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是在家,在外是在外,你在外面因为礼仪不到位被别人嘲笑了,可别回头来对我哭鼻子。”闵昀之说,“你看看你姐姐,同一天开始学的礼仪,她学的比你好多了。”
闵逾明:“……”
他爹懒得和他辩论的时候,就扯他姐姐做借口,能不能换个新点的方式啊!
闵昀之的马车一直晃到了楚王宫,守在宫门口的人都认识这辆朴素的马车,只掀开帘子略微查了查,便放了通行。
马车一直向迎春殿驶去,离迎春殿较远的地方已经停了不少马车,陆陆续续有官员带着家眷从马车上下来。
闵逾明早就坐不住了,他没有要下车的小凳,直接从车辕上一跃而下,然后转头对着马车里伸出了手,先是将他那明明不老迈却非要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的爹扶下来,然后又将他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姐姐扶下来。
闵昀之一露脸,便有不少官员簇拥上来与他攀谈,闵逾明跟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霎时间就变成了苦瓜。
闵昀之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和你姐姐去别处玩吧。”
也不知道这越来越活泼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愁人。
听到闵昀之的话,闵逾明眼睛亮了亮,他悄悄一拉池月的袖子,小声道:“姐姐,我们从右边走。”
他刚刚观察过了,右边人最少。
———春分宴是在傍晚时开宴,傍晚之前都是给其他人游玩交谈的。
池月对着他点了点头,于是两人朝右边的方向走去。才刚拐上右边的小道,斜地里边冲出来一人,一把搂住闵逾明的肩膀,将他吓了一跳。
“闵逾明!”那个突然搂住闵逾明肩膀的人见他被吓了一跳,笑着说,“昨日闵叔特意嘱托我爹,让我在春分宴上带着你玩儿。我可是丢下了一大帮朋友专程来找你的,怎么———够意思吧?”
来人姓许,名青阳,几天前才和他见过面。许青阳喜好交友,性子不坏,和才被认回的闵逾明虽然没见几次,但关系不错。
闵逾明将搭在肩膀上的手扒拉下来,他没有生气,惊吓过后,声音里自然而然的带上了笑:“许青阳,你想要吓死我啊!”
“行行行,不吓唬你了,走吧!”许青阳大大咧咧道,“每年春分宴都可有意思了,不来才亏呢!”
闵逾明听得心动,但他转过头去看向池月的方向,又开始迟疑了,把柔弱漂亮的姐姐一个人放在这里,真的没有问题吗?
许青阳也看到了池月:“闵家姐姐,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池月摇了摇头,看着陷入两难的闵逾明,走过去推了推他的肩膀:“去吧,玩的开心点。”
“可是……”闵逾明依旧迟疑。
“我对你们男孩子之间喜欢的蹴鞠投壶都不感兴趣,可别拉上我。”池月笑道,“迎春殿守卫森严,我这么大一个人,你还怕我出事不成?”
“就是就是!”许青阳也在一旁帮腔,难怪他上次去拜访闵丞相时,闵家姐姐悄悄嘱托他在春分宴上将闵逾明拉出去玩,操心太多了,人可是容易长不高的!
见闵逾明被许青阳拉走了,池月脸上的笑容微敛,她沿着那条人更少的道路,一直向前走,装作迷路的样子,迷到了一处荒僻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亭子,亭子中间好像有个人影蹲在那里,正鼓捣着什么。
池月瞄了一眼,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唐穗岁]
三个字在她舌尖无声地滚了一遍,好像是某种风雨欲来的前兆。
唐穗岁此时正蹲在亭子里,鼓捣着面前的小炭盆,她用木棍扒开炭盆里的炭,露出里面灰扑扑的大土豆。
她手忙脚乱地将土豆捞出来,用棍子戳了戳土豆的表皮———变软了。
“应该熟了吧?”她喃喃自语,脸上露出点抓狂的神色,“太久不动手,连个土豆都烤不好了!”
她小时候在庄子上招猫遛狗,下河捞鱼,爬树翻墙,什么事没做过!自从进了王宫之后,这也不行那也不准的,尤其是最近———
她愤愤地想着,教她的那一堆王后礼仪,学得她头都大了!要不是为了阿尧,她才不愿意受这么大的罪呢!
