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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被喊住的御医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发问的御医:“……?”

  被提问的那些大夫和没被约谈的御医一样不清楚情况,但有些聪明的大夫已经意识到了这可能是难的的机遇,不仅答得又快又好,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抢答,果然,表现的最出彩的几个不仅被问了名字,还得到了一句“不错”的赞许。

  在御医考察大夫的时候,祝凌捧着水囊咕嘟咕嘟地喝水,她的嗓子快冒烟了。

  小白云在她的意识空间里给她加油鼓气:

  【已经约谈三个了,进度条30%!努努力!今明两天就可以谈完了!】

  祝凌:“……”

  这日子也太难过了。

  “使君———”忽然有人凑到祝凌身边,声音里带着些许讨好,“已经午时了,那位先生当真不下来吃些东西吗?要不我给他端上去?”

  这人是祝凌约谈的第二个御医,名叫李箫声,是个医痴,因为医术不错被招进了太医院,但也因为说话太直,不懂婉转———例如给后宫的某位美人看诊,美人身体并没有大毛病,只是想找个小借口让燕王怜惜,结果他当场直言美人身体没有毛病,就是想的多了,建议她平时不要胡思乱想;给后宫某个妃子看诊时,妃子想借中毒的名义来诬陷另一个人,结果他把脉之后耿直建议妃子不要经常生气,她身体里压根儿就没毒,顺便还给她开了几服败火的药材……他的行为一度导致他在太医院里惨遭排挤,冷板凳一直坐了好多年,混得差点连太医院的学徒都不如。这次出使昌黎郡危险重重,太医院的人为了自己不被选上去,终于想起了在犄角旮旯里快发霉的李箫声,直接将他报上了出行的名单。

  祝凌最初听闻李箫声经历的时候,大为震惊。就……能活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

  “使君你不反对我就当你默认了!”李箫声拿了两张干饼并一壶温水,拔腿便要往祝凌马车那边走。

  祝凌迅速拦下了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我的友人最讨厌见生人,还是我去吧!”

  “使君……”李箫声眼里露出抗拒的神色,“我与那位璇霄先生神交已久,您给我个机会吧!”

  他和乌使君谈话时,后半截车厢挂了一卷编织细密的竹帘,乌使君在不懂时便会朝着竹帘之后唤一声“璇霄”,过一会儿便能准确给出他答案。

  在没出使之前,他便听说医院的院首得到了一张用来医治新燕王的腿的、极其精妙的方子,好像就与这位使君有些关系。而且,他年轻时在各个大郡县当过游医,知晓有的人武功高到一定境界,便可以传音入密,所以他没能听声音也解释得通。

  “使君算我求您了!”李箫声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璇霄先生的医术简直世间罕有,您让我和璇霄先生见见吧!我医术精益,对昌黎郡百姓而言也是好事啊!”

  祝凌:“……”

  如果真的有璇霄这么个人,让他见见当然没问题,但璇霄和乌子虚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人前,千变万化的技能怎么能用在这种地方?

  祝凌礼貌拒绝并从他的手中夺走干饼和水壶:“他随我去昌黎郡本就危险重重,我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叫他为难。”

  李箫声还想垂死挣扎:“……璇霄先生还缺端茶倒水的人吗?我可以当学徒的!”

  他真的很想随璇霄先生学医啊!

  在他眼里,他面前这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使君,就像是守着宝库的守宝人,手里有钥匙却不愿意去开那把锁!

  他还想发挥一下自己的磨缠功力,却忽然听到耳边有一道沉稳的声音:“你不必为难他,若有疑问,隔帘询我便是。”

  李箫声先是一愣,随后便笑逐颜开,他也收到璇霄先生的传音入密了!他在马车外,恭恭敬敬一揖到底:“多谢先生慷慨相授!”

  接着,李箫声一转头便开始催促祝凌:“使君您快去给璇霄先生送饭吧,别把先生饿着了!”

  祝凌对着他点点头,拿着干饼和温水上了马车,在车帘放下后,祝凌从车厢角落里拖出一个竹箱,将两张干饼放进去,然后自己面无表情咕嘟咕嘟地将一壶温水喝了个精光。

  她一人分饰两角就算了,饭还得吃两份!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156章 遏制药方

  夕阳西下,白发苍苍的老者跪在待客的大堂里,实在忍不住向守在门口的人询问:“郡守大人还是不愿见我吗?”

