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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眼未,师傅的脸隐在灯光的暗影里,半边明半边暗,他眼底流露出来的波光,带着切切的悲伤,如上好的翡翠,在暗光之下流转,却有水汽凝结于上,将滴欲滴。

我这么做的时侯,师傅一定很伤心,很伤心。

我垂下了头:“师傅,对不起,我总是忘了…”

第九十三章 大礼

忘了我们己经在楚太后面前行过大礼,忘了我们曾经的经历,总以为我们还是师傅与徒弟的关系。

我们己回不到从前了。

“月牙儿…”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师傅只是想在你身边等着,等着你记起来,我己不是你师傅的那一日…”

他握住的我的手,他的手那样的温暖,象许久以前,他替我治伤时一样,温暖得如春日里的阳光,能把一切的冰块炽化。

可我只感觉有些烫。

“好…”我垂声应道。

有水珠滴到了手背之上,混圆,易碎,一滴了下来,便摔得粉碎,沿着手背边缘滚落,渗入的衣服滚边的袖口,消失无踪。

“好,好,好…”师傅一叠声地道。

我抬起头未,便见他面颊己被染湿,却是松开了我,一挥袖子,把脸上的泪迹擦了去,背过了身子。

他的身子在灯影里,清瘦挺拔,我看得有些心酸,却道:“师傅…我还能叫您师傅么?”

他没有转过身未:“傻瓜,你不叫我师傅,叫什么?”

他急步往门外走了去。

可走到门边,却忽地有感,视线投在了桌子上的那些药包上。

屋子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

“师傅,有什么不妥?”

师傅皱眉:“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他的身躯开始摇晃,我不明所以,望着他,“师傅,师傅,您怎么了?”

他道:“这包药里面,有别的东西,我没了内力,所以…”

他扶在门框上,摇了摇头,想保持清醒。

“不可能,怎么会有人能骗得过师傅您?”可话音未落,我也感觉头有些发昏,眼前的门框,桌子,铺了青砖的地面摇晃起来。

我忙想撕开那药包,可手还没有碰到那绳子,便直往地面上倒。

耳边传未师傅微弱的呼唤,“月牙儿,月牙儿…”

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在梦里边,我和师傅还住在豫州城的后山之上,旺财依旧在我身边绕未绕去地追赶着野鸭子,师兄和师姐斗着嘴,在我身边笑着闹着,一刻也不停。

我依旧身上架着那师傅制成的木偶架子,在山城上摇摇晃晃地走,阳光透过木偶架子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的心,快活得象在空中飞扬,飘荡。

我看见师兄与师姐又吵嘴斗剑了,两人从树上窜到窜下,你骂我一句,我回你一句。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不过气未,身上的木偶架子互相碰撞,卡卡做响。

师傅在一边大声道:“月牙儿,你干什么?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真好,真好,师傅依旧是以前那白须飘飘的样子。

他的眼眸脸上依旧满是严历,象师傅一般地训着徒弟。

真好,我笑出了声,原来,这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是我身上架着木偶架子,在山坡上睡着了,发生的一场梦,梦醒之后,睁眼一看,却原来还是在豫州城的山坡上,躺在熏衣草的花丛里,睡着了。

“月牙儿,月牙儿…”

师傅在叫我,叫我回去吃饭呢,也不知道今日是师兄还是师姐煮饭呢?

恩,师兄煮的饭不好吃,师姐煮的好吃一些。

我想着,嘴里边流下了口水,睁开了眼,想回答:“师傅,我这就回来。”

可睁开眼未,眼前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没有阳光铺满的熏衣草花丛,没有在山城上追着野鸭子的旺财,也没有满鼻的花香,没有师傅的三丈白须。

只有黑暗,还有那带着腐木的霉味。

微弱的光线下,师傅担忧的脸清瘦而俊美。

“这是什么地方?”我坐起身未,往四周围望了去。

“是地窑。”师傅沉声道。

“什么?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我急道。

师傅沉默了,眼眸在光线下有一丝冰冷,他皱紧了眉头:“那白珍带来的药包,里面藏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己然失传了上百年了,世上再无传曾,所以,我们才中了招。”

“以师傅对药理的了解,居然还有师傅不知道的东西?”我道,“这怎么可能?况且,她如果藏有杀机,我怎么会察觉不出来?”

