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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今早可以说是一路听着传闻过来的,好像每个人都在说,但每个人又说的不大一样,或许是这种侠客一样的人物从来只存在于市井话本间,突然有一日侠客活了,从那话本上走下来,神乎其神又理所应当地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便有种不真实的幻梦感。

  “街上……传遍了?”

  芷兰忽然听到丹阙姐姐问,不知为什么,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僵硬。

  “对呀!”她点点头,语气里带着骄傲,“我在路上不仅听说有人要给姐姐写诗作赋,还听说有人要把姐姐救人的经过编成话本子,在茶楼里讲起来呢!”

  祝凌:“……?”

  小肥啾在意识空间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随后笑得“啾啾”乱鸣,满空间打滚。

  “韩国的百姓都这般……”祝凌突然有种尴尬得脚趾抓地的冲动,“……热情?”

  “平时不是的。”芷兰完全没有注意到祝凌的社死,“但姐姐花灯节救人实在太厉害了,被大家传颂也正常啊!”

  她摇头晃脑地说:“我今天在路上听到有人形容姐姐的刀‘指海海腾沸,指山山动摇。蛟鳄潜形百怪伏,虎豹战服万鬼号。时———”

  她背着背着开始卡壳:“时———时什么来着?”

  祝凌:“……”

  “别背了。”她说,“真的。”

  在三室一厅已经无法满足祝凌,祝凌的脚趾即将建造出一栋别墅来时,门口再次传来了敲门声,打断了这要命的工程。

  ———芷兰叫的羊汤面送上来了。

  热气腾腾的羊汤面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浓烈的香气,白色的雾气在空中翻卷着,雾气之下隐约露出一点绿、一片红、一团白———绿的是葱花蒜叶,红的是摆成扇形的薄片羊肉,白的是卧在淡黄汤水中的雪白面条。色香俱全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恨不得一品其味才好。

  芷兰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笑来,她将其中一碗向前一推:“姐姐尝尝吧!”

  祝凌拿了著在那碗里一搅,翻腾的香味就更明显了,入口的面条吸饱了汤汁,劲道中带着咸香,羊肉韧性十足,口感上佳却没有腥膻,确实一绝。

  隔着两碗羊汤面的热气,芷兰问:“姐姐觉得好吃吗?”

  毫不意外地,芷兰听到了“好吃”的回答。

  羊汤面确实好吃,不然她也不会隔三差五就过来吃一次,只是……芷兰拿着著,思绪却飘到了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将军在长垣关的边境抓了一伙穷凶极恶、擅长造畜的拍花子,那伙拍花子抓了十几个孩子,有一半已经被他们的造畜之术害过了,她也是被抓的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只是她刚刚落到那些拍花子手里时就发了一场高烧,病得厉害,那些拍花子怕造畜之术在她身上用到一半人便死了不划算,才暂时放过了她。

  她被抓之前的记忆已经在那场高烧里模糊了,只对被抓后的记忆刻骨铭心,在那似乎永远暗无天日的房子里,她缩在孩子堆中,亲眼看见那些拍花子是如何残忍地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变成一只血淋淋的“熊”,“熊”痛得在地上翻滚哀嚎,他们却熟视无睹,只逼着那只“熊”写字念诗,然后没过多久,那只“熊”就死了。于是他们又抓走了她身旁的一个女孩。时隔多年,她已经不记得那个女孩的模样,只记得有双挣扎的手胡乱地挥舞着,还有可以冲破屋顶的、濒死的悲鸣,那个女孩最后变成了一条“人面蛇”,同样是血淋淋的,同样没过多久也死去了。

  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她有时候看着那些拍花子的脸,恍惚觉得他们好像并不是人,而是头角峥嵘披了人皮的怪物。她好一点后就开始计划逃跑,只是她年纪太小,跑不过那些正值壮年的拍花子,半个晚上便被捉了回来,她永远都记得那时的恐惧,好像有个怪物掐着她的脖子在狞笑:“既然都能逃跑了,想必也好了,明天就拿你试试吧!”

