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乌子虚卷进这场变动里,他的好友璇霄就不可能放心,即使不现身,也会暗地里保护,燕焜昱与乌子虚呆在一起,就相当于多了一个高手保驾护航。
虽说这样的算计令人不愉,但……她总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接触一下她未来要相处的幼主了。
大皇子府邸后宅。
大皇子妃贺折竹在惯常处理好内宅的事情后,招来守在门旁的侍女询问:“剜瑕姑娘好些了吗?”
“应是好多了。”那侍女脸上不安,声音里带着惶恐,“但剜瑕姑娘一直不让我们近身,药都是她自己擦的,奴婢也不知她伤势如何。”
“不知伤势如何?”贺折竹秀气的眉蹙起,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我去看看。”
她跨过门槛,檐外的天依旧阴沉沉的,看着便让人心头不安。她穿过回廊,走到一处屋舍前,便见门外守着她极其眼熟的人。
那几个人中有一个老媪迎上来:“见过皇子妃。”
贺折竹道:“张媪,安儿呢?”
“小公子在里面与剜瑕姑娘说话。”发鬓带着霜白的老妇人慈祥地笑了笑,“小公子要我们在门外守着,不许我们进去。”
“张媪,安儿才两岁多。”贺折竹有些头痛,“你们太纵容他了。”
她们两人说话间,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脸蛋圆嘟嘟的孩子有点胆怯地探出头:“母妃……”
他一边小声地喊着贺折竹,一边站到她面前,他的头低垂着,手不安地将袖口纠成一团。
贺折竹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她蹲下身,衣摆沾了尘土,但她毫不在乎:“安儿,为什么要让其他人出去呢?”
她柔声道:“你这样做,我们都会担心。”
“我知道错了……”安儿的声音里带了点不安,“我只是有些话想对剜瑕姐姐说……不想、不想给别人听……”
贺折竹问:“那安儿说完了吗?”
他摇了摇头。
“母妃陪你进去说。”贺折竹牵起他的手,“没有说你错的意思,只是安儿以后行事,要多想想。”
母子两人进了屋,屋里有一扇屏风挡着,贺折竹在屏风前止步:“剜瑕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屏风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可。”
贺折竹牵着安儿绕过屏风,屏风后的床榻上,正倚靠着一个人,她的大半脸覆盖着一个木制的面具,唯有右边露出了一小片肌肤,一些结痂的伤痕从面具底下延伸出来,看着有些可怖。
那女子见贺折竹带着安儿进来了,微微侧了侧脸,将露着疤痕的那一块侧脸往里藏了藏。
见她的举动,贺折竹心头一软:“剜瑕姑娘,你———”
话还没说完,便被硬邦邦的回答截断:“不用问伤,我心里有数。”
“不问伤口。”贺折竹声音如她的人一样轻柔,“我只是想来问问,伤药有用吗?”
“药很好,劳您费心了。”她一板一眼地回答,“按照之前的约定,伤好以后我就会离开,不必担心我违诺。”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折竹觉得自己好像在接近一只温柔善心却又喜欢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剜瑕姑娘救了我和安儿,我是来感谢姑娘的,姑娘要伤药和休息的住所本就应该———”
她抿唇笑,颊边有一对小酒窝:“更何况救命之恩,哪有轻易报了的道理?”
半藏在她身后的安儿小小声接话:“这两天不出太阳,我想把我屋子里的花送给姐姐……”
他母妃心情不好时便会看花,看完花心情就好了。他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但他能感觉到,剜瑕姐姐的心情好差好差。
“不必。”
……又被拒绝了。
安儿嘴角向下撇,眼里无声无息地蓄起一包泪。眼泪要落不落的时候,他听到———
“我不喜欢花。”
他悄悄地抬起头,倚靠在床上的人依旧冷漠,仿佛刚刚那句话是他的一个幻觉。
……原来不是被讨厌了啊。
他抿嘴微微笑起来,脸颊便出现了一对与贺折竹一模一样的小酒窝。
……
从屋子里出来后,贺折竹牵着安儿,两个人在回廊上慢慢走。
“安儿如果有空,能不能去陪陪剜瑕姑娘?”贺折竹道,“但最好隔着屏风。”
“好呀。”安儿仰起头,不解道:“可为什么要隔着屏风呢?”
