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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遮着脸,或许又被当成了他们记忆中的某个故人,因为面具被摘下的那一瞬间,韩妙眼中的失望做不了假,泪水像是决堤一样,布满了她的整张脸。

  周围的摊贩都看过来了,是没有恶意的、好奇的打量。

  祝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第一眼见到韩妙的时候便认出了她的身份,过了今年的新年,就是她当韩国王太后的第六年。当了六年王太后的人,怎么还会露出这样孤独又彷徨的表情?就好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阿姐……”

  她听到韩妙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与此同时,她的玩家面板上,消息栏里,突兀地刷出来了一条系统提示————

  【韩国[韩妙]特定信息收集度已达10%,请玩家再接再厉!】

  祝凌拿手帕的手一顿。

  从燕轻歌身上,她大概明白了,在满足前置条件的情况下,想激发这种提示,要么触到当事人心中最悲痛最难忘的记忆,要么拿到了与那段记忆相关的重要物品。

  她这是……勾起韩妙的回忆了吗?

  虽然不知道那段记忆的内容是什么,但想来也是与韩娅有关的。可越是美好的回忆,在记忆里的另一个人与世长辞后,都会化成痛苦的、宛如凌迟的刀。

  祝凌给她擦干了眼泪,扣上了一张木制的面具,她一向是率性而为的,所以这次她也顺着自己的本心问:“和我走吗?”

  她其实不抱太大的希望,做了六年王太后的人,怎么可能连点警惕心都没有,随随便便和陌生人走呢?

  但紧接着,她就被人抓住了袖子,人流如织的街道上,戴着面具的少女哽咽着恳求“不要丢下我”。

  第二轮的祷歌声又响起来了,苍凉地唱着———

  “……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

  带着她走了一段路后,祝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微微侧过头去,身旁是安静到近乎温顺的韩妙。

  “怎么了?”韩妙轻声问。

  她声音柔软的像是贝壳里的蚌肉。

  祝凌本来有很多想问的,但对上她的目光后,话里却转了内容:“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没有来过滳洛城。”戴着面具的韩妙摇了摇头,语气里不知是遗憾还是叹息,“我从来没有来过……阿姐辖下的滳洛城。”

  街头各处的火光反射在她眼里,给她眼中度上了一层迷茫的波光:“一直没有来看过。”

  “我也没有来过。”祝凌带着她绕过迎面而来的人群,“但没关系,我们去看看吧。”

  “好。”韩妙收紧了手里的布料,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是很多年前不问世事的懵懂少女,“我们去看看。”

  她好像是在和祝凌说话,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阿姐,我们去看看。”

  她说的是“我们”,祝凌也没有反驳,素昧平生的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了一种无言的默契,韩妙被短暂的、允许回归到很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身份上。

  听起来好像不合常理,但一切又水到渠成地发生。

  祝凌带着韩妙,就这样在人群中慢慢地走着,两轮祷歌已经结束,悲伤慢慢散去,欢乐重新洋溢。逝去的人永远不可能回来,但生活总是要继续,没有人会永远沉浸在悲伤里出不来,人世间的爱和恨,总是难得相通。

  “想要吗?”祝凌停在一个摊子前,这是一个套圈的摊子,有不少小孩围在这里,央求着大人给他们套两个小玩意儿,地上摆着的东西算不得精致,甚至有些粗糙———茅草做成的小老虎、竹编的蹴鞠球、画着简单图案的波浪鼓、染成各种颜色的发带……简陋中透着一种质朴的美感。

  韩妙或许是想要的,祝凌感觉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微微用了点力,但随后,她很快地摇了摇头。

  “真的不想要?”丹阙的身高比韩妙要高,所以祝凌微微弯下腰,直视韩妙躲避的眼睛,“在‘阿姐’眼里,你永远都是孩子,你不说出来,就永远没人知道你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了一点认真:“一直不说,就会错过。”

  一直不说,就会错过……

  韩妙的目光投向摊子的角落,那个角落里有一个陶瓷做成的小马,做这匹小马的人想来技术不太行,鬃毛上的釉色占据了大半个马身,颜色斑驳混杂,看起来有点丑,所以一直没人想要它。但它的形状……很像记忆中遥远的过去。

  韩妙看着那个方向,还是没有开口,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再也没有了肆无忌惮的权利。

  “老伯,给我来十个圈。”正出神的时候,韩妙忽然听到身旁的人开口,等她回过神来,便感觉到身旁的人在笑。戴着面具,她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从那弯弯的眉眼和那身上洒脱自信的感觉来判断,她身旁的人是在笑着的。

  “看好了———”她听到身旁低哑的女声,带着一点狡黠的神气。

  十个圈同时被散出去,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每一个圈里都稳稳地套着一样物品,其中有一个圈里就有那个丑丑的陶瓷小马。

  那卖套圈的老伯眯着眼,声音里带着笑,语气半真半假地抱怨:“女侠这么好的能耐,还来摊上消遣我这老头子?我这次可是亏大喽!”

