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僵硬了一瞬,但下一刻,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昳丽的眉目间暗藏警惕:
“你不会是荼毒了我还不够,还打算来荼毒静姝的耳朵吧!”
系统笑得打跌:【哈哈哈哈哈哈祝凌恭喜你鸭,你的弹棉花深入人心!】
祝凌:“……”
谢邀,她还没有闲到那个地步。
王夫子已经很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她小声抱怨道:
“我说静姝,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阿英没来之前,你做荷花糕都会做一半我喜欢吃的。阿英来了之后,我就只剩了三分之一,现在更离谱,一蒸笼荷花糕里,就只有一个是我喜欢吃的!”
她优雅又迅速地将手里的荷花糕吃完,目光霎时间就落在了阿英身上。
阿英小动物似的直觉冒了头,她嘴里还叼着小半个荷花糕,就突然站起了身,让王夫子想挠她痒痒的魔爪落了个空。
“小阿英别跑!”
阿英迅速将荷花糕吞嚼碎吞下去,一个劲儿的往祝凌身后躲:“哥哥救命!”
“你哥可救不了你!”王夫子眉眼灵动,神色带了一点小得意,“他说不定还要上我的课呢!”
……
“哟,这是在干嘛呢?好热闹啊!”凭空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们两人的嬉闹,曾烈倚靠在门框上,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他的身后几步远的位置,正站着掌院宋兰亭。
就在曾烈开口的一瞬间,祝凌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川剧变脸”。
刚刚还在和阿英打闹的王夫子一瞬间停步敛袖,姿态优雅,和刚刚判若两人。
祝凌:“?”
“这是正常情况。”郑静姝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些许促狭,“看习惯就好了。”
王夫子从小听着掌院宋兰亭的事迹长大,曾经燕都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面对掌院的时候,比面对她爹都乖巧。
俗称,怂。
曾烈敲过门后,大步往里走:
“我说臭小子,我可是被你害惨了———”
他被严夫子追着骂了好几天,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哪都不顺眼,曾烈莫名其妙地凭空背上了一口甩不掉的黑锅。
祝凌在曾烈要到她面前时瞬间后退几步,一拱手正色道:
“多谢先生这段时间的辛苦付出,明日我在如意酒楼订一桌席面,请先生赴宴。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曾烈上前几步一拍祝凌肩膀:“这还差不多。”
“不过———”他狐疑道,“你不会只请我一个人吧?”
系统在意识里学着曾烈的语调:【是单请我一个人,还是其他先生都有?】
祝凌差点被系统逗笑,她答到:“自是要将各位先生都请上的。”
曾烈这才放下心来。
这边聊完之后,曾烈留在了郑先生的小院里,而祝凌则跟着宋兰亭走了。
早在她发现只有她有“明”字牌时,她就隐约猜到了掌院想收她为徒的意思。
她跟着宋兰亭离开郑先生的小院,穿过大半个应天书院,走到宋兰亭居住的院子里。
宋兰亭将她带到了书房。书房的架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古籍字画和天工机关,东西虽多,却是乱中有序。
宋兰亭道:“没什么要问我的?”
“确实有个问题。”祝凌说,“我何时正式拜师?”
“我素来不喜繁文缛节。”他道,“心若诚,虚礼何用?心若不真,全套礼节,又有何用?”
掌院宋兰亭,性格随性洒脱,不拘常理。
祝凌一笑,一拜:“见过老师。”
“既然已经拜师,我也有东西予你。”宋兰亭起身,从身后的架子拿下一个木盒,这个木盒有成年人的小臂长,一掌宽。他把盒子推到祝凌面前,“我猜你定然有一件事要做,这件事无甚坏处,甚至对百姓有益,但利益攸关,你护不住,所以你当时听到我的承诺时,才会那般心动。”
“这个盒子里是我早年攒下的一些东西,你不妨打开看看,若有需要,拿走便是。”
祝凌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的东西分了三摞。
一摞是面额张张上千两、厚厚的一叠银票。
一摞是各行各业的人才的身契。
最后一摞则更加惊人,是天下各个国家的房屋铺面,庄园山头,甚至连每个国家严加管控的铁器铺都有几张,祝凌还在里面看到了与落天火有关的东西。
祝凌:“……”
她与宋兰亭接触不多,她也猜测过宋兰亭的真实身份,但不论怎么猜,她都没往世家上靠。
宋、郑、王,燕国的三个中立世家,若她的老师宋兰亭是宋氏子弟,怎么能成为应天书院的掌院?
