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霄先生会随使君同去?
这个消息让御医们的担忧之情稍稍变浅,但即使有神医在侧,也不能保证在研究出药方之前,使君会安好无忧啊!若不是这位璇霄先生医术奇高,但性子古怪孤僻,又根本见不着人,他们是一定得去找这位神医,让他劝使君打消去抚宁县的念头的!
将这些御医一个不差地送走后,天色已经不早了,祝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重新回到了这间郡守办公的屋子。她将面条搁在桌上,自己悠闲地往椅子里一窝:“梁上君子,可否一叙?”
没人回答她,只有面条的香气渐渐充盈了整个空间。
“刘蘅暗处的人你都帮我解决了一半,见一面难道比那还难?”祝凌敲了敲桌面,安静的空间里发出轻微的笃笃声,“熹微里最重要的暗部都派给我了,老师应该也没那么生气了吧?”
话说得这般直白,屋子斜前方蜡烛照不到的暗处,有一块阴影动了动,一道人影像猫似的灵巧跃下。
祝凌打量了一番他的装扮,心下了然:“你是乘黄。”
不知道她的老师出于什么习惯,反正熹微里有能耐的人,都会以《山海经》中神兽作为代称。
被祝凌一语道破身份的人面上神色未动,只道:“小主上有什么吩咐?”
“让我想想———”祝凌点了点她端上来的那碗面条,面碗上近半的位置覆盖着片得薄薄的腊肉,腊肉旁卧了两个荷包蛋,满满当当的一碗,“你先吃点东西吧。”
从她早上进了御城县之后,她便感觉到乘黄跟在了她身边,今日的情况特殊,想必他片刻都不敢离。
乘黄回复她:“属下此时不应进食。”
“那你今天吃了吗?一点儿都不觉得饿?”
不欺骗主上是熹微的第一准则,乘黄诚实地摇了摇头:“没吃,饿。”
祝凌:“……”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乘黄和明一可能很有共同语言。
“那你现在把这碗面吃掉。”
乘黄伸手端起面碗,他的动作灵巧,汤汁都没怎么晃,吃面的声音也很小,在他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祝凌问———
“老师还生气吗?”
乘黄夹肉的筷子停了一瞬,大小两位主上的事情,他们做属下的不好评判:“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乘黄的筷子夹断了荷包蛋,认真道:“不能说。”
【别问了,你心里真的没数吗?】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拍了拍祝凌意识小人的肩膀,【要不要我帮你梳理一遍?】
祝凌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自己前几天干出来的事———把宋兰亭药翻、拦截熹微更改燕焜昱旨意、借时间差套出曾烈他们原本的计划、忽悠应天书院其他先生、将宋兰亭书房一顿洗劫……
祝凌:“……”
她当时怎么就这么勇啊!!
瞄见祝凌露出一副若有所思,心有余悸的神色,乘黄开始迅速吃剩下来的半碗面,在他面碗见底的同一刻,他听到祝凌说———
“老师给我安排的人到了吗?”
