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但她分明没有来过这家酒店。每次到上海,无论单独还是和沈庆平一起,她都住希尔顿,离外滩近,要什么都方便,最多出行时要避开交通高峰,免得被塞在车中与陌生司机面面相觑。

直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叫她:“VERONICA??”

惊疑,但也惊喜。

怎么会有人叫她的法文名字。

周致寒以为自己太累了,出现幻听。

她抬头,尽量不要太显眼的去看旁边。

那里有人叫她她的法文名字。是很年轻的男孩子,英姿飒爽,眉眼都带笑容,神情惊疑,但也惊喜。

致寒定了定神,终于反应过来,不禁伸手掩口:“乔樵?”

人生何处不相逢。

她拉乔樵过来细细看,忍不住笑:“长高了呀,干嘛去了,怎么黑那么多?”

乔樵哭笑不得,比一比自己:“阿姨,我已经二十岁了好不好,没得长了,这几个月都在打篮球集训,暑假要去打比赛啊。”

男孩子就该去运动,看他样子多好,一件简简单单的白T恤,牛仔七分裤,肩宽宽的,周身精力充沛得像一头小兽潜伏,呼之欲出,周致寒很喜欢乔樵的脸相,爽朗开扬,干净得一尘不染,实在太难得。

她问:“你在这干嘛呢。”

这时候电梯到了,乔樵帮她把行李拿进去,各自按了楼层,然后说:“我爸来了,住这里,我来找他吃饭。”

他笑眯眯的看着周致寒:“你呢?来出差吗?”

致寒发觉在他面前很难敷衍或虚饰,自然而然就说出来:“没有,来复旦大学上两个礼拜的课。”

乔樵立刻欢呼起来:“啊,我就读复旦。”

他眉开眼笑在周致寒肩上轻轻捶了一下,说:“嘿,咱们是校友了。”

这倒是叫周致寒意外,在中国,能够读清华北大或复旦,于大部分孩子来说,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基本上相处十分钟,他必定就要告诉你自己出身名校。

但致寒三月在杭州,在夜总会帮乔樵把他的小女朋友救回来之后,有两三天的时间,大家结伴游玩,乔樵从未提起过自己是在复旦就读。

而且读的是最热门的财经。

这样好涵养,连周致寒都要刮目相看,她也隐隐觉得享受,乔樵举止中那份绝不越界,却出自天然的亲近。

叮一声,周致寒的楼层先到,乔樵坚持要送她过去房间,一边走还一边笑她:“看你那么瘦,难怪行李箱这么小。”

致寒笑:“哦,你个子大,所以行李箱就很大吗?”

他很认真:“是啊,我每年回东北,坐火车的,带好大一个箱子,半箱子都是吃的,一路扫荡过去!!”

还做了一个雄心勃勃的扫荡手势,看样子饿了,提到吃的,顺便咽了一下口水。

致寒忍俊不禁,拿房卡开了门,问他:“你要不要进来坐坐?还是赶紧找你爸去?挺晚的了还没吃饭呢。”

乔樵摇摇头:“不坐啦,我上去了。”

走两步转过头来:“等一下找你好不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兴高采烈走了。

致寒放下行李,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挂上,烧了水,刚想洗个澡,忽然房间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听到乔樵明朗的声音:“阿姨啊,我爸爸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你累不累,累了就休息一下,不累就一起吧。”

这一串话,明显是照着老爹的叮嘱说的,年轻人没那么罗嗦,也没那么在乎累不累。

他们好像压根都不会觉得累的,可以连续作战四十八小时,转头抹把脸上场龙腾虎跃打篮球。

致寒唇角微微扬起,说:“我不累,明天也没事,我们在大堂见吧?”