  门口的守卫目露不忍,摇了摇头。

  那老者颓然地叹了一口气,本就佝偻的脊背弯得更厉害了。他本以为这次郡守府的守卫能让他进门,便代表着双方的关系有了一定缓和,没想到……仍旧没有分毫变化。他枯瘦的手掌撑着地面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跪的太久而跌倒。

  忽而有一道狭长的影子映在了地上,老者心里一跳,抬头望去,便见有人逆着光背着手走过来,声音里带着点淡淡的嘲弄:“刘族长这就受不住了?”

  “十四郎……”老者仍旧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见刘蘅的目光愈加冰冷后,便嗫嚅着改口,“郡守大人……”

  “刘族长无事不登三宝殿。”刘蘅挥退了守卫,自己在他对面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一点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或者搀到椅子上的意思,“说吧,这次是为了什么事?”

  那老者在地上艰难地挪动着膝盖,向他重重地叩了一个头,白发从冠里滑出,垂在苍老的脸颊边:“求郡守大人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救救族里的人吧!”

  “血缘关系?”刘蘅不紧不慢地反问,“您还知道我们身上流着令人恶心的、相同的血啊?”

  他微微俯下身,昔日那个在他眼中威严高大,一言断定他们母子生死的族长,原来这般瘦弱矮小且卑微:“我近日读书,觉得有句话挺适合族长———”

  他声音里的嘲讽不加掩饰:“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

  这句话对于任何一个读过书的士人来说都是莫大的羞辱,刘族长苍老的面皮涨得通红,他的唇瓣抖动着,手攥成了拳头,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刘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一场猴戏。

  刘组长吸气呼气,浑身颤抖,最后慢慢平复下来向他叩头,平整的地面上留下一道血痕:“求郡守大人救救刘氏族人!”

  “求我救,我就要救?”刘蘅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刘族长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只要大人愿意救刘氏族人,我、我任凭大人处置。”

  “我处置您做什么?犯事的不是您的儿子吗?”刘蘅的声音更冷了,“怎么,父代子过?”

  “他已经悔过了!求大人看在他是一家顶梁柱的份上,放过他吧!”刘族长涕泗横流,“他的孙子才一岁,还离不得阿爷!求大人放过他吧!”

  “他是一家的顶梁柱,我父亲就不是了?”刘蘅微微闭了闭眼睛,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被他扔出去砸在刘族长旁边,飞溅的碎瓷片划伤了他的脸,“他那种猪狗不如的禽兽也有脸继续活在这世间?!”

  刘族长继续叩头,和容貌一样苍老的声音嘶哑惊慌:“他已经向善了!这么多年他没有做过坏事,在乡里有口皆碑,他还给您父亲供了长生牌位,夜夜为您父亲祈福啊!”

  “要不您让他死了,我也夜夜为他供长生牌位?”刘蘅冷笑,“恶心!伪善!”

  “你的那些个族人我是不会救的,染上瘟疫是他们活该。”刘蘅起身,“回去让他们等死吧,那里的药材我一样都不会拨过去。”

  眼见求救无望,刘族长崩溃了,他扑过去抓住刘蘅的衣摆,声音里全是怨毒:“刘蘅你才是铁石心肠,狼心狗肺之徒!族里这么多年,难道你就没有受到半点恩义吗!”

  “恩义?”刘蘅将自己的衣摆一寸寸抽出来,脸色冷得像结冰,“害死我父亲,逼死我母亲,抢走我家的田地财产的恩义?谁受得起这种恩义?”

  “你怎么可以怨族里,你父母双亡后的衣食住行不是族里供的吗?推举你为官时的上下打点不是族里帮你想的办法吗?”刘族长的声音近乎咆哮,“这难道不是恩义?!”

  “衣食住行?上下打点?呵———这话族长说的可真不心虚。”刘蘅冷笑,“以为我不报复刘氏宗族,是因为恩怨两清了?”

  “知道为什么刘氏除我之外再没有人为官吗?那些有官职在身的都慢慢死掉了?”刘蘅说,“一点点没落下去,钝刀割肉,才最痛快。”

  刘族长瞪大了眼睛,他抬起手颤巍巍地指着刘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最后猛地吐出一口血。

  族里到底是养出了一个怎样的孽障啊!

  刘蘅走出大堂门,身后的声音嘶哑如泣血:“你不得好死!刘蘅!你不得好死!!”