她带着璇霄赶赴昌黎郡,摆明了是要亲入疫区,这种情况下,统筹调动物资的必须是自己人,哪怕刘蘅声名在外,也不可能让人全然放心,老师就算再生她的气,也不会在这种关乎她人身安全的地方与她为难,只是……祝凌拒绝想解决鼠疫回到书院后她会遭遇的后果。
———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吧。
“小主上要见的人两日前便到了。”乘黄说,“他明日就会向郡守府递上拜帖。”
祝凌沉吟了一会儿:“你今晚就将他带过来。”
明日若是递拜贴,便要按官场的方式交接,一耽误又是一天,她没那么多时间在这空耗。
乘黄拒绝:“小主上身边不能离人。”
“白日刘蘅在暗处布置的另一半人是我友人解决的,他的武功在你之上。”祝凌斩钉截铁,“你无需担忧我的安全。”
以暗杀和护卫见长的乘黄,还是第一次被认为学艺不精。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内力震得倒退两步。
系统技能深藏功与名。
“你看,我的友人也在这里,可你却没发现。”祝凌说,“你要是不服气,便将我要找的人领到这里来,然后去郡守府内院东侧门。”
她笑了笑:“你要是打不赢,后续就得听我安排。”
深夜里,隐约传来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一辆马车低调地驶离郡守府。
一个时辰前———
祝凌换上璇霄的衣服,拿着璇霄的剑,在郡守府内院东侧门将乘黄一顿暴揍,来身体力行地证明她的“友人”确实比乘黄厉害。打不过璇霄的乘黄只能委委屈屈地接受了她的安排———留在郡守府里保护接替她工作的人的安全。
她已经把郡守府里的有问题的人通通收押,但时间仓促,不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谁都没有想到昌黎郡守刘蘅会出现这么大的问题,所以前来协助她的人是个只会一点粗浅功夫的文人,如果想扰乱祝凌的计划,只需派出厉害点的高手将这位协助她的人咔嚓掉,祝凌这边就得崩盘一半,所以他的身边必须有人保护。
祝凌在脑海里将进入昌黎郡后的行动大致复盘了一番,确认没有更多纰漏后,放下竹帘向后一躺,倒进了柔软的被褥中,开始养精蓄锐。等进入抚宁县后,她大概就不会睡觉了。
马车在黑夜里前进,在天色微明之时,视线里出现了一排小小的黑点,随着马车越靠越近,那排黑点逐渐显出低矮城墙的模样———抚宁县到了。
为她赶车的车夫在县门口停下,隔着车帘低声道:“大人———”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车帘,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沉稳的声音:“怎么了?”
车夫咽了咽口水,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紧张:“县门口……县门口没有守卫。”
……没有守卫?
祝凌皱了皱眉,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她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县门的位置轻轻一推———
随着“吱呀”一声响,虚掩着的县门在她眼前徐徐展开,祝凌向前迈出一步,突然发现脚下踩到了一样软软的东西———是一只死老鼠。
从门口向内望去,整个抚宁县的主街道上荒无人烟,仿佛是一座空城。
跟在祝凌身后的车夫腿已经在发颤了,他压低着嗓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抚宁县的人都去哪儿了?”
天色将明不明的时候,眼前这种场景让人心底发毛,不由自主地往阴森恐怖的地方联想而去。
祝凌没有回答他,她沿着主街道向前走,在路边的摊子前,祝凌伸出手在桌面上抹了一下,一层薄灰沾在她的指尖———这里至少好几天没有出现过人了。
祝凌又经过几个小摊,摊子后的小屋从窗户看进去空洞洞的,阴冷的寒风呼啸而过,平添了几分诡谲。
她就这样一路沉默着走到县衙,县衙和街道的主路一样空无一人。祝凌让已经腿软到几乎站立不住的车夫在县衙门口略作休息,自己则向县衙深处走去———县衙里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但处处都显示出一种仓促来。
祝凌走到县衙惯常存放户籍档案的屋舍,刚一开门,便听到里面窸窣的声音戛然而止,满屋空荡荡的书架,户籍档案全都被搬走了,在书架的角落,有几只老鼠因为她开门的动作四散而逃。
迄今为止,祝凌没遇到一个活人。
抚宁县总人口三万有余,除去染病四千众,死亡近两千外……另外的两万多人,又在何处?
第159章 生死之前
“喔喔喔———”
鸡鸣声叫了好几遍。
一间屋舍里,帐幔后的人终于挣扎着从昏睡中醒来,刚睁开眼睛,止不住的痛便让咳嗽声都疼得变了调。
待疼痛稍缓后,躺在床上的人艰难地依靠在床头,向外喊:“牧淮!牧淮———”
门外霎时有了些响动,立刻便有人推门进来:“范大人,牧大人今天天不亮就出去了。”
“是不是昌黎郡那边第二批药材送来了?”倚靠在床头的人因为激动而提高了声音,但仍旧比不上正常说话的音量,“我几日前便向郡守呈了文书,刘大人回复我说因为郡中各地生疫,所以药材的调动要慢一些———”
心中的喜悦盖过了胸腔中致死的疼痛,他问:“是不是药材来了!”
