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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这院子,我才发觉,院子里的竹叶子铺成了厚厚的一层,窗棂上结了蛛网,很显然,这地方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可在这玉香儿的眼里,却仿佛时间停驻在了她新进门的那一刻…她含笑往长廊而去,向两边走过的并不存在的侍婢矜持地点头打着招呼,而两边的侍婢向她弯腰行礼,叫着她‘少夫人’。

她抚着鬓边的散发,衣饰之上环佩叮当作响,长长的披帛落在地上,滑过无尘的地面。

可这里明明是蛛尘处处,地面满是青苔。

我是一名杀手,曾许多次将鲜活的生命终结于我的手上,亲眼看着许多人死,但此时此等情形,却让我浑身也冒了层冷汗。

她抚着红漆剥落残破的红木柱子转过身来,朝我嫣然而笑:“相公,咱们回房…”

我咬着牙道:“回房…”

她伸出手,拉住我,羞羞答答:“相公,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把咬都差点咬破了:“都喜欢。”忍了心底的不适问她:“咱们的孩子,起名‘不凡’?”

她的神情呆怔起来,眼底忽地流出了泪:“相公,我不是故意的的,不是故意的…”

她索索发着抖,抱着那根柱子,脸上露出哀伤之极的神色。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仿佛世间所有的悲伤此时都聚集在她的眉眼。

“怎么了?娘子?”我问。

可她却是一直摇头,一直摇头,嘴里只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哄了她半天,连她的相公都扮了,却还是问不出什么来,我很惆怅,周围看看这院子,只见着院子里杂草丛生,绝对不会有什么人隐居在此,又想及师傅内力全失,可别又被人骑在身上打。

这地方看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了,于是哄着玉香儿道:“你先呆在这里,隔一会儿,我再来看你?”

玉香儿仿佛又忘却了刚刚的痛器流涕,很听话地道:“相公,我都听你的,我去睡觉。”

她嘴里哼着无名小曲,缓缓推开那结满蛛网的门,走了进去。

我见左右无事,便纵身而起,跳到了一株极高的桑树之上,打量着孟府方位,见孟府主屋在南边不远,便使出轻功,急急地往那处奔去。

来到那院子里,却是发现,师傅依旧坐在隔壁院子,和其它参选姑娘的仆丛一起休息,而白芙等等姑娘,却依旧在药房配药,原来,我掉进那佛像的底部直至现在,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我悄悄地潜到师傅的跟前,拍了拍师傅的肩,想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他,才刚开口,“师傅…”

便听见台阶上走出那名孟府管家,笑吟吟地宣布:“各位,经过一轮初赛,我家公子亲自挑选出三位姑娘入选,有白芙姑娘,丁玉姑娘,林芷姑娘,其它各位姑娘,便请诸位领了回府,小的在此多谢多位乡亲了,下一轮,便是由我家公子亲自考较各位姑娘的医药学识…”

白夫人听见白芙入选,隔空合什,道了声阿弥陀佛,满脸的喜色,其它落选的则是满脸灰败,叹着气领了诸位姑娘出府,转瞬之间,孟府之内,便只剩下那三位入选女子的家人。

白芙从药房出来,满脸的喜意,见了我,低声问道:“你去了哪里,怎么留我一人在药房?”

我见她面色有不正常的红润,脑子一闪,问道:“你莫非私底下和孟不凡见了面?”

白珍在一旁等得打瞌睡,此时睁大了眼睛:“姐姐,你还没成婚,怎么可以私底下和孟公子见面?”

白芙哼了一声:“孟公子见我的药配得好,便赞了我几句,怎么算私底下见面?”