  然后她被单独地捆在角落,那个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破洞,她睁着眼睛从深夜到天亮,到一束光从那个破洞里透进来,到她身上捆得紧紧的绳子被解开,到她被抱进一个冰冷的怀抱……光照在那围着她的甲衣上,刺得她眼睛生痛,怎么也睁不开。穿过破洞的光太耀眼,以至于她只剩下了哭的本能。

  “姐姐———”升腾的雾气中,芷兰轻声问,“你听说过被造……”

  话说到一半便被她咽了下去:“算了。”

  “听说过什么?”她听到关切的询问。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活着很好,笑很好,羊汤也很好。”

  就像后来她和那些孩子一起获救,那伙拍花子被斩首,血洒在地上时,她忽然发现,原来那些怪物也不是无坚不摧,他们也会死。而那个下令斩掉怪物的人将她抱在怀里去观刑,却在最后一刻捂住了她的眼睛。那双手并不柔软,带着许多茧子,却无比地让她安心。

  “其他孩子的家人我已经有些眉目,只有你……”将军叹息着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将军。”她记得自己说,“我想跟着你。”

  “跟着我做什么?”那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抱着她离开行刑的地方,一直走到那城墙的高处,她搂着将军的脖子,看她视角下所能看到的一切,是边塞的清苦,是城墙的破败,“你还太小,边关太苦。”

  “我想跟着你。”她固执地重复,她想跟着那个在她哭着惊醒的夜里,将她搂到怀里拍着背,给她哼唱歌谣的人。

  然后她感觉到她靠着的胸膛在振动,将军在笑,所以她的声音也柔和:“我有个妹妹,比你大很多,也像你一样粘我。”

  那双令她安心的手搂着她,虎口的地方有丑陋的疤,据说是因为一次次开裂又愈合造成的:“我把你送回去和她做个伴,等你长大了,要是还没有改变想法,就来我身边,好不好?”

  那么那么好的将军……那么那么温柔的将军……她羡慕将军的妹妹,于是她闷闷地答了一声“好”。

  只是她不舍得,所以将军将她送上离开的马车时,她即使答了“好”,却还是不愿意松开手。

  后来呀……

  将军耐心哄了她许久,和她定下一个约定———

  等将军回九重,就请她去吃十全巷街头那家羊汤面。

  那是她们的约定,拉过勾勾的。

  所以她勇敢地进入陌生的国都,认真地学习医术,等待着长大的那一天。

  只是最后……她还是独自一人来吃了这家羊汤面,热气腾腾的时候,恍惚似有人坐在她对面。她记得那日天光正好,街上欢声笑语,祥和安乐,只可惜她唤将军时,将军不在身边。

  将军曾说她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竟也会失约。

  她忽然明白,生死原来没有预兆,只在须臾之间。

第191章 珍惜眼前

  “在想什么呢?面都要凉了。”

  忽然有道声音,将芷兰从遥远的回忆中唤回。

  “在想……一个曾经想过的问题。”隔着腾腾的雾气,芷兰用箸夹起一片羊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姐姐,你会害怕生离死别吗?”

  “生离死别?”祝凌隔着碗上的雾气看她,两人的面容都罩在白色的水汽里,看不太分明,“谁都会害怕吧,毕竟生离与死别,都不是什么令人舒坦的滋味。”

  她们坐在窗边的桌子旁,窗早早被支了起来,带着些许寒意的空气涌进来,铺洒一室清新,祝凌垂眼看街道上渐渐多出来的行人,柔声道:“不过,也不用太害怕。”

  “因为都是天命注定的,不可更改的。”芷兰低着头吃面,面汤里倒映出她的脸,又被箸搅开涟漪,“对吗?”

  “你看楼下那条街。”祝凌没有回答她对或不对,只是伸手将窗撑得更高了些,“街上是不是不断有人来?又不断有人走?”

  芷兰顺着她话里的意思看过去,临近客栈窗边的这条街道本就是九重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虽然时辰尚早,但也有不少行人来来往往。

  “这条街慢慢热闹起来了。可它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这样热闹,你看,有的人会经常在这条街上出现,有的人只是偶尔,有的人也许一辈子只来这一次。”祝凌说,“但也有时候,本来只打算来一次的人被街上的什么东西所吸引,决定多来几次,而有的人则因为街上的某样事物决定再也不来第二次。这些事情随时都在发生,而每天又不重样。”

  人生就像是这条街,有的人来,有的人走,有的人停留的时间长,有的人停留的时间短,所以人生也是有时热闹,有时冷清,有生离,也有死别。

  祝凌伸手一指:“你看街道东边那个人。”

  ———祝凌指的那个人是一个小偷,正鬼鬼祟祟地站在一个人身后,手往那人腰间勾去。

  芷兰也看见了,她脸上露出点急色,作势欲起:“是市偷!”