而且,据她打听到的消息,宋氏与宋兰亭年龄相仿的人里,可并没有能与他对上的人物啊。
祝凌垂眸,她从最后一摞里抽出一张地契,往宋兰亭面前一推。
虽然才刚成了师徒,但宋兰亭却是立刻明白了祝凌的意思,他看了一眼地契,笑着点了点头。
祝凌眼前一黑。
应天书院掌院宋兰亭,竟然真的是宋氏子弟!
系统在她的意识里笑到打滚:
【江郎才尽套餐,你打算怎么安排?】
第55章 当局者迷
祝凌抽出来的是一张永宁城某个铺子的地契。这间铺子她还带阿英去过,门口挂的就是宋氏的招牌,招牌旁还有宋氏的家徽。
这是一间绝对隶属于宋氏的铺子,如今铺子的地契在她老师手里。
她不死心地问:“这可是老师友人所赠?”
快告诉她,是她多心了!
宋兰亭面带笑意,指尖点在那张地契上:“自然不是。”
祝凌:“……”
她脸上露出一点生无可恋。
淦!她现在换个身份跑路还来得及吗?
祝凌道:“宋氏子弟中,未曾听闻老师名讳。”
宋兰亭也道:“燕国寒门学子中,未曾听闻乌子虚才名。”
“燕国朝堂取士,以‘身、言、书、判’为准。排在第一位的便是‘身’,要求士子仪表堂堂,体貌丰伟,我却是容貌有损,面带瑕疵。”祝凌微微偏过头,让宋兰亭看到她右边眉尾到太阳穴的红色胎记,“因容貌之故不能一展抱负,我自是心生自卑,故而没于山野,寂寂无名。”
宋兰亭笑着看祝凌一本正经地瞎扯。
“你若是因容貌之故而心生苦楚,我可书信一封荐你入朝,有才干的人,即使容貌有损,亦可宽宥。”宋兰亭唇边仍带着温润的笑意,在祝凌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磨墨提笔,似要给她当场写一封举荐信,“不仅我,今日争魁比试上的名师大儒们,想必也不会推拒。”
他想了想,面带笑意补充道:“虽说有我举荐,但你也得从微末小官做起,每日卯正上值,申正散值,每月一休沐,逢惊蛰谷雨等重要时节,须得忙碌到亥时或子时。若上官有召,须应召而去,每日若是迟了,轻则罚俸,重则廷杖。”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每天六点上班,四点下班,每月放一天假,农忙季节可能要加班,加班时间从九点到凌晨一点不等。上司喊你要随叫随到,迟到了轻则罚工资,重则打板子。
系统震惊:【好家伙!比现代996、007还狠!】
宋兰亭说完后,提笔看向她:“子虚意下如何?”
祝.咸鱼.凌当场拒绝:“多谢老师美意,只是我如今才学尚浅,若贸然入朝,恐力有不逮。”
她吃饱了撑的才去燕国朝堂上班!
“是吗?”宋兰亭眉眼都是笑意,他很假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的弟子已是迫不及待想要为国效力了。”
祝凌:“……”
她刚认的老师,怕是一颗芝麻汤圆吧,切开全是黑的。
被这样一调侃,倒是让祝凌想起了她得到的消息中顺带一提的东西:“十八年前,宋氏麒麟子宋燃犀因病亡故。”
她顿了顿:“这一桩宋氏旧事,老师可有所耳闻?”
活着的宋氏子弟中确实没有与宋兰亭对得上号的人物,但……若是死去的人呢?
