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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突然被拉开,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柳长春行了一个结结实实的五体投地大礼。

  他揉着胳膊,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玄都!你开门前吱一声不行吗?”

  “怎么?”玄都挑眉,茶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似乎蒙了一层柔光,“当我是耗子呢?”

  他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垂馨千祀]小队一个听话睡觉的都没有,每个人都睁着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坐在床边,腰伤的破云来从人墙的缝隙里倔强地伸出一只手,表明他也在的事实。

  “不是让你们早点休息了吗?”

  柳长春:“……”

  他咳了一声,往后退了退,和其他队友统一战线:“……我们在这里赏月。”

  “你们五个的位置,没一个能看到窗外的月亮。”

  乔如霜摆出深沉的表情:“只要心里有月亮,哪里都有月亮。”

  破云来在他们身后接上一句:“我们赏的不是月,是哲学。”

  凭借这个牵强的理由,[垂馨千祀]小队成功在玄都脸上看见了难得的无语。

  “你们啊……”他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惑,明天自己用眼睛去看。”他说,“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可是———”乔如霜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玄都已经轻巧地跃到了屋内唯一的一张椅子旁,靠着墙角闭上了眼睛,摆明了一副拒绝交流的态度。

  乔如霜气鼓鼓地闭上了嘴。

  “既然问不出来———”队长贺明朝压低了声音,“那就算了吧。”

  [垂馨千祀]小队面面相觑,最后集体哀叹了一口气,裹着被子去做蚕宝宝了。

  “好吵啊!怎么会这么吵嗷———!!”破云来直直弹起身,成功听到自己的腰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他这缭亮的一嗓子让整个屋里的人全醒过来了,比报晓的公鸡还凄厉。

  “破云来你是什么魔鬼闹钟啊!”乔如霜左右翻了翻,将自己裹得更像一枚圆润的茧,“正做美梦呢被你吓醒了!”

  破云来只剩下惨叫:“腰腰腰!我的腰!!”

  贺明朝掀开被子,认命地爬起来:“我去找大师兄给你看一下。”

  昨天那场闹剧过后,他们小队干脆就缩一个屋子里,一个床上五个胖乎乎的蚕茧。

  贺明朝拉开门,差点和推门的人直直撞上,看清来人后,他脸上露出点惊讶的表情:“鬼卿?你起这么早?”

  “嗯。”素来话少的鬼卿手里端着一个一看就是临时拿木头削的大托盘,托盘上垫着油纸,放着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去拿了早饭。”

  “鬼卿你昨天都还不太会生火的。”柳长春探出头来,向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天赋异禀啊!”

  “大师兄给我们留的,在锅里热着,我只是给你们端过来。”鬼卿在唯一的破桌子上放下木头托盘,“大师兄和玄都已经走了,我等会儿也要去,你们如果起不来,可以继续睡。”

  贺明朝第一反应就是去翻自己的任务列表:“没有新任务啊?”

  “没有发布任务,是我自己想去。”

  乔如霜问:“那你们是去干嘛呢?”

  她昨天就觉得这个村子里藏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令人不舒服的秘密。

  “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鬼卿看向他们,他的脸惯常都没什么血色,眼睛却又太黑白分明,盯着人瞧的时候总让被盯着的人忍不住移开目光。

  但他的队友明显已经习惯了,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中,他轻声说:“祭无夷。”

