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叫买单。

第一他是该走了,第二,就是个聋子,也听出了胡蔚言语里面对那个老男人的感情,你说那是滋生在物质基础之上的也罢,是一时糊涂被人蒙骗了也罢,干脆说是沈庆平老来俏,手段高超,把胡蔚彻底收服了也罢。

她喜欢他,真真切切,是不争的事实,程度还挺深,虽然没明说,架势却是要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而这个事实,对顾中铭来说,绝不值得欢呼鼓舞,振奋人心。

他一个大老爷们,事情一大堆,中午跑这么老远出来吃个中饭容易吗,多多少少,能不存点私心吗?不说干什么,和美人相对一盏茶,谈谈闲话,也是一种享受,结果呢,当了一回垃圾桶不说,对方还是为了一个老男人辗转反侧。

要让闻峰知道,地板干净的话,他当场能笑得滚起来。

考虑到他的八卦程度和女朋友的来历,估计顾中铭避无可避,迟早要面对这么一滚。

胡蔚收了话头,沉默了一阵,不甘心,还是问了一句:“你说,有了孩子,他对我会认真吗。”

他苦笑起来,不得不说了实话:“我看,他要是不认真,应该就不用再来找你了吧。”

胡蔚带着些许茫然的微笑,沉默着点点头,过了一阵才说:“希望如此。”

这几个字里,有一种类似于自嘲和审视的情绪,隐藏在平静的口气里,如果倾听者多一点耐心和热情,继续问下去,也许会勾出更多的真实---比如说,沈庆平去找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和她的决定,是不是南辕北辙的。

但顾中铭对此已经毫无兴趣,他和胡蔚并肩走出美院,心里些微有一点沮丧,看一看身侧那张焕发光彩的脸,隐约觉得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能见。

或者相见争如不见,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该有肚子了,对一个外人来说,多少是有点刺眼的。

他总算是个厚道人,叮嘱一句:“你有孩子就别喝酒了,上次我看你喝得很凶。”

胡蔚略微腼腆的一笑,轻轻说:“当时也不知道会怎么样,破罐破摔,想万一没了就算了,一了百了,以后不会了。”

那种把结果交给老天爷做主的心情,大家六神无主的时候都有过,顾中铭很理解,听这口气,现在有奔头,是要好好的了。

自寻烦恼不是他的风格,既然如此,干脆豁达一点,主动出演一个好心普通朋友的角色:“那就好,你年轻,生完了很容易恢复身材的。”

胡蔚脸一红,对他点点头:“谢谢你。”

顾中铭已经快要走到停车的地方,听到这三个字,有点窘。

内心深处,他很喜欢胡蔚的性情--正常状态下,爽快明朗,不管谁跟她在一起,都应该很舒服。

他由衷地说:“不用谢,我没帮你什么。”

胡蔚头歪一下,姿态轻灵自然,很美:“你帮了的,帮得很多。”

顾中铭很害怕任何煽情的场景出现,这不是他所擅长,所以他不知不觉拿出了闻峰的一套作为应付场面的法宝,那就是面对纯真耍流氓。

他说:“我帮的忙就是让你知道,就算你身怀六甲,都还是很容易逮到裙下之臣对吗。”

但胡蔚没有顺风上树,她很庄重的摇摇头,说:“不是。”

任谁来评价,都会说她的眼睛非常有魅力,看着人的时候,像一眼深潭在沙漠里像旅人召唤。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谢谢你,是因为你给了我信心。”

伸手摸摸他的手臂,带着笑垂下眼睛,须臾又抬起:“以后,也偶尔和我吃个午饭好不好?”