  祝凌花了三天的时间,终于和十位御医洽谈完毕。这十位御医转头便去大夫群里挑选自己看得上眼的作为副手,一个御医带十个大夫,每十一人为一队。

  借用源源不断从昌黎郡里传来的信息和数据为凭倚,祝凌借璇霄的口,敲定了他们的研究方向———鼠疫。

  因为每位御医的专精不同,祝凌为每个小组制定的任务也不同———擅长把脉的,便去为鼠疫的阶段进行细致划分;擅长开药的,便研究历年来克制鼠疫时用得上的药材;擅长调养身体的,便根据鼠疫患者身体状况来开固本培元的药材,争取能让他们活得更久一些……整个车队都围绕着他们忙碌起来。

  因为十一人为一队的缘故,每一队的状况都不大相同,有的队里人人愁眉紧锁,时不时有撕纸和纸张揉成团的声音;有的队里神神叨叨,一会儿这个不行,一会儿那个不行,一会儿又去装药材的车里抓几把药材;也有的队里领头的御医是个暴脾气,隔得老远都能听见马车里的咆哮声———“你这个蠢货,这两种药材怎么可以混用呢”、“到底学没学过?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从我的队里滚出去!”……整个车队,堪称人间不同性格大合集。

  剩下的七天赶路时间里,前六天和所有御医大夫加璇霄这个外挂的力量,拟出了一个暂时遏制鼠疫的药方———喝了这个药的人恶化情况会减轻。

  药方被飞鸽传书到昌黎郡一个秘密的地方进行试点。随着药方一起的,还有祝凌不经意引导出来的要求———所有鼠疫病人居住过的地方都要用生石灰水消毒,死去病人的尸体要焚烧,和鼠疫病人接触过的人要隔离……在这药方传出去后,几乎人人通宵的车队气一下散了,一个二个睡得天昏地暗。

  祝凌晃了晃脑袋,感受着自己一下比一下快的心跳和呼吸时的刺痛,果断给自己套了一个『祛病延年』,身体上的疲惫顿时无影无踪,精神上的疲惫也减轻了不少。

  小白云在她的意识空间里心疼地建议:【要不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遏制的药方已经出来了。】

  『祛病延年』只能将身体恢复成完好的状态,但精神上的疲惫却不能完全消除。

  “不太行。”祝凌合上手里的书,将它放到了右手边———那里已经摞起来高高的一摞。

  “『妙手回春』、『悬壶济世』这些技能又不是一开就能立刻知道解决鼠疫的方法。”祝凌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就是一个拥有大量理论知识但没有任何实践经验的大夫,那个药方全凭传过来的数据,没有看到病人肯定会有所偏差。我只有把《逐鹿》里记载过鼠疫的书都看一遍,才能更节约时间,把范围缩得更精确。”

  ———这些书都是她知道鼠疫这件事后从燕王宫和她老师那里搜刮的。

  “时间不等人啊……”祝凌看着案上的烛火,耳边是马车车轮向前的声音,“我刚刚看的那本书,书里描述了鼠疫的场景———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鼠死不几日,人死如拆堵……”

  太惨烈,也太悲凉。

  “我虽然没什么能力,但总想着诗里这么惨烈的场景,不要再重现了。”她伸了个懒腰,用陶罐里的冷水洗了把脸,又去后面的竹箱里拿了一张干饼叼在嘴里。

  见意识空间里的小白云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祝凌的意识小人笑着弹了一把它头顶的金太阳:“好啦,放宽心。陪着我熬了六天,赶紧去睡吧。”

  【你看一会儿就休息哦。】小白云的数据都困得蔫巴巴的,【我睡啦,晚安。】

  “晚安。”

  夜色中,喧闹了几日的车队终于安静下来,沉默地向前赶着路,在马蹄声声之中,天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线光亮,这线光亮越扩越大,最终天地明朗,一片日光。

第157章 谁入瓮中

  药方寄出,所有人都好好休息了一天后,祝凌终于带着人马抵达了昌黎郡。昌黎郡的主城叫御城,隔得远远的,他们便看到城门口守着精神奕奕的士卒———半点都看不出消息里说的有瘟疫蔓延的模样。

  他们这一大队人确实显眼,在离城门还有百米的时候,守门的士卒中便分出两人向他们的方向跑来,一直到近前才止。

  站在前面的那个人向最前方的祝凌一拱手道:“请问阁下可是陛下派来的代巡使?”

