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萧脸上现了丝微笑:“是么?”
“是啊,夸奖您是人妖。”顾绍慢吞吞地道。
叶萧:“…”
我们商量了一下,照这样的情形,那西域来的香料商人手里定是有师兄师姐要的东西,所以才被人杀了灭口,可那东西是什么,只有找到师兄师姐才能知道了。
制香密本,点翠镇,香料商人,几件事之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串住,使得我们如同走在迷雾之中一般,前边真相若隐若现,可要真想弄得明白之时,却什么都模糊不清。
我想起了我娘亲阿史那夫人的死,那只黑釉银豪碗的失踪,李泽毓身上的伤,以及雌伏于楚国后宫的楚太后,只觉幽州城内风雨欲来,可我的脑袋如浆糊一般,什么都想不清楚。
他们到底在等谋着什么?惊蛰之期,晋宫之内会发生什么?
师傅,又卷进了什么事端之中?
顾绍和叶萧分头监视着李宗睿,但跟踪了好几日,李宗睿那里却没有发现什么,晋宫也一切平常。
而我,就到处找寻师兄师姐,我找了肉包房的老鸨,但无论怎样威压利逼,那老鸨却什么都不清楚,她只知道,师姐化名凤儿,是一个月前来被人卖进来的,我再找了那人贩子,哪知那人贩子早就失踪。
师兄和师姐仿佛在世上消失了一般,连那被封了的肉包房,某天晚上,也无端端地起了场大火,把两层楼阁烧了个精光。
我带着旺财看着只剩下残橼断壁的楼阁,心底明白,师兄师姐真的找不到了,连同师傅也离我越来越遥远。
我垂下头去,恰好旺财也抬起头来望我,我道:“旺财,这里以前不是你想要的肉包,你沉痛个什么劲呢?”
它甩了甩头,忽地往前冲了去,我被它拉着,差点被绊倒,只要一路跟着,心想莫非它真闻到了什么肉包的味道?
它却没有停,一直往前跑,穿过了这烧毁的残橼,向前直冲,它的样子,不同往日,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往前奔跑着,仿佛游子远离故乡,每近故里一步,便兴奋得无以复加。
“旺财,旺财,你要去哪里?”
它越跑越跑,在人群小享里穿梭,我从来没见它跑过那么快,如它归林入海,回到了养它的森林。
不得已,我只好运起轻功,跟着它。
终于,它停下了,却是停在了高高的红墙边上,低声咆哮,双腿挠墙,竟是想要撞墙而入的样子。
我这才看得清楚,这里是晋宫的后围墙之处,我们跑得太快,竟然躲过了外围巡逻的兵士,来到了晋宫。
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宫门,东角门,是晋宫外围仆役出入之处,晋宫占地极广,内有两层城墙,这里不过是外围城墙而已,防守没有那么严。
旺财见到有门可入,居然跳了起来,转身就往那小宫门跑,还好我见机不妙,一把抓住了它身上的链子,这才让它停了下来。
我抚着它的头,安抚着它,“怎么啦,旺财,你今天怎么啦?”
它喉咙低低地呜咽,竟仿佛人在哭泣一般。
我想将它拉走,它却蹲在地上,使出了全身的力量和我对抗。
我怒从心起,想着要不要把它敲昏了带走,可这货体形太大,再加上敲昏它难度也大…正值无计可施,忽地,我耳内传来了一两声柔和的语音:“走吧,今日…”
我如遭巨震,朝发声处看去,可不正是师姐?
她带了两名侍婢,正往东角门走了去。
我到处到她,怎么也找不到,被旺财一带,便找到了?
这头狮子,莫非真是头妖狮?
我怀疑地望着旺财,旺财却不自觉,依旧朝围墙处眦牙咧嘴,想要挣脱我的掌控。
我心底一动,想起初初开始的时候,也是旺财把我们带到了那肉包房,正好遇上师姐。
而今日,它又将我带到了这里?
野兽嗅觉灵敏,感知力也比人类强了许多。
我又想起师姐和师兄当时在那西域商人处寻找着什么,如此说来,它真闻出了什么来了?
这城墙里,到底有什么?
眼看师姐要进角门了,我心底着急,忙对旺财道:“旺财,你先回去,这里没有什么你要找的…我去替你找,好吗?”
