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淇脸上又惊又疑,手握住身侧木椅扶手,“你说的可是秦须秦子迟大人?”

男人点点头,“自然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娶到尉迟相公的千金?”

这话当真震傻了卫淇,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尉迟紫菀竟然最后是嫁给了秦须…怎的她离京未到一年,就发生了这许多事情?

男人又道:“梓州兵变,上三军赴梓州路平乱,谢知远将军因平乱有功,拜至麾将军。”

“梓州兵变?!梓州路兵变?!”卫淇又是一惊,当即扭头望向耶律宁,“此事为真?为何先前我未曾听人提起过?”

耶律宁脸色毫无变化,声音平稳道:“和你无关的事情,告诉你做什么?”

卫淇一咬嘴唇,和她无关?和她无关…

是了,她现在是北国宁王王妃,天朝境内兵变,和她有什么关系?

又听那男人道:“我来之前,帝京倒因这梓州兵变出了件稀奇事儿。”

卫淇扬眉,“什么稀奇事儿?”

男人忽然抬眼看她,眸子里面水深似渊,“拱圣军昭武校尉廖珉,阵前身亡。噩耗抵京,尉迟将军奏禀圣上,道天音楼有位姑娘身怀廖家骨肉,恳请皇上除了那姑娘的贱籍…那是廖家唯一之后,皇上自然允了,赐帝京城外五丈河边宅子一座与那姑娘…”

他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卫淇已经统统听不见,眼眶发涨,鼻尖发酸,耳边只有那个名字,廖珉…阵亡!

那个廖珉,那个廖珉!

那个每次见了她,都笑嘻嘻地负手而立,叫她七公主的,廖珉。

那个自幼随皇兄在宫中长大,纵是君臣有别,却与他们亲昵无间的,廖珉。

怎能就这样没了?

泪水蓦地滑出,她不肯相信,望向耶律宁,胆战心惊地求证:“真的?”

她多么希望耶律宁摇一下头,然后说个不字…就像他往常总是逗她玩那样。

可是耶律宁点了点头,开口道:“是真地。”

卫淇眼前雾气萌生,不管还有外人在场,便哭得不能自已。

再也看不见别的,廖珉没了,什么时候没的,她竟不知道…

男人却道:“王妃殿下,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还请节哀。”

她如何能够节哀!

心里痛至如此地步,她不能想像,三哥得此消息之时,当是个什么心境!

耶律宁看见她这模样,眉头紧皱起来,目光扫向那男子,眼神中俱是责备之意。

他先前之所以瞒着卫淇,就是明白她若是得知此事,不定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耶律宁挥挥手,“这里不需要你了,你且走吧,外面自有下人带你出府。”

男人恭谨地又对卫淇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谁知卫淇却叫住他,声音沙哑地问他道:“还没问,你叫什么?”

男人低着头,不再看卫淇,脸上表情谁也看不清,沉声道:“在下姓闵,双名念钦。”

卫淇心里念了一遍,闵念钦…

她微一晗首,“下去吧。”

男人略弯了身子,慢慢退出门外。

厅内,耶律宁将卫淇搂进怀里,大掌在她背后轻轻抚慰着,口中轻轻叹气,“早知如此,就不让他来见你了,平白生了事端。”

卫淇刚刚收住地眼泪又开始往下砸,瞬间沾湿了耶律宁的衣袍,小手攥紧他地腰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地眸子里面突然蒙上了一层雾。

他站了片刻,上前两步,由着宁王府里的下人将他往外带去。

男子低着头,旁边有风拂过,微微掀起他脸上地黑布。

那黑布下的唇角,淡淡地带了丝自讽的浅笑。

闵念钦…这名字,任是谁也不知为何意罢?

