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中。我说过,不论这些石头的存在方式如何,它们于封印的家伙们已融为一体。我已经到手的每一块石头,都代表了一个家伙的消亡。我确实很私心地希望过,剩下的每个被封印的人,都是应该被清理的坏人,就像有屈跟那个疯狂的妒妇一般。这样,我才不那么矛盾与内疚。
见我不答话,他又问:“你想知道,我最喜欢做什么生意吗?”
“人口贩子。”我瞥了那八个人一眼。把人类孩子卖给海妖这种事不罕见,喜欢吃人肉的海妖多了去了。
“嗵”!
他将背上那个两尺见方的木箱放到我面前,又将一把钥匙甩出来:“打开看看。”
应该不会是陷阱,如果他要对我不利,早可以趁我昏迷的时候动手了。
我思忖片刻,拿起钥匙插进木箱的锁孔里,朝右边一转,“咔”,锁开了。
古旧的木箱被我慢慢掀开,一排一模一样的玻璃瓶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的凹槽中,每个瓶子里,都存放着……一条舌头!完整的……人类的舌头!
一股寒意从我背上窜过,强压下作呕的感觉,我低声道:“这些,就是你的生意?”
光滑的玻璃瓶上,映出男人冰一样的眼睛与愉快的笑容:“对!你面前这些人,每一个都同意拿他们的舌头,来换取想要的东西。”
妖孽所为,果不其然。
说罢,他“啪”一声盖上箱子,背回身上,转身朝那八个孩子走区。
“站住!”我大喝一声,“你千方百计把我引来这里,是为了炫耀你的生意,还是希望我为你证明,即便你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也无人能奈何得了你?”
“呵呵,只是给你们这些觊觎鱼王石的家伙们一个警惕罢了。惹恼了我,莫说拿不到石头,只怕连自己的东西都守不住!”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自有一股慑人之势。
我所有的罪恶感都消失了,看来这回遇到的,也不是个善茬。
“你的都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我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你不知道这也是我的口头禅吗?今天,石头我要,这些人,我也要!”
他笑笑,突然将身子一转,竟化成一大股流水,旋涡般将那没回过神来的孩子卷入其中,离地而起,直奔海中。
我急追入海,一把拽住了水流中某个孩子的脚。
阴险的家伙,故意将我于敖炽他们分开,就算准了我打不过他吗?
翻腾的气泡里,我看不清任何东西,身体像个秤砣,不由自主地朝深处沉。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耳朵里除了咕噜咕噜的水声,就只剩下嗡嗡的响声。
5
不知下沉了多少米,黑漆漆的视线突然敞亮了,被海水压得发沉的身体也一下轻松了,之前那股霸道的力量似是变成了一只大手,温柔的托着我,飘飘荡荡,让我像片羽毛一样轻轻落在了一片光滑的地面上。
我爬起来,发觉自己就站在一块光滑如镜的圆形地面上,放眼看去,竟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全透明的地面下,大片的珊瑚如花盛开,闪闪发光的贝类镶嵌其中,各种颜色于形状的鱼儿游来游去,环顾四周,深蓝的海水规矩地流动着,但没有一滴落到这块地面上,整个空间竟如龙宫宝殿,美不胜收。
不过,地上那许多巨大的张开的白色贝壳又是什么?整齐地排成一圈,像一张张闭不上的嘴,紫色的光晕在贝壳里弥漫流动,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大致数了数,足有好几十个贝壳,怪的是,其中八个是半闭着的,我心知不妙,忙跑到一个半闭的贝壳前探头一看,果然,刚刚的一个孩子就站在里头,有些惊慌的扒在贝壳的边缘,口里“啊啊”地喊着什么。
贝壳的缝隙,足够这孩子爬出来,我想伸手去拽他,可刚一触到贝壳边缘,手指便像触到了一堵无形的坚硬的墙,根本无法前进。
“欢迎光临海底囚。没有专门的咒语,任何人都出不去,也进不来。”草帽男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你拿走了他们的舌头,还要将他们囚禁起来?”我吸了口气,转过身去。
他居然换了装束,草帽口罩工作服全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宽大的素色袍子,一袭月光般的长发飘在身后,细长的眼睛里透着难以揣测的笑意,每走一步,都姿容优雅,若流水浮云。
外表再出色,也不能减少内心的丑恶。我脑子里在打假,一边在说干掉这个畜生,一边在说等一等,他并不是妖怪!
“听说,不停的老板娘看起来恶劣,其实心地极善良。你想救他们?”他走到我面前,撩起我的一缕头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妖怪一旦有孕,元气与灵力皆会受损。且如今你孤立无援,又在我的地盘,凶多吉少呢。”
“不劳操心。”我一把打开他的爪子,“我还有一口好牙,咬也要咬死你。”
“哈哈,何必这么惨烈。”他大笑,从衣袖里拿出三把银色的手枪,并排放到我与他之间的地上,“我不喜欢欺负女人,所以我给你机会。我们玩个游戏,你赢了,这些人你全部带走。输了,就只好埋在这里了。”
“怎么玩?”我斜睨了一下那三把枪,寒光闪闪,杀机暗藏。
“三把枪只有一把有子弹,我们轮流挑选,朝对方射击。很简单吧?”他盘腿坐下,绅士地朝我做了个请的姿势,“女士优先。”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忘了告诉你,这枚子弹不是寻常玩意儿,专对付非人之物。不止妖怪,连神仙的魂魄都会碎掉呢。你确定要玩吗?如果你放弃,我也不为难你,还会送你回岸上,毫发无损。”
这场寻石之旅,不会在这里变成寻死之旅吧……这回的麻烦,比之前哪一次都来得严重啊。如果我孓然一身,以我的性格,必然毫不犹豫跟他拼了,可如今肚子里有个小的……纠结,很纠结!