宋兰亭执笔的手停滞了一瞬,他答非所问:“明察事物,洞察奸邪谓之燃犀,犀角燃尽,明光自灭。”
“十八年前的旧闻,何必挂心?”
“我曾读过一些荒唐怪诞的志异———”祝凌道,“其中有一个故事让我印象深刻,一人已逝世数年,却在某一日突然出现,邻里见其容色如常,与当年并无二致,大惊,问其故。人道:‘因有心愿未了,故而逆转生死,死而复生。’”
“老师———”祝凌盯着宋兰亭的眼睛,“您说这志怪之事,几分真?几分假?”
“既是志异,那必然是虚幻荒诞的故事。”宋兰亭道,“死而复生之事,扰乱阴阳,怎么可能发生?”
【你们到底是在暗喻什么啊?】系统总觉得他们俩话里有话,【什么生生死死的,掌院到底是不是宋燃犀?】
“他刚刚不是答了吗?”祝凌回复系统,“他是也不是。”
“犀角燃尽,明光自灭”便是在说宋氏的宋燃犀已经死了。
说那志异之中,死而复生之事扰乱阴阳,便是在说他不会再恢复宋燃犀的身份了。
宋燃犀已死,活着的自然是宋兰亭。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祝凌便不再继续揪着不放了。
新收的小徒弟也太敏锐了。
宋兰亭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干脆地放了笔:
“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说清楚了,那现在,该我问你了。”
“乌子虚?子虚乌有?”
“什么子虚乌有?”祝凌面色镇静,笑道,“家父生前素爱崔宗之的诗,我的名字出处自然也与他有关,取的是诗句‘双眸光照人,词赋凌子虚’中的‘子虚’二字。”
“是吗?”宋兰亭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令尊还真是煞费苦心,乌姓搭配子虚的名,倒有些狂士的意味。”
祝凌:“……”
她的老师好难缠啊!
祝凌果断告饶:“乌子虚于我,如宋兰亭之于宋燃犀。”
乌子虚这个名字对我的意义,就像宋燃犀对宋兰亭这个名字的意义一样。我们师徒两个都是假名,反正现在这个身份最重要,过去的都是浮云,所以就不要刨根究底了!
简而言之,老师求放过!
宋兰亭听懂了,他笑了笑,不作声了。
祝凌垮着一张脸,直截了当地问:“王夫子和郑夫子,都是世家女郎吧?”
她算是看出来了,她的老师洞若观火,还喜欢逗弄弟子,有问题不如直接问,省得拐弯抹角还差点惨遭扒马。
她说这话并非毫无根据,据她今日所见,阿英头上的金铃,衣衫的材质,绝非一般夫子的薪俸与束脩担负的起的,郑夫子服饰虽朴素,但都是寸布寸金的料子,而王夫子……登山日那身百蝶嬉游图,今日那件绣满了银杏的衣裳,都是繁复华丽,耗费弥多,若非有底蕴,亦是供不起。再加上两人的仪态,还有那扎眼的姓氏,容不得她不多想。
“郑静姝为郑氏女,王雅芙为王氏女。”宋兰亭道,“至于她们为何在应天书院中,这涉及她们的私事,若非她们允许,我不便告知。”
祝凌:“……”
宋、郑、王,燕国三大世家子弟齐聚应天书院……
很好,她离咸鱼的快乐生活又远了一步。
“我还想问———”祝凌继续道,“这应天书院,到底是燕国的应天书院,是世家的应天书院,还是天下的应天书院?”
这一次,宋兰亭没有很快地接话,他沉默了半晌,才叹道:
“子虚啊……”
祝凌竖起耳朵。
“你问题可真多。”一直从容不迫的宋兰亭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疲惫,“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亦不知。”
最初的应天书院不过是燕国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书院,后来几经转手,阴差阳错之下天下扬名。
在扬名之后,书院里的情况便复杂起来了,各方势力混杂,书院差点解散,他接手之时,书院表面繁花似锦,实则已是在悬崖边缘了,他花了十余年,才彻底掌控了书院,在天下各方势力中寻到了平衡。
他是一个私心很重且极其贪心的人,他最初想燕国不灭,想在燕国王室与世家之间,寻得一条共存的道路,想改变燕国百姓的状况,想让他们过上好生活。
但这一切都太难太难了……难到他午夜梦醒时,都会扪心自问,他所走的,真的是一条对的路吗?
