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有点晕,她回手摸了摸背上的伤口,好像也没多少血。不是说见血就会死吗,怎么自己还是能跑能跳呢?

她居然有点高兴,也许那个毒并不是那么厉害。

虽然脚开始发软,可她还是坚持着跑到了闭花斋,一冲进后院便大声喊道:“四喜!”

她也不知为何要喊四喜,一种习惯?

可是,当四喜循声出来时,却只看到一个面无人色、倒在桃花树下的她,背脊上的伤口 ,正缓缓流出黑色的血……

12

“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半眉看着躺在床上的七夕,摇了摇头,“腐心草,无药解。”

桌上的蜡烛,已快燃到末尾。

“不能救?”四喜站在窗口,毫无表情地看着外头的沉沉夜色。

半眉摇头。

锦袖坐在床边,握着七夕冰凉的手,含泪喃喃:“你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能拿自己的身子去挡呢!”

一道冷光从四喜眼里划过,他突然转身,一把揪住半眉的衣襟,吼道:“你不是很本事吗?你不是大小破事都能帮人家解决吗?现在却不行了?把她给我救回来!救回来!”

锦袖赶忙上来劝,连声说是自己不好。

“住嘴!”四喜愤怒地看着她,“若不是你这花妖拿了簪子给她,她就没有机会进到校场!当初老东西对你心生恻隐,没有收你,还跟你成了密友,我就知道将来一定会惹出祸事!”他涨红了眼睛,突然抓住锦袖的胳膊,咬牙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杀了你!”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四喜脸上,把锦袖都吓了一大跳。

半眉从没有像现在这么严肃,他看着四喜:“想救她?”

“废话!”四喜怒视着他。

“真心的?”他又问。

“我要她活着!!”四喜断然道。

半眉仰天一叹,竟释然地笑了:“终于,你也有了想解救的人了。”

说罢,半眉朝他走去,每走一步,他的模样就变化一点,当到了他面前时,丑陋大叔已然成了一位翩翩美男,绿眸褐发,一片翠叶隐于脑后。

“你……”四喜吃了一惊。

“你跟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天。我真怕一直等不到。”半眉伸出手指,摁在四喜的眉心,一股温凉的气流从指端渗出,“离开这么多年,该回来了。”

细细的气流钻进四喜的身体,转眼变成一道烈焰,到处烧,似要将遮住他的一切障碍都烧掉。高高的雪山、清澈的泉水、四季如一的地穴……一个个从模糊到清晰的场景,飞快地回到他的意识中。

他凝定许久,突然深吸一口气,仿佛把丢失的魂魄都吸回去一般,黝黑的眼眸与头发也渐渐变了颜色。

“葵颜?”他怔怔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半眉”,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那片重新出现的叶子,试着喊了一声。

“是。”葵颜松了口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回事……”四喜抱着头,无力地坐下,“我记得,那一晚你跟我讲,你要去做神仙。然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下了山……之后,便是做你徒弟这些年。”

“参人一旦离开雪山到了人界,三年之内有没有为他人做庇佑的话,便会逐渐失去记忆与灵力。你的怪病便是因此而来。”葵颜淡淡道。“一个忘记身份的参人,除了不老的容颜,与寻常人类也没有太大区别了。”他顿了顿,又道,“不止你,就是我身上,也发生了一连串变故。天界大乱,我放弃神职,回到雪山,却发现你一直没回来过。于是我一面游荡人间,一面寻找你的下落,直到十年前,才在乞丐堆里找到你。我用自己的真元配成药丸给你服下,暂时遏制了你的‘病’,可是要让你完全恢复到从前,却只能靠你自己。”

“为他人做庇佑?”四喜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好像还不能回想起关于这个的一切。

“我们参人最大的能力,使可以千变万化,但最终只为一个目的,便是解救他人。每一个去往人界的参人,都会选择成为一个人类的庇佑者,用我们天生的本领,替对方化解灾劫,哪怕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葵颜看着他的眼睛,“那些离开我们前往人界的同族,有的为守护着的那个孩子,变成一颗起死回生的丹药;有的为了一个瞎眼姑娘,变成她手中的盲杖,护她一生都不至于跌撞;有的为一个失去亲儿而痴傻的母亲,变成了她的儿子,陪她到终老。”