突然,一阵异动从腹中传来,似是里头的家伙踹了我一脚。这……这是我第一次有被踹的感觉!复杂的幸福感顿时弥漫全身。可幸福之余,我又想,难道是未知小朋友发脾气了?为了我那一刹那的犹豫?!
也对,不停的老板娘,未知小朋友的亲妈,从来不是属乌龟的呀。
“我说过,你的都是我的。”我深呼吸一口,也盘腿坐下来,拿起中间那把枪,对准他的眉心,“每个人,都应为他所犯的罪过,受到惩罚。”
我扣动了扳机,空响。
“有胆识!”他拍了拍手,拿起一把枪,对准我的头,“我同意你说的。每个人,都应为他的罪过受到惩罚。”
“啪!”也是空响。
我岿然不动,一声冷笑。
可我的心无法平静……你祖宗的!我背上的衣裳都湿了好吗!哪怕我穿的是这么高级的抗冷抗热的旗袍!
“对,显然老天把惩罚你的机会,给了我。”我拿起第三把枪,对准他,“希望你没有作弊,不会三把枪里都没子弹。”
他皱了皱眉头,突然起身,竟从背后闪电般又取出一把枪来,朝我瞄准。
耍赖!!
我顺势朝旁边一闪,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响亮的枪声与刺手的热量和火星,从我的枪口涌出,朝对面那万恶的混蛋冲去……
6
“听说,你要出嫁了?”
灵兽山里专门为神兽们准备饲料的食屋里,空谷挽着袖子,把饲料倒进硕大的木桶里,用力搅拌着。
“马上要做西水河神的夫人了,你很高兴吧?”
“有劳神君让让。工作多得做不完呀!”空谷拨开站在门口的他,又从外头令了一大包饲料进来。
他动了动指头,一滴水珠击中她的手背。手一松,饲料包掉下来,里头的谷物果肉撒了一地。
“糟蹋食物可不好呢。神君自重。”空谷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蹲下来收拾,一点怒气也没有,即便她心情很坏。
说起来,天后真是个小心眼儿的女人。她不过是替好姐妹冰狸说了一句“早晨的花瓣与中午的花瓣没有什么区别”,便从百果园被调任到灵兽山当苦力。本来嘛,只是拿来泡藻的花瓣,就因为小姐妹摘了中午的花瓣,就要被无辜杖责,天后也太不近人情!
可是,那毕竟是掌管着天界众女仙命运的天后呀,她一句话,自己就从女仙变成饲养员,她再一句话,自己就要离开天界,前往那个毒蛇恶虫遍布的西水之畔,嫁给一个秃顶老头子。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让娇弱的冰狸去那个鬼地方吧。天后那个婆娘说了,要么冰狸,要么她,西水河神已上奏请赐婚多次,应该了了这老臣子的心愿。
“你当真要做河神夫人?”他倚在门框上,看着她忙碌不休的样子。
“天界女仙的姻缘,皆由天后安排。我的意见不重要啊。”她把散落的果子逐个捡起来,依旧明亮的杏核眼里看不出背喜,“可能做河神夫人也不错呢。”
“一旦去了,你很难再回天界。”
“没事,我喜欢有水的地方。江河湖海,人界俗世,未必比天界差。”她笑着说,“听说西水河神人虽然难看点,可脾气还不错。”
他沉默半晌,说:“或许我能试试,请天后取消这门婚事。”
“不要!”她脱口而出,十分坚决,“那年寿诞礼物的事情,天后已经对神君不满,你再为我这个小仙惹她不快,只怕日后徒生事端。”
说罢,她慎重地朝他鞠了一躬:“空谷有幸,与神君结识十载有余,蒙神君不弃,以友待之,已受宠若惊。今后不论空谷身在何处,神君之情谊,当永世不忘。请回吧!”
他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以友待之?”
“空谷自知高攀。”她的头埋得更低,很认真地说,“不管怎样,空谷都庆幸天界能有神君这般正直不阿,体恤苍生的大神。”
他自嘲地一笑:“不骂我缺德了?”
空谷“扑哧”一声笑出来。当年他二人初相识的一幕,她又怎会忘记?
“好吧,我走了。”他转过身,“你好自为之,我的朋友。”
离开食屋,他郁郁走在山中小路上,两侧圈养的珍禽异兽时不时发出各种叫声,无端地烦乱人心。
从认识她的那一天起,这个冒失又大胆,与天界氛围格格不入的小仙,便很难从他心里抹去了。
他不止一次远远看着她在果园里追打顽皮的仙童,这些调皮鬼专爱捉弄这个粗心大意的女仙;浣霞湖畔,这丫头偷偷学刺绣,手指上全是针眼,他看着那只被她绣成山鸡的凤凰,诚实地劝她死了学女红这条心,她不听,还是要学,很久很久之后,一张完美的彩绣凤凰手绢诞生,她喜笑颜开地跑到他面前,故意甩着手帕卖弄很久;他冒失,也仗义,身边若有哪里姐妹被仙吏欺负了,她第一个出去讨公道,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她的一举一动,他全部看在眼里,对她的感情悄然转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他身在天界,目光就会下意识地寻找他的位置。如果他不在,他会略略失落;如果她在,他便会情不自禁地出现在她身边,用最自然的话题开始一场聊天。他们说的内容很多,天界的风景,人界里的悲欢离合,浣霞湖里的鱼……
这般感觉,他从未有过。
天界十年,是极快的日子。快到连他还没准备好,空谷就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