  祭无夷。

  这三个字轻飘中带着一种诡谲,随着外面忽然吵嚷起来的声音,透出一种彻骨的寒意。

  楚国一贯信奉鬼神,而每一城信奉的鬼神都不一样,千星城信奉的便是无夷,即河川之神。

  与曾在戏文里被提及过的河伯娶亲不同,“祭无夷”并非为河神挑选美丽漂亮的妻子,而是河神在世间选择要去侍奉他的人,选定之后,无夷庙里的碑文上就会有相应的提示。

  从河神择定要侍奉的人开始,九日内便不会有水患,若有水患,便是河神有了新的人选。只要河神选定的人自愿走入江河之中,至少半年内,风调雨顺,水祸骤减。

  在千星城的历史上,河神曾选中过三个人,这三个被选中的幸运儿,最后都在九日内自愿走入了江河里,将肉身留于淤泥,魂魄则去贝阙珠宫中侍奉无夷。

  根据千星城的记载,这三个人离去后,供养整座城池百姓生活的那条河流都有一年有余未发水患,未曾洪涝,也未曾干旱。

  就在几个月前,无夷庙的碑文上出现了第四个人选,只是这个人选有些特殊——是城主唯一的嫡子。

  因为千星城许久未曾落雨的缘故,百姓们早早便将希望寄托在了祭无夷一事上,眼见许久没有反应的碑文上忽然出现新的姓名,大家奔走相告,并请求城主说服自己的孩子,让他自愿走入江河之中。

  城主不依。

  就这样僵持了近一个月,忍不住的百姓夜袭了城主府,在一片惨烈的混乱中,抢出了城主的嫡子丢入了江河里。

  城主失去了嫡子,唯一的女儿也在那场混乱中不幸丧命。

  痛失儿女的城主几乎失去了理智,所有参与夜袭城主府的人都被城主一个个找了出来,杀得刑场上砖缝里都是血迹。

  在报仇之后,城主带着自己的亲卫队砸了无夷庙,锤碎了那块碑文。

  或许是因为触怒了河神的缘故,即使百姓已经将河神选定的侍奉人选送入江河,雨仍未落下,干旱依旧在继续。

  无夷庙被砸,碑文被毁,百姓们没有了祭祀河神的地方,便开始自发组织起祭祀来。因为河神选定的一连四任人选都容貌清秀,所以百姓们选择诱骗容貌姣好的少男少女,取得他们的短暂信任后,便“请”他们去侍奉河神。

  万一……万一这些侍奉河神的人呢,就有河神心仪的人选呢?

  只要河神高兴,那就会降雨了。

  千星城的城主伤心欲绝已经病倒,失去一定的管束后,这样的风气便愈演愈烈,不知道千星城附近大大小小的村子,已经祭祀了多少次河神。

  从鬼卿说“祭无夷”这件事开始,困的眼皮都在打架的玩家们一跃而起,简单洗漱后抓起托盘上的馒头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风风火火地跨出门。

  在他们追赶祭无夷队伍时,鬼卿已经言简意赅地给他们讲解了祭无夷的相关流程与来历。

  一边一边快走一边揉着腰的破云来:“封建迷信真的害死人啊!”

  “有个鬼的河神!”乔如霜吐槽,“指望神还不如指望自己呢!那都是自然现象,自然灾害!”

  柳长春跃跃欲试:“我们现在是直接去拦整个队伍吗?”

  破云来翻了个白眼:“动手之前你先好好想想,你确定我们这个队伍的配置能打得过而不是给他们送新的祭祀人选?”

  柳长春环顾了一圈:“我觉得我们这个队伍还挺能打的。”

  乔如霜弱弱地发言:“我是走刺客路线的。”

  破云来:“我氪金进来的。”

  贺明朝:“能打是能打,但控制不好力度。”

  鬼卿:“不用把我算在战力范围。”

  柳长春:“……”

  他捂住脸,发出绝望的叹息。

  他好想他们的靠谱大师兄,还有那个不靠谱的玄都啊!!!

  “阿嚏———”

  被念着的祝凌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

  意识空间里警戒着的小肥啾拍拍翅膀,大惊失色:【凌凌你是不是感冒了!我就说了入秋要多穿点!!】

  “放心,没感冒。”祝凌的意识小人拍了拍小肥啾的圆脑袋,“我怀疑是玩家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小肥啾:【……】

  它将心虚的目光移到祝凌前段时间忙里偷闲开发了新活动上,五彩斑斓的弹幕纷纷发出了“我的肝要没有了”“我已经给自己换了八百个肝了”“啊啊啊啊同归于尽吧狗策划”等哀嚎上———