想着想着,她戳土豆的力道更大了些,要是楚尧站在他面前,保不定会被迁怒。
“本来就没熟透,再戳下去,就更不能吃了。”
专心致志戳土豆的唐穗岁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循声望去,脸上瞬间出现毫不掩饰的惊艳神色。
这是哪来的仙女姐姐!
———耿直颜狗唐穗岁的脑海里,只剩这句话在循环。
这位漂亮的仙女姐姐莲步娉婷走到她身边,蹲下后近距离看就更好看了,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脑海里只能想起一句话———“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姐姐,你真好看啊。”唐穗岁土豆也不戳了,她撇开棍子,手撑在腮边,“你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啊?”
———若她不是个女孩子,这话听起来便有些像登徒浪子的调戏之语。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妥,于是涨红了脸:“我不是想调戏你,就是你长的太好看了,我有点口不择言。”
唐穗岁从小就身处楚王宫,楚尧宠着她,扶岚便也爱屋及乌地纵着她,只要她品德上没有太大瑕疵,便也没有人会去严格管束她。
被她冒犯的这位仙女姐姐宽容地笑了笑:“我姓闵,名池月。”
“闵池月。”唐穗岁重复了一遍,随后又开始化身夸夸精,“真好听!”
“不用再夸我了,我会不好意思的。”闵池月看起来像被唐穗岁可爱到了,她捡起那根棍子递到唐穗岁手里,“我来教你烤吧。”
“姐姐你还会这个啊!”唐穗岁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你好厉害!”
“别贫了,看着点吧。”
“好喔!”
两个脑袋越凑越近,风中带来了淡淡的花香。
“阿尧!阿尧!”
楚尧刚刚摆脱迎春殿里一众大臣,跑到了后殿暂时躲一会儿清闲,就听到唐穗岁呼唤他的声音。
楚尧将脑袋转向窗边,就看到唐穗岁从窗口探出头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给你。”
他接过去打开,油纸包里是一个切好的土豆,上面撒了点盐,看起来相当简陋。
楚尧笑着看向她:“你怎么有心思做这个了?”
唐穗岁叹了一口气:“在前殿里感觉你不高兴,所以想哄你高兴。”
他们都很小的时候,一批资历深厚的宫人仗着自己是先帝生前的老人,处处扯着礼法的大旗说事,什么“帝王用饭不可过饱”,什么“一道菜不能夹两次”,反正一通折腾下来,还在长身体的楚尧基本上是处于吃不饱的状态,当时扶岚整顿朝堂忙得厉害,楚尧也不想用这种小事去打扰他,只得忍饥挨饿,可没挨几天,便被唐穗岁发现了。
唐穗岁年幼时便胆大包天,她悄悄拉着楚尧去了御膳房,两人鬼鬼祟祟地偷拿了御膳房最普通、最常见的食材———好几个大土豆,然后两人抱着土豆去偏僻宫殿的角落挖了个坑,捡了枯枝败叶,开始拿火折子烤土豆吃,托唐穗岁未进宫前爬树翻墙、下河摸鱼等彪悍事迹的福,土豆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好歹还是烤熟了。
两个小孩蹲在坑边,满脸黑灰,每个人捧着一个洒了点盐巴的土豆大快朵颐,看起来应该极其心酸和狼狈———反正被扶岚找到时,他们两人均挨了一顿刻骨铭心的惩罚,一直到现在都记得。
那是楚尧少有的挨揍,扶岚可能是气得狠了,怒斥他道:“受了欺负不反击就算了,连告状也不会吗?”