我心底隐我升起了股不安,却不知道这股不安从何而来,自遇到那玉香儿开始,我便有些不安,到听到白芙入选,这股不安便更为浓烈了。

我明白,这是我每次遇到危机之前的感觉。

有许多次,因为这种感觉,我逃过了许多次的杀机与大难。

我回头望向师傅,却见师傅也是眉头紧锁,遥遥望向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之问,一阵风吹过,吹得廊问那两株珊瑚树上挂着的珠玉玲铛叮当作响,那样的轻脆悦耳,可听在我的耳底,却隐隐夹了些杀意。

“孟公子来了…”白芙羞涩低语,抬起手来,整理依饰裙带,另两名中选姑娘也切切抬头,望着长廊尽头。

孟不凡还是那等模样,一袭青衫,全无关点儿装饰,却是不染纤尘,眉目如青山悠远。

他的嘴角,含着温柔笑意,眼眸转处,仿佛视线落在了场上所有人的脸上,极尽周全。

连我,都有了种春意融融,扑面而来之感。

更别提那三位中选的姑娘了,半垂着头,脸色润红。

管家道:“我家公子既来了,便请各位姑娘就座,等公子写下考题,各位以笔墨做答。”

他拍了拍手。

孟府奴婢鱼贯而出,将笔墨等摆在三位姑娘的面前。

孟不凡面前已摆好了笔墨,他皱眉思索良久,落笔如纸,一挥而就,管家从他手里接过了那张纸,笑了笑,正想指示仆役誉抄三份,此时,忽有人从他身后钻了出来,一下子抢过了那张纸,嘿嘿地笑:“这张考题,是给我的么?”

来人穿着民妇的装束,鹤发鸡颜,可不正是玉香儿?

她怎么会来到这里?

还没等我想得明白,便见她拿着那张纸奔下了台阶,手足舞蹈,“是给我的,是给我的,只有我能答这道题。”

她轻声哦吟:“杏仁味苦,性温,能宣肺止咳,降气平喘…天花粉么,味甘,微苦,性微寒,有清热生津,消肿排脓之功,红枣,却是味甘,性温,能补中益气,养血生津,这三件东西相加,便能面手如玉…”她转过头去,微微半仰,看着孟不凡,眼眸一动不动,“孟公子,您说是么?”

孟不凡俊秀的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却没有答话。

那管家大呼小叫:“哪里来的疯婆子,还不快将她拉了出去?”

而三位姑娘,却是花容失色。

有健仆上前,想要把她拉了出去,她却左闪右躲,从她的胳膊下钻了出来,“我说得不对吗?我说得不对吗?”

她一边咯咯地笑,一边挥舞着手里的那张纸。

孟不凡俊秀的脸变成了一块僵硬的石板,再也不负刚才那容颜温和的样子,从我这边望过去,眼眸冰冷,竟有些狰狞。

我心底那股不安之感又隐隐升起。

孟惑然只娶了一位妻室玉香儿,按照道理来说,孟不凡便是玉香儿的儿子,但我从他的眼底,看不出丝豪的情意。

玉香儿在院子中央和那几名仆妇捉着迷藏,躲来躲去,竟是慢慢躲到了孟不凡的身边,他一把抓住了她,她此时才惊觉,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慌和恐惧,不错,便是恐惧。

在他握住她的手的那一瞬间,她便抑制不住地开始大声尖叫:“放开我,放开我…”

阳光照射之下,她残败的面几近狰狞,她想要挣脱他的掌控,拼却了所有的力量,忽地,她便趋近上前,一口咬到了他的手腕上,孟不凡再怎么有涵杨,也忍不住了,手一挥,便向她当胸一掌打了去。

骨头折断在院子里回响。

玉香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飘起,飘落在了院子中央,她嘴角大口大口地涌出鲜血来,她伸出了手指,巍颤颤地抬起,眼眸却仿佛清醒了一些,“相公,你要我死么?”

她指的方向,是孟不凡站立之处。

我心道,玉香儿真是糊涂了,糊涂得不得了,竟把自己的儿子看成了她的相公。

玉香儿正落在白珍的脚下,她便忍不住蹲下了身子,想扶起了她,但玉香儿身上肋条已断,嘴里更是不停地涌出鲜血来,将院子里铺着的青石板地砖都染成了红色。

白夫人一把把白珍拉开:“别多事!”

