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伤筋动骨,只要她愿意面对,一切事情都会在这个基础上解决。沈庆平坚信。

沈庆平怀着隐秘的颤栗和渴望注视周致寒,捕捉她脸上每一丝微妙的表情变化,他此时活象一个在暗地杀了人的凶犯,走在阳光下,骨子里希望逃匿,又希望有人上前将他喝破,逮捕归案――他可以松掉那口惶惶然不知终日的气。

但致寒只是耸耸肩,手下动作丝毫未停,端给他一杯茶,转了话题:“新从云南寄过来的茶,说十年刚放满,我等不及晚上,一定想试试味道。”

她似已经看到陷阱所在,完全不准备给他跳出来自我暴露的机会。

沈庆平出了一口气,默然喝了茶,放下杯子,上楼,换了衣服。

“你不愿意我在家,那我去约人吃饭,你呢?”

致寒微微一愣,须臾点点头:“不必管我,我等下下个面吃。”

沈庆平未发一言,走出门去。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另一个手机,装上电池和卡,开机。

放在副驾驶位上,等待信号的重新来临。

不出他所料,有无数的来电提醒,无数的短信,白蚁涌向松木一样涌向他的秘密号码。

不必看,那必然全部是来自胡蔚。

在他的圈子里,对付脱出控制的女朋友,有一种方法叫急冻。

所谓脱出控制,是指单方设计怀孕,要求结婚,向男人还不想放弃的原配夫人挑衅,以及索取超出其本分应该的金钱或物质。

急冻,指的是突然之间,完全失去联系,完全不予理会,当成从未认识或彼此都已死去一般绝无瓜葛。如是一段时间之后,再恢复见面,如果对方懂事,或明智,做了相应的补救措施,关系会回到正轨,再维持一段时间,倘若对方不懂,老死不相往来,大家江湖兴罢,不必在乎要不要举行分手的那一个仪式。

前提是,和这些女朋友,他们必须保持最单线的联系方式。

有的风格简练,一切信息,唯有一个号码是真的,有的仁慈些,会加多一个地址。

更心软的,会介绍给对方一个小小的朋友圈子。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随时都可以从对方生活中一把抹杀,干净利落。

当然,这不是一班老男人坐在一起,各拿一份纸笔,比比划划,苦思冥想,头脑风暴出的策略,不是一份成形的计划书,或项目流程。

这纯粹出于最世俗的智慧,最冷酷的算计,最实事求是的行事风格,共同派生出来的一种恶毒默契。

是在女人堆中打滚,滚出无数祸患之后,软体动物身上长出来的荆棘。

他们并非没有爱情,而是爱情伤人亦磨人。

他们无意在事业之外,再给自己找斗智斗勇,辗转反侧的麻烦。

现在沈庆平对付胡蔚,用的无非就是这样一个办法。

他一早已经知道胡蔚有身孕,掐指一算,到现在已经将近三个月,这一个烫手山芋,是接是丢,都迫在眉睫。

但第一个对结果做出抉择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卑鄙与冷酷处,是把选择权强迫性地推到了对方的手里,以无可避免的煎熬作为代价。

因为这不是他自己想要做的选择。

“要是我给你生个孩子,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结婚啊。”

最后一晚在一起,胡蔚坐在他身上,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他犹自精壮的胸膛,眼里有爱慕。他刻意忽略那种明白如话的爱慕,更不去寻味其中真假深厚,他只是看着她,微微失笑。

那时候致寒打电话来,问他几时回家,她今天精神不好,要吃点安眠药,免得他半夜回来惊醒了,就再睡不着。

他急切起身走去洗手间换衣服,一面叫她不要吃安眠药,他马上回来,陪她一起睡。

他不是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车开到美院附近的一处楼盘,他停了车,走到其中一栋楼,保安认得他,说:“好久不见。”他微微点头,请对方帮他开了楼门,走上去。