“应天书院应该是天下的书院吧……”他叹道,“但我私心里,总是偏向燕国多一点。”
“所以老师收我为弟子,是想借应天书院的影响力,来号召寒门吗?可如今的燕王老迈昏聩,内有世家权大,外有他国虎视眈眈,局势危如累卵。”祝凌道,“燕国如今就像一座上了年纪的船,处处陈腐,想要修补都无处下手。”
祝凌还未入应天书院前,曾对局势做了种种揣测,但又被她一一推翻,燕国如今的情况,怕是比她猜测的还要更危急一些。
“燕国有五位正适龄的皇子,燕王无用,便可扶持新王,寻求变革之道,然———”祝凌一针见血,“如今燕国王室仍陷于夺嫡之争,到底是五位皇子都不堪重任?还是说老师的心,已经有所动摇了呢?”
宋兰亭不语。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权,扶持新王,由上至下变革,尽力削弱世家影响,是燕国目前最有可能成功的一条路。
祝凌的目光落到宋兰亭身后的架子上,那里摆着大量的古籍字画和天工机关。
“两年前,曾有一应天书院的学生学成后入韩,献‘龙骨水车’于朝堂,韩太后与摄政王商议,封他为官,入职工部。”祝凌看着他身后架子上精致的龙骨水车模型,“其中想必也有老师的手笔。”
宋兰亭虽自身仍陷在迷雾之中,但他的心早已做出了决断,现在无非是当局者迷。
寒门学子不入燕,入其他国家,是在寻访明主———
能一统天下的明主。
燕国局势已是倾颓难挽,不如全部推倒重来,于毁灭之上重建。
这对于王室,对于世家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但对于百姓来说,短暂的苦痛过去后,便是新生。
可这一切,都是与宋兰亭从小受到的教育相违背的。
他在迷茫中不断寻求正确的道路,磕磕绊绊成了闻名于世的人物。祝凌看到的那个盒子,不过是冰山一角。
她成了这样一位神人的弟子,便代表着宋兰亭有了弱点。她不去找麻烦,麻烦都会前仆后继地来找她。
她要是还敢表现出什么江郎才尽,泯然众人,便会成为攻击宋兰亭的跳板,在危险之中粉身碎骨。
祝凌在心里无声抓狂,怎么她的新身份,竟比乐凝还要麻烦?!
第56章 千金买骨
他竟是……当局者迷?
宋兰亭有些失神。
除韩国外,天下各国都有应天书院的学子,只是不曾像那个入韩的学子一样,一开始便身居高位。
他的真实身份在燕国高层之中并不是秘密,燕国的夺嫡之争那般剧烈,剧烈到已经需要拉拢他好不容易在天下大势中勉强平衡的书院来作为上位的筹码……
“老师既已放出要收徒的消息,我作为燕国士子,又是寒门,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吗?”祝凌话里的炸弹一个接一个,“我入燕国庙堂,以应天书院的影响力为核心,聚拢所有的寒门官员,形成最后一足———”
“王室、世家、寒门三足鼎立,寒门不投王室,虽势弱不能持久,但仍可暂解燃眉之急,此又为一法。”
“这般方法,老师不可能想不到,但还是未流露半分让我入朝的意思———”
宋兰亭刚刚作势要写那封举荐信,不过只是在逗她罢了。
“还不足以说明老师认为燕国境内并无明主,不值得应天书院下注吗?”
宋兰亭呼吸微乱,他露出一抹苦笑,却是换了一个话题:
“今日争魁比试结束后,结果便会传到燕国王宫中,再等等吧……”
祝凌想,还能等什么呢?