旺财侧了头来望我,望了我半晌,忽地拿它硕大的头在我身上蹭了蹭,转身往小巷里跑了去。
我松了一口,回头一看,师姐消失在了东角门里边,忙身形弹起,无声无息地跃过墙头,墙下面,师姐在长长的甬道走了,身后跟了两名侍婢,手里端了红漆的盘子。
她身上穿的,是晋国后宫尚宫的衣裳,长长的披帛拖在地上,拂过甬道青砖狭缝里长出的小草。
我不敢跟得太近,四处打量,才发现这里和晋宫中宫明显不同,红墙之上,墙角之处,长了青苔,石阶青砖,更有小草长出,很明显宫人疏于打理,只维持着表面的荣光。
师姐直往前行,转过几个长廊,来到一处题着清月居的宫殿,有公公从里面迎了出来,把她们几位带了进去。
我忙跟着,幸好此处花草杂乱生长,长势极好,我隐身其问,倒也没被人发现,只见她在一处房间停了下来,挥了挥手,那两名侍婢便端着红木盘子进去,师姐左右望了望,也跟着走了进门,房门关上了。
忽地,我闻到了股清新冽冷的香气,从那闭着的房门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那香气若有若无,一闻之下,那香味却无孔不入,直钻进了人的五脏六肺。
我悄悄往窗棂处潜进,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这些,是惊蛰之期用的,送到中宫…”
“是…”
透过窗棂的缝隙往里望,我看见师姐把一块灰白色琥珀般透明之物放进了瓷盒里,盖上了盖子。
瓷盒上汇有怪异的文字…我猛地想起,那姓哈的商人穿的衣服之上,不也绣着这种文字?
这样东西,便是师姐在姓哈的商人那里拿来的?
师姐挥了挥手,道:“你们出去吧。”
屋子里的侍婢齐应了一声,从房门走了出去。
师姐又打开那瓷盒里,拿出那块东西来,在鼻端闻了闻,喃喃地道:“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
她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刀来,轻轻划在那物之上,顿时,我便又闻到了那股清冽之极的香味…她把划下的一小块物件儿放进了随身的香包里,这才心满意足地把那物放回,放在瓷盒子里,坐回到椅子上等着。
隔了一会儿,从内堂走出一位侍婢,来到她的面前:“公主殿下有请。”
师姐站起身来,跟着她往内堂走。
我吃了一惊,青瑰也在?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帷幕之后,我忙从窗子里潜进,紧跟着。
内堂与外堂用重重的帷纱遮挡,隐隐有声音从内堂传了出来:“都制好了,就等…”
“恩,期望这一次,能一举成擒…”青瑰道。
“殿下,一定能的…”
“行了,咱们去地下看看,看做成怎么样了?”
内室传来了卡卡的机关开合的声音,我揭开帷纱往内望,便看见青瑰坐在一个雕金砌玉的宝椅上,左手扳着宝椅的扶手上的兽头,内堂地板上裂开一个大洞,有光线从洞口直射了上来。
青瑰和师姐往洞口处走,一直走了下去,地板缓缓地合上了。
她们在这里弄了一个密室?在地下制作着东西?
我忽地明白旺财为什么屡次三番地找到师姐,并不是它已成妖,而是它顺着香气而来,师姐身上这种极为特别的香味,这装着香料的盒子,引得它来到了这里。
第一百六十章 宝椅
我等了半晌,又仔细听了听四周,确定无人,走了上前,看着那打开地下密室的宝椅,又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听,却是无声无息的,地下的密室,一定很大。
我坐上了那张宝椅,学着青瑰的样子,扳动那椅子扶手上的开关。
忽地,我听到了哧哧之声,如毒蛇在吐着信子,往地板关闭处望去,地板缓缓地打开,我心中一喜,正想站起身来,却发现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那哧哧之声,并不是地板开关打开的声音,却是椅子机关开合,从椅子的扶手,椅背,与椅腿之处,无声无息地射出无数细丝,捆绑住了我。
连脖子上都有细丝勒住,稍一动,便会嵌进肉里,割破喉咙。
这是专为我设下的陷阱,连旺财都成了这陷阱里的道具之一。
地板缓缓地打开,青瑰从地板处慢慢走了上来,脸有笑意,师姐跟在她的身后,目光闪躲。
青瑰道:“别挣扎了,一挣扎,那金丝便会越勒越紧,会把你切成无数块的,前些时侯,你骨头碎了,二哥可以帮你拼了起来,但如果被切成一块一块的,二哥就没有这么大本事了。”
“师姐,你早知道我跟在你身后?”我不理青瑰,直望着师姐。
师姐闪躲着我的目光:“谁叫你这么不小心?在肉包房那一次,我便提醒你了!”
青瑰轻轻地笑:“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你越提醒,她的好奇心越重,专门往陷阱里跳,有什么办法?”