  好像就……莫名合理起来了呢。

  它一边关注着活动的情况,一边加快地图的加载速度,在祝凌走过一个拐角后,地图全部加载完成。祝凌的位置,正好与孙府重合起来。

  而千星城的城主,名为孙回舟。

第301章 庆贺

  天都没有亮,祭无夷的队伍便出发了,月亮隐入云层,放眼望去一片漆黑。漆黑之中,长长的队伍点起了火把,只是那火把上的油似乎浇得极稀疏,于是火光微弱地在风中摇曳,竟如鬼火。

  深深浅浅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在天地间回响,有种压抑到窒息的沉默。

  “啊!”

  忽如其来的、短促的尖叫,好像是有人摔倒了。

  “赶紧起来,不中用的东西!”似乎是有谁骂骂咧咧地踢了一脚,又简单粗暴地拽起了某个人。

  “阿娘……”队伍的最中心,有道小小的、不安的声音。

  “没事,我没事。”那摔倒的女人赶紧出声,可能是摔得狠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我没事……”

  “阿娘……”队伍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刚刚那个说话的孩子很小声地喊,“阿娘……我饿……”

  女人下意识地往队伍中间挤,被她挤到的人不耐烦地推攘了她一下,她赔着笑,又往中间去,这一下,她没有刚刚那么好的待遇了,她旁边的人将她狠狠一掀,随着“哎呦”几声惊叫,被她撞到的人伸手将她打到一边,她又摔了,露在外面的胳膊蹭破了皮,见了血。

  不知是谁警告地说了一句:“再不老实就滚回去。”

  女人嗫嚅着嘴唇,没敢再继续动作。

  不知走了多久,紧密拢着的人群地慢慢的散开,人和人之间有了空位,女人瞅准了位置,终于挤到了队伍的最中间,最中间的人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阿蓟……”女人小声喊。

  被两个稍微强壮些的男人抬着的、破竹轿上打瞌睡的孩子睁开了眼睛,她生得很瘦,套在一件半旧的暗红色衣裳里,露出的手腕伶仃,她怀里抱着一束盛开的红色野花,那野花也蔫蔫的,像她整个人一样无精打采。

  “阿娘……”她的声音又轻又飘,像只小猫在呜咽。

  女人往轿子旁边凑了凑,她警惕地四顾后,布满裂痕和厚茧的手伸到怀里,从里面掏出了半个鸡蛋大小的土豆,那土豆在她的怀里捂了一路,截面已经变得粘糊糊的,她将那点土豆扣在掌心,悄悄地往轿子里伸去。

  抱着花的孩子眼里亮起一点光,她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她太饿了,也太急切了。

  那点儿还带着体温的土豆被她抓到了手里,看都不看直接往嘴里塞去。

  “吃什么东西呢!!”

  她细瘦的手腕被牢牢抓住,守在轿子旁的男人掰开了她的掌心———土豆经过抓握,已经有些变形了。

  “去侍奉无夷神怎么能吃人间的食物?”那男人毫不客气地从她掌心取走那块土豆,无视女人恳切的祈求和孩子的挣扎,将土豆丢到了嘴里咀嚼,声音也变得含含糊糊,“算你们运气好,这次我就不多计较了!”

  见了好不容易藏起来一点土豆进了男人的肚子,女人面上流露出崩溃的神情:“之前侍奉无夷神的人都可以穿新衣裳,都可以吃饱,阿蓟只能穿缝补的旧衣,还没有饭吃!”

  “这时受苦只是暂时,等到了无夷神的宫殿,她就是天天吃肉,无夷神也供得起!”男人说,“这是好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

  “你说这是好事,你怎么不去?!”女人终于被他的最后一句话激怒了,她像疯了一样扑上去,“你替我的阿蓟去!你替我的阿蓟去啊!!!”

  男人满脸厌恶地将她挥倒在地:“疯婆子!”