“因为你在屏风里,她就会戴面具。”贺折竹想起她隔着若隐若现的屏风看到的动作,“伤口是要透气的。”
“我其实有给她准备礼物……”安儿小声说,“我问了张媪,张媪说玉养人,所以我想送她玉面具,木头的放在脸上,感觉好痛的。”
他还太小,在这方面并不算懂,只是本能地想要对向他抱着善意的人好。
“安儿长大了……”
“再过几日我就三岁了。”安儿认真道,“当然是长大了。”
他说完之后又小小声:“如果……如果我送的礼物她不喜欢呢?”
“送礼物是为了表达你的谢意———”贺折竹笑道,“可不能强迫别人一定要喜欢。”
……
在贺折竹母子离开后,剜瑕……或者说挽挽,她身上那股看似淡漠不好接近,实则无害的气质瞬间消失,整个人如同一潭死水。
她不会随溪娘回羌国。
贺折竹母子,是她的第一步。
燕王宫,不赦殿。
———这是失宠妃嫔所住的冷宫,花木野草肆意生长,无人打理,也极少有人经过。
有一人沿着早已被废弃的路,走到一间偏僻的宫室里。
“笃笃———”
她敲响了这间宫室的门。
门从内被打开,露出了一张娇美的脸庞,这张脸庞的主人侧身一让,敲门的人顺势进内。
这间宫室窗户很小,内部光线也暗,燕轻歌的目光落在刚刚为她开门的人身上:
“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你当真想好了?一旦开始,就不能后悔了。”
“我不后悔。”娇美面容的主人,赫然就是在燕国秋狝时的淑妃许兰姣,“请公主替我向背后那人转达谢意。”
她双手交叠在额前,俯身向燕轻歌行了一个大礼:
“我入宫数载,困苦之时也受过公主私下照拂,恩义此生难还,唯有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她的掌心向下贴着地面,地面冰寒湿冷,她内心的情绪却如同烈火灼烧。
燕轻歌看着她跪地行礼,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半跪下来,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递给她:“事已至此,我不再多说。”
她顿了顿,才道:“珍重。”
应天书院。
“哥哥……”阿英不安地抓着祝凌的手,“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我最近有事,过两天就回来。”祝凌揉了揉她的头,脸上带着阿英最熟悉的笑容,“洛兄人很好,你就只当是出去玩了两天。”
阿英小声说:“……我有点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快过年了,大家都有些忙。”祝凌捏捏她的脸,“阿英最乖了,是不是?”
“嗯……”阿英勉强点了点头,“那我们拉勾。”
祝凌和阿英拉勾勾后,将她交给了洛惊鸿:“洛兄,阿英我便交给你了,多谢。”
“都是同窗,无须言谢。”洛惊鸿认真道,“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祝凌敛起眸中复杂的情绪:“……好。”
她感知到了,明一所说的那个曾经跟随在宋兰亭身边的高手,现在———
跟在了洛惊鸿身边。
燕京,永寿宫。
燕王拥着被子,满脸阴沉地坐在床上,常年潜伏的剧毒在苍老的身体里一朝爆发,所带来的后遗症铺天盖地。
“几时了?”他问。
“禀陛下,亥时末。”
“亥时末……”燕王喃喃自语道,“怕是出事了。”
他从床头的暗格里摸出一个小巧的令牌,向灯照不到的黑暗位置一丢,没有任何重物落地的响声。
燕王半垂着眼睛:“不用再查,宁晋必然死了。调动一半上卫,将燕弘荣绑来见我。”
子时前一刻。
潜伏在永宁城和燕京附近的轻骑都没有收到任何信号。
———如果没出事,便会有飞鸽带回密信。
轻骑首领翻身上马,马的马蹄上都包裹着布帛,“殿下必然出事了,走!”
擅长隐匿的一队人在距燕京外城的门口有一段距离时分为两队,一队翻身下马悄悄向前,另一队则马蹄不停奔向外城大门的方向,还没到近前,城墙上方便传来厉喝———
“来者止步,燕京夜间禁通行!”