她这般想着,便也问出来了。
“……等王室对你的态度。”宋兰亭道,“也许是因为我生在燕国,长在燕国,我看待事物不免有所偏颇,若是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全然听不出刚刚的迷惘和疲惫:“你还未涉入燕国的局势,那么你看燕国的五位皇子之中,可有人有明主之相?”
祝凌叹了一口气,走在时代之前的人总是痛苦的,因为他们举目望去,没有可以同行的人。
“古人常言见微知著,我今日与五皇子辨论,他在最后提到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他提出这个辩题,本意是想动摇我的内心,但他所持的观念和所站的立场,便也能隐约窥得几分。”祝凌道,“对女子这般看法,到底是他一人,还是整个燕王室?”
诚然,虽然五皇子本人并不善于词论,话语中漏洞颇多,但皇子的教育,若非帝王点头,谁敢给他灌输这种观点?
“燕国历代帝位几经更迭,都与世家有关,而那些被纳入燕王宫之中的世家女子,更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除了极少数因情昏了头的,大部分世家女子在王室与家族起冲突之时,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到家族那边。”
除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世家教育外,更多的则是出于利益考量,世家抱团,才能在王室更迭中一直牢牢保持优势。世家虽都高高在上,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子女受到的都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教育,再加上王室和世家的关系,世家子弟忠君的意识可谓是相当淡薄。
“王室曾发出过一道诏令,虽被大中正驳回,但燕国依然有不少地方受到了影响。”宋兰亭道,“燕王室提倡天下女子三从四德,三从即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则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王室还派专人撰写了《妇顺》,要求燕国适龄女子学完此书后,方许出嫁。”
祝凌:“???”
好家伙,燕王室真的是在她的雷区上跳舞。
就这种教育之下出来的皇子,有个屁的明主!
系统也目瞪口呆:【淦!拳头硬了!】
“也许是从那时起,我便对燕王室开始失望了吧?”宋兰亭道,“天下虽是男尊女卑,男人轻视女人是心照不宣的约定俗成,但从没有一个国家像燕国这样,将默认的规矩细化后编写成册,要求女子熟知并强迫施行,硬生生将她们束缚在条框里。”
他叹了一口气:“我生于世家,同龄人之中不乏有才华横溢的女郎,有的在某一方面极有天赋,有的在治理民生方面独具慧眼,女郎与郎君修习同样的课程,有些女郎却比郎君更优秀。如若她们能入朝为官,也未必输与男儿。”
“我时常想,为何女子一定要困于后宅,为何女子不能与男子同朝竞争,为何女子不能为官作宰,造福一方?天下为何不是能者上位,而是以性别决定一切呢?”宋兰亭自小聪慧,远超常人,随着他的年龄渐长,有许多无法解决的困惑也在他心中越积越多,“难道男子天生就比女子尊贵?女子天生就该成为男子的附庸?”
他顿了顿,又道:“我曾读过记载上古时期的书籍,在人刚诞生之时,是女主外,男主内,无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可随着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男尊女卑,却成了金科玉律。”
他在幼时,曾就这个问题去问过父亲,父亲面露不屑,只言他离经叛道,他不服,与之争辩,最后被勃然大怒的父亲罚跪了一夜的祠堂。
后来,他便不再去问类似的问题了,而与他同龄的那些女郎们,最终也都嫁人生子,在琐碎之间消磨半生,她们聚在一起,谈论着时兴的花色,谈论着子女的教育,谈论着稀罕玩意儿……却唯独忘了她们在读书时曾经愤懑不平过的———
为何男子能出仕做官,我却不能!
“女子之中不乏有才华横溢者,即使无法与男子一视同仁,但至少不应这般打压束缚,因为燕王室要求女子三从四德而对其失望,这个理由……想必听起来很可笑吧?”
可笑吗?