  女人趴在地上又哭又笑,来往的人群满脸麻木地绕过她,一直向河边走。

  天还没有亮起来。

  祝凌从孙府后院的院墙翻了进去,天虽未明,但借着屋檐下灯笼的光,也能看出这是一片极气派的宅邸,只是如今这宅邸里花草倒伏,树木折断,走廊栏杆到处是被损坏的痕迹,一看便知经历了一场惨烈的祸事。

  祝凌根据系统地图从院墙向里走,绕过一道月牙门后,入目所及便是大片大片惨烈的白,白色的布悬挂在廊下悠荡,像是为逝去的魂灵唱着悲哀的挽歌。

  祝凌轻手轻脚地往前走,隐约听到了哭声。在天还未亮起来,甚至能称得上夜晚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有风吹过,白灯笼里的光晃了晃,烛火摇曳了几下,熄灭了。

  人失去视觉的时候,其他的感官便会强化,祝凌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她回视了那道视线的同时开启了夜视技能,漆黑一片的世界变得清晰。

  ———她看到了一个枯瘦的人。

  这个人几乎瘦得脱了相,薄薄的皮包在脸颊上,看着便有恐怖刻薄的味道,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空空荡荡,宛如田野里驱赶鸟雀啄食的稻草人。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用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沉沉地盯着她。

  风越来越大,悬挂着的白幡被卷得呜呜作响,那股隐隐的哭泣声忽然停住了。

  那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忽然闭上,眼角隐约有晶莹,他退到了门内,随着他的动作,祝凌看到那间屋子的正中间,摆着两大两小四口棺材。

  祭无夷的队伍终于走到了河边,被扛了一路的破旧竹轿落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人群里陆续有人出去,在周边捡拾了些干柴,微弱的火把倾倒点燃枯枝落叶,熊熊的火光燃起,照亮每一张沉默而瘦削的脸。

  “村长。”有个年轻人凑到一个老者身边,“我们还不开始吗?”

  被称为村长的老者摇了摇头,他抓着拐杖的掌心微微冒汗,声音近乎叹息:“……再等等。”

  “其实我觉得之前来我们村子的那几个人最合适了……”人群里似乎有谁在嘀嘀咕咕,“要不是抓不住,嘿~”

  “那几个女的,你看那身段———”不知是谁把话题往一些不干不净的地方拐,引来村长警告的冷眼。

  他们沉默地站在河边,堆起的火堆正在燃烧,没穿什么衣裳的人便往那火堆边凑,得到几分聊胜于无的暖意。

  天色稍稍亮了些,树林的另一端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另一群人出现,他们的队伍中间同样抬着一顶破旧的竹轿,轿子里坐着个瘦瘦的男孩儿,这群人一直往前走,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将轿子放下来。

  领头的人将那个男孩从轿子中拽出来,他的手里抱着一捧白色的野花。

  两群人没有什么交流,只是默契地将两个孩子往河岸边推了推,河水拍打着岸边,也打湿了两个孩子的脚。

  老者看着另一群人的领头人,两个人互相点头致意。

  “咚———”

  像是某种古老乐器发出来的沉闷钟鸣。

  老者身后一个年轻人开始扯着嗓子唱歌,或许是因为长久的饥饿,或许是因为没有受过什么名师的教导,他的声音尖锐中有些跑调,在这将明未明的河岸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占位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老者和另一群人的领头人从两个孩子怀中取下花束,花瓣从花朵上撕裂,断开的声音分外清晰。

  “……占位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红白两色的花瓣落在河水里,又被汩汩的河水带向远方,远远看去,像是落在湖面上的雪,又像是漂浮不沉的血。

  “……占位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花瓣丢完,两个孩子身后有许多双手将他们推下河岸,水到了他们的小腿,季节已经深秋了,冻得人只打寒颤。

  名叫“阿蓟”等女孩子忍不住回头,眼里充满了凄惶,她一一扫过那些熟悉的人,每个人都盯着她,似乎在担心她跑掉。

  “阿蓟,往前走,不能回头。”她听到村长的声音,那个平日还算和气的老者此时正满脸严肃地盯着她,仿佛她的犹豫是件十恶不赦的大事,“侍奉无夷神这么荣耀的事,你要笑!”