  “妹妹不高兴,总得哄她开心吧?”祝凌也半真半假地回应,“东西我也不全要,看她喜欢哪个呗!”

  “你要是不要的话,那我这十文钱可就全亏了。”四目面具突然凑近,韩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松开了手,那十个圈里的东西落入她的视线里。

  “想要哪个就去拿。”戴着四目面具的人将手背到身后,不让她有再次抓上袖子的机会,她的声音里没什么逼迫和催促,带着一点调笑和无奈,“好歹给个面子?”

  被摊子上的人注视着,韩妙不知为何脸上烧了起来,幸好她带着面具,别人也看不见,这里的场景,与记忆里的一幕无限重合起来。

  韩妙小声:“我想要陶瓷小马。”

  “自己去拿。”她听到身旁的人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韩妙走上前去捡起了那个陶瓷小马,在弯腰拿起那一刻,她忽然有种极度的不安,她迅速回过头去,那个带着四目面具的人依然站在原地等她。

  没有走掉,没有突然地走掉。

  冰凉的陶瓷贴在她的掌心里,冻得她缩了缩手,但有一点高兴从心里漫上来,漫过她的眉梢眼角。

  “……在等我吗?”

  “不等你等谁?”四目面具的人拉过她的手,“走吧,其他地方还没有逛过呢。”

  韩妙听那带着笑的声音:“老伯,其他东西我们不要了!”

  老伯眉开眼笑地回应:“那可真是多谢两位了!”

  ……

  腊八的晚上,韩妙跟着这个她不认识的人穿过大街小巷,套过圈、看过杂耍、炸过竹响……做了许多幼稚的事情,陶瓷的小马一直被她攥在掌心,从冰凉到温暖。

  腊八晚上最后一场盛大的活动,是放祭祀的河灯。戴着四目面具的人身形灵活的像一尾游鱼,早早地便带她买了灯,占据了河岸边最好的位置。

  连绵的纸灯在河岸边几乎连成了一条光带,照亮了幽静的水面,韩妙看到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她仍然带着面具,只是面具下露出的那双眼睛是弯着的。

  ……她今天这么高兴吗?

  和她一起倒映在水面上的,还有她手里的陶瓷小马。她曾经也有一个陶瓷小马,也是在新年套圈得来的,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个陶瓷小马具体长什么样子了。

  她只记得她拿到那个陶瓷小马后一回头,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阿姐就不见了,来接她的人说阿姐有急事要返回,所以派人陪她继续玩。

  她其实并不稀罕这场新年的盛会,她只是想要和阿姐一起相处,她们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短了。

  她知道阿姐与寻常女子不同,她要征战沙场,她要守护边关,她很忙很忙。她是韩国的将军,是韩国的将星,她心里有家国大义,就注定不可能活得轻松。

  于是她沿着阿姐走时的路急匆匆地返回追赶,她的周围好热闹,所有人都在笑着,所有人都在庆祝着新一年的开始……她越追越急,最后摔了一跤,那个阿姐为她套圈得来的陶瓷小马也成了一堆碎片。

  她当时哭的很厉害,她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或许是因为那个陶瓷小马碎掉了?或许是因为那一跤跌得太惨,跌得太痛?又或许……她已经不太记得清她当年是为什么哭了。

  “可以放灯了。”

  回忆和现实不断交叠,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一盏盏白色的纸灯被放到河里,星星点点的白色开始在水面上蔓延,将暗色一点点照亮。

  回忆戛然而止。

  韩妙将手里的纸灯放下去,那盏白色的纸灯漂浮着融入到连绵的光带中,光带慢慢流向远方,一点一点地消失在黑暗里。

  ———这是滳洛城自发形成的祭祀。

  也许生的另一端,真的有人接收到了这份沉默而又浩大的思念。

  只是生死阴阳,不可逆转。

第177章 散场

  在祝凌带着韩妙放河灯的时候,河流的另一端,芷兰一手拿着两盏河灯,一手拽着霍元乐,艰难地在人群中挤着。

  “劳烦让让———”芷兰本就生得娇小,在人群中又不好动用武力,宛如一叶在骇浪中的扁舟。

  “公子———哥———”芷兰崩溃道,“算我求你了,你配合我一下吧!”