那时他才知道,那是扶岚给他的考验,而他做得极其糟糕。
从回忆里收回思绪,楚尧听到唐穗岁说———
“阿尧,难受的时候一定要和人说。”
“我知道的。”唐穗岁的脸颊上有道浅浅的灰印,楚尧伸手给她抹去了,“春分宴要不了多久就要开始了,你去梳洗一番吧。”
唐穗岁叹了一口气,声音沮丧地像条咸鱼:“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她怏怏不乐地跑了。
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楚尧将油纸包中的土豆拿起一片放到口中,是简陋的做法,却包含着一片真心。
他不担心这土豆会有什么问题,唐穗岁身边,暗处常年跟着人,她在入口的食物上也很警惕,如果不是专人检查过没有问题,她是绝对不会拿来给他吃的。
楚尧吃了几片后将它重新包好,走回了案桌边,开始处理起事物来,案桌旁有一只细长的白瓷瓶,里面插着一枝怒放的桃花。
楚尧处理事物的闲暇过程中,便忍不住看一看那只新摘下来的桃花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傍晚,春分宴开始。
被许青阳拉出去玩了一圈的闵逾明,终于再次见到了姐姐。闵池月换了一身霜雪色的衣衫,闵逾明并不觉得奇怪。很多人去参加宴会都会备下好几套衣衫,以防遇到突发状况。
“姐姐。”闵逾明落座后,小声地询问池月,“你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没有。”闵池月回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明儿不用担心我。”
闵池月从来不是喜欢逞能的人,见她这样回答,闵逾明便也放了心,开始认真享受起春分宴上的佳肴来。
待春分宴结束,各位大臣携带家眷陆陆续续离去,闵池月因为动作慢了些,和闵逾明一起成了最后一批。
快要走到马车的位置时,闵池月脸上忽然露出点紧张的神色,她低声道:“糟了。”
闵逾明也瞬间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我的香囊掉了。”她的手在腰间划过,那里空空如也,“上面绣了我的名字。”
———这种私密的物品一旦被他人捡到,对闵池月的名声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
闵逾明当机立断:“我陪你回去找。”
闵池月有些意动,却还是摇摇头:“你陪我回去太过引人注目,那香囊想必还在我所落座的位置,你先去马车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闵逾明作为闵昀之找了十一年才找回来的孩子,自然容易招惹好奇的目光。
他显然也知道这点,在权衡了几息后,迅速做出了决断:“那我先去车上等你。”
他的目光里含着忧虑:“姐姐,万事小心。”
闵池月对着他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闵逾明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可刚走到马车边,他就开始担心起来———万一姐姐的香囊被别人捡到了,万一捡到的那个人不怀好心……他越想越担心,终于忍不住回头,他的身后,已经没有了闵池月的踪影。
他在马车边站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和马夫含混地交代了一下,便随着来时的方向追去了。
闵池月、或者说秋微,目标明确地返回。
她之前所谓的“香囊掉了”,不过是忽悠闵逾明那个傻弟弟的话罢了,这段时间的相处,终究让她心软了,闵逾明在这事里本就无辜,她不打算把他再牵扯进来。
她返回了举行春分宴的见春台,唐穗岁正守在台下,满脸复杂:“你要我带给阿尧的香囊里,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当时池月说是一些楚国王室的密事,所以她就没有打开,只将香囊交给了吴大伴,吴大伴检查过后没有问题,才在春分宴后,转交给了楚尧。
只是……她没想到阿尧看完后,竟然会出现那样令人不安的反应。
“如果陛下愿意,他已经告诉你了。”池月光明正大地挑拨离间,“有些东西不知道,反倒是件好事。”
毕竟那纸条上的内容对于楚尧而言,近乎诛心之语。
她写的是———
[陛下,您知道先帝真正的死因吗?]