  “等等。”祝凌阻止了她起身去追人的举动,“你再看。”

  本来已经半起身的芷兰回过头去,便见那小偷抱着手腕龇牙咧嘴,而那差点被盗钱财的人已经捂着腰间的钱袋站得远远的,满脸都是警惕和后怕。

  祝凌笑道:“这不是没成功吗?”

  祝凌向她的方向摊开掌心,她的掌心里躺着一小截树枝———是从她脚边的盆栽上折下来的。在芷兰的注视下,祝凌头也不回,将树枝夹在两指之间顺着窗外抛出,远远便听到“哎哟”的一声惨叫,那个偷盗被发现后试图逃跑的市偷摔了个四仰八叉,被差点丢钱的苦主直接抓住。

  “如果说你今晨来找我,我们一起坐在窗边吃羊汤面,我打开窗户让你看街道,发现这件事,这些都是不可更改的天命。”街道上吵吵嚷嚷的,祝凌在嘈杂声里陈述,“但从发现这件事之后,就有了两种可能———我出手,那苦主的钱财便得以保全;我不制止,那苦主就会被偷走钱袋。我不阻拦那小偷,他被发现后便会逃之夭夭,我阻拦他,他就会因他的行为而受到惩罚。你看,事情的走向都在我的一念之间,随时都有可能更改。”

  “小事如此,大事亦如此。”祝凌说,“世上没有什么不可改变的事物,更没有什么天命注定。所有的一切,只是选择之后得出的结果。”

  “选择之后……得出的结果?”

  祝凌向后一倒歪在了椅背上,她眉眼弯弯,蕴含着洒脱不羁的笑意:“不然呢?”

  ……不然呢?

  芷兰愣了一下,箸和碗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缭绕的白色雾气渐渐散了,她看到了对面那双似乎永远都温柔而坚定的眼睛,然后她听到一道声音,低哑中带着一点不正经:

  “我觉得,与其想这些虚幻的东西,倒不如多看看眼前。”

  “比如……认真去吃面前这碗美味的羊汤面。”

  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呀……就是珍惜眼前。

  珍惜眼前的人,也珍惜眼下的时光。

  摄政王府。

  “咔哒———”有轻微碗碟碰撞的声音。

  霍元乐微微抬起头,托盘里盛着两碟小菜并着一碗粥,放到了他的案几上。

  他手中落笔未停,只道:“端下去吧。”

  端上饭菜的人无声地行了一个礼,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在芷兰不在摄政王府里时,没人敢对霍元乐多劝说一句。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霍元乐批完一本奏折后将它放到了左手边,又从右边重新拿了一本摊开,沾了朱砂的毛笔在奏折的末尾进行了简短的批阅,随后便被放到一边晾干,再换一本新的继续。

  这些奏折里的内容有好有坏,于是霍元乐眉心那一刃刻痕愈发明显,神色也隐约显出点疲惫来。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按时一日三餐,这样才可以保证他的身体健康,不至于在冬日病倒,延误大小事务的处理,但他做不到。

  这些年来,他几乎很难感觉到饿,因为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疲惫早已压过了他对饥饿的感知,他一日一般只吃一顿,偶尔两顿,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被芷兰发现———在芷兰的严厉监督下,他才逐渐恢复了一日三餐和正常作息。但只要她不在,霍元乐便会我行我素,故态复萌。

  右手边堆叠的奏折渐渐矮下去,直到见底。在最后一本也批阅完毕后,霍元乐搁下笔,微微陷到身后的椅子里,用手捏了捏鼻梁,缓解自己的疲惫。他这样闭着眼睛休息了几息,又很快睁开,脊背重新挺直,恢复成往日那个威严深重、不苟言笑的摄政王。

  他起身,微微侧过头,对着光照不到的角落吩咐:“将这些和以往一样送过去。”

  角落里传来一道低低的应答声:“尊令。”

