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决仔细地辨认了,又是一惊。卫靖说的,竟是“新法”二字。

尉迟家眉宇间深深陷下,道:“我现在便回帝京。”说着转身就走。

卫靖在后面叫住他,不紧不慢道:“你现在才知道急了?当初二话不说便来这京西大营做缩头乌龟的难道不是尉迟将军?”他跟着上前走两步,“我底下人已经告诉我,你家老爷子已经暗中派人去请那人过府,就是不知,那人会不会去罢了。”

尉迟决捏了捏拳头,叹道:“什么事情他都能算在前面。”他转过头看看卫靖,道:“可知那人姓名?”

卫靖摇头笑道:“此人姓秦名须,字子迟。家境颇为贫寒,父亲早逝,家中只有母亲及一个幼弟。”

尉迟决道:“你倒知道得清楚。”

卫靖闷笑了一声,道:“我这点消息,还是从你家老爷子那里挖过来的。”

尉迟决听了,跟着笑笑,道:“也应料到是这样。但不论如何,此时皇上怕是没心思管我与公主的事情了,我也好放心回帝京了。”

他正要走,又被卫靖一把扯住,道:“别急,我还有件事没讲。”

尉迟决微微有些不耐烦,道:“还有?从未见过你事儿这么多的时候。”

卫靖双手抱胸,眯着眼睛,缓声道:“尉迟将军不愿听也罢。其实我不过是想说,北国派来帝京的使臣已在路上了。”

尉迟决身子一颤,道:“如此大事,怎么没人来禀我?”

卫靖道:“枢府今日才收到职方司河北房的函件,我是正巧来这儿告诉你一声罢了,稍后必定还会有专人过来知会大将军的。”语气中满是揶揄。

尉迟决眼睛盯着远处还在操练的士兵们,脚在沙地上狠狠划过一道深痕,泄愤似的道:“怎么这许多事,偏偏凑到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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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决的帅帐内,安可洛窘着脸对卫淇道:“公主,你是不知我先前都对尉迟将军说过些什么胡话。此时想起来,真是觉得无地自容。”

卫淇笑道:“安姑娘这话可是说得过了。哪里会这么严重。再说了,不知者不为怪,你先前又不知决哥哥的底细,他自己又没同你讲,显是想让你误会他的。依我看,安姑娘索性接着‘误会’下去才好呢。”

门忽然被重重推开,尉迟决的声音在她们背后响起:“公主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卫淇回过头,甜甜地叫道:“决哥哥回来啦!我只不过是对安姑娘讲了讲,小时候你是如何疼我的罢了。”说完,她转过头,朝安可洛悄悄挤了挤眼睛。

安可洛一愣,不解卫淇何意,再一抬头看尉迟决,他脸上挂了层冰似的。

安可洛见卫淇忍着笑意的脸,心中忽然有些明了,就听尉迟决道:“公主怎么还像小时候一般,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分不清。别惹得旁人平白误会了去。”

卫淇嘟了小嘴,站起身来走到卫靖身边,道:“三哥,你瞧瞧,尉迟大将军教训我呢。也不知是谁天天将君臣之礼挂在嘴边,偏轮到自己时就全忘光了。”

卫靖看一眼卫淇,心里也担心他这自幼顽劣的七妹会不会对安可洛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出来,他又瞥一眼安可洛,见安可洛神色正常,这才放下心来,道:“七妹不要胡闹,收拾收拾回帝京。带你出来小半天了,要是被人发现,你无法无天惯了不要紧,我在宫里却丢不起这人。”

卫淇不满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三哥偏要这般扫兴。我以前从未来过大营呢,叫决哥哥今日带我四处转转再回去可好?”

卫靖低声斥道:“你当这是宫里的后花园,想转便转?再说,”他下巴朝尉迟决那边扬了扬,“尉迟大将军有急事儿,赶着回帝京,哪里能够陪你在这里耗着。”

安可洛听了,抬头看着尉迟决道:“急事儿?”

尉迟决长手一伸,拉了安可洛起来,扯过旁边矮凳上的披风替她围在身上,道:“说来话长。先送你回天音楼要紧。”

卫淇一张小脸满是沮丧之情,眼睛眨眨,瞄到房角小花几上搁着的那盒桂花糕,好奇道:“决哥哥不是从不爱吃甜食么?怎么如今倒吃起这些点心来了。”

卫靖在一旁跟道:“你什么时候连口味都变了?”他瞥一眼安可洛,笑笑,“是从见了安姑娘之后么?”

尉迟决看了看身旁安可洛,见她眼睛里全是好奇,顿时不自在起来,对卫靖冷声道:“郡王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起臣下来了?是从听说邢家小姐要来帝京之后么?”

一听他提“邢家小姐”,卫靖笑容立即淡了,道:“多少年前的旧事儿了,你们还有完没完?”又冷笑一声,“容我再告诉你们件事儿,枢密使苏纵已经替他幼子定了这门亲了。”

这话一出口,尉迟决和卫淇双双僵住。安可洛在一旁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尉迟决。

卫靖神色恼怒,也不管这几人还有话没话,甩了袍子就走出门。不多时,屋外就传来卫靖扬鞭策马的声音。

尉迟决瞧着那还在微晃的门板,口中微叹道:“都成这副模样了,还死活不肯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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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中关于节度使的设定,是依宋太祖赵匡胤为防叛乱,将节度使之军、财、政权都收归中央之后的虚衔

2.文中关于天朝科举进士科礼部试的设定,是依宋神宗用王安石新法,考经义,罢诗赋、帖经、墨义。礼部试分四场:第一场试本经,第二场试兼经,第三场试论一首,第四场试时务策三道