  祝凌骑着马满面肃然地向他颔首,随后向他丢出一块令牌,那人迅速接住查验一番后,双手将令牌奉回,恭敬道:“我们郡守大人正在郡守府里等您,并非有意怠慢,而是确实有事脱不开身,还请代巡使大人体谅。”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随您一同前来的大人,郡守也为各位准备好了下榻的屋舍,还请各位大人先去梳洗一番。晚间郡守府为各位设置了接风洗尘的宴会,还望各位不吝赏光。”

  这人姿态放得低,态度又恭敬,没有半点傲气,祝凌注意到,他的话一出,她身旁队伍紧绷的氛围都不自觉地松懈了几分。想来也是,她作为代巡使替燕焜昱出使昌黎郡的消息一路上闹得沸沸扬扬,不论这位昌黎郡郡守是聪明还是蠢笨,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与她发生冲突。

  祝凌脸上没什么神色,只扬了扬马鞭,道:“前面带路吧。”

  跟在他身后的人也算机灵,在他们俩交谈的时候,已经返回让御城的守门士卒开城门去了。

  祝凌跟在他身后,慢悠悠地穿过城门,到达了昌黎郡的第一站———御城。

  联通着御城城门主街道的道路两旁,稀稀拉拉开着半数铺子,铺子里来往的客人少得可怜,街上颇有些萧条之感,但这般情景已经让祝凌身后的人讶异起来了,压低了声音的交谈不时响起———

  “不是说昌黎郡爆发瘟疫了吗?”

  “我看着好像也不太严重啊?”

  “若真的不严重那可就太好了,老夫宁愿是虚惊一场。”

  “但不管怎样,昌黎郡守失职的罪名想必是免不了的……”

  ……

  祝凌耳力上佳,将身后的议论声通通听了个清楚明白,瘟疫不严重?怎么可能!

  不过昌黎郡的郡守刘蘅确实是个人物,在『王氏嫡女』那条线上,这种危险的鼠疫居然生生拖到一年后才大面积爆发,形成了一种几乎不可遏制的局面。

  将人送到下榻的地方后,引路的那人又道:“还请代巡使大人随我前往郡守府。”

  “要我随你去郡守府,这是何意?”祝凌一甩马鞭,马鞭在空中起了个响亮的空哨,她眉目间的肃然此时全然化作了冰霜,“你回去转告刘蘅,想要我去也可以,让他将昌黎郡所有染病名单拿给我,我没空去吃什么接风洗尘的宴会!”

  未进城门时没发作,这时候倒是怒起来了,想必是城里的景象戳到他的眼睛了。引路的人心里暗暗叫苦,这位年纪轻轻的代巡使,怕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让你去你就去!”祝凌骑在马上,乌黑的马鞭更衬得她手指修长,她将马鞭对准引路人的方向,“挨一鞭的滋味,我猜也不好受。”

  怎么一言不合还要打人呢?!

  他们昌黎郡地处偏僻,往来虽有纨绔子弟,但少见权贵,像这种一言不合直接挥鞭子的,虽说也有,但这位可是顶着陛下的名头行事,竟也敢如此嚣张狂悖?

  “啪———”

  在他僵持思索的这几秒钟,一鞭子已经毫不留情地抽到了他的手臂上,隔着厚厚的冬装,他也能感觉到火辣辣的刺痛,这毫不留情的一鞭子恐怕将他的胳膊给抽肿了,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本官使唤不动你了是吗?”祝凌冷笑着又是一鞭,这次引路的人倒是眼疾手快地躲过了,冷汗顷刻间湿透了他的脊背:“小人这就去禀告郡守,还请代巡使大人稍等片刻!”

  看着引路人几乎连滚带爬跑走的背影,祝凌脸上的冷笑慢慢淡去。

  “大、大人———”李箫声缩了缩脖子,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您这样折刘郡守的面子,怕是不太好吧?”

  在太医院里坐了多年的冷板凳,李箫声可喜可贺地稍微获得了一点点情商。他们这位使君是个勤勉又待人宽和的性子,只要能完成他布置下去的任务,些许冒犯他并不在意,相处起来也不算难,怎么进了御城之后,就像是炸了毛的刺猬似的?