  听到这道和往常一般无二的回答,霍元乐下意识抚上了腕间陈旧褪色的红绳,这是他这些年养成的习惯,改不掉,也从来不想改掉。

  蒋太师。

  这个称呼在他心里默默地过了一圈,心中泛起的些微杀意被他慢慢地按回去。

  他会慢慢清算的,就从这次花灯节刺杀开始,一个都跑不掉,他们欠将军的、欠子卿的、欠肃盛的……都要一一还回来,要血债血偿。

  霍元乐推开门走出去,光线落在他身上,他脚下只剩一道孤独的影子,那影子手腕上有一截晃动的穗影,像是断开的绳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第192章 以我而始

  韩国囹圄有上下两层,一层建在地上,主要关押犯了抢劫、偷盗、赌博等罪名的普通百姓,一层建在地下,里面关着的多是穷凶极恶之徒,例如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重大贪污的朝臣、意图谋反的逆贼……韩国囹圄地下的防守胜地上数倍,守着的人不敢有分毫懈怠,唯恐一个疏漏,便出了什么要不得的大事。

  霍元乐前几年是这里的常客,这里几乎成了半个摄政王府,但这几年他却不常来了,因为韩国朝堂上下敢于明目张胆行不法之事的硬茬子几乎都已人头落地,剩下的要么是被吓破了胆如同鹌鹑,要么就是将自己的利爪全部藏起来,滑溜地像难捉的泥鳅。

  “见过摄政王!”

  霍元乐一路走来,狱卒纷纷行礼,手中的弯刀反射出森冷的寒光,更添肃杀。

  他经过哪个监牢,哪个监牢里的犯人便会下意识地往后缩,实在是这里活下来的犯人,都直接或间接地见识过霍元乐的手段———狠辣无情又洞悉人心。

  霍元乐一直走,直到监牢的尽头,监牢的尽头关着一个人,他身上没有没有穿囚徒惯常的囚服,而是一身官袍,即使坐在角落的稻草堆上,一举一动也充满了优雅,只是那官袍起了明显的褶皱,才微微显露出几分落魄来。

  霍元乐站在监牢的栏杆前:“涂大人。”

  “摄政王?”稻草堆上坐着的人微微侧过头来,他生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所以显得眼睛格外有神,眼角微微上翘,好像天生就在打什么坏主意似的,“稀客呀。”

  “关了我整整一夜,是终于想好怎么处决我了吗?”他的胳膊动了动,于是铁链碰撞的叮哩哐啷声响了起来,“我肯定是要死的,但是死前的断头饭,我想吃衔梧街第三家的糖霜烙饼。”

  他说起自己生死的时候毫不在意,仿佛这条命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旁人的,他对生死的在意好像还没有对糖霜烙饼的兴趣大。

  “涂有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霍元乐背对着光线站立着,他的表情看不分明,声音平静,“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你想听的东西我不能说,也没法说。”涂有琴笑起来,于是他的眼角上翘得更厉害了,活脱脱像一只狐狸成了精,“我做了证又怎么样?这事从头到尾都荒唐。”

  “我知道你想要蒋言孝的把柄,想要我出面作证这次花灯节刺杀是他的手笔。”涂有琴从稻草堆上站起来,也许是盘腿盘得久了,他踉跄了几步,嘈杂又刺耳的叮里哐当声又响起来,他的脚上也有一副脚铐,牢牢地限制了他的行动,他走到监牢的边上,举起带着镣铐的手在霍元乐的眼前晃了晃,“摄政王,证据是不是证据,不是由证据说了算的,也不是由证人说了算的。”

  他掸了掸袖口的灰,然后借着从缝隙里透进来的昏暗烛光欣赏袖子上的精美刺绣:“子卿的教训,你还没吃够吗?”

  他说出了一个很久都不再被人提起过的名字,风流倜傥的少年郎早已淹没在岁月之中,深埋在黄土之下,带着满身的污名和悲愤,还有壮志未酬的不甘心。

  “子卿一个、肃盛一个、荷华一个……”这几步路好像把涂有琴走累了,他摇摇晃晃地坐下来,毫不在意使青石地面上的污脏,“子卿死在彭城案里,肃盛亡于贪污案中,荷华在赴任陈县的途中无故失踪,半月后才找到残缺的尸骨……”

  “这些———”他问,“你都忘了吗?”