第231章 瘗玉埋香
顶着唐穗岁复杂的目光,池月走上了见春台,见春台是一栋木质的高楼,春分宴时,按着官员品阶,座位从高往低,从上往下,闵昀之作为楚国的丞相,他们一家的座位,自然在见春台第一层,如今春分宴结束,见春台里的大臣及其家眷都散去,只有宫人在收拾残羹剩菜,给这场宴会收尾。
池月慢慢地往上走,她看到每一层的扶手角落里都摆放着铜制大瓶,瓶里插着高低不一的桃花枝,桃花的香气在高台里弥漫,灯笼的照耀下,鲜妍的桃花花瓣微微耷拉,显出一种萎败的颓靡来。
她唇边的笑不由自主地深了些。
———楚国的春分宴,绝少不了桃花。
越往上走人越少,到了第六层,已经见不到一个宫人了,但池月知道,楚尧就在顶层等她。
风里的桃花香越来越浓郁,池月从角落的铜瓶里抽了一只,斜抱在怀中。她走到最顶层,木质围栏的边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盯着她。
———是楚尧。
他的身形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五官已经有了俊逸的风采,也有了为君者的气度,只是那双黑沉的眸子里翻涌着无边的怒色,像是暴雨欲来前的乌云与雷霆。
池月抬眼与他对视,不卑不亢:“见过楚王。”
楚尧向前几步,他的手按在腰侧,那里有一把归鞘的剑:“你该知道我想听什么。”
楚尧已经遣散了顶层以及下一层值守着的宫人与侍卫,盖因那纸条上所述的内容牵涉的秘辛,实在是太让人心头发冷。
“陛下的胆子真的很大。”池月上前一步,夜风吹动她的衣摆,桃花香夹杂着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在高台中弥漫,池月在心中默默地记着时,脸上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陛下就不怕我心怀不轨?”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楚尧眨了眨眼睛,压下从春分宴开始时便有些暴虐的情绪,“愚弄我的下场,你应该不想知道。”
大臣及其家眷到迎春殿里时,守卫检查得稍微松懈些,但想要入见春台,一层会有专人带各位大臣及家眷去整理仪容———即解器入台,不得携带伤人之物。
楚尧从小便习武艺,即使比不得那些见过血的将军,却也不是只好看的花架子,对付一个毫无功夫在身的弱女子,他丝毫无惧。
池月看出了他的底气,也看出了他的防备,她往旁边走了几步,靠在了围栏上,那只有些打蔫的桃花从她的手臂伸展到肩头,散发出肆无忌惮的香气。
“陛下有怀疑过身边的人吗?”她慢慢地拖长了音调,声音中有种漫不经心的蛊惑意味,“———怀疑是身边的人害死了先帝。”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仿佛是将暗示变成了明示,带着某种不祥的指向。
“秋微姑娘———”楚尧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愈发显得深沉压抑,“这里可不是萧国。”
闵昀之身份举足轻重,他收池月为义女,自然将她的情况都调查得透彻,同时也毫无保留地告知了楚尧,楚尧知晓池月的真实身份———被焚成残骸的朱颜楼里逃出来的花魁秋微。
“闵丞相待你如亲女,闵逾明视你为亲姐,皆对你赤诚而不加掩饰。”楚尧说,“你这样辜负他们的心意,可是铁石做的心肠?”
“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楚尧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他在努力和那股越来越暴虐的情绪做抗争,“你这一次大逆不道,我不和你计较,全当没发生过。但再有下一次,纵使他们伤心,我也要让你人头落地,绝不轻饶。”
“以父皇的死因来挑拨离间的手段,我这些年里见了不知道多少次。”楚尧的嘴从来都是很毒的,只在亲近的人身旁收敛,“你这一招……可真是恶心又下作。”
被骂恶心又下作的池月,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动一下,她从小到大,听到的比这骂得更难听的多了去了,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只有搭在臂弯间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桃枝的花瓣。
“陛下的嘴可毒啊……”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声音里竟然还带着笑,“我可不是借先帝的死因来挑拨离间。”
她将被风吹散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先帝逝世后的第二年,便再也没有勤政殿女史这个官职了吧?国师应该不会告诉您原因,难道陛下……就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历来楚国的勤政殿都设有女史的官职,唯有楚尧继位时,这个官职被从官位体系里彻底抹去。
“国师不告诉我,自有他的考量。”
楚尧冷笑一声,顶层放的桃花枝太多,馥郁而浓烈的香气包裹着他,让他渐渐处于失控的边缘,他按在腰侧剑柄上的手因为用力紧握而爆出青筋,苦苦忍耐下,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状况有些不对,很有可能是遭了算计。
“如果你还是要说这种恶心又挑拨的废话———”楚尧的目光盯着她,剑已经被他抽出,横在池月颈边,带出一缕极淡的血色,“滚下去!”