  她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像是拙劣的画师拿笔画上去的一样,怪异且不协调。

  旁边的那个孩子也在哭,他们村里的人在斥责他,话语大同小异。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唱歌了,他们的声音混杂到一起,像是一种委婉的催促:

  “……占位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许多双手推攘着他们两个,让他们踉跄着向前,水没过他们的膝盖,淹到他们的大腿,他们想退,却又没办法退,只能往前。于是,水继续没过他们的腰腹、胸膛、脖子……

  她听到身后的哭声,像是阿娘的,那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会为她真心哭泣的人。

  水已经淹到了她的鼻子,冰冷的河水往鼻子里钻难受至极,耳边全是水声,以至于岸上的歌声都听不太清晰。

  “……占位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

  据说无夷神住在很漂亮很漂亮的河中宫殿里,只要她能到那里,就再也不用挨饿。

  她想吃一个很大很大的土豆。

  她继续往前走,水没过她的头顶,彻底吞噬了她。

  她的身后,无数人跪倒在地,高兴的欢呼声充斥了整个河岸,人人都在庆贺他们的死去。

  水流卷着花瓣上下浮沉,像是河流没来得及抹去的泪滴。

第302章 河川碑文

  【啊啊啊啊啊啊————】

  那两大两小的四口棺材一出现,小肥啾在祝凌的意识空间里就嚎出了惊天动地的悲鸣。

  本来心中有些发毛的祝凌一时间被弄得哭笑不得,她只能操纵着自己的意识小人挡住小肥啾已经开始落泪的豆豆眼,防止它看到什么更恐怖的画面。

  风越来越大,半掩着的门被向两边吹开,那黑沉沉的棺材便看得更清楚了。

  之前那个枯瘦的人正抱着一具了无声息的尸体往一具棺材里放,但可能是因为他太瘦了,他甚至没有力气将人举起来放到棺材中,只能倚靠着尸体肩膀耸动,发出无助的、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

  【要不去帮帮他吧,他真的好可怜。】小肥啾的眼睛被祝凌挡住了,它也没敢乱挣扎,只是紧急调出了存储数据进行对比,【这个人……好像就是孙回舟哎。】

  在羌国的情报里,孙回舟是一个脸有些圆的、看起来颇为严肃的中年人,和如今这个形象,可谓天差地别。

  祝凌叹了一口气,她走到被打开的门前,屈起指节敲了两下门:“孙城主。”

  那个靠着尸体的人没理她。

  “孙城主。”祝凌说,“半年前的约定,可还要履约?”

  或许是“约定”这个词触到了孙回舟的神经,他缓慢地转过头来,红血丝几乎占满眼白:“……半年前的约定?”

  他冷冷地笑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古怪的味道:“你问我履不履约?”

  “呵———”他喃喃自语,“半年前的约定……”

  “作废!”孙回舟的脸上写满了仇恨,“全部作废了!”

  他踉跄着站起身,因为太过瘦削,衣服像是挂在了他的身上,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他的目光落在这间屋舍中的棺材上:

  “谁要为了那那群狼心狗肺的人殚精竭虑,谁要为那群杀了我全家的人谋求平安!!”

  “他们不配!”他声嘶力竭,“他们不配!”

  “祭无夷……祭无夷……”他不断重复着,“河里哪有什么神明?都是人的私心,都是人的贪欲!”

  他看着这个突然而至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袭由白过渡到墨灰的交领衣衫,绣云纹的腰封旁悬挂着一把形态古朴的长剑,他的神色是冷的,眼神却关切。

  他像是透过面前的人想到了什么,忽然落下泪来:“我的子显和你差不多大,我的文璃比你还要小……他们把我的子显扔到河里淹死,把文璃打成重伤后同样扔到河中……我的两个孩子都丧命在我想要保护的百姓手里……仅仅是因为一个荒唐的碑文……”

  他哭着哭着忽然咳出血来:“仅仅是因为一个荒唐的碑文……我早该砸了那无夷庙,就不会有如今的家破人亡的祸端……”

  “那碑文应是人为。”他听到对面的年轻人叹息。

  “当然是人为,难不成还能是神仙显灵?”孙回舟看着他,“你知道我查来查去,最后是谁下的手吗?”