  “涂有琴。”霍元乐蹲下身,他眉心的那刃刻痕愈发明显,“一意孤行,你会死。”

  “谁不会死呢?”涂有琴眯了眯眼睛,“人都会死的。”

  “不要心软啊。”涂有琴看着霍元乐鬓边隐约的霜白,“你可是摄政王。”

  他的目光落在霍元乐手腕上那几圈褪色红绳上,目光中带了些怀念:“真没想到我们这些人里,竟是你走到了最后……”

  昔日同窗之中,尤以霍元乐的心肠最为软和,曾经看到百姓街头斗殴都会吓得脸色苍白的人,如今早已变成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摄政王了……涂有琴的神色恍惚了一瞬。

  “算了吧。”他低低地说,“该放下了。”

  霍元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手腕上的红绳,他下意识的去摩挲:“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顿了顿,才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情爱是个太过奢侈的东西。我可以放下,但不能算了。”

  就算他放下了对将军的那份喜欢,放弃男女之间的私情,只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那也不能算了。

  这个朝堂若是忠良含冤而死,贪官污吏横行,它就是病态的,是不对的。

  涂有琴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霍元乐一眼。

  除了韩娅将军,这条路上已经死去了太多太多人,这是一条曾经几乎看不到希望的绝路,与他们同行的那批人死的死、伤的伤、退的退……于是越往前人越少,彼此之间也越发珍惜。

  他是蒋言孝的心腹,正因为是心腹,才是最好的替罪羔羊,霍元乐想让他指控蒋言孝的罪行,无非是想借着保护证人的名义留下他的性命,但如果这样,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意义都要大打折扣。

  蒋言孝承诺过一定会留下他的性命救他出去,这事太师一派都心知肚明,如果他死在牢中,究竟是太师一派内部出了问题,还是霍元乐的势力已经强大到太师一脉无法控制?

  他的性命,就是最简单粗暴的、对于人心挑拨。

  “若注定要终结,那便以我为始吧。”涂有琴抬起手,沉重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腕,他似是浑然不觉,只是笑得更开心,“我们等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

  “元乐啊……”如同昔年读书之时一样,涂有琴笑着道,“衔梧街第三家的糖霜烙饼,可别忘了。”

  “那花灯如昼,游人如织之际,忽有骚乱生,血飙飞三丈,人人自危,就在这时,无名女侠手持刀刃,所过之处歹人退避三舍,端的是神兵天降———”

  祝凌和芷兰吃完羊汤面后闲逛,便见热闹的茶楼里说书人一拍醒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起来。

  芷兰笑着用手臂拐了拐祝凌,对祝凌挤眉弄眼。

  祝凌:“……”

  谢邀,已经羞耻到脚趾头在做工程建设了。

  “别走啊———”芷兰拉住转身欲走的祝凌,“这不讲得挺好的嘛!”

  “丹阙姐姐~”她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今天正午便已被编纂成故事流传,以后只会越来越多,你要早点习惯啊!”

  她经过这几次试探后才发现,原来丹阙姐姐看似洒脱不羁,实则是个有点害羞的性子,别人夸奖她,她便会有些不好意思。

  “你要是不想听这些故事,不如考虑考虑我之前的提议?”芷兰道,“在九重期间,去摄政王府做我的夫子?”

  祝凌依旧婉拒:“摄政王府想必规矩森严,我一向散漫惯了,恐有不合。”

  “哪有什么合不合的?公子可随和了。”芷兰铁了心要将祝凌拐走,于是不遗余力地尝试打动她,“丹阙姐姐,你今天随我去摄政王府嘛,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小肥啾在意识空间里歪歪头:【真去啊?】

  “去吧。”祝凌沉吟了一会儿后回答,“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要做。”

  于是她对着芷兰点了点头。

  见到她的回答,芷兰眼睛微微睁大,眉梢眼角都透着高兴,她抓着祝凌的手晃了晃:“走喽!”

  两人慢慢向前走去,走过好几条街道,便要穿过衔梧街。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祝凌在即将拐弯的时候回头,便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与此同时,系统的消息栏上猛然弹出一行提示———

  【韩国[霍元乐]特定信息收集度上涨,已达50%,请玩家戒骄戒躁,再创新高!】

  祝凌回头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芷兰的眼睛,她也转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怎么了?”

  “没什么,兴许是我看错了。”祝凌准备岔开话题,她四处打量了一圈,却微微拧起了眉,“在街上巡逻的……是护城军的龙吟军?”

