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还会有一部分正常的意识被关在某个地方。我所做的,就是越过这层禁锢,看看能否找到一个正常的,被‘关起来’的鲁正。不过我也没有十足把握,碰运气吧,我们眼前所

看到的,应该是鲁正心里印象最深的那部分,你试试喊他的名字,像从前那样说一些你们经常说的话!快!”
唐夫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清清嗓子,大喊一声:“鲁正!你死到哪里去了!不是要请我吃麻油小混纯吗!”
巨大的嗓门回荡在周围,还是没有引起任何回应。
“宋词呢?不是说要开始学宋词了吗!还有我做的陶碗,到现在都没拿来!气死我啦!下次肥仔刘欺负你,我再不帮你!你这个胆小鬼!胆小鬼!
喊着喊着,唐夫人的眼睛居然堆起了眼泪:“胆小鬼!什么都不说就变成个疯子!
朋友是白做了鸣呜呜风里飘来伤心的哭声,但,不是唐夫人的。
刚才还空空如也的石桌下,不知何时多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小人儿,借着月光,一张哭成花猫的脸,从膝盖间缓缓抬起来,抽噎着问:“你们是谁?
唐夫人脸色大变,连抬起的手指都在发抖:“你……你是鲁正!
小男孩只顾哭,不作答。
给我出来!躲在这儿做什么!”她蹲下去,一把将他从桌子下扯出来我……我好害怕。”他在她的手下不停发抖,边哭边说,“爹要把阿癞埋了,呜呜呜,说我不听话,也要将

我埋了,我好怕…婶婶,你们能不能帮我把阿癞救回来!
“阿癞?”唐夫人一愣,“出什么事了你们肯去救它吗?”他努力止住眼泪,像见到了莫大的救星。
“肯!”我立刻点头,“你快带我们去看看!”
嗯!”他转身就跑。
我们火速跟上,没多久,年幼的鲁正气喘吁吁地停在一座民宅的后门前。木门虚掩,他却不敢进去,胆战心惊地捏着手指。
为什么不进去?”我探头看了看门里,除了灯火以及弥漫在空气里的一缕淡淡的臭味,并没有异常。
鲁正低下头:“我怕…唐夫人急了,一把牵起他的手:“我们在这里呢,怕什么!进去!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他冲进门去。
越往里走,臭味越重。还算宽阔的后院里,除了日常所见的器具,西侧墙边靠着一个被黑布盖起的四方体,两米见方,时不时传出一些细微的动静,又听不太真切,可以确定的

是,臭味的源头就在这里。
后院另一端,一只痛头黑狗被麻绳牢牢拴在树干上,焦躁地走来走去,并时不时朝对面的四方体狂吠。
听到黑狗的声音,鲁正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往前走了。他走到黑狗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去,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可是,黑狗好像看不见他似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对面。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长满爬山虎的灰墙之间传来满脸胡茬,孔武有力的中年男人匆匆地走出,面色青黑,双眼却又是涨红了的,强烈的对比色活生生勾勒出一个濒临癫狂

的形象。
男人身后,跟出一个抖抖索索的小人儿,又一个鲁正,红着眼圈,想说话又不敢说跟在父亲身后,像个委屈的幽灵。
唐夫人又被吓一跳,看看跪着的鲁正,又看看刚走出来的鲁正,张大了嘴看着我。
我示意她不要说话,看着就是。不过,刚走出来的一大一小,似乎也跟那只黑狗一样,根本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男人突然停住,后头的鲁正差点撞到他身上。
“还跟着我做什么!”男人怒道鲁正哆嗉着嘴唇,结巴着,“你你…你能不能不要带走阿癞鲁老大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看自己的儿子:“夜深了,你该回房就寝,而不是站在这跟

我说一些我不想听的废话!
鲁正垂下头,咬紧下唇,继续嚅嗫着:“爹,你另外寻一只黑狗不行么?
“正儿啊,”他蹲下来,扶住儿子单薄的肩膀,“爹的蟾宫路已经动工了,爹需要只活了九年以上的黑狗,爹需要阿癞,你明白么?它吃了我们鲁家这么多年的饭,也是时候回