  霍元乐不言不语,仔细看便能看出他眼神空茫,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芷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河岸边找到了一个位置,她拉了拉霍元乐的袖子,让他顺着她的力道蹲下来,然后塞了一盏纸做的河灯到他怀里。

  “放河灯的流程你自己该清楚吧,我就不和你多说了!”芷兰气鼓鼓的,故作凶狠道,“如果不想放河灯,那你千里迢迢带我过来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霍元乐捏着那盏脆弱的纸灯,纸灯中心微弱的光在风中抖动着,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熄灭一样,大街小巷里卖的都是这样的纸灯,这种纸灯在河水中最多漂一刻,便会浸湿沉底。

  也许是因为饮了酒,他的眼睛显得雾蒙蒙的,再也没有平时的锐利:“用这种东西来寄托思念,不觉得可笑吗?”

  芷兰只觉得头皮一麻,霍元乐的声音不算太大,但他周围的人都听见了,这种能称得上地图炮的言论自然招来了周围人的怒目而视。

  “长得人模狗样的,说话却忒不中听!”

  “我们愿意祭祀上将军是我们自己的事,关你屁事!”

  “滚滚滚!不愿意祭祀就不要了来这里碍眼!”

  芷兰:“……”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面对脸上尤有怒色的百姓,她只能陪着笑脸道:“大家息怒,我这哥哥……嗯……颅内有疾……”

  一般人都不会说自己的亲人脑子有病,滳洛城的百姓本就质朴,在她真诚又焦急的言语解释下,脸色稍霁,随后又真情实感地为她担忧起来———

  “年纪轻轻的,怎么脑子有问题?”

  “小姑娘命苦啊,怎么摊上一个这样的哥哥?”

  更有热心肠的大娘,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

  “滳洛城东那边儿有个医馆,虽然又破又小,但那里的老大夫医术确实不错,人开医馆开了二十多年了,大家有个什么毛病都喜欢往那儿去,看你样子不像是我们本地人,不如你带你哥去那看看……”

  她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要是能看好了,你这往后也能活的轻松些……”

  “好、好。”芷兰欲哭无泪,只能摆出一脸真诚的表情,“谢谢您,大娘,真的谢谢您啊……”

  被周围人认定为脑子有病的霍元乐蹲在岸边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不解释也不反驳,让芷兰的话听起来更有可信度了。所以围着他们的百姓不仅没有继续为难她,还在她放完河灯之后,对她进行了一番细细的叮嘱。

  芷兰:“……”

  滳洛城的百姓真的好热情!救、救命!

  好不容易放完了河灯,远离了热情百姓们的视线,芷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想要对霍元乐刚刚的行径进行谴责,但一转过头,话语却全部哽在了喉咙口。

  她迅速伸出手去抓住了霍元乐的手腕,眉头越皱越紧,她这几年医术进步飞快,基本上是托了霍元乐的福,任谁身边有一个喜欢作死还没人敢拦的顶头上司,都会迫不得已迅速进步吧!

  她抖着声音问:“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以霍元乐的体质,三杯就可以将他彻底放倒!

  霍元乐涣散的视线看向她,不言不语,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像,刚刚在河边的时候他可能还有几分清醒,如今已经全然没有了。只是霍元乐喝醉后不会上脸,也不会表现出来,看起来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更加沉默寡言。

  也许是这个地方、这种气氛太过于让人触景伤情,霍元乐本身的伪装像是被撬开了一条缝,至少他平时小酌过后,芷兰不看他喝的数量,很难判断出他到底是醉还是没醉。

  芷兰轻声问:“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霍元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喝了点酒,不是真傻了。”

  他吐字有点不清晰,语气慢吞吞的:“———更不是颅内有疾。”

  芷兰:“……”

  看这反应就是醉了!

  换成平时她说他脑子有病,他才不会是这个态度呢!!

  和一个醉鬼是无法讲理的———这是她这几年得出来的心酸经验。

  “我们回去吧。”她特别心酸的叹了一口气。

  霍元乐站着没动。

  芷兰抱臂站在一旁,熟练地摆出威胁的姿态:“你今天要是不和我回去,明天你的一日三餐都换成山楂糕。”

  她知道霍元乐最讨厌的食物就是山楂糕。

  出乎她意料的是,霍元乐沉默了一会儿后,竟然点了点头:“好。”

  “知道就好。”芷兰往前走了几步,霍元乐仍然站在原地。

  芷兰:“???”

  隔着几步路,她和霍元乐大眼瞪小眼,半晌,她败下阵来,重新走回到霍元乐面前:“公子啊———哥啊———你到底在想什么?不是答应好了吗!”