“你拿什么引的旺财?”我抬头望她。
青瑰走上前来,打开那瓷盒,我便又闻到了那股清冽的香味,她伸出两板手指,夹起那琥珀状物,香味更浓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是龙涎香,是产自深海,听说是龙流出的口水滴在海中凝结而成,它闻到了熟悉的香味,自会跟了来。”
我惊道:“怎么可能?”
青瑰笑了:“你可真是一个只知动粗的莽人,从不动脑去想想,中原腹地哪会有狮子?旺财从何而来?恰恰好出现在莽苍山?因为它原本就是西域进贡给圣帝白幂的那两对狮子生的后代!白幂从安煜皇帝那地下皇陵中取得的珍宝,就藏在那里,他后来隐居之所,也在那里!”她眼底狂热之色尽现,“圣帝白幂喜用龙涎,所到之处必定用龙涎熏香,你这旺财定是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才一直地跟着。”
我看了她一眼:“你想从旺财身上找出安煜皇的宝藏?”我嘻嘻地笑,“我和它生活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你找得到?”
她慢吞吞地道:“惊蛰那日,我们什么佳肴都准备了,就是没准备狮肉,那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师姐上前:“小师妹,咱们也是为了太子殿下好,晋王不顾骨肉亲情,对他诸多钳制,军需物粮全都欠缺,楚国又传来消息,楚君侯率了大军南下,向晋国边境而来,师傅这些日子忙得焦头乱额的,你何不帮帮忙呢?”
青瑰点头道:“师侄说得没错,咱们都是为了晋国好,你想想,如果直让李宗睿继承大统,晋国会变成什么样?”
我垂着头道:“你们俩别诓我了,我可没有你们的忧国忧民之心,晋国会怎么样,又关我什么事?”
青瑰微微地笑:“你跟着你师姐来到这里,不就是想知道惊蛰那日会发生什么么?你师傅为什么会弃你不顾,尽了全力帮助大哥?既是来了,不弄个清楚,你心底怕也不得安乐。”
她朝师姐使了个眼色,师姐便上前,不知道扳动了哪个机关,那椅子升高了一起,下面竟是现出了四个轮子,她推着我,往那地板洞口而去,洞口有一个缓长的斜坡直往下延伸,我们一路下行,地板在身后缓缓闭合,把洞外的光亮挡住,可里面依旧看得很清楚,洞壁两端有烛火摇曳。
我越看越惊心,这里的工程竟是那样的浩大,露出墙壁的木橼子是红木制的,有古旧的花纹,长长的走廊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你带我去哪里?”
青瑰侧过头来,看着我的神色,笑了:“你不知道么,这里是安煜皇的旧皇宫,虽然大都破败了,可总算留下了一两处地方,还可以用。”
越往前走,龙涎香的味道就越发的浓,密密集集地直钻进鼻子里,浸得仿佛连身上的衣服都是香味。
忽地,远处传来两声凄利叫喊,仿佛利刃撕破夜空,直袭了过来,钻进耳内,如锅铲刮过锅底,让人忽地清醒,我忽地一惊,“不光是龙涎,这里面还加了其它的…”
“茄蓝木,梅花脑,沉速木,混在一处,才能使人如临仙境,忘却世间所有烦恼,合合之香,能滋养身体,驱赶蚊虫,正合用在惊蛰那日,你认为会有什么?”她笑吟吟地。
可我又听到了长廊尽头传来的隐隐嘶喊,痛苦之中夹杂愉悦,声音熟悉得我能叫出口,可仔细想去,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师姐推着我一路往前,那香味就一直地跟着,直来到了长廊尽头,我听到了叮当叮当的铃声,推开房门,便看到屋内有人在跳舞,在铺满了荆棘的地上跳舞,而且是光着脚的,香炉里,冉冉烟雾冒出,将那人笼罩其中,她长长的甩袖拖在地上,衣袖挥起,袖口已被划得破破乱乱,一转身,脚底便血涌如注,垂地的长发被拂起,露出了她的脸。
白风染!
“加点梅花脑。”女子声音响起。
有侍婢口鼻蒙了巾子,从屏风后走出来,手上瓷瓶子,她把瓷瓶子里往炉子里倒,隔不了一会儿,那香味便增添了些沉沉的味道。
这香味一起,白凤染渐渐停了脚步,朝周围茫然地望,看着自己的脚下,忽发出接二连三的尖叫。
那女子便道:“梅花脑不行,加些茄蓝木吧。”
那侍婢便拿出另外一个瓶子,倒了些碎末进去。
紧接着叮当叮当的铃声响起,随着那铃声,白凤染的尖叫声停止了,又开始缓缓地起舞,脚上鲜血淋淋,却恍然不觉。
第一百六十一章 香味
这种香味能控制迷惑人心!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匪夷所思的方法!