  “我就是要折他的面子,你看这御城像个什么样子!”祝凌翻身下马,马鞭仍旧被她握在手里,文弱之中带了几分不好惹的样子,“你们都去好好休息休息,明日我便将你们派到各县。”

  她在那处屋舍的正堂里坐下来,马鞭被她随手搁到桌上:“我倒要看看,这刘蘅要如何做!”

  “真是英雄出少年。”听完引路人战战兢兢的回话后,刘蘅不仅不生气,反而还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疾恶如仇的性子,倒真让人佩服。”

  初入官场的愣头青往往都是一腔热血,四处闯祸,最后不是吃个大亏,就是师长在身后跟着收拾烂摊子。

  这位代巡使乌子虚是新燕王眼前的红人,又是司徒宋兰亭唯一的弟子,才华横溢,容貌极佳,虽说是寒门出身,但想必也没受过什么大的挫折。还没被宋司徒收为徒弟的时候,就敢在争魁比试上气得曾经的五皇子吐血败落,如今对上他这个对瘟疫知情不报的郡守,这般作态想来也正常。据他收到的一些传闻说,这位代巡使是因为不愿自己的老师深入险境,才主动请缨。若传言有几分真实,乌子虚对他这个态度,就更说得通了。

  “你去回代巡使,就说我已备好了昌黎郡所有县的染病名册,只是数量多,分类细,不好轻易挪动,免得有所混乱或遗失。”刘蘅不急不缓道,“昌黎郡百姓遭瘟疫之事,我也是日夜难安,如今听闻代巡使至,我已免冠徒跣侯于堂中,还请代巡使以昌黎郡百姓为念,勿因我一人之失怪罪百姓。”

  他慢慢地说完后,又问跪在他面前的引路人:“都记清楚了吗?”

  引路人朝他磕了一个头,道:“属下记清楚了。”

  “嗯。”刘蘅轻轻地放下茶盏,“去吧。”

  在引路人离开后,刘蘅起身摘下了自己的官帽,又脱掉自己的靴子,赤脚踩上了冰凉的地面,寒气顺着他的脚底一直传到他的指尖。刘蘅像感觉不到似的,静静地坐在桌边,敲了三下桌面。

  房梁上依稀传来些许动静,刘蘅头也不抬:“按第二个计划去做。”

  祝凌跟着去而复返的引路人跨进了郡守府的大门,她身后跟着十个御医,人人面色凝重,仿佛要去的不是什么郡守府,而是杀人不见血的龙潭虎穴。

  出乎祝凌意料的是,郡守府里没有什么奇花异草,也没有什么假山奇石,除了占地面积不小外,所有的东西都只是寻常。郡守府里伺候的人也少,一路行来,他们几乎没遇到几个婢女小厮,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在回响。一行人沉默而又安静地行到中门,引路人停下,朝他们行礼后就离开了。

  这种安静又略带诡异的氛围,让人不由得心底发毛。

  “使君……”李箫声作为十名御医中和祝凌最相熟的人,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我们真的要去啊?”

  其他九名御医虽然没说话,但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为什么不去?”祝凌反问,“昌黎郡守不是已经说他准备好了染病名册吗?”

  “说是这么说———但官场……”李箫声恨不得将自己的担心灌到眼前这位使君的脑袋里,“都是些老狐狸,话三分真七分假的。”

  言外之意就是,使君你不要太过相信这位昌黎郡守了!能做出将瘟疫这种大事瞒下不报这般久的人,怎么都不可能简单的!

  “我是陛下亲封的代巡使,燕国上下皆知,瘟疫的事情早就瞒不住了,他还敢对我做些什么?”祝凌拍了拍李箫声的肩,提步往中门里走,“你与其想这个,不如想想之后怎么救治百姓。”

  李箫声:“……”

  李箫声心里苦,但他不敢说。

  他们这位使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傻白甜啊!他硬着头皮跟在祝凌身后,在心里不断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就这样,几个人终于走到了里面待客的内堂,内堂的地面上此时正跪着一个人,免冠徒跣,嘴唇和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冻得有些发乌。

  祝凌在内堂的门口停下:“刘蘅?”