报我们了“可是…我听到梁叔他们说…”鲁正的声音越来越小,“说你要埋掉阿癞。
他应该是盼望着父亲立刻否认的,哪怕是骗一骗他可鲁老大的嘴角却浮出怪异的笑,他拾起鲁正的下巴,强迫他跟自己对视,一字句道“要修成蟾宫路,唯一的方法,是用可癞

做路镇!正儿,只有设下一个完美的路镇这条路才能千秋万载!我们鲁家的名号,才不会被别人盖过,被时间淹没鲁正一愣,忍住眼泪道:“从前您埋的路镇,都是铜铁陶土做

的物事,为何这次那些路镇,镇不住竹篱笆那块地。”鲁老大摇头,视线投向那块四方体,“得有它们,方可成事。
鲁正的声音低到连自己都听不见了:“我们…可以不修蟾宫路的闻言,鲁老大脸色顿变,一把将鲁正狠狠推倒在地,指着他的鼻子,声音气得发抖孽子!身为我鲁家唯一的传人

,竟讲出如此丧气的话!以你这模样,早晚要被唐家彻底踩到脚下!一只狗便让你这般没有出息!你若敢再多讲一句,只一句,我便连你这不孝子一道埋了!”他的眼睛越发涨

红,突然用力扳住儿子的肩膀,咬牙道:“你再清清楚楚地跟爹说一次,你是不是要爹留下阿癞这只狗?是不是!”
鲁正的下巴快挨到自己的心口了,咬紧嘴唇,什么都不敢说爹要你明确说出来!”鲁老大将他掐得更紧了。
鲁正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尽管肩膀已经疼得要命,背脊上都出了一层冷汗“说!”鲁老大怒吼,差点将他捏碎了,“是不是要留下它!
鲁正哆嗦,脱口而出:“不……不是鲁老大松了口气,脸色正常了,手也放开了,摸摸儿子的头:“这才是爹的好儿子,鲁家的传人他慢慢抬起头,“阿癞还没吃饭,我能再喂他

一次么?
他起身去了厨房,装了满满一碗生米出来,朝阿癞走去。
像往常那样,他还在老远的地方,阿癞的尾巴就摇起来了。
他走得很慢,好几次差点不想再往前走,好像他只要不过去,时间就会停下一样。
他终于还是走完了这段距离,把白花花的生米放到阿癞面前,摸着它的头,低声说道吃吧,吃饱一点阿癞摇着尾巴,低头大快朵颐,咔嚓咔嚓的脆响听起来很欢乐,是这听的声

音他一直蹲在阿癞面前,时不时地抚摸它。
本来,他应该死死抱住阿癞,大声跟父亲说如果你要埋掉阿癞,就连你唯一的儿子块埋掉!他应该跟父亲理直气壮地说,是这只狗,不分寒暑地守在巷口等他回家;是这只狗,

寸步不离左右伴随;是这只狗,从狼的嘴里抢回了你这没出息的儿子!
他十岁,阿癞也十岁,他曾说要把自己的命分给阿癞,可所有的想法,那么容易就破父亲的句怒吼击碎了,连想想的勇气都彻底消失阿癞吃得很快,白米从碗里蹦出来,在地上

弹跳开去他的视线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米粒变成了模糊的白点,好像唯一能看清楚的,只有阿癞头顶那块伤疤。
时间在莫大的煎熬中遗漏。
突然,阿癞被拉走了。
鲁老大解开了绳子,粗暴地将它扯到一旁。
它有些慌张,原地转着圈儿,试图挣脱牵制它的绳子,却没有攻击鲁老大的意思,只是发出鸣鸣的声音,不解地看着曾经的男主人。
鲁老大喊来两个仆从,三个人六只手摁倒阿可癞,拿绳子将它的四肢紧紧绑在一起连嘴巴也用一条铁丝缠起来,不能动,不能叫。
从头到尾,阿癞竟然没有太多反抗,它唯一的行动,是一直看着在对面不停掉眼泪的鲁正,不管身体被扭曲成什么形状,它还是努力地把头转向鲁正。
鲁正不敢看它,一直不放。
鲁老大心满意足地站起来,走过去,把扯下盖在四方体上的黑布—笼子的共九只,都是白色的,都被绑成相同的样子,不能动不能叫,痛苦地挤在狭小的铁笼里,九双眼睛都惊