  “是啊。”芷兰点头,“昨日花灯节那场面太过惊人,为了安定百姓的心思,便安排了龙吟军巡逻。”

  祝凌盯着那刚刚走过去的几个护城军:“虎啸军和龙吟军这次是一起行动的?”

  ———衔梧街是九重内城和外城的交接之处。

  “怎么可———”芷兰下意识地反驳她,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点惊慌的神色,“是涂有琴!”

  可掌管虎啸军的涂有琴,昨晚分明已入囹圄了!

  霍元乐拎着用油纸包好的糖霜烙饼,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巡逻的护城军从他身边经过,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霍元乐捻了捻手里粗糙的油纸,垂眸不言不语,步伐也与以往一般无二,只有他自己才知,他内心翻腾得有多剧烈。

  虎啸军和龙吟军已经开始共同行动了,这是他与涂有琴计划中极其重要的一环,鲜有人知,韩国祖训——虎啸龙吟,非生死存亡之际不可混杂,盖因内外交替,易生异心。

  他抬头遥望韩国宫阙的方向,日头很大,晃得他眯了眯眼睛。

  无故而擅动两军者,追根溯源,斩之。

第193章 莫入皇家

  卫国,卫皇宫。

  “陛下今日何时能醒?”卫皇后雍容华贵地倚靠在榻边,头上珠翠堆叠,脸上的妆容与满头珠翠相得益彰,她拿着帕子轻拭着眼角,满脸都是哀戚的神色,眼中却没有多少伤心的意思,“从除夕之后陛下便病倒了,至今已有半月多———”

  她垂下眼睫,声音听起来伤心到了极点,手中的帕子被揉捏成各种形状:“若不是贵妃除夕时缠着陛下胡闹,陛下又怎会受这般苦楚!”

  她像是气急了后失言:“果然是夏国教出来的狐媚子,就是上不了台面!”

  躺在床榻上的人手指轻微地动了动,被卫皇后尽收眼底,她宛如没看到一样继续:“我从不想计较她的出身,只要陛下高兴就好,可如今因她之故伤到了陛下,我是万万忍不得她了!”

  “皇后……”

  卫皇后突然听到一声虚弱的呼喊。

  脸上的怒色转瞬变成惊喜,她微微俯下身,满眼都是卫帝,声音柔得能滴下水来:“陛下!您终于醒了!臣妾、臣妾这些日子提心吊胆,多谢神佛保佑!您终于醒了!”

  她伏在卫帝身侧,温柔小意的模样,只是掩藏在臂弯的眼中泛着寒光,与她温柔的姿态大相径庭。

  微微泄露出来的情绪很快就被她收敛好,她抬起头,又是关心焦急的模样:“太医呢?还不赶紧来给陛下看看!”

  早已候在一旁的太医忙不迭地上前,卫皇后顺势退到一边,看着太医给卫帝诊脉。

  ———卫帝没有多少时日了。

  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共识。

  但这种共识在几日前半真半假地向卫帝透露后,换来的却是卫帝的雷霆大怒,还有被廷杖后奄奄一息的太医。

  于是,在两位皇子的牵头、卫皇后的默许下,所有人都将这个消息隐瞒了下来,一致对卫帝说他之所以这般反应,是因为这病来势汹汹须得静养,不然恐有折寿之危。

  “陛下。”

  在太医战战兢兢诊脉时,守在门外的侍人从自外殿入内,他伏在卫帝榻前,恭敬地禀报:“陛下,宸贵妃求见。”

  “宸贵妃?”卫皇后讥诮,“她还有脸来见陛下?”

  “梓潼……我知你心中有气……”卫皇后的手背忽然被卫帝轻轻地拍了拍,带着些安抚的意味,“让她进来吧。”

  伏在卫帝榻前的侍从低声应喏:“是。”

  他从内殿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便见一位姿态娉婷的美人推门,貌如初发芙蓉,天然艳丽,眼圈通红,鼻尖泛粉,云鬓上坠着一枚嵌合的银簪。

  “陛下……”她一开口,便是声若黄鹂,听着就让人骨头缝里都透出酥麻来。

  她一进来,卫皇后便先发制人:“宸贵妃,你可知错?”