祝凌一点都不觉得可笑。
宋兰亭之所以痛苦迷茫不解,继而产生自我怀疑,是因为他走得太远太远了。他厌恶男尊女卑,向往男女平权,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男女平权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实现的几率太过渺茫。
“我并不觉得老师的想法可笑。”祝凌非常郑重地回答他,“在我看来,女子与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能者居之,本是正道。用人不计出身,不论性别,那才是真正的明主。”
“女子可以选择居于后宅,相夫教子,也可以选择读书习字,一展抱负,女子可以嫁人生子,也可以选择终身不婚,她们的人生本就应该掌控在自己手里,她们首先得是自己,然后才是其他的身份。以改变女子的意志,束缚她们的心性来巩固自己的权利,来将未来有可能发生的灾祸消弭,这般气量狭小的作为,哪会出现什么明君?”
宋兰亭看出来了,祝凌不是在说假话,也不是为了讨好他而刻意奉迎,而是发自内心的这般认为,发自内心地赞同他的观念。
“子虚啊子虚———”他低低地笑了,“我总算是知道,我为什么第一眼见你时,便动了收徒的念头……”
他的徒弟与他一样,都是想法不容于世的异类,也是他在这世间三十余载,唯一一个能完全理解他想法的人。
何其有幸,何其有幸啊!
祝凌也笑了:“老师若想让我去看看燕王室有无明主,那我便去看看,若是真有明主,老师也不用如此痛苦了。”
师徒两人其实心知肚明,有明主的可能性可以小到以奇迹发生来概论。
“不必勉强———”宋兰亭说,“我收你为徒,确实存了别的心思,但这并不代表我会罔顾你的意愿。”
他本就打算与祝凌讲明利害,让她自己做出选择,从没打算强制干预她的意愿。
“老师不愿意勉强我,可其他人未必这么想———”祝凌说,“应天书院从名扬天下开始,就不能独善其身了。”
……
还未到明日,燕王室便作出了反应———因永宁城就在燕国国都隔壁,他们派了一位内侍快马加鞭,星夜而至,传了一道诏令。
“燕国士子乌子虚,寻英雅集之魁首,天资聪颖,有百龙之智,望其才清志高,不矜己任智,偶变投隙。若勤学苦读,有利民生之举,善民生之行,庙堂之间,必不会辜负英才。今赐金千两,以示厚望。”
那宣读召令的内侍读完后,一点身边的箱子,抬头看向祝凌:
“陛下可是极其看好您的,得了消息后,便让我星夜前来了。”
他笑眯眯地:“望您莫要辜负陛下苦心啊!”
祝凌气笑了。
确实是苦心,看看这召令写的———
我知道你乌子虚得了寻英雅集的魁首,是个才能出众,非常聪明的人,希望你以后不仅聪明有才华,还要有高远的志向,万不能四处炫耀自己的才干,用聪明占小便宜。如果你在书院勤学苦读,能做出什么对民生有利的行为和大事,我必然会在朝堂之上给你留个位置,让你做官。
合着是她把燕国五皇子气吐血了,所以在这儿暗搓搓地敲打她呢。还百龙之智,她登山日故意将名家批判地一无是处,用这夸她,在恶心谁?
这诏令明面上来看确实挑不出什么错来,可以说是对她寄予厚望,只要她能做出成绩,便能入朝为官。
但她若未入仕便能有一番作为,不管去哪个国家都能被奉为座上宾,都是被抢着要的人才,凭什么认为她一定会入燕国?
就因为她明面上是寒门学子,就笃定她在召令之下、赏赐之中,一定会感激涕零吗?
假设她真是一个有天赋的寒门学子,即使成了掌院弟子,恐怕也对王室仍有期待。
先用召令告诫你,然后又给予丰厚的赏赐说对你给予厚望,打一棒子给捧枣……燕王要生是在现代,当之无愧的PUA大师。
宣读诏令的内侍在交接完毕后,已经连夜离开了。
宋兰亭陪着祝凌接了召令:
“在笑什么?”
“我在笑,燕王欲学燕昭王千金买骨,却是气量狭小,目光短浅,只学了个表面功夫,画虎不成反类犬。”祝凌道,“我猜只待明日,这‘千金买骨’的事便会传得沸沸扬扬。夸耀燕王的诗赋,便是一篇接一篇,说不定还会‘燕都纸贵’?”
她很平静地说:“身为被买的‘千金骨’,我不是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