  “我答应你的是———”霍元乐慢吞吞地回答她,“吃山楂糕。”

  芷兰:“……?”

  实不相瞒,这一刻她震惊到失语。

  怎么换个地方喝醉了,连喜好都能跟着改了?!

  “你不是最讨厌吃山楂糕吗?”

  “我不讨厌。”霍元乐静静地看着她,他生得剑眉星目,好看得紧,只是平素威仪太重,叫人难以注意他的容貌,“将军喜欢的。”

  “将军……喜欢的?”芷兰重复他所说的话,她知道霍元乐嘴里的将军,永远都只指向特定的一个人。

  “嗯。”他说,“将军喜欢的。”

  他慢吞吞地补充,一字一句说得比刚刚清晰,像是幼稚孩子似的炫耀:“我和她一起,吃过很多次山楂糕。”

  “那你为什么现在这么讨厌呢?”芷兰追问他。

  霍元乐张了张嘴,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只摇了摇头:“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即使是醉酒,霍元乐也下意识地去摩挲自己手腕上陈旧褪色的红绳:“不能让人知道我喜欢将军。”

  他说:“不能让人知道。”

  河灯放完,这场自发聚集起来的盛大祭祀也落幕。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于是她们也到了要告别的时候。

  韩妙看着祝凌,她不知道她姓甚名,也不知道她家住何方,只是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却给予了她最温柔最真挚的善意。

  “我要走了。”她抱着陶瓷小马,脸上带着面具,仰着头,“我要回去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允许自己软弱,因为已经没有人会永远坚定不移地挡在她的前方。

  “今日……”隔着面具,她微微笑起来,软化的棱角再次坚硬,裂开的缝隙再度冰封,“多谢你。”

  六年的时光终究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她已经是那深宫高墙之内的韩王后,再不可能变回那个跟在韩娅身后、永远乐陶陶天真懵懂的孩子。

  祝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气质发生了点变化,曲终人散本是常理,突然开始的缘分,自然会有散开的那一刻。祝凌没有摘面具,她语气依然是洒脱的、神气的,带着一种侠客特有的肆意:“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山高水长———”韩妙也重复着她所说的话,“有缘再见。”

  祝凌和韩妙告别之后,一时间开始无所事事起来。

  【要不回去吧,早点休息。】系统小圆球在意识空间里提议,【今天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不累吗?】

  祝凌带着韩妙玩的时候,除了自己感兴趣的、韩妙感兴趣的,也把意识空间里小圆球眼馋的都试过了,一人一统已经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于是都咸鱼起来。

  祝凌回到客栈里的时候,客栈里人很少,大部分人都还在外面游玩。芷兰给她定的是上房,推开窗户的时候,便能看到底下游人如织的场景,祝凌倚靠在窗边,不知为何,热闹过后的陡然冷清,竟然让她有种孤独的错觉。

  她落寞地垂下眼睫。

  书院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呢?

  好可惜,她紧赶慢赶,还是阴差阳错没能回去拜年。

  带着寒气的冷风向屋内倒灌,她隐约听到隔壁有动静,是酒水倾倒,瓷器碰撞的声音。祝凌微微探出头去,隔壁开了半扇的窗户里,能看到一双修长的手在自斟自饮,右手的手腕上,系着几圈褪色的红绳。

  和着底下街道中最后的热闹,风中送来了青年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半梦半醒的浅斟低唱: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清浅的声音散在风中,有酒盏破碎的声响———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据说上将军韩娅生前……最爱此篇。

第178章 噩耗

  祝凌听到霍元乐后续的唱词,像是怀念,又像是嗤笑,断续而清浅,像是蕴含着无尽的哀思。叫人无端想起“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阴阳两隔,大抵是这世间最无奈的事。

  “啪———”

  是酒坛坠地的声音。

  祝凌心里一惊,她本来倚靠在窗边,此时微微睁开眼,便见一只修长的手搭在了窗框上,那手腕上缠着几圈陈旧褪色的红绳。

  “霍公子?”祝凌轻声道。

  隔壁没有回应。

  许是今晚太热闹,此时太孤寂,与韩妙的一场相遇又让她软了心肠,她平时对麻烦往往都是避之不及,如今却少见地生出几分管闲事的心思。

  祝凌靠在窗框上,又重复了一遍:“霍公子?霍元乐?”