“边境急报!!”那骑马的为首之人完全不顾城墙上已经张开的弓箭,他一手控马,一手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高高举起,声嘶力竭道,“昌黎郡危!!速开城门!”
听他口音,确实是昌黎郡那边的。
燕国已经和平太久了,遇到这种情况时,城墙上守门的士卒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办。
城墙上有人高喊:“你先等着,我们去禀报守城长!”
那持着令牌的人声音嘶哑得仿佛要咳血:“来不及了!”
他从马上翻身下来,拼命拍打着厚重的城门:“我知晓燕京夜间不许人入城,入城者死罪!我愿一死!求你们速去通报,昌黎郡危在旦夕!”
那拼命拍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间显得无比刺耳,一遍又一遍嘶哑的声音在城门下回荡。
被从睡梦中叫醒的守城顿时就被这个架势吓住了,他死死回忆着脑海中仅存的一点信息,好像上面是说过昌黎郡最近有些不太平……
底下嘶哑的声音仍在继续:
“真的耽误不起!耽误不起啊!我愿以死证明!”
“昌黎郡数万百姓的生死都系在你们一念之间!”
最后那句激烈的话语成了压在守城长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眼中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咬牙道:
“开城门!”
子时初。
燕王宫的方向,披挂整齐的禁军上卫忽而涌出,直奔三皇子府的方向,他们将三皇子府团团围住,为首的人进去搜查,却发现三皇子燕弘荣已不知所踪。
“禁军上卫听令———燕京戒严!”
“全城搜寻三皇子燕弘荣!”
子时过两刻,燕焜昱招来了大皇子府中的医官。
烛火之中,他的脸色冷静,眼神中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兴奋:“拔针。”
汗水顺着那被他叫到倒霉医官额头上流下,他跪在燕焜昱身前,替他将扎在腿上的银针一一取出,每取出一根银针,他的腿就恢复一点知觉。
“铛———”
最后一根银针被拔下,与托盘里其他银针碰撞出脆响。
医官从他身前让开,燕焜昱双手扶着轮椅的扶手,在周围人紧张到随时准备扶住他的注视里,脚试探性的向前迈了一步———他竟然真的站起了身!
即使腿上还有着些许往骨髓里钻的痛楚,但这是他从去年断腿之后,第一次脚踏实地!
燕焜昱低低地笑出了声,那声音低沉到有些可怖:“天命果然在我!”
坐在角落里的安儿被吓了一跳,手里捏着的半块糕点从手中掉下去,在地毯上咕噜噜打了个转,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父王这个样子,与平素要斥骂他时的状态好像……
“别看。”
忽然有一只温热的手挡在了他眼前———是他父王今天给他新找的先生。
在一片黑暗里,安儿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拽住了先生的衣角。
子正。
轻骑入燕京,与正在被追杀的燕弘荣汇合,局势开始僵持。
一刻后,上卫增兵。
中卫拒不受旨。
子末丑初。
宁晋假传命令召来的重兵,大破燕京城门。
丑时三刻。
燕弘荣率军破宫门,长驱直入。
第144章 倒计时
“陛下!”迷迷糊糊时,燕王突然听到骤起的嘈杂,有不少人慌乱地呼喊着什么,那些慌乱嘈杂由远及近,转瞬便到了他耳边。
“陛下,三皇子———”
那些声音漂浮似的,隐隐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燕王听到那声音里的急切和惶恐,不由得有些奇怪。
三皇子?燕弘荣?他不是派人去将那逆子抓起来了吗?
难道……?
那未听清的半句话终于在他耳边清晰起来———
“———三皇子反了!”
反了?!