“你们想用这个,用在惊蛰那日?这就是你帮助李泽毓的方法?”我惊道。
“不错!晋王私底下扶持李宗睿那个纨绔子,要在惊蛰那日发动宫变,另立太子,楚太后是墨门巨子,妄图操纵天下,因大哥不愿再受她控制,所以,她已和晋王联手,在惊蛰那日,你想想,会发生什么?如果败了,咱们会死无葬身之地!你师傅为什么要帮我们,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让楚太后顺利控制了晋楚两国,会发生什么!”师姐道,“师傅那么疼你,尽了全力不想让你卷进来,你为什么还要来呢?既然来了,就应当帮他!”
她所的一切,我和叶萧几次三番商量过了,却想不到晋国局势危急至此,我直盯盯地望着师姐:“你帮助她这样对我,师傅知道么?”
师姐避开我的眼神,嘴角微做地笑:“他们对你都那么的好,你却不知足,整天懵懵懂懂,只颐着你自己,你为什么不能为他们做些事?“青瑰轻声叹道:“为了大哥二哥,为了晋国度过晋国这次的危机,我们顾不得那么多了,你失踪了,他们或许会伤心痛苦了阵子,但总比丢了性命的好…只要你帮我们…”
“你要我帮你们什么?”我冷声道,“帮你们找到安煜皇的藏宝,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
青瑰微微地笑:“不要紧的,只要你答应帮我们就行了,我已打听好了,你五六岁之前,都是这头狮子喂养的你,它肯定带你去过那地方,只是你不记得了,龙涎香加上乌香,茄蓝木等,不但能使人记却一切烦恼,也能唤醒人不记得的往事,何况,我还有一个好帮手…”
尤嫣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向青瑰行礼:“公主殿下,制得差不多了。”
我说刚刚那指挥放香的女人为什么声音那么熟悉,原来是她。
香炉里的熏香慢慢地减少,白风染清醒了一些,又开始一声接着一声的惊恐大叫,听得我胆颤心惊。
尤嫣眼底现过一丝得意:“放心,你不会遭到这样的对待的,只是,如果你真记不起来了,要用些非常手段,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看看她,没有什么痛苦的,醒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看清她眼底的残忍,身上凉嗖嗖的,头一次感觉到了比粉身碎骨更让人害怕的事,如果被她们操控,做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之事,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师姐和我生活了许多日子,对我知之甚深,早就将我身上所有的暗器毒药等全都搜了出来,我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所捆之处,全是骨头受伤,经络薄弱之处,根本让我全身劲力一点儿都发挥不出来。
我连死都没有办法死!
平生头一次,我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我看清了白凤染的脸,在惊慌与茫然之间来回地变,难道,我也要变成她的样子?
不,不行!
我大声地道:“他们会来救我的,一定会的!”
青瑰笑了起来,师姐也笑了,尤嫣眼底满是讥讽。
“男人啊,心底放着的,总是比身边女人更重要的东西,你以为他们会来救你?你师傅?他还有空么?他忙着对付他的亲娘!李泽毓?他自颐不暇!至于你那两个跟班,他们连你身处何处都摸不到!”青瑰道。
师姐也笑了:“小师妹,自你来到我们那儿,每个人都把你捧在掌心,让你养成这等不通事世的性子,真不知道,你以往那绮凤阁第一的名气是怎么得来的。”
尤嫣掩着嘴:“男人是最不可靠的,你靠他们来救你?还不如祈求自己下辈子投个好胎!”
尤嫣把那小小的香炉拿起,往里面投了几种香料,不一会儿,屋子里充满了奇异的香味,我只觉身子一直一直地往下沉,往下沉,睁眼看去,她们的脸孔开始变形,竞如鬼魅一般。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在一个四壁陡然的小房问里,这里连窗户都没有,象一个大大的盒子,四周围寂静得一丝儿声音都没有,我依旧被绑在椅子上,却换上了另一身衣服,房间里有一面大镜子,正对着我座的椅子,我朝镜子望了去,却吓了一大跳,我的脸上有血迹,摊开手,手掌上也有血迹,却感觉不到痛疼!
这血是别人的?我神志不清的时侯,发生了什么?
我张惶地抬起头来,镜子里的人也神色张惶,衬着脸上的血迹,竟如鬼魅一般。
会不会杀了我不该的杀的人?伤害了我不能伤害的人?
心底的恐慌如河水一样漫延,瞬间将我淹没,我失叫出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