隔着一层帷幔,与他说话的人脸上的悲戚几乎要抑制不住,几次张口都因为哽咽而失声。
即使已经病入膏肓,倚靠在床头的人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没出事———”被他询问的人断然否认,“第二批药材确实来了,因为、因为我们在南屏乡……牧大人怕他们找不到路,所以去迎接他们了……”
“是吗?”
为了不被看出不对,帐幔外的人努力用轻快的语调回复他:“是来了,第二批药材已经来了!范大人您好好养病,都会好的,所有人都会好的……”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范元铎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疼痛再次盖过了他的神经,让他的语调趋于无力,“这样……我也放心了……”
待他的声音完全消失后,守在外面的人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在关上门后,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滚滚而落。
什么第二批药材,什么牧大人前去迎接———骗人的……全是骗人的……昌黎郡那边根本就没有半点要给予他们援助的意思,牧大人今早是孤注一掷地去昌黎郡了,两万多人,总不可能生生熬死在这里吧!
回复的人在门外死死地咬住唇,疾步向外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大夫已经说了,范大人……就在这两日了……
祝凌翻遍了整个县衙,终于在县衙公堂的惊堂木下找到了一封压着的信。
信上说因为瘟疫最早是从抚宁县主街道那边爆发的,来势汹汹无法控制,所以抚宁县令范元铎与抚宁守军将领牧淮在经过决断后,果断将抚宁县中染病死去的百姓的尸体集中焚烧,然后将百姓中染病之人全数集中到南屏乡,与染病百姓接触过的集中到潍乡,剩下的百姓则分布到除这两乡以外的地方。抚宁县城因为死去人数太多,范元铎觉得不安全,所以将城中百姓也尽数撤离了。如果有人进入抚宁县,寻范元铎可入南屏乡,寻牧淮可至潍乡。
【呼……】意识空间里的小白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知道这两万多人的下落了……】
之前整个县城里空荡荡的,它还以为闹鬼了呢!
“不对劲。”祝凌看着那封信,眉头越皱越深,“抚宁县这么大的动作,为什么昌黎郡那边一点记录都没有?”
整县的暂迁并不是件小事,就算抚宁县令范元铎能在几日之内组织百姓完成这场高难度的暂迁,他也不可能将这件事瞒下来不上报,要么就是刘蘅扣押销毁了这条消息,要么就是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南屏乡她都必须去一趟。
祝凌将信重新压回到惊堂木下,方便下一个来访者查看,然后转身出了县衙公堂,还未到大门口边,便听到载她来的车夫和人交谈的声音。
抚宁县既已全县撤离,怎么还会有人在这里?
祝凌一边思索一边走到大门口,门口和车夫交谈的人牵着一匹马,全身包裹在软甲之中,头上戴着兜鍪,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那吓得战战兢兢的车夫见她来了,宛如见到了救星,忙不迭道:“使君!”
这一声称呼也吸引了那全身覆甲之人的注意,他将目光转过来:“阁下可是代巡使?”
几县因为瘟疫的缘故都被控制起来了,消息相对闭塞,刚刚和车夫的交谈太过短暂,车夫还抱着一定的戒心,就算有称呼打底,覆甲之人一时也不敢肯定她的身份。
“正是。”祝凌颔首,凭她面前这人身上的软甲制式,她隐约猜到了这人的身份,“我奉燕王之令,前来协助昌黎郡治疫。”
她自袖中掏出一方印玺向前一递:“抚宁县不是全部退居乡里了吗?牧大人来此所谓何事?”
牧淮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那方印玺查辨真伪:“瘟疫最初爆发时,郡守大人派人送来了一批药材,早在数日前便消耗殆尽,求援的书信一封封发出,第二批药材却迟迟不到。我打算轻骑快马去昌黎郡查探,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的变故。”
“途径县衙时发现他守在这里———”牧淮指了指车夫,“所以我才过来看看。”
在确定了印玺为真后,牧淮将印玺还给她,疑惑道:“使君怎会这般轻装简行深入险地?”