四喜的眉头渐渐皱起,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其实,我们的同族,每一个都是‘解王’,虽然他们只是妖物。”葵颜看着最后的一点烛光,“参人一旦决定庇佑他人,便不能回头了,我们会因此永远失去本来面目,以及所有的记忆。变成药丸,便永远是一颗药丸,被人吞下,烟消云散;变成盲杖,也永远就是一根盲杖,一旦被投入火中,自然灰飞烟灭。可是,他们并非死物,他们会以这样的形态,有意识地、忠诚地,庇佑对方一世无虞。只是,当被庇佑的人寿终正寝之后,他们的去向便各不相同了,但大多数的结局,都是因为元气耗尽而消亡,最终只剩冰棺中的一片枯叶。”他叹了口气,“在那西庇佑着他人的同族心里,那个人,必然是珍贵的存在。这里头的故事,各不相同,却又都是一样的。”

房间里,一片寂静。

“你们都出去。”四喜突然打破沉默。

锦袖一惊:“你想……”

“出去!”四喜加重了语气。

“走吧。”葵颜走上前,拉了锦袖的手朝外走,“他自有主张。”

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留下四喜与七夕,还有一点挣扎的烛火……

13

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七夕。

如果稍微打扮一下,不要总是一身油腻腻的粗布衣裳,她也会是个秀丽动人的姑娘。

葵颜说得不错,他已全部回想起来。那些最后只剩一片枯叶的同族们,不都是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牺牲了一生吗?

他摸了摸脑后那片“失而复得”的翠叶。参人,好不容易成人形,既定的“使命”却又轻易让他们为了某人放弃一切,且得不到任何回报。上天何苦要造出这样的妖物?

他苦笑。

他一直在做的,不就是抗拒这个“使命”吗?

可是现在,他不想抗拒了,真心地。

七夕就躺在那里,命悬一线。她是不是“很珍贵”的人,他不知道。他就是想救活她,就是想她好好地站在猪肉摊前吆喝,就是想她在闭花斋里咋咋呼呼。

如果,他变成一颗解毒的药,那么,七夕这一生都不会再被任何毒物所伤……而他,从此也会彻底失去所有记忆,永远变成一颗消失在她身体里的药……

就这样吧,真好笑,兜兜转转,他最终还是要踏上同样的归宿。

“我会救你。”他握住七夕冰冷的手,看着她手指上那道伤疤,“只是,怕不能再记得如今的你了。”

“四喜……”七夕突然开了口,眼睛幽幽睁开。

“你醒了?”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我一直是醒的。”她的声音很轻,“抱歉,你们刚刚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他垂下头:“我是妖怪。”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嘴角微微扬起,“看在好朋友的份上,答应我一件事行不行?”

“你说!”她吸了口气,缓缓道:“我想让你,还有他,都好好活着。就这样。”

“你……”他一愣。

“你活着,可以帮更多的人。他活着,可以让战场变得不那么残忍。”她笑着,“我没了,还会有别人卖猪肉的。”

“不行!”他厉声道。

“行。”她努力直视着他的眼睛,做起来,“我决定了。希望你尊重我。我一点不委屈,也不遗憾。”

“为什么非要这样?”他一拳砸在床沿上,红了眼睛。

“我爹说,但行善举,莫问前程。好多事,做了就做了,只要做的时候是高兴的,就比什么都强。”她伸出手,擦去四喜眼角的泪水,笑道,“这么多年,我总是乐呵呵的,不就是因为这句话吗?我到现在也很高兴,你就别难过了,乖。”

“蠢……”他揽住她,一滴眼泪落在她的肩上。

她靠在他的肩头,浅浅一笑:“他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不信。”

他的心,莫名地痛。

一阵微风从窗外钻入,最后一点烛火晃了几晃,熄了。

14

他扔掉了还剩一颗毒药的瓷瓶,提了一壶酒,坐在七夕家的后院。一墙之隔就是闭花斋,一抬头就能看到那棵桃树,七夕常像只猫儿一样爬上树去,然后故意倒吊下来吓唬人。

他喝了一口又一口,桃树变成了很多棵,可始终也看不到七夕的身影。

身后,葵颜缓缓走来。

“明天,我去跟胡姑姑说。”他看着四喜的背影,“就说七夕急病而亡。”

四喜伸出手,握着还剩一半的酒壶:“喝吗?”

他走上前,坐到他身边,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转过头,看着葵颜。

“胡姑姑其实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