  依旧无人应答。

  她皱了皱眉,终究有些不放心,于是脚尖一点,身形灵活一转,便入了隔壁半开的窗户。刚从窗户里翻过来,扑面而来的便是酒香,这酒香并不浓烈,只是悠长,像是初冬的第一抹落雪,秋夜的第一缕月光,温柔而冷然,一闻便知是上等的好酒。

  霍元乐倚靠在墙壁上,一只手搭在窗框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身侧那只手的旁边,有一个碎裂的精致小酒坛,酒坛已经空了,只有几滴酒渍落在地上,晕开点点深色。

  霍元乐没有陷入昏迷,他只是睁着眼睛,目光空洞而怔然地望着窗外———那是长垣关的方向。

  “霍元乐?”

  许听到声音,他的目光微动,终于投射过来。

  “……将军?”他喃喃道,但很快,他便摇着头否定,“不是将军……不是将军……”

  “……你是谁啊……”他问。

  他似乎不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只是下意识的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也并不关心能得到什么回答。窗外的月光投射到地面上,他伸出手去想要抓到那缕月光,但最终只是徒劳。

  他又看到了手腕上陈旧褪色的红绳,于是他收回手,像往常一样细细摩挲着,仿佛在爱抚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这样的画面,莫名安静地让人不敢打扰。

  祝凌干脆盘腿坐到了地上。没有参与这场比赛前,刚开始玩这个游戏时,她并没有过多关注韩国的内容,因为她的登录地点是在卫国,她在卫国行商,每天要面对的事情特别多,也没空去关注其他,只是后来隐隐听说韩国的上将军死了,玩家们冲爆了飞博,对于韩娅的死群情激愤,耿耿于怀。

  韩国的人物,她了解得不深入,但也隐隐听过与韩娅有关的事迹,韩娅是个好将军,只是太过可惜。她生来好像只是为了印证着乱世里的无法抗拒的遗憾,她好像只是为了那段痛苦的岁月而生,在那段岁月过后,她便要永远地消失不见。

  她已经深埋在了黄土之下,但与她有关的人和事,与她有关的爱和恨,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世间消失过,依然浓烈而真挚,依然悲伤而痛苦。

  韩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祝凌这样想着,便也这样问了出来:“你在思念上将军吗?”

  霍元乐没有回答她,只是眉心那一刃刻痕更明显了,鬓边有了风霜。

  霍元乐也许醉了,也许没醉,他能清楚地听到那个名为丹阙的女子的问题,但他不想作答,他只觉得疲惫,从身体深处涌上来的疲惫几乎要吞没他。

  ……想吗?

  他垂眸看着手腕上陈旧褪色的红绳,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他想的,他一直想的。

  只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生死之间的那道天堑,是如此冷漠又无情。

  他还没来得及长大,没来得及成为将军与世俗之间的那道屏障,没来得及为将军挡下明枪暗箭,没来得及……他原以为一切都来得及,没想到……来不及,终究是来不及。

  就像那包没送出去的山楂糕,就像那阴差阳错没见到的最后一面,这世间的变数太多,变化太快,原来什么都来不及。

  “我想的……我如何不想呢?”许是来到了这个将军生前呆的最多的地方,他短暂地允许自己自我放纵,“可我再想,又能如何呢?”

  这世间欠将军的公道,他能一点点讨回来,可死去的人,却永远不能复生。

  他的神情里怅惘太多,遗憾堆积在眉宇间,渐渐酿成了恨。

  祝凌说:“你喜欢她。”

  ———这或许是不需要明言的事。

  “……我不能喜欢。”霍元乐垂下眼睫,“不能喜欢……”

  “我的爱慕之于她……不过污秽……”

  初十的傍晚,金乌隐没,月华满地,三日的归节,落幕在了此刻。

  芷兰提着收拾好的包袱,敲响了祝凌的门:“丹阙姐姐,你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祝凌打开门,“是要走了吗?”

  她经过深思熟虑,还是决定和芷兰他们一并返回韩国的都城。

  “是啊……”芷兰的眉目间带着些许伤感,“要回去了。”

  她不喜欢韩国的国都九重,那个地方太多纸醉金迷,太多腐朽,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条框束缚,所有人好像都在争权逐利,为了金钱、为了权势、为了美色、为了虚荣……像是欲望的合集披上了人皮,内里全是令人作呕的气息。

  可她不得不回去。

  “走吧。”祝凌跨出了房门,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楼梯口。楼梯之下,霍元乐静静立在那里,祝凌从楼梯上拾级而下时和他擦肩而过,谁都没有提起两日前那个晚上,也没有提起那场醉酒之后的对话,两人不约而同地将它忘记了。

  几个人沉默地上了车,在夜色之中,九皋扬起马鞭:“驾———”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载着他们离开了这座边关的小城。

  “咕咕———咕———”

  信鸽拍打着翅膀,落到了应天书院的鸽舍里,雪白的鸽子悠然地梳理着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