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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我打消不了他的疑虑,他就会一直去寻找证据。”祝凌迈进了殿内,“更何况千秋殿是他们兄妹的秘密基地……我现在是小公主的身份,我来这里……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小肥啾……小肥啾总觉得今晚的祝凌有点不对劲,但它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而祝凌此时已经走进了千秋殿内。千秋殿的面积很大,分为前殿和后殿两个部分,前殿的空地上有个蹴鞠场,风流眼四角的彩漆仍旧鲜艳,仿佛是不久前才有人在这场地上嬉戏玩闹过,蹴鞠场的边上有一排修高的回廊和休憩的轩榭。越过轩榭,是练箭的场地,角落箭靶的圆心上,正直直地插着一根羽箭,祝凌走上前垂下眼睫观察,那箭头与箭靶的交接处,是新鲜的痕迹。

  祝凌摸了摸那只箭。

  她转过头,夜色中,能看见射箭场的右侧种着一排看起来年份不小的梧桐树,树下挂着两个秋千,在风中微微晃荡着。秋千旁是石桌石椅,或许秋千玩累了,便可以在那桌上拣两块茶点,喝一杯清茶。

  【凌凌……凌凌……】小肥啾在意识空间里轻声唤她。

  祝凌收回了目光,慢慢走向后殿的方向。她推开后殿最大宫室的那扇门,门里铺着柔软的地毯,所有的家具都做了圆润的弧角。

  祝凌环视了一圈———窗边的美人榻上摆着一只褪了色的波浪鼓,鼓边躺着几只玉色的小钗;塌下放着一本半开的书,似乎是被主人慌乱地丢了进去;桌上用镇纸压着些凌乱的纸张,字迹从稚嫩到成熟;高大的屏风侧面,能看到深浅不一的划痕,记载了流逝的岁月……这间宫室里的摆设和物品有新有旧,随意自然,好像某一天就会有一个少女推开殿门,在地毯上坐着,在塌上躺着,在桌边趴着,或是摆弄一下幼时的小鼓,或是试戴一下新得的小钗,或是拉着那个亲近的人在屏风侧面比划一下自己是否长高,又或者练字的时候长吁短叹,却又打起精神来一笔一画地描摹。

  她在殿里看了一圈,恍惚好像看到了小公主无忧无虑、快快活活的十五年。

  “她真的很好。”祝凌对着小肥啾轻声说,“乐珩也很好。”

  【说这些有什么用……】小肥啾悲伤地将自己团成一个啾啾球,【乐凝已经不在了呀……】

  系统加载了情感模块,但并不能完全地体会到人类那些细微又复杂的情绪,小肥啾之前也并不明白祝凌为什么那么逃避———直到它看到了这间大殿。

  那些属于另一个人的物品、那些属于另一个人的成长痕迹,终于让它清晰地意识到,祝凌和乐凝的成长环境是不同的,她们是两个人———就算用着同一副躯壳,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咔哒———”

  有一声轻微的机括声。

  祝凌收回手,墙上长卷轴后出现了一道向下的暗门。暗门的开关藏得极其隐蔽,如果没有小公主的记忆,祝凌根本就不会猜到。

  她拨开卷轴,沿着台阶慢慢地走了下去。这是乐珩和乐凝两兄妹共同的密室,很多他们不想告诉别人的东西,就会悄悄藏在这里。

  与乐珩有关的记忆碎片实在太少,祝凌一直处在一种被动的情况里,她想要多了解乐珩一点,而且……

  脚碰到最下层的台阶,祝凌的思绪被打断。她眨了眨眼,借着『夜可视物』的技能,看清了整个密室的构造———密室整体是一个横向长方形,左侧是壁挂的灯笼,右侧摆着两大排书架,书架的左侧是落地的宫灯以及案几,案几上有笔墨纸砚以及一本似乎未看完的书。

  祝凌心下泛起一点不安,内力技能加持在身,她走到案几前,目光落到那本书上,书里讲的似乎是志异故事,纸上却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书的最下方压着一张纸,祝凌抽出了那张纸,纸上的字银钩铁画,隐约能看出几分书写人的性格。

  那纸上写着———

  夜梦忽醒,心下恸然;吾妹乐凝,恐遇不测。

  落款时间是承安二十六年九月二十八日,与梅花妆台暗格里的信,是同一日。

  乐珩在写下那封“书不尽意,再祈珍重”的信时,又是抱着怎样的念头……写下的这行字?