恐而渴望地看着外头,用最后的力气搜寻着任何可能拯救它们的人突然刺入的一幕,让我跟唐夫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阿癞也被扔了进去。
将它扔进去之前,鲁老大摘下它的项圈丢到旁,他说上头的铃铛响得真烦人阿癞从拥挤的同类里努力伸直脑袋,继续望向它守护了十年的人,那个爱哭的孩子以后我若是不在了

,你可不能让人欺负他,谁欺负他,你就把谁的裤子咬破,让他们光着屁股满街跑—一谁说狗没有记性,它就还记得鲁夫人说过的话谁说狗不会笑,它每次摇尾巴,都是笑。
谁说狗不会哭,如果眼睛变得比什么时候都亮,那是因为泪水会反光。
阿癞的眼睛比什么时候都亮,在黑布重新盖下来的瞬间。
笼子很快被运走了,鲁老大带着几个信得过的下人离开,临走时他说,中秋之夜得偿所愿鲁正一直木然站在原地,脚边只剩下阿癞吃过的碗,以及地上还来不及被舔走的米粒,

阿癞从不浪费一颗米。
项圈躺在不远处,他走过去将它拾起,拂去上头的灰尘,摇了摇,叮当作响,继续摇,响声更清脆他闭上眼,坐在地上,像个白痴一样不停摇着项圈。仆从走出来,有些慌张地

拉住他:“少爷,别摇了。”
他甩开对方的手,继续摇,好像只要还有这个声音,阿癞就没有离开。
许久许久之后,当他的手累得再也抬不起来,才大汗淋漓地停下来,起身,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房间,坐到书桌前,铺开一张纸,用发抖的手慢慢写。
纸上只有一句话—若寻人,可往西坊外土地庙。
他放下笔,叠好放进信封,又找了个铁盒子,将阿癞的项圈放进去。
送去西坊唐家。”他将信与铁盒一并交给仆从。
这是为何?”仆从不解,“我们与唐家素无往来。”
他呆滞的目光里生出一抹奇特的笑,梦呓般道:“唐家比鲁家好,边界太危险,她该留下来,哪怕恨我这个胆小鬼一辈子“少爷,小的不太明白。”仆从担心地看着他。
仆从离开了很久,他才从书桌前慢慢走回自己床上,躺下去,闭上眼睛,全不在意夜凉风大。
我跟唐夫人默默离开他的房间,后院里,第一个遇到的鲁正还蹲在空空的树前,直到我喊他的名字,他才如梦初醒地站起来,回过头,仍是一张泪眼迷蒙的脸你们能帮我把阿癞

带回来么?”他的心口难受地抽动着,“我在这里寻了好久都找不到蟾宫路在哪里。
当然是找不到的,大多数人的本能,决定了他们一定会避开让自己感觉恐惧的地方而更多的人,会觉得自己仅仅是找不到这个地方,而不是害怕去找。这就是个莫大的麻烦。
我蹲下来,凝视这个千般委屈万般可怜的小男孩,轻轻说:“它曾用尽一切来保护你,而你,甚至没有为它争取过哪怕一次,在它需要相同的援助时。
鲁正噙着泪花的眼睛怔怔地看我,不知他是听明白了,还是依然懵懂唐夫人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将我扯到一旁,怒道:“原来鲁老大竟用黑白煞为路镇!圆月之日活埋一黑九

白十只犬,以此种残忍恶毒之邪术,令到蟾宫路下的土质有犬魂背负,不再松脱。
黑白煞?”我皱眉,“虽然我不懂你们修路这块儿的玩意儿,但我深知,任何以虐杀活物为力量的术法,都有极强的反噬,鲁老大如此壮硕却英年早逝,也必是没有逃脱这个铁