所有的感官刹那回笼,燕王苍老的脸皮抖了抖,睁开了浑浊的眼睛,那呼喊他的,是从他继位时就跟着他的人。
在他面前从来恭敬,仪态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的人,此刻慌乱地扑倒在他的床前,汗如出浆,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恐惧:
“陛下,中卫拒不受旨,三皇子、三皇子如今已经打到宫门口来了……最多还有一盏茶的功夫,便会到永寿宫了……”
燕王猛地起身,余毒让他的脑子一阵阵地抽疼,以至于他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怎么可能?他所能调动的军队到此处,最快也需———”
燕王的话在喉咙里戛然而止,他看到了———
透过永寿宫的窗户,不远处燃起的熊熊火光照亮了前半边宫阙,兵戈相接的声音、惨烈的呼嚎、马的嘶鸣、箭划破长空的尖啸……一切声音都由远及近地推了过来。
“陛下!来不及了,您快走吧!”伏在他床榻边的人喉咙里发出曾经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催促,“陛下!”
燕王像是被惊醒了似的,他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然后翻身下床,抓了一件外袍便匆匆往身上披:“禁军上卫呢?”
“禁军上卫调动了一半人去追捕三皇子,后面又出兵增援,如今燕王宫里的上卫,只有三成。”扑倒在燕王床榻前的人脸上露出绝望,“三成上卫,根本就守不住燕王宫!”
已经快要入冬的深夜带着凛冽的寒气,在寒气之中,燕王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疾步走到永寿宫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前,掀开字画,墙上有一条细细的缝隙,一块墙板随着燕王逐渐用力的手指而翻转,墙板之后是一个青铜的兽首,燕王将兽首向外拧了三圈,并不算明显的机栝声在殿中响起,燕王睡着的床榻突然向旁边移动了一段,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这是武定之变中废太子曾经的居所,燕王在发现密道后,便借着先王托梦的名义,将这间宫殿修缮后搬入,对外则将其改名为永寿宫。修建过这条密道的匠人,都被他暗地里处死了,在匠人死去后,他每年都会派心腹维护这条密道,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燕王苍老的脸上露出一点阴沉的笑意,他从案几上取了一盏灯烛置于手中:“走。”
只要能拖到天亮,他名不正言不顺的好儿子燕弘荣,可就要面对天下的诘问了。
身着盔甲的燕弘荣提着一柄朔刀,一脚踹开了永寿宫的殿门。
门后空荡荡的,只有烛火在墙壁上摇曳,投射出奇形怪状的影子。
燕弘荣一步一步地走向永寿宫深处,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随着他越来越向前,血色渐渐爬上他的面颊。
已经有人向他汇报过了,从破攻破宫门的那一刻,永寿宫的大门便再也没有向外打开过———也就是说,他那个喜怒无常的父皇,此刻仍在宫中!
燕弘荣走到了尽头,一刀横出,浅紫的帷幔层层落下,在地上堆成似云般的软团,但那张床榻上,空无一人。燕弘荣伸手在被衾里一摸,只感受到丝丝余温———
人在他的眼皮底下跑了。
一念及此,燕弘荣握着朔刀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手背上隐隐爆出青筋。
零碎且慌乱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是跟随着他的人到了。
“殿下……?”
“殿下!”
“殿下———”
燕弘荣听到七嘴八舌的声音,他的属臣簇拥到他身边,大多数人脸上都沾着未干涸的血迹。
“我到永寿宫的时候,父王不见了。”燕弘荣闭了闭眼睛,牙关因为用力已经感受到了隐隐的血腥气,他咬牙道,“所有人分头去找,务必要将父皇安全地带回来。”
安全这个词被他说得重极,仿佛是在啖什么人的血肉一般。
燕王不见了?!
燕弘荣身边的属臣均是心头一凛,他们走到这一步,是决计不能回头了!所以———
燕王必须死在今夜!
永宁城,郑氏宅邸。
后院之中,被部曲团团包围的郑氏家主涨红了脸,平素的风度在此刻几乎消失殆尽:“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没人回答他,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黑夜中不断地响着,压抑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郑氏家主环视着黑夜中那些拿着火把的人,不由质问道:“身为我郑氏部曲,不听家主调动,你们是要反了天吗?”
“邱行德!伍佑!刘斌!”郑家主念出一个又一个名字,被他念到名字的人纷纷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脸上的愧疚之色暴露无遗。
“你们知道你们自己在做什么吗?”郑氏家主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燕京动乱,上卫求援,郑氏若是不驰援燕京,等动乱平息,便会被认为是逆党一流!”