白珍一松手,玉香儿便跌落到地板上,头撞在青石板上,咚地一声巨响既使如此,她一双眼眸也死死地盯着孟不凡,一眨不眨。

师傅就站在我的身边,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却没有动,我感觉不对,转眼看看师傅,却见师傅静静地站着,眉头锁得极紧,似望向长廊下站立的孟不凡,又似什么也没有看在眼里。

“相公,你真要我死?”玉香儿嘴里的鲜血不停地冒了出来,把襟边衣领都已染得鲜红。

孟不凡咬紧了牙,“还不将她扶了下去!”

两名仆妇上前,一左一右地提起玉香儿。

第一百零三章 相公

她象麻布袋一般头颅垂落胸前,嘴里的鲜血沿着嘴角,一滴一滴地滴到了青石板地砖之上,引得院子里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她说什么,她叫孟公子相公?”

在玉香儿被拖出院门之前,终有人醒悟过来,低声而语。

“莫非她是夫人…?”

这两句窃窃私语慢慢沉寂下来,场上气氛凝滞。

白芙见孟不凡握着手腕,微皱着眉头,便轻言细语:“孟公子,你的手腕受伤了么,我给您配些膏药来?”

其它两位姑娘也醒悟了,纷纷道:“孟公子,让我给您看看。”

三人围聚上去,嘘寒问暖。

孟不凡脸上又恢复了那温和如春风一般的神色,缓缓地笑,眼眸到处,在三人脸上扫了个来回,“多谢三位姑娘,是小可家教不严,竟让一名疯妇从院子里跑了出来,惊吓到了三位了。”

三位姑娘争先恐后地嫣然笑道:“哪有,是公子慈悲,收留了如此疯妇,才使得公子受了伤。”

白夫人脸上露了满意之色,见白珍一幅呆呆怔怔的样子,哼了一声道:“你看看你姐姐,以后咱们家全指望她了…”她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定孟不凡,嘴里边喃喃,“我没有达成的期望,幸而芙儿达成了。”

此时,孟不凡却是退后一步,躲开了那三位姑娘,站在台阶高处,轻轻地咳了一声。

随着咳声一起,院子里四同周围忽地传来拉弓之声,有呲呲的箭声射向场内,那箭雨并未射到人的身上,只是箭尖冒出浓烟来,瞬问便将场内众人掩盖。

我见势不妙,正场动作,却被师傅一把拉住,他向我摇了摇头,递了颗药丸给我,低声道:“吃下去。”

等我吃下药丸,场上众人东歪西倒的,纷纷倒地不起,师傅也拉着我倒在了地上,临了还叮嘱我:“月牙儿,装得象点。”

我闭上了眼,倒在师傅的身边。

身边是来来去去的脚步声,身躯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我微睁开眼睛,便见着孟府的仆役豪不怜惜地倒拖着躺倒在地上的人,一个一个地拖进了屋子里。

孟不凡的声音冰冷刺骨:“四周围察看,看是否还有其它人等。”

那管家道:“公子,这些人怎么办?”

“烧了吧!”

他冷冷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耳边。

管家有些迟疑:“公子,也许没到那种地步?”

“这镇子外边,发现了不少可疑之人,这等时候,这个疯婆子又恰巧出来闹事,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之事?”

“公子是说…?”

“不错,我们已被人发现了,只有放弃这里的基业了…”孟不凡叹了口气,“想不到躲到这里,还是被人发现…”

“咱们在这里已住了那么多年了…”管家道。

两人说话之声渐行渐远。

他们要烧死我们?我轻轻地拉了拉师傅的衣袖,师傅却一动不动。

正值此时,两名仆妇上前,一前一后地抬起了师傅,往那厢房走了去,而另两名仆妇,却是豪不怜惜地倒拖着我的脚,我的头撞在青石板上,被磨得生疼。

我忍无可忍,想着发难,可师傅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能怎么办?