祝凌一定程度上是当今燕王的象征,理应坐镇昌黎郡指挥调度,而不是深入到瘟疫中心来。
“刘蘅那边出了些事,所以此次由我带队。”祝凌没在这儿和他说刘蘅试图将瘟疫的状态死死蒙在鼓里的消息,一是刘蘅平时官声太好,解释起来麻烦,二是牧淮作为抚宁县的主心骨之一,如果不能很好的收敛情绪,容易给下面招来恐慌,“你不必再去昌黎郡了,第二批药材今日傍晚便会送到。”
牧淮有些迟疑:“可……”
“牧大人,我这是在通知你,不是在和你商量。”那位年轻的使君看向他,语气中带着不可反驳的威严,“带我去见抚宁县令范元铎。”
祝凌是中午到达的南屏乡,南屏乡的建筑都是低矮的土墙,上面盖着一层层的茅草,门窗都是木头的,不少都显示出年代久远的破败来,稀疏的篱笆七歪八扭,里面圈着两三只农户饲养的鸡鸭,偶尔才能听到一声不算大的狗吠,整个地方都透露出一种阴沉压抑。
牧淮带着祝凌从这些茅草屋前经过时,隐约还能听到痛苦的呻吟,随着牧淮越走越深入,祝凌鼻端闻到了焚烧物品过后所特有的味道。祝凌微微一停顿,牧淮便注意到了。
“所有死去百姓的尸骨和他们用过的东西……都在南屏乡最西边用火烧尽了。”牧淮语气平稳,只是牵着马缰的手紧攥,“向大夫前日便带着他的学徒去了深山里采药,如今都还没有回来。”
“又死去一千多人了……”他说,“现在这里活着的人还有四千余。”
祝凌问:“从其他地方送来的百姓,竟然有这么多?”
南屏乡里死去一千多人后,应该最多只余下三千,但南屏乡人数不减反增,唯一可能就是其他乡里染病的百姓,全部集中到了这里。
“瘟疫是会传人的。”牧淮说,“新至的……大多都是潍乡的百姓。”
他们和染了疫的人接触过,于是自身也难以幸免。
牧淮带着祝凌走到了南屏乡东边村落的最里面,在一间屋子前停步:“使君要找范元铎说些什么?我可为使君转述。”
祝凌道:“有些事我需当面问范元铎。”
“不可。”牧淮摇了摇头,“范元铎也染上了瘟疫,使君与他接触太过危险。”
“难道牧大人与他接触后再与我转述,我就不危险了吗?”祝凌摇了摇头,“我是医者,不会那么轻易染上疾病。更何况,我若是害怕这些,我就不会到抚宁县,更不会随你进入南屏乡。”
“牧大人,我们挂念百姓的心都是一样的。”这位在牧淮眼里一路说一不二的使君难得地说了句软话,“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
祝凌说服了牧淮进了这间屋子,见到了在县衙公堂惊堂木下留信的抚宁县令范元铎。范元铎躺在床榻上,意识已经处于涣散的边缘,祝凌坐在床榻边,指尖在他手腕上一搭,在技能的加持下,指尖下的脉相明确地告诉她———范元铎已经无力回天了,全凭一口气吊着,什么时候这口气散了,什么时候人就不在了。
许是察觉到了祝凌的动作,躺在床榻上的范元铎挣扎着恢复了片刻清明:“君……是何人……”
“我是燕王派来的代巡使。”祝凌收回了搭在他手腕上的手,只觉指尖灼烫,惋惜和悲哀交杂,这时她才意识到,玩家的技能只能加持于玩家自身,是一种多大的残忍与悲哀。
“援助南屏乡的药材今日傍晚会到。”祝凌说着他最想知道的消息,“遏制鼠疫的药方已经研制出来了,不会再像如今一样死这么多百姓了。”
———这确实是范元铎最想听到的消息。
这个消息像是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范元铎眼里绽出光彩,作为最早感染的那批人,他早已油尽灯枯,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祝凌的手腕,敢于深入南屏乡这瘟疫之地的人,必然会将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抚宁县还有两万六千六百五十七人。”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活着的人,托付使君。”
生死之前,他没有想过问自己能不能治好,能不能继续活着,只是想着那些还在瘟疫之中、病痛之下挣扎的百姓。
祝凌拍了拍他的手背,喉中溢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她垂眸掩住眼中憾色:“我必竭尽全力。”
这是回答,也是承诺。
范元铎笑着,眼泪从他眼角落下,滑入他早生的华发中。
傍晚,在祝凌提前做好的安排之下,一辆辆马车载着遏制瘟疫的药材,有序进入了南屏乡,随着这些马车越来越深入,那些呆在低矮屋檐下、躲在篱笆墙后的、还能行走的百姓眼中的光越来越炽盛。
入夜,在与祝凌做清一切交接后,范元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终是撒手人寰。
他的尸体在火焰中被焚成灰烬,骨灰装入一个粗糙的陶罐中,等待着鼠疫结束,葬入故土。
第160章 胆大包天
卫国。
“殿下,太子殿下!”