  祝凌一时茫然失语。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她将信纸还原,立刻沿着来时的方向返回,但那扇暗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下了———密室成了真的密室。祝凌的手在墙上摸索了一阵,机括失灵了,或者说……不是突然失灵,是早有预谋。

  她在原地顿了顿,然后沿着台阶走回到那间密室里,密室右侧的书架角落,忽然向外翻开———那是这间密室的第二个出口。

  蜡烛的光从入口处透进来,乐珩执着灯盏慢慢走出,他头上仍旧戴着玄鸟绕明月的素银冠,身着玄色的深衣。

  他的目光看向祝凌的方向,眉宇间有种疲惫的笃定:“你是谁?为何占了凝凝的身体?是民间志异中的夺舍,还是……”

  他的喉咙好像哽住了,顿了顿才道:“借尸还魂?”

  祝凌看着乐珩,乐珩的眼中蕴含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我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第一眼。”乐珩说。

  祝凌喃喃道:“第一眼啊……”

  先前所有让她觉得怪异的细节,在此刻都得到了连通,原来……乐珩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她是乐凝。

  灯盏的灯油燃烧,爆出噼啪的声响,密室里,乐珩轻声道:

  “哪会有人认不出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

  “哪会有做哥哥的认不出妹妹?”

第216章 不可弃

  乐珩一手带大了乐凝,他怎么会认不出那副熟悉的躯壳下,那个他所熟悉的灵魂?

  “怀疑我……”祝凌说,“为什么又要写下那封信?”

  “人总是怀抱侥幸。”乐珩将灯盏放到案几的角落,那一豆灯火便照亮了一小片天地,“我想的是,万一呢……”

  万一那只是一个荒诞虚无的梦,万一乐凝并没有身死,万一是他过于杞人忧天,万一……

  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他就愿意去欺骗自己。

  “可你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乐珩说,“白泽玉佩带回来了,明光令带回来了,暗格里的那封信……也带回来了。”

  这些东西放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那个活着的人,那个被太傅确认过的人,绝对不是凝凝。可他又忍不住去想,也许那个救了凝凝的门派格外厉害,无论是玉佩还是明光令都无用武之地,所以凝凝才将它们送回来———但那些微弱且侥幸的念头,在看到“乐凝”的第一眼,便被冻结在了初春还有些刺骨的寒风中。

  “你甚至不愿意骗骗我。”乐珩从桌上拿起那本记载了志异的书,轻轻地、慢慢地抚去上面的灰尘,“或者说……你连骗我都骗得那么不走心。”

  无论是被原样送回的玉佩和明光令,还是从未被动用过的珍宝阁,又或是那小摊上对摊主的询问,那样冷静且理智,还有在太傅府看见他时一瞬的紧绷。

  破绽太多,方方面面都是,这才造就了眼下的场景。

  祝凌明白乐珩的意思。她踏入千秋殿,射箭场地角落箭靶上面那支箭,那新鲜的箭痕,其实已经很明确地提示了她———千秋殿里有人。可祝凌摸了摸那只箭,看到了离她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并排的秋千,她忽然就觉得累了,关于谎言,关于欺骗。

  她走进了千秋殿,打开了暗门,故意去拿了案几上摊开的那本书,她只是没有想到,那本书下会有信纸,更没有想到乐珩知晓乐凝出事的时间竟然那么早。所以那一瞬她慌了,她下意识地想逃避,幸好那扇出去的暗门已经关上,给了她与乐珩面对面坦白的勇气。

  “我没有想过我会成为她。”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他们两个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

  最后,是乐珩先说:“白泽玉佩是羌国继承者的象征,明光令可以调动明卫和光卫,也是珍宝阁的最高权限。我以为你把这些东西送回来,是要与我划清界限,从此不再回羌国。”

  雪盐……不过是明面上合理的借口罢了。

  “我之前是这样想的。”祝凌是打算找个时间将制盐的方法丢给周啸坤,然后就迅速离开,避免和乐珩见面,但———

  祝凌看着烛光中乐珩清瘦的侧脸:

  “羌国已经成了这样,我总要回来见一见你。”

  ———替乐凝见一见你。

  乐珩听出了她没说完的那半句话,于是他笑起来,眼角泛着红:“你这样说……我大概就知道……知道为什么凝凝选择了你……”

  “我没有护住我的妹妹,反倒要她为我操心……”他低低地笑着,浑身颤抖,最后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扶着案几站都站不住。

  祝凌上前扶住了他:“乐凝走前……最挂念的就是你的安危。”

  再多安慰的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蓬莱———你应来自于蓬莱……”剧烈的咳嗽似乎抽干了乐珩的力气,他的语调很轻,语速很慢,“蓬莱擅医,对吧?”