  他的目光一瞬间尖锐起来:“韩国。”

  “半年前你给信予我,说可以牵线拉桥,让韩楚双方的边关放下敌视重修旧好。当时我念着百姓多艰,便同意了。”他道,“如今半年之期还未至,我已然落得如此局面,是否也是你们算计的一部分?”

  “我早该想到的,十几年前韩国上将军韩娅身死长垣,如今一手执掌韩国大权的摄政王是对她最为崇敬的霍元乐,他怎么可能放下仇恨?怕是当年参与过长垣一战的人全都要死!”

  “那无夷庙里的碑文,就是对我的报复!”

  “哗啦———”

  有人影破开水面,带来一点水声。

  “快快快!”一张厚实的棉被劈头盖脸,“两孩子交给我们,你赶紧捂着,别搞风寒了!”

  [垂馨千祀]小队本来计划让水性最好的贺明朝悄悄潜下水救人,但没想到他们刚准备实施计划时就收到了一个临时任务———

  【辅助玄都救下祭无夷的人选】。

  系统竟然发布了这样的任务,那就证明玄都下水了,最危险的工作已经被接手,他们当机立断,打算搞好后勤。

  “准备的还挺齐全。”玄都从棉被里探出头,褐色的发丝湿透后更加卷曲,水珠挂在发间繁复的银饰上,时不时落下一滴,“你们带姜了吗?”

  柳长春扬了扬自己的手,向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物品:“切着呢!切着呢!”

  玄都轻笑,火光映在他眼中,茶色的眼睛里覆上了一层莹莹的光,有种难得一见的温柔。

  乔如霜小声的嘀咕着:“正经起来的时候真的挺像个人……”

  玄都微微偏了偏头:“如霜,你刚刚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乔如霜警觉起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去看看那两个孩子的情况!”

  开玩笑!玄都小气又记仇,她刚刚说的话要是被听见了,她就完蛋了!

  惊魂未定的乔如霜蹿到两个被棉被裹起来的孩子面前,差点撞到腰伤还没完全好的破云来。

  “我现在是伤员———”破云来躲闪的时候隐隐听到自己的腰又“咔吧”了一声,表情瞬间痛苦地扭成一团,“你能不能注意点?”

  “对不起。”乔如霜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诚恳起来,“保证没有下次了。”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两个孩子中的女孩睫毛颤了颤,几息后,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比视觉更先到来的,是身上暖融融的触觉,她好像被裹在一个很温暖很舒适的东西里,这种舒适的感觉让她的眼皮沉沉的,只想彻底睡过去。

  她只知道在失去意识前,她好像看到了一道蓝紫色的影子,身上有会发光的宝珠,衣饰都泛着淡淡的银光。

  那就是……传说中的无夷神吗?

  她又眨了眨眼睛,迟钝的思绪终于回拢,燃烧着的火堆映入她眼中。

  “你醒啦?”她听到一道活泼的、属于女孩子的声音。

  一只柔软白皙的手伸到她面前,这只手上没有茧,没有裂纹,没有受过风吹日晒。

  她递给了一个她从未吃过的、雪白雪白的馒头。

  “给我的吗?”她小声问。

  “对啊!”递给他馒头的女孩点点头,“先吃个馒头垫垫肚子,过会儿再喝碗姜汤,就不用担心风寒啦!”

  她小心地将她手中的馒头接过去咬了一口,麦香充斥在口中,比土豆还要好吃。

  “陛下——你在哪里———”折青黛将手在嘴边拢成一个圆弧,“我们找不到你了———”

  厉寒秋怀里抱着酥脆的小饼干,走几步往嘴里丢一块:“陛下你快出来吧,我们认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