顾中铭满心想说不好,身不由己地,却点了点头。

上车之后,一直快开到公司,他都没有明白过来胡蔚是什么意思。

除了最后那句认真不认真的话,其他时候他似乎都在打击胡蔚。

从那天一起喝酒开始,告诉她沈庆平有一个很厉害的女朋友,告诉她男人不会因为孩子就爱女人,告诉她许多有钱人对女人的态度和对宠物差不多。

句句都落在负面。

要是胡蔚掌握生杀大权,简直应该把他这种专门只会报告坏消息的使者丢去喂鳄鱼。

但她结果说谢谢。说他给了她信心。

态度真诚。

这信心从何而来,顾中铭一路反刍自己中午说过的所有话――其实不算多,大部分是提供男人行为反应的佐证和点评――都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好在,午后的交通状况舒缓了,他很快就到了公司, 上去看到闻峰,不等对方扑上来追根究底,赶紧就地招供:“人家找我去分享人生喜悦的啊,她和男朋友有孩子了。”

闻峰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我知道。”

一摆手:“私事晚上说,我们现在去看工厂吧,那谁在厂子里等着了。”

望外就走,一边谈起工作上的事,顾中铭的频道啪一声就转过来了,自然而然跟上去,暂时把胡蔚撂到了一边。

致寒年轻的时候,并不以为命运是早已注定,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存在命运这种说法。偶尔她也双手合十,全心全意祈祷,但她不把如愿以偿当成是祈祷的效用。

她额头光洁,精神强悍,从不哭泣,也不消沉。

就是被打倒在最沉沦的地狱里,自信也可以一步步踏着血泊爬回人世。

那时候的周致寒,绝不会想到十数年之后,床头的读物会从生意经变成佛经。

明察秋毫,不容飞鸟之末的剪水双瞳,需要一对近视眼镜不时相伴,否则世界就朦朦胧胧,不能开夜车,看夜戏,去太黑太昏眩的夜场。

痛饮美酒,飞驰竟夜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她在爱上养生的茶,调身的药之时,浑然不知这是人生迫不得已的适应。

那时候的周致寒不知道时光令人老,而往事如树木生长,一年年繁茂盛大。

命运就在年轮处签名,提醒它君临的身份,悄无声息,又不容置疑。

中信楼上的东海酒家,向来做的是商务客人的生意,熟客多,对楼面经理记忆力便要求甚高,倘若把张总叫成李总,与双方的面子和利益,终归都不大相宜。

午市尤其人多,不到十二点半,大厅中已经人头攒动,致寒在楼下停了车,到餐厅门口,经理已经看到,迎上来:“周小姐,您的朋友已经来了,我带您去房间。”

周致寒常常在这里吃饭,一面走,一面和经理聊几句天:“生意真好,不是说要装修?”

“是啊,大概下个月开始,今天您的电话来得慢一点,包房就没有了。”

“没有了就找你算帐呗,到你办公室去吃。”

“哈哈,周小姐真风趣,到了。”

是个中房,却只有两个人吃饭,而且是两个女人。

致寒后到,进门看到桌上已经摆了一小碗白粥,穿着花花宽摆上衣像个住家厨娘,胖乎乎的任太太,正慢吞吞看点心牌,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粥。

见她进来,眼睛一眯,笑起来像个泥菩萨一样:“来了,咱们喝茶还是吃饭。”

致寒挨着她坐下,很亲热:“老规矩,喝茶,帮我点个青菜。”

任太太摇摇头:“你得吃多点肉,看你瘦得,牛仔骨好不好。”

一轮好好好,不不不,服务员落了单,关上门出去了,任太太刚好把一碗粥喝完,拿毛巾沾沾嘴:“最近胃不舒服,医生叫我每天饭前喝碗白粥养一养。”

致寒点头:“白粥很好的,胃不舒服用小米煮出来喝也不错。”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任太太:“云南带回来的玫瑰种子,说是交叉培育出来的新品,给你玩。”

任太太忙不迭接过去,爱不释手:“太好了,现在才四月,落种应该还来得及。”

两个人东家长,西家短扯了一通,本来认识许多年,两家常走动,是熟到不能再熟的人,上了两个点心,致寒就开门见山:“大姐,你今天怎么这么特地找我吃饭?没什么事吧。”

任太太放下筷子,摸摸她的手:“小寒,咱们姐妹这么多年,我也不跟你兜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