  燕国的乌子虚身边跟着医剑双绝的璇霄,就是来自于蓬莱,天下皆知。

  “蓬莱擅医。”祝凌说,“我想给你把脉,看一下你的身体情况。”

  她这两日与乐珩打交道的次数廖廖,相处时间最长的不过是今日白天的别明月,但她光是观望乐珩的面色,便已经觉得他的身体情况很不对了。

  “要是凝凝……”乐珩没有回答祝凌的问题,也没有让她碰到他的手腕,他只是说,“要是她在萧国时,能遇到你们就好了。”

  遇到擅医的蓬莱弟子,凝凝是不是就有活下来的可能?

  祝凌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她的鼻子有点酸,喉咙有点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只剩一句:“抱歉。”

  《逐鹿》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蓬莱,蓬莱是水中花,是镜中月,是她杜撰的一个虚影。

  “你和我道什么歉呢?”乐珩慢慢倚着案几坐下来,他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刺痛,灵魂和身体好像分成了两个人,身体愈沉,神志愈清,“我不也是在试探你吗?”

  “我以为凝凝的魂魄,还在身体里。”

  她吃饭时用筷子掰开鱼肉的举动,马场里不黑对她的亲昵,都给了他一种凝凝还在错觉,所以别明月也是他的试探。只是从辰时到戌时,他再也没有在“乐凝”身上看到一点有关凝凝的影子。

  凝凝除了他以外,最是依赖阿娘,要送别阿娘最后一程,凝凝哪怕一息尚存,也绝不会不出现———除非她不在。

  “所以你看出我不是乐凝却没有动手———”祝凌说,“是因为你以为……她还会回来。”

  “很天真的想法,是吗?”乐珩看着她,外露的情绪一点点收回去,“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乐珩做了十五年的羌国太子,深知人心贪婪,大多数人所求为钱权名利,除这以外,有人为爱恨,有人为家国,有人为百姓……无论好坏,无论善恶,只要有所图,就做不了圣人。

  “钱、权、名、利———人有所求,便有破绽。”

  完全对着她毫无防备的羌国国库是[钱]、别明月时她腰间的那枚玉钩是[权]、雪盐的推广是[名]、羌国盐引悉数交由她掌管是[利]。

  两日,乐珩已经经尽数试过了一遍,不为钱权名利,没有爱恨相连,羌国的百姓与她毫无瓜葛……似乎只是单纯地为他而来。

  “我用了她的身体,欠了她一个因果。”祝凌说,“你当时问我的时候,我其实很担心。”

  “担心我会因为父亲阿娘都走了,妹妹也不在了,所以心灰意冷,觉得活着没意思?”乐珩掩着唇又咳了几声,清瘦的身躯随之颤抖,在咳嗽停住后,他从袖中抽出帕子,擦去了掌心那一抹残红,“我是凝凝的哥哥,更是羌国的太子。”

  “一国太子受万民供奉,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地长大,就该肩负起自己庇护百姓的责任。若轻言生死,置百姓于何地?”

  乐珩幼年读《六韬》,读到文韬里的盈虚篇,其中有句话: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

  他从小便被作为一国君主培养,他的生死,并不仅仅只关系到他一人,更关系到羌国的百姓。他不求自己能做到盈虚篇中所说的“百姓戴其君如日月,亲其君如父母”,他只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他只要还是这个身份,他就必须要为羌国百姓的未来绸缪。

  “我想请你帮我。”

  乐珩忽然抬起手,将手腕伸到祝凌面前,腕间苍白的肌肤下是明显的经络,愈发显得伶仃:“我想活。”

  他说。

第217章 强塞剧本

  “我想活。”

  简单而又沉重的三个字。

  祝凌将指尖搭在乐珩手腕上,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或许是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乐珩冰冷的指尖按在祝凌的手背上,慢慢地将她的手拿下来。

  他语气意外的平和,蓬莱的医术救不了他,他竟不觉得失望:“我还有多少时日?”