“我为什么要滚下去?我可是来告诉陛下真相的。”池月没有管那横在颈边的森冷剑锋,她似乎是感觉不到流血,也感觉不到痛,只是抱着那枝桃花更进一步,红唇微启,“国师心口向右三指的位置,有道一寸长的伤口,那是先帝在死前亲手捅的———”
她话里的内容让人不寒而栗:“陛下不可能没见过那道伤口,只要让一个精通武器的人来看看———”
“就知道那样的伤势———那样的角度———”她轻轻地笑着,血顺着她的脖颈落下,染红身上霜雪色的白裙,“只有面对面隔得极近,并且捅刀的人半躺着的时候,才能做得出———唔!”
血光四溅,池月未说完的话被刺入肩中的那一剑阻绝,她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随后又笑起来,她能看到那柄拔出的剑在颤抖———楚尧身上那没有彻底祛除的毒性,终于在多番夹击之下彻底爆发!
那少年模样的帝王终于失去了冷静,他的眼瞳中泛起一种可怖的赤色,神色也逐渐染上暴虐,理智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他迫切地、想要阻止接下来的话:“……闭嘴!”
记忆在脑海中翻腾着,楚尧心里很清楚,扶岚哥哥身上那道突兀又凶险的伤疤,他确实见过。扶岚哥哥武艺高强又小心谨慎,按理来说,绝不会被人伤到那么重要的要害,他曾经也问过原因,却只得到了一个奇怪的答案———
“这是我犯错的证据。”
可他追问是什么错的时候,却只得到一片沉默。
“陛下还在自欺欺人吗?”
鲜血没能阻止接下来的答案,于是楚尧充斥着嗡鸣声的脑海里,清楚地听到了一句话———
“是扶岚、是国师……亲手杀了先帝啊!”
不是的……怎么可能呢……
理智在渐渐模糊,判断力也在逐渐失效———
为什么取消勤政殿女史的官职?
为什么会有那道突兀的伤口?
为什么会一夜白头?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那一晚讳莫如深?
为什么……
为什么———
“陛下!不要再骗自己了!你就是让一个杀父仇人占据高位那么多年!你就是让先帝死不瞑目!”
“你骗人!你骗人———”
戾气终于全面爆发,最后一丝清明也在越来越狂躁的情绪中彻底失去,楚尧垂在身侧,一直颤抖着的剑疯狂地向前刺去!
池月看着那冲她来的剑,心里无比的平静和畅快,她仇恨地将一切都映到自己眼睛里。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已经成立。
楚国国师不是最在乎他的小皇帝吗?
她就让他众叛亲离!
他在意的、他所爱的、他豁出性命都要守护着的一切,就从这里开始慢慢崩毁吧!
剑擦过她的腰侧,划出一大片淋漓的血迹,池月忍着剧痛从那已经明显不清醒的小皇帝剑下逃出,她目标明确地推倒了顶层上半人高的灯台,灯油泼在木质的地面上,火光随着地面延展,卷上轻纱帷幔,燃起熊熊火光———她只能做到这一步,因为身后夺命的剑已经跟来,她避无可避。
“噗嗤———”
是利刃穿过血肉的声音。
池月倒在一旁的地面上,在最后一刻,她被人推开了,有人替她受了这夺命的一剑。
那个倒地的身影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今早才夸过她好看,熟悉到和朋友去玩还惦念着她会不会被欺负。
“姐姐……快跑……”那个倒地的少年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只能吐出一口鲜血,他想要将池月拉到他的身后,却只能是徒劳,“快跑……”
而这时,第三剑已经来了。
池月不假思索地挡在他面前,第三剑再次刺中了她肩上的伤口,将那伤撕裂得更恐怖。
她痛得几乎昏厥过去,却咬牙爬起来,将意识明显已经不清醒的小皇帝往旁边引。
谁让这个傻孩子跟来的……她都已经准备放他一马了……她又……又不是他的亲姐姐!
