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一面拿起第二杯,依样画葫芦,喝毕,抬头看到谭卫文双眼炯炯,深不可测,致寒低低地说:“你看着我做什么。”
男人把她的第三杯酒拿到自己面前,须臾说:“我想要你。”
真是一个好的恭维,境界高妙,重剑无锋。致寒一愣之后,笑得开心,如是评论。
快要尴尬或暧昧起来的气氛,一句话又拉回平常。人与人之间如何绸缪这个课题上,她始终是高手。
那杯酒她徐徐拿回来,叫多一杯鲜榨果汁混合,吸管权充搅拌棒,柠檬放下去,调出一杯不晓得什么酒。
她喝一口,吐吐舌头:“好难喝。”
谭卫文听她鬼扯一番评论自己那句话,饶有兴味,看她一举一动,问:“恭维有高下么。”
恭维当然有高下,如文字之描摹美人。
下品津津于画皮,中等言声绘态,上等功夫,不着一字于体貌,而尽得风流。
如荷马之写海伦,冒辟疆之怀小宛。
那么,你得到最高级的恭维是怎样?
致寒想一想。她说。
以前有一个男朋友,分手多年后见到,他说,有一次,也是在这里,金茂,办一点事。
他进电梯,看到一个女孩子,然后就一直跟着她。
你知道金茂电梯系统,好奇怪的,跟今天我们来这里一样,有时候去一个楼层要转好几次。
那个女孩子去坐什么电梯,他就坐什么电梯,搞得人家心如鹿撞。
我那个男朋友,样子很好的,穿阿玛尼,就算是坏人,都是很高级的那一种,女孩子通常都很喜欢。
所以跟到最后一层的时候,那个女孩子跨出电梯,问他:“我到了,你呢。”
结果他说,我还没有到,再见。关上电梯门,就走了。
后来见到,他就讲这件事给我听,问我,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着人家。
致寒顿一顿,凝视着谭卫文:“你知道吗。”
他不是很有把握:“因为她长得像你?”
自己摇摇头:“这个说法境界不算太高嘛。”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致寒微笑:“的确不算太高,所以他不是这样说的。”
他说的是,那女孩子用的不知道什么牌子香水,闻起来就像周致寒的味道。
如果闭上眼,他可以骗自己身边的人就是她。
在离别经年之后,容貌早已不似当初鲜明,唯独味道长留脑海,随记忆一起,遇到点滴提示,旧情便如恶客,不请自来。
如此,他想必很爱你。
窗外灯火慢慢稀疏,已经过了最繁盛的时辰,上海的夜色总有浮沉,不会保有一通宵的光芒万丈。
辉煌总是瞬间,像最强烈的爱情。
致寒缓缓说:“爱是什么。”
探寻眼神望向谭卫文,也许这不动如山,难知如阴的男子,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他却摇摇头,很坦白:“我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爱过。”
周致寒往后坐,怪有趣地看着他:“那么,你怎么知道,他那样子是爱我。”
电话在身后的手袋里震动,灵敏的耳朵听得分明,她不去理,兀自看住谭卫文,这男子年轻时也并未风流倜傥过,他眼角眉梢,每一丝细纹,似乎都在说他的毕生与无聊的感情生活井水不犯河水。
谭卫文竟然避开她的眼睛,这动作使周致寒心中一震,猎人与猛兽狭路相逢,相隔已近,却未曾谋面时特有的细微预感掠过,她下意识坐正了身体,刻意制造与对面这男子的距离。
听他缓缓说:“对一个人的如此细枝末节念念不忘,应当便是爱吧.”
他自己与自己结盟,点点头:“应当。”
手伸过来,按住周致寒的手,她竟然挣不开---或者其实也没有挣,他手掌宽厚,细腻而温暖。
夜色深如寂寞,甜如蜜糖。
在酒店房间门口,致寒和谭卫文说晚安,搭住他肩膀去吻脸颊,触到的却是嘴唇。
他吻得很笨,很慢,却一直都不停下来,手臂霸道地围过去,紧得挣不开。
酒店房间门卡住,要关不关,警铃滴滴滴响,楼层服务员听到走过去,正看到男人手掌覆上周致寒精致的额,压过去,双双闭着眼,缠得如火如荼。她胸膛起伏得很快,唇舌太忙碌,顾不得呼吸。
最后,在一张床上,清醒过来。一屋子漆黑。
欲望发泄之后,身体便松弛了,致寒脸朝下,将自己埋在两个枕头之间,感觉谭卫文的手,继续在她背上轻轻抚摸,很温柔。
偶尔俯身下来,吻她的脖颈,将头发细细撩到旁边,一寸一寸地吻,到背脊中央,停下,他的脸就贴在那里。贴一阵,然后再吻回来。
他的手掌渐渐往下,流连在致寒完美的臀部,继续往下,到达脚踝,握住,在手心轻轻揉捏,像一个资深的按摩师,手势很体贴。
然后致寒身体一阵颤抖,感觉他的嘴唇跟随手指,开始探索前行者接触过的每一个角落。
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压抑的呻吟。
臀缝间感受到热与硬的压迫,她惊奇地扭过头,谭卫文在黑暗中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在雨后的园圃中继续耕耘。
他一整夜没有怎么睡。
从始到终,怀抱兴趣,他在致寒的身体上恋恋不去。地毯上留下一个一个的小雨衣。
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这简直是神迹。
沈庆平也是这个年纪,十年以降,致寒再美,也变得比较像家里的一件收藏,贵重矜持,足以骄人,但自己其实不大把玩的。
他们仍然有规律地做爱,一周一次,就差没在日历上标明今日敦伦。
但十年的伴侣,在性爱上彼此探索的兴趣早已淡漠,前戏固然草草,正剧也颇仓促,至于要他一而再,甚至乎再而三,除非误服损友给的壮阳药酒之后,不过那种效果,丝毫不是缠绵热烈,倒像自己和自己分离:我已昏昏欲睡,你还一柱擎天,用餐自助,顺便做好台面清理的手尾功夫。
致寒已经很久不接触其他男人。
是不是谭卫文也很久没有接触任何女人。
酒店窗帘掩得严密,昼夜并不分明,致寒起身的时候,以为必定已经很晚了。
看一看床头柜上的钟,原来才十点半。
她一活动,谭卫文便跟着醒,从后面抱住她腰身,说:“喝不喝水。”
致寒不过一犹疑,他已经把酒店准备好的依云水瓶送到她身前,开好了盖子。
盛情难却,何况清早起来饮水,是数十年的习惯。
她就着男人的手喝下去,感觉那瓶子缓缓倾覆,刚刚好将水送入口,好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