  祝凌张了张嘴,其实依乐珩的脉象来看,暗伤堆叠,毒入肺腑,气血两空还用了对身体伤害极大的药强行透支潜能……就理论而言,这样千疮百孔的身体,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是不能说,还是不愿说?”乐珩轻声道,“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

  祝凌垂下了眼睫:“……最多四个月。”

  “四个月啊。”乐珩笑笑,“时间倒是宽裕了很多。”

  不在乐珩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后,祝凌的情绪便能很轻易地看出来,乐珩看向她,哪怕是同一张脸,因为内里灵魂的不同,看起来便一点都不相似。

  “你无需为此感到抱歉。”乐珩说,“他们之前断定我还能活三月,如今多了一月,我已然知足。”

  “如果我早一点回来———”祝凌忽然说,但她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乐珩接上了她没说完的话:“如果你早一点回来,或许我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乐珩一身伤病忙着平叛时,若忽然见到顶着自己妹妹躯壳的陌生人出现在眼前……场面必不会像如今这样平和。

  “这半年我搜集了很多消息:乌子虚、璇霄、丹阙———都与蓬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说,“我分析过你们的门派,但却得不出什么太有用的信息,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你们入世的弟子,都没什么坏心。”

  无论是奔赴昌黎郡直面瘟疫的乌子虚和璇霄,还是在韩国九重花灯节上救人的丹阙,或是他面前这个随手便能拿出曲辕犁和雪盐制作方法的神秘女子———他们无一不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只是除了出身,一切都是谜团。

  “能占据死人躯壳复生的神鬼手段,闻所未闻。”乐珩说,“凝凝以自身向你做交易,那么我呢?”

  【他、到底在想什么可怕的东西啊?】小肥啾瞠目结舌,它在意识空间的角落发出疑问,【他难道要拿自己做交易吗?】

  乐珩不知道小肥啾的疑问,他只是在烛火下,不疾不徐:“我是羌国的太子,按俗世常理来说,我比凝凝的身份更有价值。只要阁下和阁下背后的人能保证羌国百姓安居乐业,保证我父亲阿娘与凝凝转世之后能平安顺遂一生,我便愿意向一切都交易给您。”

  “我的躯壳、羌国太子的地位、清肃规整的朝堂、分布在六国的暗桩、一呼百应的民心……”乐珩轻轻笑起来,他的笑没什么逼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在提出一个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的交易,“我知道这些定然不够,那———加上风渊的遗泽?”

  风渊———百年前天下还未分裂为七国时,最后一位末帝的名字。

  无形与有形的东西都成了放在谈判桌上的筹码,先前隐约的一点温情如同衣衫上的浮尘一样被轻飘飘拂去。他知道他面前的人因为使用了他妹妹的躯壳而对他心存愧疚,甚至愿意用那精绝的医术替他治病,只可惜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挽回。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自己身边所有的力量,去谋求一条最合适的道路。

  从蓬莱入世的架势来看,他们并非要搅动这世间战火,反而像是在终结之乱世中的苦难。他们不缺人才,但重新入世,最缺声望,一国倾其所有,听从差遣,这份筹码对这个神秘的门派来说或许不算贵重,但却最合适,其余六国绝不可能有人能像他一样做出这样的选择。

  如果蓬莱真为终结乱世而来,那他的诉求与他们的目的也并不冲突,除了……他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第二个要求。

  “若是这些筹码只能换来羌国百姓安居乐业,那我愿意以不再轮回转世,来付出第二个要求的代价。既能死而复生,干预转世想必也并非无法。”

  在《逐鹿》的世界里,也有关于地府的传说,据说人死后会不断在六道中轮回,不管是三善道还是三恶道,人的灵魂都会一直在死后转世,只有两种情况例外———一是所求之事逆天而行代价巨大,二是恶贯满盈罪大恶极,这两种情况下的人,都不会再有轮回转世的机会。

  或许之前乐珩不相信这些神鬼传说的志异手段,但现在他信了,却仍然愿意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来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来生”,不是为他自己的来生。