  “正是下官。”刘蘅叩首不起,“使君所要的染病名册,已尽在此处。”

  内堂两旁的桌子上,右边放着叠好的官帽、官袍和郡守玉印,左边放着一本册子。祝凌走到左边的桌子前,从桌上拿起册子翻了翻———这本册子上写的是这六个县的总体受灾情况。

  昌黎郡一共有六个县,分别是御城县、苍县、磐县、长康县、抚宁县、安邑县,六县之中,御城县染疫人数最少,其次是长康县,染疫人数最多的是抚宁县,染病者有四千众,死亡近两千。

  祝凌捏着册子的手骨节发白,她的声音也是沉肃的,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你知道因为你的知情不报,死了多少人吗!”

  “下官知道。”刘蘅仍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下官万死不能偿罪,但百姓无辜,求使君派人去救救百姓!”

  “不用你废话!”祝凌压了压心间的愤怒,问道,“详细的记载在哪里?”

  刘蘅知无不言:“出中门后向右拐有一间小院,院子里堆着的便是六县的详细资料。”

  他再次叩首,道:“我知我罪无可恕,已向陛下写好了认罪的密折。但昌黎瘟疫非我一人之过,还有他人也参与其中,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使君屏退左右,听我一言。”

  祝凌沉默,脸上带着压抑的愤怒,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手中的册子递给李箫声:“你带着其他御医去那间小院里,我稍后就来。”

  李箫声欲言又止:“使君……”

  虽说这昌黎郡守刘蘅认错态度极好,但将他们文弱的使君一人留在此处,他总觉得不太好。

  “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们使君的声音宛如带着暴风雨来前的宁静。

  李箫声浑身寒毛一竖,仿佛回到了曾经路上被玄霄先生支配的恐惧之中:“是!我们马上就去!”

  他带着另外九个御医迅速从内堂离开,很快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在他们离开后,祝凌转过身来,脸上所有表情都褪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确实有些话要说。”刘蘅终于抬起头来,纵使冻得脸颊发乌,也能看出他美姿仪的模样,“使君年纪轻轻忧国忧民,令我心生敬佩。”

  “你让我屏退左右,就是要对我说这些废话?”祝凌慢慢走到他面前,微微俯下身,“苦肉计倒是用的不错。”

  刘蘅的神色分毫未变:“使君好眼力。”

  “既然知道是苦肉计,使君为何还放任他们离开?不怕我把他们———”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们死了,谁来研究鼠疫的药方?”祝凌向旁边走了几步,从托盘里拿起那枚郡守玉印在手中把玩,“你是个聪明人,可惜太自负。”

  “使君也是个聪明人,却比我更自负。”刘蘅道,“没有任何准备,就敢孤身一人深入我的郡守府?”

  他已是自觉将那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医剔出去了。

  “谁说我是孤身一人?”祝凌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刘大人要不看看,你暗处还有几人?”

  刘蘅脸上从容的神色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

  祝凌突然松开手,她手中把玩着的那枚郡守玉印摔在地上,伴随着清脆的碎响后,玉屑四溅。

  “看,无事发生。”祝凌的脚落在那些碎片上,好像踩着刘蘅功亏一篑的谋划,“比起这枚假印,我更想要刘大人手里的真品。陪您演了一场请君入瓮的好戏,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刘蘅这时才意识到,什么少年意气,什么嫉恶如仇,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通通都是装出来的!

  他就是摆出这个样子,让刘蘅不得不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根据他的性格而更改计划,那些微小的消息,也会因为时间不够用而被他暂时搁置脑后。刘蘅的计划里,九分真一分假。他受冻是真的,桌上的册子是真的,小院里堆着六县详细资料是真的,因为他确实需要依靠那些御医研究出医治昌黎郡瘟疫的药方,也就是这些真的东西,才能暂时打消祝凌所立出来的那个人设的戒心,以此来进行计划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生擒乌子虚。

  只要他能将乌子虚抓在手里,再经运作,便能将昌黎郡的情况再次稳定下来。毕竟他已经在那十名御医的见证下低头服罪了,乌子虚作为代巡使接手一个郡,忙的没有太多时间和他们交流也是正常的。

  可惜……全都功亏一篑了!