我们俩被抬进了屋子里,堆在一大叠人的身上,房门关上,落下了锁,门隙之处,传来了火油的气味,又有人在堆叠柴禾等物。

我急得不得了,翻身而起,见师傅正躺倒在我的身边,上前推他,却见他眼睛瞪得老大,直盯盯地望着屋顶。

“师傅,咱们快出去。”

他一动不动,皱紧眉着,象是有极之难懂之事不能明白,我拉了他老半天,他才如梦初醒,站起身来:“走…”

没等他说完,我早一步拉开了房门,外边堆柴禾的那几名仆役见了,怔了怔,在这一怔的功夫,我已将他们打倒在地。

师傅走出门来,对我道:“去找那孟不凡!”

说完,他带着便行。

“师傅,他会去哪儿?”我见他这样笃定的样子,实在想不明白,“师傅,你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师傅嘴角现了丝苦笑,却道:“月牙儿,你忘了么,叶萧在附近。”

果然,院子外边,传来了断断续续吹口哨的声音。

哨音有节奏一般忽远忽近,正是以往我和叶萧暗通消息时安排好的声音“他在南边的仓库边。”师傅轻声道,“还是和以往一样,走的时候,便会带走所有的财物。”

他抬起头来,嘴角的苦笑变成了讥讽,身子微做颤抖。

“师傅,你说什么?你以前认识孟公子么?”我道。

他嘴角的苦笑更深:“我怎么会认识?”

正值此时,那呼哨之声又响了起来,我和师傅跟着,直走到院子外边,便见着旺财那一头散发一晃而逝,我们忙跟着。

孟府极大,旺财的身影在前边若影若现,我们跟着跟着,便出了孟府,前面的山路越来越狭窄,到了最后,我与师傅走到了临山的小道上,那小道贴山而建,只容一人贴着山壁行走,前边的旺财一头散发拂在空中,似要乘风而去。

走过这段弯折贴山小路,眼前豁然开朗,却见下面是一个小小山谷,山谷里姹紫嫣红,绿萌遍地,而谷中,却是一个正正方方的小院子。

我万没有想到,孟府后山,却有这么一处地方,张眼看去,旺财的身影在凝紫嫣红中忽影忽现。

我和师傅忙跟上,走近了那院子,便见旺财在地面上匍匐而行,模样极为可笑。

它一行趴伏而行,来到一处花丛,我便看见,那花丛问也趴着一人,从后面看去,屁股阙得老高,从屁股的形状上看,可不正是叶萧,他回过头来,向我们打了个手势。

我见叶萧脸色严肃,便低声问:“你早来了?”

“恩,这几日,我一直盯着这里,他正准备离开。”叶萧道。

果然,院内,停着好大一匹马车,马车之上,装满了箱子,还有人把箱子一件件地从屋里抬了出来。

一路以来,师傅都没有说过话,此时,脸色也是阴沉沉的,眼睛直盯着那马车,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直问叶萧:“这孟家,到底是什么人?孟公子又是什么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想要离开?”

叶萧没有答我的话,却回头望了一眼师傅,才转过头来对我道:“酥油饼子,到时你就会明白了。”

他这等表情,让我好奇心更胜,可他死活不说,我无可奈何。

旺财巨大的头颅直蹭到了我的手上,伸出舌头直舔我的手。

它舌上的倒剌刮得我的手生疼生疼,我一个巴掌到了去,直拍在它的头顶,怒喝:“旺财,你以为你是条狗么,学人舔手?”

旺财眨巴了两只大眼睛委屈地直望我。

我转头再望那院子,不现旺财。

忽感觉脚上有些刺痛,低头看去,旺财居然拿舌头直舔我露出来的那根脚趾。

我忙一把揪住它头顼的毛,指着它:“旺财,你饿了也不兴吃人家的脚趾的啊!”

旺财用两只大眼睛持续地望着我,嘴里发出呜呜之声。

我福至而灵,问它:“旺财,你是说,你来过这里?”

它直点头,头上的金毛上下晃动不已。

可惜它不会说话,要不然,我若要问它,它倒会一问必答,不象叶萧和师傅,鬼鬼崇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