“逆党?”忽而有一道女声压过了他的声音,围着郑氏家主的部曲突然向两边分开,一个女子缓缓走来,她穿着深色的衣衫,如云般的发丝里夹杂着霜白,一串檀木的佛珠在她的手腕上松松地绕了两圈,“领旨不受而已,算什么逆党?”
“领旨不受而已?”郑家主心头的绝望一阵阵上涌,“齐倚弦!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郑氏如今有多艰难?你这是在葬送郑氏数百年的基业!”
“葬送郑氏数百年的基业?”齐倚弦———也就是如今的郑夫人冷笑一声,“郑澹泊,水神节那场惊变,是让你软了骨头吗?”
水神节……
郑氏家主沉默了一瞬,语气里带着低低的叹息:
“倚弦,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一族兴衰……不能这样胡闹!”
“我从不胡闹。”齐倚弦拨动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郑澹泊,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你始终不了解我。在你眼里,齐倚弦出阁前,是燕京有名的闺秀,出嫁后,是郑氏的主母,是瑄和他们的娘亲,是一个好的妻子人选。”
火把的光倒映在眼睛里,齐倚弦的眼中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了似的:
“我读过过很多书,却最终安于相夫教子,我觉得这就是女子的宿命。直到十年前,我发现我错了。”
齐倚弦向前走了一步,她直视着这个与她相伴半生的枕边人:“尊荣、权利、名声———这些全都是你给予我的,我依附着你,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没有置喙的权利。”
“十年前的那一天,我特别恨。不是恨你,而是恨我自己。”
郑家主无言以对,这刻,他觉得他的妻子好像变了,不,或许不是现在,而是更早。
“我恨我自己无能,所以落到这样的局面———”齐倚弦很快地闭了一下眼睛,掩过那一闪而逝的水光,“好在,还没有太迟。”
“抱歉。”火把照不到的阴影里,忽然走出来了一个人,是郑静姝,她脸上带着些许愧疚的神色,但语气却是坚定,“堂哥,我们等这个时间……等的太久了。”
她们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谋划。
“静姝,我就不该送你去应天书院当什么先生……”郑家主着自己的妻子,看着自己最愧对的堂妹,又看到那些部曲的外围,犹豫着不肯过来的儿女,一瞬间竟有种众叛亲离的错觉。
“只靠我和嫂子,是不可能成事的。”郑静姝道,“男子总是会下意识地小瞧女子的能力。”
男主外,女主内。
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人情往来,方方面面,人心揣度,女子其实并不见得比男子差多少,只是她们的想法被局限在了方寸之地里。
“我们并不是为了私人的仇怨,而是为了在这个动荡的时局里,去为女子搏一线可能。”
郑家主的目光落在那些部曲的脸上,有的人面色挣扎,有的人满脸愧疚,有的人下意识的躲避他的目光,但唯独没有人后悔,也没有人后退。他不知道他的妻子在这十年里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让只听他话的部曲,反过来对付他。
“郑澹泊。”齐倚弦与他隔得更近了,那双眼睛仿佛要望到他心里,“燕王已经老了,你还要继续害怕他吗?”
永宁城,王氏府邸。
王晏如坐在观松院回廊下,整个观松院静悄悄的,仿佛一座无人的府邸———也确实没什么人,早在半月前,王氏族人就陆陆续续分批转移了。
今天白日的王云霁,不过是在父亲忙的时候偷偷跑过来的罢了,当然,他也是最后一批离开的,恐怕离开的时候都还蒙在鼓里。
王晏如手里把玩着一块小巧的令牌,脸上仍旧挂着属于世家子标准笑容,但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上卫求援,王氏拒旨。
她作为嫡长子,不,嫡长女,就这样成了最后一道拖延时间的障眼法———没人会想相信,一族会将日后要承宗的嫡长子单独留下,来面对可能会发生后果。
夜晚的风很冷,王晏如拢了拢肩上的氅衣,忽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
早在一个时辰前,她就遣散了所有留守的王氏仆从,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来?
“可算让我找到你了!”她身后传来一声带着气怒的娇喝,“所有人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王晏如回过头去,叹道:“夫子何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