  乐珩的两个要求———前者是他的职责,后者是他的私心。他无疑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先国后家,先公后私。只是……他想到了所有人,唯独没有去想他自己。

  祝凌脱离了小公主身体里所残留的情感,抛开那些记忆碎片的影响,再去看乐珩,就好像看到了一朵极美的花从盛放走向萎败,一块无暇的美玉上横亘着即将摧毁它的裂痕……世上一切美好事物的消逝,往往都令人惋惜。

  乐珩看着她,他在等一个回答。

  “你的提议确实很有诱惑力,好像只要我点头,羌国的一切就都是我的。”祝凌说,“可是那些权利之后就是应尽的义务。”

  “你还是在试探我,甚至不惜将自己血淋淋地剖开放在我面前。”祝凌的目光落到案几角落那盏灯油上,“试探我能做到哪一步,试探我、或者蓬莱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你明明知道。”她叹道,“我也是会医的。”

  那灯油里掺了与安魂香及其相似的幻魂香的粉末,曾经在燕国的秋狝上她就因为这个被燕轻歌撞上差点翻车,最后被迫杜撰出了璇霄的马甲,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被发现了……”乐珩执起案几上的灯盏,出乎意料地吹灭了它,密室里陷入一片黑暗,“这种香产量稀少,制作不易,流落在外的也寥寥,我知道最近使用的,便是燕国秋狝。”

  黑暗中,祝凌看不清乐珩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蓬莱同门之间,果然足够坦诚。”

  祝凌问:“你点幻魂香,只是为了证明这个?”

  “当然不是。”乐珩低低地咳了几声,他的声线有点不稳,“我只是不希望羌国,成为被放弃的第四个。”

  祝凌反问:“被放弃的第四个?”

  “乌子虚、你、丹阙,分别接触了燕、夏,韩,可是没有一个人最终留下来。”乐珩道,“若要辅佐燕国,乌子虚便不会身死;若要辅佐夏国,秋狝时夏国玉姝便不会嫁入萧国;若要辅佐韩国,宫变之后丹阙就不会离开。至于其他……楚国君臣之间的拉锯如同一杆放上了筹码的戥秤,稍有不慎便会毁去平衡,卫国虽是夺位好时期,朝堂官位更迭,但卫国恪守礼法,想于朝堂上有一席之地,至少要苦熬三年五载。”

  “我思来想去,似乎最合适的就是萧国,萧国国力积攒足有两代,萧慎兵变并未伤及元气,他本人虽说手段酷烈了些,但知人善用,提拔人才不拘一格,确实有一统天下的气魄,也是蓬莱最合适的人选。”

  如果没有开隐藏剧情线,按天下大势的发展,萧慎是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人选。

  如果蓬莱不是祝凌杜撰出的幻影,而是一个入世后迫切想要寻访明主一统天下的隐世门派,乐珩所说的确实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如果没有蓬莱的出现。”乐珩说,“我最后选择托付羌国的人选,就是萧慎。”

  “即使隔着国仇家恨?”祝凌突然问。

  “即使隔着国仇家恨。”乐珩回答。

  “羌国托付给他,并不代表我不会报复。”乐珩声音里似乎还有笑意,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来东西有多可怕,“绝子嗣、毁宗庙、间君臣……在不影响百姓的前提下,让萧国皇室一脉不得安宁。”

  乐珩在羌国百姓中素有贤名,让百姓敬服爱戴,在羌王离世时能压住消息,有条不紊,消息宣布后两代政权的过渡竟没有水花,甚至没有影响到羌国朝堂上下的运转……

  乐珩是不折不扣的政客,但政客绝不可能是纯粹无暇的好人。在七国之中能登上高位的人,或许有怜悯之心,慈悲之念,但绝不会是好人,因为没有好人能在这样残酷的倾轧斗争中活到最后。

  黑暗中,忽有衣袂摩擦的声音,祝凌的手腕被抓住,她的掌心被放了一枚圆溜溜的药丸。

  “幻魂香的解药,我加了甘草,不苦。”

  最后两个字好像是在哄着不肯吃药的孩子,在黑暗中带来一点温情的错觉。

  祝凌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我实在不懂你。”

  乐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与乐凝说话,又像是在询问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

  “如果天下注定一统,蓬莱顺天择命,为何不能是羌国的王旗结束纷争?”