早上的朝会才刚结束,太子卫晔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开,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官员愣了一下,其中一人开口叫住了他。
卫晔眼中闪过一丝焦虑和不耐,随后很快地隐藏下去,带上了温润的笑容转身回应:“施大人寻我可有要事?”
“殿下今日在朝会上的提议当真绝妙,臣甚感欣慰。”施大人捋了捋已经花白的胡子,脸上露出点慈祥的笑容,“这半年殿下的身体已经逐渐好转,太子妃的事该提上议程了。”
因为卫太子体弱,卫国的夺嫡之争简直进行到了一种白热化的地步,太子虽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品行能力上佳,但所有臣子都在忧虑,太子的身体能否接得过卫国的重担。但好在最近半年,太子殿下的身体一日日康健起来,朝堂之上也是压着其他皇子的气焰,重新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只要太子娶妻之后东宫诞下嫡孙,太子殿下的地位便更难被其他人动摇了。
“施大人缪赞了。”
林瑜,或者说现在的卫晔,脸上带着谦逊柔和的笑,心里却并不想听这个令他烦躁的话题,他现在只想回太子府。但他面前的施秉,对卫琇有过一段时间的师徒情谊,在朝堂之上更是坚定的太子党,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慎重对待。
“太子殿下不必自谦,臣———”
施秉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卫晔礼貌又坚定地打断:“我本应与施大人多聊几句,但昨日我便与皇兄约好了,今日要在散朝之后商讨宜郡治水事宜,实在是分身乏术。待我空闲之际,必登门向施大人致歉,与大人聊个痛快。”
施秉叫住卫晔,本就是见昔日教过的学生如今越发出类拔萃,心生骄傲想与他说上几句,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对他心生芥蒂?
他和蔼地笑起来:“登门致歉就不必了,殿下心系民生,是我卫国之福啊!”
……
卫晔在与施秉辞别后,直接就进了太子府专属的马车,让其他想借机与太子搭话的人无路可走。车载着他返回了太子府,太子府里的侍卫宫女,无一不是敛眉屈膝、容色端肃。行为举止,可谓规矩至极。
卫晔一直走到他议事常用的大殿,殿门口把守着身着盔甲的侍卫,个个龙精虎猛,行走之间能看出都有不弱的功夫在身———这是半年前他遇刺之后,卫皇后心疼自己的儿子险死还生,磨缠着卫帝给他拨下来。
事后,很多人都说卫太子这一次遇刺是因祸得福,不仅身体渐渐康健起来,脾气也因为历经生死之后变得锐利了许多,不再像原来那样一味宽和———宽和的君主,是无法在这乱起来的世道里牢牢守住卫国的。
那些守在大殿门口的人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卫晔,齐声道:
“参见殿下!”
