快要出来。
她脑子里念头转了千万遍,五秒钟像有一百年那么长。
终于说:“我老公在一边,说请你不要半夜骚扰我们夫妻正常生活哦。”
对方像吸了一口气,又像叹了一口气,答道:“不好意思。”很镇静。
挂了,胡蔚飞快把电话放回床头柜,转过身装睡,须臾后沈庆平出来,疑惑地说:“你刚才跟我说话吗。”
胡蔚按住自己怦怦跳的心脏,尽力自然地低声说:“谁跟你说话啊,我好困。”
沈庆平不再说什么,把手机和表拿到另外一侧的床头柜,躺下,关灯,胡蔚依偎过去,摸到他的手和自己握着,听他平稳地呼吸,很快响起微微的鼾声。
可是胡蔚整晚都没能合眼,她听着男人在耳边均匀呼吸,心内惴惴。
要担忧的事情很多,第一她知道沈庆平不喜欢她涉入他的私人空间,尽管没有明说---很多事情不需要说得太明,人们也一样能够领会。第二,她不知道那个电话到底来自谁,尽管她的直觉一再说,那是该死的,阴魂不散的前女友,胡蔚内心深处反而希望直觉大错特错,宁愿那把娇柔微哑的女声是来自某个新欢 。
新欢至多给沈庆平更漂亮的身体,她曾经有过,给过的那种美丽身体,她知道沈庆平对此兴趣微薄,只要她没办法违反人类生理规律在十五天内怀孕生产,胡蔚自信那都不算是太大威胁。
但是旧女友,尤其是占据长久时间后再离去的旧女友,就算她长得像狗屎一样难看也无关紧要,因为这团狗屎蕴含着现任女友最讨厌的东西,那就是往事回忆。
回忆通常和灵魂形影不离。
她大张眼睛到半夜,看着窗帘外依稀的鱼肚白一点点出现,心里有把秋千在荡漾起伏 ,一阵想,要不要爬起来把来电纪录删掉,一阵想,那个女人声音很年轻,应该不是前女友,一阵想,会不会他们其实一直都没分手,等生了小孩就甩了她,反正自己不能生了,找别人生一个自己带也可以。
最后一个念头,像闪电击中一根潮湿的高尔夫球棒一样击中她的心灵,然后电流在那方寸之间流转,越来越强烈。
她不可遏制地把所有细节联系起来,沈庆平很长一段时间几乎不在她这里过夜,半夜十二点也要开车回去自己的别墅睡,他的衣服放在那里,连偶尔换在这里的,都要带回去洗,她几乎小产之后才来得常了,但无论如何,一个字没有提过要她去碧桂园住, 还有许臻 ,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她的存在,以前她是黑市情人的时候,态度还不错,怎么到现在她应该是扶正了,反而脸色更难看,是不是觉得她开始真正威胁了另一个女人的存在?
胡蔚在黑夜里,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色苍白,肚子隐隐作痛,已经完全成形的婴儿在里面似乎也感知母亲的焦虑,拳打脚踢,她小心地移开自己的身体,以免惊动沈庆平,尽管从以往的经验来看,那是不大可能发生的事情。
抚摸着自己圆圆隆起的腹部她无声默念,安抚受了惊动的小孩子,不知过了多久,胎儿安静下去,而东方既白。
沈庆平在七点一刻准时醒来,翻身过来看看她,胡蔚闭上眼睛装睡,听到他悄悄起身去洗手间,关上门,传来放下马桶盖的声音。
几乎是听到那一声响动的同时,胡蔚一跃而起,滚到沈庆平睡的那一侧,拿过他的手机,先把昨晚那个电话号码快速默记在心里,而后眼明手快删了通话记录。
她动作很快,而沈庆平在洗手间待的时间也不短,等他出来的时候,因为太困倦后松了一口气,胡蔚竟然真的睡着了。
她这个回笼觉睡得不算太久,而且更加不算踏实,在梦里她生了孩子,接生的人却是那个面目模糊的前女友,然后长出翅膀,从产房的窗户破窗飞去,抱着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宝宝。
胡蔚不懂什么心理学,但关于失去的恐惧,是人类为数不多生而得之的知识。
她起身时沈庆平当然已经走了,好消息是吩咐了保姆晚上做多一点饭,他应该会回来吃。
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往往是她在下午五点左右给他电话,问要不要预备他的一份。
有时候他说好,有时候他说不用。
事实上大部分时候他说不用,或者连电话都不接。
胡蔚多少有一点宽慰,但纠缠了她整晚的猜疑并没有消除,就算在她身体反应已经非常不舒服的时候,这种猜疑还是比癌细胞还要传播快速,一个上午就蔓延遍了她的全身,全部思维和情绪。
她在网上搜寻沈庆平的电话,试图破除他的移动密码和邮箱密码,想找出他以前的女朋友有没有博客或者空间,为任何一点可能的蛛丝马迹心跳如雷。
她曾经清清楚楚知道那个女人和沈庆平日日夜夜厮守,自己得到的不过是食客嘴角漏下来的一点残渣。
那个时候她嫉妒,但不恐惧,也不愤怒。
入侵者并不恐惧和愤怒,守护者才有这两种感情。
但是世情遵循某种公平的特性--风水轮流转,她现在是那个孤立无援,命如危卵的守护者 。
到她应该吃完午饭去睡午觉的时候,胡蔚已经完全跳进自己在脑海里挖的那个沙坑,并且一铲一铲将全身埋进去。
如果她不解开这个疑团的话,她觉得自己就应该把肚子里的孩子一把掐死,然后再放火烧了那栋沈庆平恋恋不舍的别墅。
因此她拿了车钥匙,趁保姆在厨房的时候出门。
上车后第一件事情,是给王静宜打电话:“你今天在碧桂园那边?”
“刚到,差点就要拔电池了。”
“拔电池干吗。”
“怕闻峰找我,关机了他会问东问西,拔了电池就没信号,到时候跟他说在某个写生室上课就好了。”
“你有机会还是把实情告诉他吧,我看他很喜欢你,应该没关系的。”
“呃,再说咯,我进去了,你找我干吗。”
胡蔚沉吟再三,终于说:“沈庆平家的房子,真的离你家教那个地方不远?”
“是不远,太不远了,对门第三栋,你问这个干吗。”
她犹豫了一下,故作轻松的说:“哪里,想到那里请你们吃饭,怕到时候闻峰也去,会穿帮咯。”
王静宜立刻紧张:“别别别,别啊姐姐,这个玩笑开不得,真把他引到这儿,我就完蛋了。”
胡蔚笑:“知道啦。那就算了呗。拜拜。”
对门第三栋,不难找。
王静宜去的那家她知道在哪里,第一次去,是她陪的,那家的孩子学美术,静宜做家教,一个礼拜去一天,学了好几年了素描基本功都不过关,倒是一家人都和静宜关系处得很亲热,学得不好也一直教了下去。
她方向感强,记地址很厉害,对机械也有兴趣,所以开车不久,技术却不错,而且根本不需要GPS,一本地图已经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