火势连绵烧起来的时候,其他层的宫人终于发现了不对,急促的脚步声在木质的楼梯上回响,像密集的鼓点,而此时的池月,已经被逼到了最角落的栏杆边缘,血染红了她的衣裙,看起来像一袭红色的嫁衣。
楚尧的眸子已经失去了神采,他抬剑贯穿了池月的心口,池月拼尽全力抓住心口的剑,向身后引导着楚尧用剑砍出的断裂缺口处倒去!
她改变主意了,与其让楚尧怀疑,让他渐渐与国师决裂,还不如她带着楚尧去死,让扶岚从此痛不欲生!
楚尧抓着刺在她心口的剑,被她带着向危险的边缘倾倒而去,就在这时,顶层的入口,没拦住闵逾明的唐穗岁气喘吁吁地赶到,眼前的一幕吓得她肝胆欲裂,她近乎凄厉地喊———
“阿尧!松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几乎已经没有意识的楚尧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条件反射似的松了手。
池月从围栏的缺口处坠落,她的心口插着一柄剑,风拂动着她的发,火光倒映在她眼里,她像一只赤色的、从天际坠落的蝴蝶,终于走到了此生的尽头。
耳边的风声呼啸,最后的意识里,她好像听到了过去的声音,年轻的、带着笑———
[庭晚初辨色,林秋微有声。]
[就叫———]
[秋微。]
“砰———”
棋子落在棋盘上,带来一声脆响。
祝凌看着自己被吃掉的、最后一个[車],悲伤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是春分,不知道为什么,乐珩的兴致格外高,大晚上地拉着她下棋。因为是下着玩的,祝凌也就没开技能,和乐珩一起下了好几局,输赢参半。
“最后一局了,下完你得休息了。”祝凌挪了一下[马],“身体不是这么糟蹋的。”
“好。”她动完后,乐珩也跟着接了一步,“你刚刚要是不感情用事,便不会丢掉[車]。”
祝凌开玩笑似的抱怨:“人怎么可能永远理智啊。”
人一直都在被情绪牵动,亲情、友情、爱情、恩情……正因为情的交织,才组成了人。
“说得也是。”两人又你来我往地过了几手,烛火映出乐珩稳操胜券的浅笑,“所以这次,是你输了。”
他执起棋子,落于交错的棋盘中,声音一如既往,平静而笃定:
“将军。”
第232章 珍禽园
“嘶嘶———”
被明一提在手中的某只鸟对着祝凌发出愤怒的叫声,雪白的羽毛从绳索的缝隙间伸出,在风中瑟瑟发抖。
明一听到它的叫声,不由得皱眉,她将手中的“不明生物”晃了晃,于是被捆成球的兀鹫愤怒的叫声也被打断,整只鸟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如果具象成卡通形象,兀鹫的眼睛里应该已经出现了蚊香圈。
好鸟不吃眼前亏,在困境里,它愤怒的声音顷刻间变得谄媚———
“嘶!嘶~嘶~”
因为主宠关系,兀鹫的叫声落在祝凌耳中,就变成了———
“老大!救命啊~救命啊~”
祝凌:“……”
她和被捆得结实的兀鹫大眼瞪小眼,终于想起来她这段时间忘了什么。
———她把兀鹫给忘了。
“这只兀鹫我认识。”祝凌对着明一伸出手,“给我吧。”
明一将捆的结结实实的兀鹫提到眼前,脸上露出点犹疑:“公主,我觉得它好像野性未驯。”
这梗着脖子剑拔弩张的模样,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听话的性格。
成为宠物后,动物的智商便会得到加成,兀鹫虽然不能和明一沟通,但能从她的肢体动作里看出她的意思。
于是,兀鹫除了刚刚谄媚的声音外,肢体行为也软化下来,配合着包裹着它的一大团绳子,看起来竟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
祝凌走上前,伸出手指戳了戳绳索间缝隙里的雪白羽毛,留下一个小小的圆坑:“小白可能是刚刚没认出我。”
她的唇边带着笑,眼睛盯着面前这只“戏精”,语气轻飘飘的:“对吧?”
兀.小白.鹫:“……”
它含泪认下了这个名字:“嘶嘶!”
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