卫晔向他们点了点头,迈入了大殿中,这些守卫明面上是卫帝拨给他的,实则是卫皇后这么多年培养积攒下来的心腹,借着遇刺的由头调到了他这里。同时,因为遇刺的原因,卫晔身边近身伺候着的人也经过了一次大清洗,只有寥寥数人没有涉嫌遇刺的事,故而保下了一命。
卫晔进了大殿后,在休息的内间换了一身宽松舒适的衣服,然后在那间床榻边的书架上打开了一条暗道,他沿着暗道的石阶,向下走入了一个宽阔的地下密室中。
“你倒是和施大人聊的开心。”有嘲讽的声音从自密室中响起,“怎么?当太子的滋味不错吧?”
卫晔冷着一张脸,声音里满是寒气:“谁允许你进来的?”
“还能有谁允许我进来?当然是太子啊。”卫修竹在太子这个词上重重地停顿了一下,声音里的怒气听起来比卫晔更甚,“亏他时常惦念着你,你便是这么对他的!”
他起身向前几步,与卫晔隔得近了,他脸上的怒意越发明显:“卫国的冬日有多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让他一个病人呆在密室里,真是狼心狗肺,蛇口蜂针!”
他分明已经气的不行,却还是控制着压低声音,他凑到卫晔的耳边,微小的声音里带着不可忽视的狠毒:“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弟弟,我早把你弄死了。”
“卫修竹,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卫晔咬着牙,连日被不断压抑的情绪在他心间翻搅着,几乎涌出杀意来,“从这里滚出去!”
“你以为我稀罕来这个太子府吗?你知不知道———”
“修竹。”忽而有一道很轻的声音在卫修竹身后的床榻上传来,让他生生把没说完的半句话咽了下去。刚和他说着说着陷入昏睡的卫琇此刻又醒了,“是我自己要搬到密室里来的。”
卫修竹起身的时候,昏昏沉沉的卫琇终于又有了一点意识,他听到了后面那几句争执。
“阿兄———”卫晔的手死死地攥成拳头,指甲刺痛了他的掌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开手,压下自己喷薄而出的杀意,疾步走到卫琇的床榻前。
———卫琇比起半年前出使萧国时更消瘦了,几乎瘦的脱了形,只是眉眼间的温润仍在,像是蒙了尘的玉石。
卫晔抓住了他的手,苍白的皮肤裹着骨头,硌人又冰冷,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在上面留下一点暖意。
卫琇微微侧过头来看他,在停止服药后,卫晔的容貌与他越发相似了,只是两张相似的容貌,一张苍白病态,另一张健康红润,一晃眼看过去,反而有些不像。
卫琇的眼睛疲惫且缓慢地眨了眨,露出一点温柔来:“你们不是说好了,不吵架吗?”
“我没和他吵,是他先骂我的。”卫晔将卫琇的手拢在掌心,向那只毫无血色的手上呵气,就像他们曾短暂见面时互相依偎着取暖,“阿兄,你搬上去吧。”
“其他人盯你盯得越来越紧,我又时常昏睡,那里不够安全。”卫琇温声道,“我不想成为你的掣肘。”
“什么掣肘?不过是他无能的借口。”卫修竹声音里带着点阴阳怪气,他抱臂站在一旁,“就他这样,承璧你还敢把太子之位交给他?”
卫晔:“……”
他的心情糟透了,卫修竹这人要么不出现,一出现便是变着法子在阿兄面前贬损他。
“阿晔做的很好。”卫琇笑了笑,“太子之位交给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修竹,你不要太过苛责他。”
卫修竹只觉眼眶有些酸涩。
卫琇永远都是向着卫晔的。
是不是因为他们是双生子,身上流着相似的血,所以卫琇才会永远无条件地偏向他?他卫晔在萧国化名林瑜,做了那么多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天骄,如今回归卫国,又能顺利接手卫国的一切,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卫琇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全都毫无保留地交到了他手上,他费尽心思,用自己的命给卫晔铺了一条坦荡通途。
他卫晔到底是凭什么能这样坦然地接下卫琇用命换来的一切!
卫修竹想起他曾经偷听到的那场对话———
“我还有多少时日?”