律。“这个路镇之法,也是我许久前在一本讲筑路的旧籍上见过,因其太过狠毒残忍才印象深刻。可是我根本想不到,素来好名声的鲁老大,居然会用这个邪门方法!”她得浑

身发抖,“想来,一切祸端皆因阿癞惨死,怨气不息,穷三十年之力终于冲破束缚,化为妖邪报复世人。”
唐夫人的想法,也算合乎逻辑,我想起木道人言之菌的要百姓替他抓狗,莫非这厮还算有一丁点道行,起码知道蟾宫路下的东西与狗有关。莫非所有症结,就在被长埋地下的阿

癞身上?!但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
我看看四周,圆月当头,寂寂无声,喘气儿的就只有我们三个。
“从我们到这里,一共遇到了两个鲁正对不对?”我忽然问唐夫人她点头:“这也正是我不明之处,为何会有两个鲁正“关键不是这个。”我摇摇头,“按照正常情况,我们应

该遇到三个鲁正才对。
“三个?”唐夫人愕然。
正在此时,不知何时被关闭的后院大门,响起咚咚的敲门声,黑夜之中颇为惊心。
唐夫人与我对视眼,拿出铁娘子的气势道:“我去开门,且看是神是鬼!
慢!”我拽住她,指了指围墙,“还是我去看看探魂之术是敖炽跟我打赌打输了才极不情愿教我的,之所以不愿意,不是这个难教难学,而是危险。“魂”是一个极其巨大复杂

的系统,藏于每个人依赖肉体又高于肉体的“精神世界”之中,变幻莫测难以捉摸。一旦越过肉体直接进入他人的“魂”,便相当于进入一个根本不由你操控的世界,在那里,

你可以找到那个人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要准备好遭遇难以想象的险境。所以,我也必须告诉你们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个法我纵身跃到院墙上,悄无声息地伸出脑袋朝下看朦

胧月色之中,一个灰袍裹身,缎带束发的男子,挺直了背脊站都看不到脸,又一个诡异的双面背影男我屏住呼吸,举目远望,不由心惊肉跳越来越多的影子在月色下见动,之前

到处空无行人的街道,跟约好了似的,拥出大群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人不远处已经走来几个男女,无一例外都是背影君,慢慢朝鲁宅聚拢而来…


第四章 伏念


楔子
世间万物皆存三念首念为惘,次念为真,三念为彩所谓一念地狱,一念天堂“这……这是何物?!”门缝里窥见的情景,吓白了唐夫人的脸,她扯住我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可

是幻觉?”
我摇头:“你会有幻觉,但我不会。”
那此物是何来历?为何状况与章儿一样?”唐夫人到底还留了一丝胆色,不甘心地又往门缝上凑,“不太妙,来得越来越多了·我知道人的意识世界千变万化,别说这样的怪物

,就算出现一万头恐龙也不稀奇。
我不在乎它们的数量,只在乎它们可能出现的敌意。
身后传来—阵翻箱倒柜的异响,回头,鲁正不知从哪儿翻出把长柄扫帚,紧紧攥着,腿打着颤儿,双眼死死盯着大门。
扫帚保护不了你。”我提醒他,“怕外头的家伙冲进来吃了你?
鲁正摇头,嗫着:“不……,它们每次都不靠近…”
每次?”我皱眉,“你常遇到它们?”“不常。”他又摇头,“有那么几次唐夫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说,外头的是什么鬼东西?”
他还是摇头:“不知…它们能找到我,不论我在哪里,但每次都只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
“它们没跟你说过话?”我问。
“它们不说话。”鲁正继续摇头,“只在那个出现时,会‘累累’地喊那个又是哪个?”我耐着性子问。
鲁正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呆滞的眼神里突然出现深切的渴望与求而不得的遗憾。
这是一个奇怪的表情轿子。”他吐出两个字。
敲门声仍在继续,还是不慌不忙,甚至是有礼貌的唐夫人把脸从门隆上转回来,脸色更不好看:“越来越多了。
我又跃上墙头,眼前情景叹为观止,敲门的还是那个家伙,而他身后,窄窄的巷子里已经塞满了没有正面的男男女女们。先不说它们有无取人性命之心,只要稍不留神掉下去,