  “刘大人这些心思要是用到正道上,也能造福一方。”祝凌看了一眼放在官袍之上的官帽,“昌黎郡百姓那般爱戴你,你却是个狼心狗肺之徒。”

  收到昌黎郡出事的消息后,祝凌都没有第一时间怀疑到昌黎郡守刘蘅的头上,实在是因为刘蘅平时的官声太好了———昌黎郡靠近韩国边境,属于一个比较危险且十分贫瘠的郡,刘蘅从上一次瘟疫后便调任到了这里,一直兢兢业业到如今。

  如果不是『王氏嫡女』那样明确地说昌黎郡守不是好人,她绝对不会选择这么激烈的手段,而是会选择先去赴宴,再徐徐图之。她认定昌黎郡守不是好人时,系统也劝过她不要那么冲动,如果参赛玩家是因为不甘心被淘汰而故意挖坑呢?祝凌选择相信,并且说服了小白云,于是有了现在这一幕。

  兵甲相互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那声音穿过中门,逐渐向这边逼来,领头的人双手抱拳行礼:“见过使君!”

  “来得还算及时。”

  祝凌走出内堂大门,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拿下!”

  应和声如浪潮:“遵使君令!”

第158章 抚宁县

  一场请君入瓮的好戏,最后看戏的人反入瓮中。祝凌在控制了刘蘅后,立刻接手了整个郡守府,随后一条条盖着郡守玉印的公文迅速下发到昌黎郡治下各个县。

  十名御医在那间小院里一直呆到太阳落山才出来,一出来便被祝凌叫走了。

  祝凌站在堂前,凝视着眼前的十名御医:“你们是自己选还是抓阄?”

  一众御医:“……”

  他们这位使君,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如果有几人选择同一个县却没能去成,可能会心生怨怼……”李箫声做了第一个勇敢发言人,“不如都抓阄吧!”

  抓阄要看运气,也不能算全然公平,虽然比起自己选来多了不确定性,但却是能最大限度避免矛盾的方法。

  见其他人没有异议,祝凌点了点头:“那就抓阄。”

  她从盒子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十一个纸团,随意地丢在桌上,很难让人不去猜测她是不是早就料到了眼前这个局面。

  “怎么会有十一个?”

  有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祝凌头也不抬,从十一个纸团中漫不经心地取了一枚:“因为我也要去。”

  “使君不可!”一名姓孙的御医断然出声,“人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使君身份尊贵,怎能亲身涉险?”

  “我自有分寸。”祝凌慢条斯理地展开手中的纸团,烛火下的眉目贵气中带着冷然,“各位大人,自己选吧。”

  从进了昌黎郡之后,御医们就敏锐地意识到,他们的使君好像有哪里变了。赶路的时候虽说要求严格,但还算好说话,现在却变得说一不二,看人的时候更是有种令人心惊的威严,让人完全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桌上剩下的十枚纸团几乎同一刻被拿走,随之而来的就是展开纸团的窸窣声———

  “我是苍县!”

  “我在御城县!”

  “安邑县。”

  “谁在磐县?”

  ……

  李箫声也展开了自己手里的纸条,作为此次随行御医中医术最高、进步最快的御医之一,他抓阄抓到的是长康县,是除御城县外染病人数最少的县。

  站在他旁边的御医瞄到了他手里的纸条,声音里带着点羡慕:“李御医运气真不错。”

  他就比较倒霉了,抽到的是除抚宁县外染疫第二严重的苍县。虽说来昌黎郡就是抱着九死一生的态度来的,但谁不希望自己活下来的可能大上几分呢?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谁抽到了抚宁县?”

  抚宁县的情况比苍县要惨烈数倍不止。

  “你们也不是抚宁县?”另一个御医疑惑:“我和周大人抽到的也不是抚宁县。”

  当真奇了怪了,十个御医中,竟然没人抽到抚宁县?莫非……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祝凌。

  祝凌见十位御医都看向她,轻笑一声,展开的纸片被她夹在两指之间——抚宁。

  “既然抓阄已经出结果了,各位大人回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会有人护送你们前往抽取的地点。”见御医中有人欲言又止,祝凌道,“可还有其他问题?”

  “使君!您就是要去也不能去抚宁呐!”周御医皱着眉,忧心忡忡,“抚宁县的资料是我整理的,册子里说染病四千众,死亡近两千恐怕还说少了,这都是五日前的消息了!”

  如果真的是使君所说的鼠疫,那么等使君到达抚宁县时,将会面对比书面上更加惨烈的情况。

  “既然说好抓阄决定所去县,怎可轻易更改?”祝凌道,“郡守府里有人镇守,各位大人在县里若是有缺少的东西,可遣专人快马来此。”

  见御医们还面有迟色,祝凌又补充道:“他会随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