“虎狼之药吊命……至多冬至前。”
离冬至……只有五日了。
昌黎郡,南屏乡。
祝凌处理了范元铎的事情后,全面接手了整个抚宁县的户籍档案。因为范元铎和牧淮顶住压力,将病患尸体和他们使用过的物品尽数焚烧的原因,南屏乡里的情况,好歹稳定在了祝凌预料的最坏情况内。
祝凌深夜归档完毕后,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用盆架上早已冷却的井水洗脸醒神,现在已经是丑时了。困意褪去,她推开房门,走向南屏乡宗祠的位置———最严重的病患都被集中到那里安置。
越靠近南屏乡宗祠,祝凌越能清楚地闻到血腥腐臭的味道,几乎没人愿意往那个地方走,因为即使是患病也分轻度和重度,谁都不想往死亡里再多迈一步。
祝凌轻轻推开了宗祠的门,惊醒了门口守着的大夫,那大夫想要喊她,祝凌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不必多礼。”
她走到那些躺在地上的病患中间,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祝凌面不改色地蹲下,手指搭在离她最近的那人的手腕上,系统技能『对症下药』同时启动,治疗的方案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
『对症下药』是系统商城中一个单体针对技能,一次一百声望值,锁定一个目标,给出针对目前情况的具体解决方案。为了不让玩家钻空子,这种根据单体技能所得到的治疗方案只会对被锁定目标有用,对类似的情况完全无用。也就是说,她要么给每个人都来一个技能『对症下药』,要么就老老实实研究出治疗鼠疫的通用药方。
已经危在旦夕的人等不了那么久,祝凌一连开了二十四个『对症下药』技能,其中有十五个还能救,另外九个的内部脏器已经全部病变,和范元铎一样,是见着天的在熬日子了。
祝凌将那还能救的十五个人的药方交给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大夫,嘱咐他去熬药,然后又开着『术精岐黄』技能,一个一个地去查看情况,她要收集更多的病例,才好继续往下研究。
宗祠里有近三百人,都是病重到被扔过来等死的,祝凌从外向内一个个查看过去,宛如不会累的永动机,宗祠的最里面,竟然还有年幼的孩子。咳嗽声、哭泣声、呻吟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将人的心和意志不停往最绝望的方向扯去。
祝凌的玩家面板上,声望值正在不停闪动,每分每秒都在往下滑———
……20531……19754……18202……17223……
为了能最快得到清晰直观的数据,祝凌身上叠加的技能越来越多,声望值的消耗也越来越大。
系统小白云忧虑道:【这里只有298个人,你在他们身上用了太多声望值了……】
整个抚宁县有两万六千多人,按这个速度消耗下去,声望值远远不够!
“他们是离我最近、最严重的一批人。”祝凌按照她早已计算好的消耗,再次购买新的技能,“我必须要得到他们的数据。”
小白云很少听到祝凌这样坚决的语气,在意识空间里陷入了沉默。它是能共享祝凌的感官的,那些哀嚎和哭泣仿佛就响它耳边。
小白云默默团成一个云团。
过了好一会儿,它在身后摸摸,掏出一个Q版的平板,然后用线条手点开,一番操作后,平板上弹出来一个提示———
[是否将系统点数转化为玩家声望值?]
小白云留恋地看了一下自己的余额,然后点击了[是]。
一道提示音在祝凌脑海里响起———
【玩家祝凌,您的系统向您转赠30486点声望值。】
祝凌给病人把脉的手一顿:“……统统?”
【这是借你的!】小白云将平板猛地向下一翻,让自己不再去注意那个无比刺眼的光秃秃的大零蛋,【等治疫结束了,你肯定会有大笔声望值进账!记得还我!】
祝凌的意识小人将小白云抱了个满怀,真心诚意道:“谢谢统统!”
【看在我们关系还行的份上……】小白云头顶的金太阳一闪一闪的,【我、我就不收你的利息啦!】
可恶……它肯定是被祝凌的糖衣炮弹腐蚀了……这是它全部的积蓄呢……数据一热……一点都没给自己留qwq!
为了转移自己突如其来的心痛,小白云将注意力转移到祝凌兑换的技能上:『对症下药』、『术精岐黄』、『悬壶济世』、『起死回骸』……『妙手回春』、『外强中瘠』———
外强中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