  手被合拢,药丸抵在掌心。

  冰冷的指尖从祝凌手上离开:

  “我想为羌国,要一个角逐的机会,仅此而已。”

  小肥啾在意识空间里结结巴巴:

  【凌凌,我们是不是拿了什么了不得的、的剧本啊?】

第218章 解蛊

  是不是拿了什么了不得的剧本祝凌不知道,她只是摩挲着手里的药丸,迟迟没有动作。

  乐珩便也耐心地等着。

  “如果我没有发现呢?”祝凌突然问。

  幻魂香没有被发现,就意味着蓬莱上下并非铁板一块,也许不是一个门派倾尽全力在选择能统一天下的国家,而是门派之中能人辈出,各寻其主,然后以自己选定的国家来相互博弈。

  这两者之间,有本质上的不同。

  “世间的一切,没有如果。”

  祝凌听到乐珩的回答。

  做出选择便不会后悔,走过的路便不能回头。路既已定,便没有第二种可能。

  祝凌叹了一口气,吃下了药丸。药丸从舌根划过的时候,带了一点淡淡的甜味。

  过了好几息,祝凌听到衣衫摩擦的声音,她听到乐珩在黑暗中走到了落地宫灯的位置。

  “咔———”

  黑暗中,机括的运转声清晰而突兀。

  千秋殿内关上的那扇暗门终于打开,些许光亮从暗门的位置透进来,乐珩捂住嘴咳了几声:“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这间密室,回到了千秋殿中。

  “你等我一会儿。”祝凌走到桌子前,从那堆凌乱摆放的练字纸堆中抽出几张还没来得及写字的纸,摊开放在一旁,然后磨墨提笔,开始书写药方。

  她做这些的时候,乐珩便坐在窗前的榻上注视着她的背影,整个人笼了一层孤寂的月光。

  祝凌斟酌着写了许久才停笔,待纸上墨迹稍干后,她才将纸拿起来往美人榻的方向走去。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时,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的乐珩便睁开了眼睛,他的膝上放着一只陈旧褪色的拨浪鼓,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倦怠。

  “多谢。”他接过那张纸,动作间拨浪鼓侧的小球撞到了鼓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祝凌也被这一声响吸引了目光,之前隔得远没有认真看,如今隔得近了细瞧,便见那拨浪鼓上有严重的裂痕与污渍,只是被人细细修补、认真擦拭过了,看起来不太明显。

  祝凌没有问,乐珩却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将陈在膝盖上的拨浪鼓放到美人榻上的空处:“之前叛军攻城,千秋殿自然不能幸免。”

  他重新夺回都城后,千秋殿里东西不可避免地毁了一大半,值钱的东西在宫变时被裹挟带走,不值钱的东西则被肆意践踏,他尽力地去追回、去修补,但终究回不到从前。

  “想清楚了?”

  明亮的大殿内,烛火倒映出一卧一站两道影子。

  “我自然是想清楚了。”卧着的那道人影开口说话,她生得雪肤花貌,眉目流盼生辉,鼻梁侧面有一颗小痣,端庄中带了勾人的意味,她仰着头,眼中倒映出站在她面前的人影,“陛下都已经将机会送到我面前了,我怎么会不抓住呢?”

  她纤长白皙的指尖虚虚地点在自己的心口:“就算没有这只蛊,我依旧会心系陛下。”

  “心系我?”萧慎从榻旁的桌上端起一大碗气味古怪的汤药,黑色的汤药倒映出他平静的面容,他将这碗药递到夏晚眼前,“还要费尽心思地解除这柔情蛊?”

  “用一只虫子产生的爱,想来陛下也不稀罕。”

  夏晚从他手里接过那只碗,肌肤比碗的釉面看起来更有光泽,她仰着头一饮而尽,古怪难喝到极致的味道在她舌尖上炸开,却没让她的表情变动半分。她只是在喝完后才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点像是撒娇的神态,软着声音道:“真难喝。”

  萧慎在花灯节上那不解风情的特质此时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这是你自己选的。”

  “陛下真是白生了一张让女子神魂颠倒的脸呢。”夏晚将空掉的碗搁回桌上,又从桌上取了一把银制的锋利小刀,她将那小刀按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腹上,用力向下一压,赤红的血珠便从刀锋和柔嫩指腹交接处滚滚而落,连成一条不断下坠的血线,夏晚那一刀毫不留情,肌肤被划开,隐约可见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你对自己倒真狠得下心。”萧慎看那卧倒在软榻上仍旧笑盈盈的美人,将一旁的玉盒取下来打开,露出玉盒里水滴状模样的东西,这东西粗看像一块不太通透的玉髓,细看便会发现这玉髓微微颤动着,竟是会呼吸的活物,萧慎拿着那玉盒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柔情蛊的母蛊,该怎么用?”