  “妾知错了。”宸贵妃的眼圈更红了,那股最让卫皇后厌恶的泡茶功力再次发挥起作用,“求陛下宽恕。”

  即使跪伏在地,她的姿态依然是美的,很难挑出她的错处。

  纵然卫帝对她心中有气,见此姿态,心里的怒气也禁不住消了一半,更何况他生病这事本来就与宸贵妃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皇后着急,故而迁怒罢了。

  一念及此,卫帝虚弱的声音又响起来:“起来吧,本就与你没什么关系,又何必做请罪的姿态。”

  本可以借此好好打击宸贵妃的机会又被轻轻放过,卫皇后暗地里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与卫帝本是年少夫妻,也曾有过情浓时,如今却是情谊日渐消磨,再不复当初了,新人取代了旧人的位置,于是旧人日益妒火中烧,不得安宁。

  卫帝对着宸贵妃招了招手:“上前来。”

  宸贵妃慢腾腾地起身,在卫帝看不到的角度对着卫皇后丢出一个隐含挑衅的眼神,她的嘴角微微上翘,那一瞬的神态仿佛写满了得意与猖狂———直到卫皇后从内殿里退出去,梗在心口的恶气也依旧在心间盘桓难离。

  “母后又在发什么脾气?”

  有靴子踩过一地的陶瓷碎渣,发出渗人的声响。

  “承璧你来得正好,今日宸贵妃那个小贱人又气我了。”卫皇后将自己关在寝宫里沉着一张脸,能随意进出她寝宫前殿的人屈指可数,她下意识地便以为是卫琇来了,所以心里话脱口而出,只是说完后,她才猛地意识到,眼前这人不是卫琇,而是卫晔。

  卫琇早就死了。

  “晔儿你来做什么?”她将喊错人名的事一带而过,当做无事发生的模样,“是东宫有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人欺负我。”卫晔神色淡淡的,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只是那笑显得有些假,像是一张完美的面具,“我只是听说母后今日将自己关在寝宫里谁也不见,所以过来看看。”

  “不用担心我,她再猖獗也只能是个贵妃,这辈子都别想越过我去。”卫皇后伸手想喝口茶润润嗓子,但她用得顺手那只茶杯刚刚才被她砸掉,于是她的手只能尴尬地悬在半空,然后又收回。

  卫晔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朝一旁走了几步,去架子上取了一套新的茶具,然后端到桌边———因为卫皇后爱喝茶的缘故,寝宫前殿里常年备着煮茶的各项工具,每日的山泉水都会换新。

  卫晔安静煮茶的过程中,卫皇后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卫晔这个孩子从小便远离她的身边,她对他的成长经历只能通过书信中的只言片语窥得,偶尔卫琇去萧国看望他,跋山涉水而去,又跋山涉水而回,卫太子冬日常常生病,就是为了这件事打掩护。

  只是……卫琇从一开始装着生病,到后来真的生病,再到后来病入膏肓,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就好像是无可阻止的命运。

  卫国有个传说,据说双子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天生就会彼此争夺,直到一方死去才罢休。她曾经是不信的,直到她也诞下了双生子。

  明明很多年前她就给卫琇停了药,只有卫晔一直服药,怎么会是她精心养大的、那个孝顺的孩子病重而死呢?这世间……到底有没有公平可言?

  在渐渐缭绕开的茶香里,卫皇后看着卫晔的侧脸,渐渐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她发现卫晔的眉眼与卫琇几乎像了十成,只是卫晔的鼻梁更高、唇更薄,因为不怎么生病,脸颊不像卫琇那样瘦削,显得更精神俊朗一些。

  卫晔不说话的时候,卫皇后常常会将他错认,有时对着卫晔便会不自觉喊起卫琇的字。

  卫晔忽然问:“母后在透过我看大哥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卫皇后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提高了点,显得有些尖利,“你是唯一的太子,哪有什么大哥?”

  徐徐倾入杯中的茶水依旧稳定不动,卫晔只道:“所以母后是准备将他……尽数忘了吗?”

  ……尽数忘了?

  怎么可能尽数忘了呢?她养的那个孩子二十多年,从他哑哑学语到执笔临字,从玉雪可爱的幼童到丰神俊朗的少年,再到玉树临风的青年……她在卫琇身上倾注了不知凡几的心血,她怎么可能尽数忘了?她要如何尽数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