我觉得我也能被活生生挤死……且如鲁正所说,从头到尾,怪人们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除了敲门声,院子外的世界再没有其他动静。
“嘘嘘!”唐夫人在墙根下急急喊我,“有何发现?”
除了由远及近,源源不断的怪物们,还能有什么发现,不过,头顶的月亮倒是变得大无比,沉沉挂在黑黢黢的楼宇屋角之上,真担心下一秒它就会掉下来砸死一堆人。
这么大这么近的月亮,我倒是头次看到,更怪的是,如果不是眼花,我怎么觉得这轮圆月还在越来越大呢?或者,是它在朝这边移动?
虚嘘!”我朝墙下勾了勾手指,“你上来看。”
唐夫人一听,忙踩着墙根前的水缸,三两下爬上来,俯瞰到墙外如此壮观的“人海”时,愣是用仅剩的胆量硬撑着不吭一声,只问我:“在这里看跟在门缝里看,有何区“我不

是让你看这群玩意儿。”我指着前方,“不觉得这个月亮也太大了么?
唐夫人抬头,不禁瞪大双眼:“我的个亲爹,长到这岁数,如此大的月亮是头一回见哪。”她一边惊叹一边揉了揉眼睛,又道:“我怎的觉着…圆月里有东西在动单?
你可见着那片黑影了?”
顺着她的手指,我在那块硕大冰凉的银白色里发现了一些运动的阴影。开始时,它只是靠近边缘的一个模糊黑点,慢慢变大、清断,继而有了隐约的形状,像一个长方体。我听

老人说,月亮上住了神仙,修了房子…”唐夫人诧异地观察巨月里的异物莫非是真的?
我听说的是,月亮上住了个叫嫦娥的女仙,她的官殿叫广寒宫,又叫宫。”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块长方体越来越大,轮廓也越来越精细。
蟾宫?”唐夫人立刻联想到了那条拿走无数人“正面”的路,突然,她用力抓住我的手,“你究竟将我带来了怎样一处地方?
我说过我们在鲁正的‘意识’里。这是完全属于他,并由他构筑以及掌握的世界我们只是一对潜入的探子,稍不留心就会陷人危机。”我继续专注于在月亮里不断变幻的轮廓,

“你怕了?
笑话!”唐夫人柳眉倒竖,一把甩开我的手,“我见识过的奇境险事,怕是你这小妮子想都想不到的!
我年纪比你大多了…叫我小妮子不妥当吧?”
“信口胡!怎么看我也是够资格做你娘亲的年纪,你“嘘!”我及时捂住她的嘴,指了指墙下拥堵在门外的怪物们突然定格了般不动了,连敲门的家伙也停下了动作,几秒钟后

所有人齐刷刷抬起头,不计其数的后脑勺庄重地对着月亮,动作整齐地像一个人。同时间,月亮里的阴影仿佛冲破了某种障碍,抖落了束缚自己的暗色,毫不犹豫地将月光中最

亮的一部分攫走,披到自己身上,以高不可攀的姿态,光明耀眼地降落凡尘。
累累”的声音赫然从每个怪物身上发出,高高低低回荡在这诡秘的世界里。也是这时,每个家伙都咚一声扑倒在地上,每个背脊竟化成新鲜而扎实的泥土,一块接一块跟多米诺

骨牌似的,从院门口一直延伸到极远的地方。有多少个怪物就有多少块泥土,转眼间,一条黑褐色的路在我们眼中完美成型,蜿蜿蜒蜒、曲曲折折,尽头,似是穿进了月亮它是

为了“迎接”而诞生的—我清清楚楚看到一顶银白若月、玉镶金绣、精美异常的八人肩舆,由八个人身犬首,拿泥巴糊成的“轿夫”抬着,踏着这条由无数脊背化成的“大道荡

荡朝我们逼近对,就是“浩浩荡荡”这种感觉,虽然它只是一顶稍微大些、华丽些的轿子。
它……从月亮上下来的?”唐夫人拼命揉眼睛我摁着她的肩膀伏下来,在那顶轿子来到路的起点之前,尽量让我们不要那么显眼。
泥轿夫抬着轿子,踩到路上的每一步都很用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逐一穿过我们来时经过的毎条道路,遇到太窄的地方无法通过时,这条路便跟活了一样,及时从地上高高