乔樵显然很开心:“好啊,十分钟后见。”

十分钟,已经够快手快脚冲个澡了,擦干身上脸上的水,周致寒习惯性打开化妆包,看一眼时间,又合上。

擦一层润肤霜,一边挽起包出门,一边拿CD的口红匆匆在唇上绕,在电梯里她看了一眼手机,顾子维发来短信,问她房间电话多少。

致寒摇摇头,落到大堂,乔樵在沙发区那里站着,翘首盼望,他身边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望着窗外出神,想必是乔父。

她加快步子走过去,绽开笑容,乔樵看到她,精神一振,挥挥手,弯腰说:“爸爸,她下来了。”

那中年男子转过头,看了致寒一眼,接着站起身来,伸出手。

致寒握住,在人家喊出那个别扭的法文名字之前自我介绍:“我叫周致寒,您好,您是小乔的父亲吧。”对方微笑:“周小姐您好。”

和乔樵并不像,他不高,脸相平和慈祥,鬓有白发星星,声音温和低沉,穿着色调和样式都不过不失,是很典型一个慈父的形象。

但他举止从容,握手干脆有力,掌心温暖,皮肤干净,致寒微微低眼,瞥见他的指甲修剪到指缘,圆润齐整,证明乔樵的教养,并非来自自力更生。

两人打完照面,一起往外走,乔樵很自然地夹在他们中间,致寒对他笑:“你很像你妈妈对吗。”

乔樵点头:“是啊,我像我妈,不过我弟就像我爸,所以他有个外号叫萝卜头。”

致寒噗哧一笑:“你还有个弟弟?”

他有问必答:“是啊,我弟没我高,所以比我聪明,去了美国读书。”

致寒对乔父偏过头去:“乔先生,你有个很好的儿子。"

她这句话出自由衷,而类似赞美对方估计一早已经习惯了,轻轻说:“周小姐过奖了,不要夸坏他。”

顿一顿,说:“小乔跟他妈妈姓,我其实姓谭,谭卫文。”

三人走出酒店,上了一辆出租车,谭卫文坐前座,默默无言,乔樵就和周致寒坐后座,一路聊天,言辞思想都光风明月,不见丝毫低回,致寒倒松了一口气,看来杭州一行,那个女孩子没有对他造成太过坏的影响。

他们去新天地吃饭,餐厅是乔樵选的,他自己却也没来过,不知道听谁介绍,其实是普普通通一家法国菜馆,菜牌上却标价甚昂,他坐下来很严肃认真:“今天我请客,你们不要跟我争。”

两个大人对看一眼,周致寒承担了发问的任务:“什么事那么高兴要请客啊。”

乔樵挺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两声,说:“其实没什么啦,就是我拿到这学年的一等奖学金,虽然钱还没有到手,不过难得我爸来了,又遇到你,那就我请客咯。”

他老爹听完点点头,翻了翻菜牌,说:“既然如此,机会难得,我们就不要客气了。周小姐,海鲜全餐你觉得怎么样?”

周致寒一听就知道这个老爸在和儿子玩,赶快配合,说:“是,法国菜最好吃就是海鲜,或者来一瓶酒?哎,让我看看酒牌,哪款最贵。”

乔樵立刻明白过来这两个人在调侃他,哇哇叫:“干嘛呢,不开玩笑啦,海鲜全餐我请不起,你们还是点两个面包,蘸点蘑菇汤吃吃拉倒呗。”

谭卫文看起来低调严谨,原来还有一点冷幽默感,板起脸来教训儿子:“你要请客,怎么能叫人吃两个面包算数?好了,海鲜全餐不吃了,龙虾刺身一人一个如何。”

乔樵举双手投降:“好,我等下请你们出去麦当劳吃雪糕,这一顿的买单权我不争了,老爸你放过我吧。”

致寒在一边笑得花枝乱颤,尤其谭卫文还对她眨眨眼睛,一个大男人,状甚鬼马。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很开心,食物水准及格而已,致寒一路拐弯抹角,教乔樵如何选法国餐厅,如何看菜单,如何搭配菜和酒---末了想起,“哦,你都不到年龄喝酒。”

乔樵露出一个友善的嘲笑:“阿姨,不要教条主义好吧,哪里有中国大学男生不喝酒的。”

他转向父亲:“阿宝在美国,好像真的不能喝酒,说还要等三年,不过他可以回来和我喝。”样子很期待,好像和弟弟共饮同醉,就是他的美好愿望之一。

致寒实在喜欢他,碰一碰乔樵的手臂:“你和弟弟感情很好?他叫什么名字。”

谭卫文回答这个问题:“他叫谭亦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