十七楼,A 座。

两居室六十多平方米的房子,月租三千,如果买下来,以现在的二手楼价,大约是七十万。

她要的话,这所公寓就当是两人一场露水情缘的纪念品,或者她喜欢现金,也可以。

自后秋毫无犯,到这一步,已经是仁义到极---他并没有强迫过她,他甚至没有追求过她。

在看到门牌号码之前,他已经盘算了这许多。

都是很容易做到,不需要多确认的事。

前提是,那个误打误撞或处心积虑而来的胚胎,已经牺牲在绝望和怨恨的双重打击下,消失在阳光女子医院那一类号称科学为先的手术室里。

如果,这个前提不成立。

到底事实如何,在他按响门铃之后,三十秒内就会出现。

胡蔚的习惯,黄昏时候,除了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否则一定在家里。

她喜欢在阳台上看落日灼烧过的天空,尽管这个城市没有提供给她太多机会看那风景。

等待的时候,沈庆平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想做什么。想通过这一些那一些,去寻求什么样的局面,证明什么样的结果。

门在面前徐徐打开。

顾中铭一大早就醒来,喝了放在床头的一杯水,起身,夏初的阳光已经相当强烈,一时间照得他睁不开眼。

家里如旧空空荡荡的,除了卧室和洗手间,其他地方简直可以用人迹罕至四个字来形容,偏生又大,大而无当,叫人看了都烦。现在房价这么高,他有时候真想干脆把这里卖掉,找个酒店公寓去窝着算了。

看看手机,看看座机,赵怡还是没有打电话过来。

算了,他安慰自己,就当她还是在美国就好了。

洗澡出来,顾中铭许久以来第一次打开衣柜,挑来挑去,最后穿了件微粉白底的衬衣,立领,对着镜子端详再三,低调而闷骚地出了门。

他这点小用心当然逃不过闻峰如炬的八卦眼,一看到他就怪叫起来:“你还真隆重。”

顾中铭装傻:“什么隆重?”

闻峰奸笑两声:“在我面前来这套,十年前就行不通了,老实说,今天中午去和美女吃饭,心情那是相当的激动吧。”

顾中铭诚恳地摇摇头:“什么跟什么,压根没想那事。”

闻峰就差要仰天大笑了:“你没想?你有十件黑上衣,全部是AX的,每天换一件都不知道你洗了没有,今天这么骚包出来,还敢说什么都没想。”

这个世界上比八婆更难搞的,是八公,比八公还要难搞的,是和你从小到大,朝夕相处的常驻八公。

往办公桌后一坐,顾中铭不再答话,干脆眼都不抬,专心准备等一下的朝会,当他在口头上无法和闻峰一较雄长的时候,他都选择藏锋养晦,以努力工作的实际行动感化那个爱喷口水多过爱赚钱的朋友。

今天这一招如旧奏效,闻峰悻悻然丢下八小时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的威胁,去了隔壁自己的办公室,周围一清静,顾中铭倒忐忑起来,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和一个女人吃个午饭,这个女人还实实在在是别人的女人,这么荒唐的会面,有什么好兴奋的。

在他的内心深处,必然有一个真实的原因存在,只不过,为什么要去追究到底呢,能享受一刻的期待,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开完朝会,一看表已经十一点,顾中铭坐下和闻峰商量了两件事,手机响了,闻峰立刻撤下一秒钟以前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嘴脸,饶有兴味地盯着顾中铭,明察秋毫地捕捉到了对方那一丝隐秘的期待,另一丝隐秘的欣喜,更有许多隐秘的释然,总之一切情绪都释放得小心翼翼,却逃不过他久经考验的法眼。

不用说,来电话的必是胡蔚,听得到顾中铭故作矜持地应答:“你好,啊,胡小姐,今天啊,哎,今天有空,好吧,好的,你在哪里?好的,我十二点半过来接你。”

之后瞥闻峰一眼,多少有点恼羞成怒地扬扬头:“吃个饭而已。”

闻峰很庄重:“是是是,吃个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