拱起到空中,让轿子顺利通过。也就是在它拱起的瞬间,我分明看到厚厚的泥土下全是刚才集体消失的背影怪物们,它们并没有彻底化作泥土,只是用自己的背脊撑起一条坚固

平稳的路而已。
此刻,轿子端端停在院门外,外头的距离刚够容纳它。
轿夫们一个个挺直了脊梁站着,一动不动,轿子也没有动静,连轿帘都不动一下,里头坐的是人是鬼无从得知,除了偶尔的一丝风,微微擦动轿帘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依然不见

轿子有什么动静,轿夫们继续木头状,唯一的变化是,轿子好像越来越亮。它本来就是银白色的,像沐着月光,可现在好像又加了一条彩虹,不过是藏在轿子里,然后氤过阻碍

它的布料,若隐若现地闪。
轿子里头好像在发光?”唐夫人不确定地低声问我。
像塞了一条彩虹在里面。”我决定再等一分钟,如果情况依然如此,我就跳墙,并且赶在轿夫们揍我之前火速撩开轿帘一探究竟,再领着唐夫人光速回到我们来时的地方。如无

意外,一块眼睛状的光纹就飘在那里,只要拿手指一触,我们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自己的身体。
在我一厢情愿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前,我跟唐夫人突然听到了“吱呀”一声唯一的一个动静,在这样的氛围里甚是刺耳开门的声音开门?!
推开的木门之间,走出了那个怯怯的又充满某种期待的瘦小身影,只要两三步,他就能走进那片过分诱人的彩光里,再一步,就能走到轿子里鲁正!给我站住!
我这话还卡在喉咙里,那小子居然就站住了,怔怔看着他的右侧。
一头通身黑色的兽盘踞在那里,除了一对小灯泡似的血红眼睛,以及在发现鲁正之后渐渐露出的惨白尖牙,再找不出别的颜色。
连我都不知道,它是突然冒出来的,还是根本一直都在那里。如果它的眼睛不发红也不咧开嘴露出牙齿,不会有人发现它,因为它的颜色跟最深的夜一样。
“不要!不要过来!每次都是你!”鲁正拼命挥舞着手里的扫帚,试图继续往轿子那边走。
每次?!鲁正拿扫把,不是为了对付这群怪物,而是这只兽?!
兽慢慢站起,从阴影里走到光线中,是一只黑色的…狗?!体形比一般的狗大了不止两佫,红眼利齿,妖孽之相,左边头顶上一块光秃秃的疤特别醒目。鲁正不敢再动弹,走也

不是,退也不行,只能把个扫把当成护身符。
唐夫人急了,正要往下跳,被我一把拉住。
“他会被咬死的!”她瞪着我,咬牙切齿道,“那是阿癞!果真是它!它必然是记恨着鲁正、把自己变成妖物回来找他算账的!
“你听着、在这里,除非他想被咬死,否则谁也咬不死他。”我笃定地对她说,“别忘了,这是他说了算的世界。只是他自己很难意识到,道理与你我陷人梦中却很难知道一阵

即将发起攻击时才有的鸣呜声,从大黑狗的尖牙利齿间钻出来,凶恶的目光将自己在做梦一样。”
那个与轿子一步之遥的男孩死死锁定。
“不要过来!”恐惧到极致的鲁正终于爆出尖叫,几乎同一时间,黑狗一跃而出,张牙舞爪朝他扑去。
人的潜能,果然只会体现在生死关头他不顾一切地往巷子另一头逃,黑狗在背后追成一道黑色的闪电一狗转眼消失在转角处“就……就不管他啦?”唐夫人还是极不放心,一个

劲儿朝那头看。
“他不是重点,重点在下头。”我指指那顶不动如山的轿子,尖叫与追赶,男孩跟黑狗,都没有打乱它固执的平静。
长长的、凉凉的,幽怨中又带遗憾的叹息,从轿子里落到惨白的月色中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怪怪的腔调,只这一声,便听得人寒毛倒竖,心脏扭结一声叹息,仿佛是个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