手探进怀中内袋,触到里面一样物什,手指在上面轻轻、轻轻地抚摸了几下。

一个未做完的、阵脚拙劣的荷包。

他眸子眯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一想到前一日由帝京传来的那封密信上的话,他的心就不可控制的颤了起来。

他千算万念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有了身孕,有了他的骨肉。

眼睫阂下,他,对不起她。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零九章

京内城,怀化大将军府。

安可洛在三堂后面的厢房内看书,屋内略显空荡,只有些简单家具,又都是黑色的,显得生硬不已。

才翻了几页,屋外院中就有响动,一听那脚步,她便起身,下意识地推了推发侧饰物,眼睛瞥向门口,目光刚停了一瞬,那门就开了。

安可洛忙迎上去,看着尉迟决满头的汗,赶紧从衣侧抽出帕子,替他将脑门上的湿汗都点干。

尉迟决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飞快地吻了一下,开始扯身上的铠甲。

安可洛收了帕子,也跟着替他卸甲,纤纤素手贴上他的身子,一边动作一边道:“虽是入了秋,可谁知今日能这么热。我先前在屋里的时候就听人说了,谢将军的拱圣军晚了两个时辰才到西郊,犒军大典也跟着往后拖,那帮文臣还好,可苦了你们这些着甲的将军们了,等得极热罢?”

尉迟决大掌将脱下来的甲片随意往地上一甩,走到铜洗旁,用手掬了水,狠狠往脸上抹了两把,这才吐了一口气,看着安可洛道:“热是极热,并非不能忍之事。只是今日燕王着实过分了,皇上身子不适,要他率文武官员迎拱圣军,可他竟从头至尾也不给谢知远个好脸色看,简直是…”

安可洛眉头动动,“燕王殿下见了谢将军,心里面不好受也是能想到的。廖公子他…”

尉迟决黑眸一闪,噤了安可洛下面要说的话。

安可洛不再开口,径直去收他的甲片。却被他拦住。

尉迟决将她往怀里带,口中埋怨道:“收那做什么?自有下人来收拾。我要你来,岂是让你做些丫鬟们做地事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这房间,又道:“天音楼的东西还没搬过来?这屋里现在的模样,太不衬你,早些收拾好了安心住下来。”

安可洛贴着他被汗水浸透了的中衣,嗫喏道:“衾衾才出了天音楼,楚娘正伤心呢,我这时候大张旗鼓地搬东西出来,哪里说得过去…”

尉迟决低头。亲她额头,又亲她鼻尖,贴着她唇边道:“你说什么都随你。只要你肯住下来,东西过后再搬来也行…只是苦了你了,我这府上平日本就没什么女人之物,就是因为你才去购了些简单的。你若不在意,便无妨。”

外面丫鬟进来,抬了热水放在屋内。

尉迟决松开她。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脱衣服。“一身的臭汗竟然忘了,就去抱你,结果把你也给连累臭了吧…”说着话,伸手又去拉她,“要不要也洗洗?”

安可洛嗔他。“将军什么时候能正经些!每次一回府便这样…”

尉迟决深黑的眸子静了静,厚实的手指捏了捏她的指尖,“你终于入了将军府。我高兴得过了头。”

安可洛看着他刚毅地侧脸,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伸手替他解裤腰上的带子,口中轻轻道:“再不洗,水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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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尉迟决上奏皇上,禀明范衾衾与廖珉之事,又道范衾衾已有身孕,怀的是廖珉地骨肉;皇上及太后均是大惊,本以为廖家就此绝后,谁知还能有这么一出!权衡之后,皇上下旨,除范衾衾贱籍,赐帝京城外五丈河边宅子一座,让她搬去那里,又派人去好生照顾,千万要保全廖家之子。

范衾衾那日出了天音楼,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地到了五丈河边,见到那座皇上赐给她的宅子,眼里的泪落个不停。

恍若隔世,恍若那一日定情之时…

他拉着她的手,站在河边,轻轻对她说,我小时候便住在那里。

那座宅子,如今她也进得,肚子里面的他的骨肉,有时轻轻踢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个张扬纷笑地面孔。

好像他并无远去,并无出征,并无…阵亡。

只是在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含笑望着她,口中无声地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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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夜来梦不曾断过,每一次都是同一个场景,同一个人,同一句话。

河边草地上,他吻她,他轻声道,衾衾,若果将来真地有一天你见不到我了,你也要知道,我绝不是有意让你伤心的…

每次梦醒,俱是满面泪痕。

他是知道的,他一定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对她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