  “柔情蛊的母蛊会自发吸食血气,十天没让它进食,怕是饿坏了。”夏晚叹了一口气,即使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的语气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像是醉人的琴音,“陛下,您要是再这么看着,我的血都要流干了。”

  “人道是祸害遗千年,凭玉姝公主的能耐,想来不会死得这么快。”

  萧慎淡淡地回她,他半弯下腰,将玉盒倾斜,凑到夏晚流血的无名指边,玉盒里的“玉髓”像是被身旁的血腥气惊动了,从盒中探起身来,于是那玉髓抖动得更厉害了,过了几息,它慢慢向夏晚流血的指尖爬过去,在这过程中,夏晚脸上带着笑,身体却是紧绷的,她盯着柔情蛊母蛊,一动也不敢动。那母蛊先是在玉盒角落堆积形成的那一小汪血泊处嗅了嗅,然后又慢慢地爬开,最后沿着玉盒的边缘爬上了夏晚流血不止的指尖,在那伤口处趴下来。

  母蛊从不太通透的白逐渐向淡红转化,夏晚感到除疼痛之外更为明显的刺痛,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从伤口更深地扎了进去。

  母蛊在她的无名指上吸着血,夏晚忽然感觉心口剧痛,这种疼痛比以往发作时更严重———那只子蛊醒了。

  子蛊似乎感知到了母蛊的气息,于是在她的身体里慢慢移动起来,在这过程中夏晚痛得厉害,冷汗顷刻湿透了她的衣衫,剧痛和失血让她的唇色变得苍白,她的右手死死地抓着心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燃起仇恨的火焰。

  萧慎将她此时的狼狈尽数收入眼中:“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等子蛊游走到了手臂上,疼痛会更加剧烈。

  “我还能撑。”夏晚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软榻前盆里装着那堆棉花上全是血迹,红白对比,十分刺目。

  “无论如何……我都会撑过去的。”她汗湿的鬓发贴在脸颊边,更显娇弱无力,“能有解蛊的机会,已经很好了。”

  “想来是上一代第一美人的惨状,让那个老东西退缩了。”夏晚突然闭上了眼睛,汗水滑落到了她眼里,让她很不舒服,可她此时已腾不出力气去擦拭。

  忽然有被温水浸湿的帕子覆到她的眼上,替她抹掉了那强烈的不适感。夏晚睁开眼睛,烛火之下,萧国的帝王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手上的动作却轻柔。

  “陛下现在看起来……倒真像见不得我受苦的情郎。”夏晚有气无力地调侃他,那话语听起来像是缠在唇齿间的一点蜂蜜。

  萧慎给她擦完了眼睛后将帕子丢回了铜盆中,任凭夏晚那双被水汽浸润后的眼睛雾蒙蒙地看着他:“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陛下啊……”夏晚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捋虎须似的,“您就没尝过情爱?想过风月?”

  “若是夏国皇室的人都这样满脑子情情爱爱,我大概知道了夏国国力衰弱的原因。”

  直白的言语没有让夏晚脸上露出一点异色,她只是弯着眉眼笑,看起来柔弱又无害,哪怕现在的疼痛已经痛得她快要意识不清:“不是满脑子情情爱爱,而是这世间情爱,是最容易控制人的手段。”

  “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羌国的上一任国主,不也折在凤竹公主手里吗?”夏晚说,“老东西的一些丑事,陛下要不要听呀?”

  夏国国主被大逆不道地称呼为老东西,萧慎眉毛都没抬一下,他没有斥责夏晚作为一国公主竟对亲生父亲不敬,而是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闲着无事,用来打发时间也行。”

  接下来的合作对象和宫中可有可无的美人地位自然不一样,萧慎对夏晚比她刚入宫的时候有耐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