3.文中提到的职方司,掌国内地图之测绘,烽候,又为对内重要情报机构;枢府又称枢密院,最高长官为枢密使,掌军国重事,与左、右仆射等参知政事共理军国要政

卷二桃花点点英雄路

第三十章若求

卫靖走后,尉迟决命人备了马车,带了卫淇一道,先送安可洛回天音楼。

因怕路上颠簸,马车行得很慢。等从京西大营回至帝京,已是太阳西斜时分。

马车一停,尉迟决先从一旁随行的马上翻身下来,走到车前立住。待安可洛下来,他身子遮去阳光,黑着脸对安可洛道:“不准去乔舆府上。”

安可洛一怔,没想到尉迟决还惦记着这事儿。她心里一笑,其实前一日乔府的人来下帖子时,她便以身子不爽为由回绝了,在京西大营的帅帐里那么一说,不过是她当时的气话罢了。安可洛看着尉迟决挑高的眉毛,将这话压在心头,嘴上轻轻“嗯”了一声。

尉迟决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又道:“也不准去其他任何人府上。”

安可洛轻笑,抬头盯着尉迟决,怎么过了这一晚,她倒似成了他的私有物什了。她故意道:“那若是别人来天音楼呢?尉迟将军难不成还能天天派人来守着…”

尉迟决喉结一滚,笑了起来,道:“上回廖珉在天音楼那一下午不是白待了的。这几日可有人来天音楼要见你?”

安可洛想了想,这几天尉迟决不在帝京,却也没再有人像上次那样蜂拥而至,以求一见。

不想多问,看着天边的落日,安可洛道:“若没别的事儿,我就回去了。我这一夜一日未归,里面人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儿了。”

落日余辉洒在她脸上,映出淡淡的光,黑长的睫毛也度上了一层银亮的光泽。她等不到尉迟决说话,低了头转身,胳膊却被他从后面拉住。

“我替你在帝京置一处宅子,可好?”虽背对着尉迟决,但他低声说的这一句,安可洛听得真真切切。

没有回过身子,也没有答话,她略一抽动胳膊,感到他松开来,收回手,便直直进了天音楼。

安可洛人刚一进天音楼的门,便看见守在门口的梳云,两只眼睛哭得红肿。

梳云瞧见安可洛,愣了愣,两团泪花又挤在眼眶处,哽声道:“小姐…大家都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说着泪花就颗颗滚下来,小身子也一抽一抽地止不住。

别的人见了也早喊起来:“快去告诉楚姨,安姑娘平安无事!”

安可洛上前,笑着掏出丝帕,替梳云擦擦眼泪,道:“这傻孩子。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

梳云抽泣道:“小姐现在回来就好。楚姨都急上火了,一大早就差人去衙门报官了。”

安可洛眉头绞住,没料到众人的反应这么大,忙道:“楚娘现在人在楼上?我去同她说。”

见梳云点点头,安可洛快步绕过人,拾裙上楼。人还未至楚沐怜房间,门就已经被人打开,她一进去,就迎上着裙挽纱的楚沐怜。

楚沐怜眉宇间一阵起伏,手颤着抚上安可洛的脸,道:“可真是要把我急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安可洛看着楚沐怜的神情,心里一阵内疚,低了头道:“洛儿不好,让楚娘白白担心了…”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不知怎样开口解释这一晚去哪里了。

楚沐怜叹口气,“你平安最要紧,别的都好说。”她拉了安可洛在椅上坐下,细细看了看安可洛,道:“可是尉迟将军?”

安可洛顿时一慌,“楚娘怎么知道的?”

楚沐怜伸手拉过一盘果子摆在安可洛面前,道:“先前从窗户里看见了街角的马车。”

安可洛红了脸,知道什么也不能瞒过楚沐怜,闷声应了一声,也不多解释到底是如何去见了尉迟决。

楚沐怜没多追究,只是按住安可洛搁在桌上的手,道:“你喜欢他么?”

安可洛没料到楚沐怜会问得如此直接,不禁又想起帅帐中卫淇的话,想了想,道:“楚娘为何要问这个…我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的,尉迟将军的心思也未必就在我身上…”

楚沐怜轻轻一笑,捏了捏安可洛的手,道:“傻孩子,尉迟将军的心思帝京里还有人不知道么?洛儿,若你心里不觉得别扭,从了他也是件好事。楚娘可不愿你像我这般,一辈子都耗在天音楼里了…”

安可洛听了,眼眶一红,幼时的记忆又涌了出来,喉头哽住,半天才道:“楚娘,若是当年不用管洛儿,你早已是王寺卿府上人了…”

楚沐怜脸上笑容略淡一些,轻声道:“怎么又提起这个来,那事又不怪你…倒是你如今真该替自己好好打算打算,莫要辜负了这么好的年华。”

安可洛手攥着袖口,道:“我不愿离了楚娘到别处去。”

楚沐怜叹道:“真真是在说胡话呢。这多少姑娘天天巴望着能有人替她们告求脱籍,你倒要眼睁睁放过大好的机会。”

安可洛心里翻来滚去,想着尉迟决的那句话,低声道:“这事儿还是搁以后再说,楚娘不要替我急,我自己理会得。”

楚沐怜静静看了会儿安可洛,道:“也好,不定将来还有比尉迟将军更好的呢。”

安可洛一急,道:“楚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楚沐怜唇角一扬,道:“着急什么?”

安可洛一窘,道:“楚娘就知道拿洛儿说笑…”

楚沐怜笑了笑,“也罢,这事儿还得要你自己拿主意,我说再多也没用。”顿了一下,又道:“你可知衾衾是怎么一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