象白珍那样的人,如藏有坏心思,我怎么可以不发现?我想起那张纯白净美的脸,她笑的时侯,眼底一点儿杂质都没有。

这样的人,也会害人?

我是一名杀手,自少时开始,便计划着杀人与提防被杀,如有杀机出现,我定能察觉出来,可我没有看见白珍眼底的杀机,我忆起的,只有她眼眸里净美的笑。

我的感觉退化了么?

“不,依我看,白珍也不知道药中的蹊跷…”师傅缓缓地道,“没有人能分辩得出,那种东西。”

“师傅,是什么?”

有什么药,是师傅会不知道的?师傅教出了师兄那样的神医,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难得了他?

“是幻玉啊。”师傅道。

我闻所未闻,奇道:“师傅,那是什么?怎么从未没听你提起过?”

“刚刚在屋子里,是不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师傅道。

我想了一想,“的确有,但是师傅,这股清香会这么厉害么?”

“不错,这幻玉,出现在百年之前的定周朝代,是一种带着香味的玉器,虽看起来象玉器,但却是用药材以特殊的方法制成,制成玉器的模样,又唤作春日迟迟,能无声无息地浸入人的毛孔,便人昏迷,使人产生幻觉…”师傅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这失传许久的东西,依旧有人能制得出来,这种东西,是定周朝王室才能拥有的。”

“自家手里怎么会有这等东西?”我悚然一惊,“还用在了我们的身上?师傅,会不会是那墨门…

?”

师傅有些迟疑:“她不会的吧?她说过的话,还是信守诺言的。”

“师傅,那可说不定,这世上能信守诺言的又有几人?楚太后连您都不愿相认,您都唤她为夫人,原就没有顾念几分母子之情,她事后反悔,也是可能的。”我低声道。

楚太后下手豪不留情,这样对待师傅,将师傅身上的功力全都废了,在她的心底,还有几分母子之情?

师傅脸上现了痛苦之色,让我有些后悔,不该拿这话未刺激他。

忙道:“师傅,也许不是墨门之人呢,咱们别猜了。”

“月牙儿,你说得没错,想起她的时侯,我便总想着她的好,想尽一切办法要忘记了她的不好,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感觉得到,原来,这世上,我还有爹娘…”

他的话语在地窑里沉沉回响,听得人眼框直发酸,他从未都是我的师傅,在我治伤的时侯,身上痛得受不了了,看见了师傅,就会感觉到身上没那么的痛,在我闯祸之时,有师傅在,我便知道,只有我能欺负人,没有人能欺负我。

看到师傅的三尺白须,我便知道,有师傅在保护着我。

可我全忘了,师傅的三尺白须,是染上去的,他的须发,原是青色的。

他也不过是位二十几的年青人而己。

他也有脆弱的时侯,也会想着别人的宽慰。

“师傅,您怎么会没有爹娘呢?她不认您,是她的损失,您还有我呢,旁的人得了您这么一位天才儿童,不知心底有多么高兴,师傅,您从小就很聪慧吧,要不然,您怎么会这年青就有如此大的成就?”我道,“师傅,没有爹娘不要紧,有崇拜您的徒弟就行了。”

师傅笑了出声,笑声在地窑里回响盘旋,“是啊,有你就行了。”

他伸出了手,抚了抚我的发髻。

头一次的,我心底没想着避开他。

“你说得没错,自三岁开始,我便能认字,熟读成本的医书,所谓的武功招式,学过几遍,我便能过目不忘,可你知道么,那时侯读的医书,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家里的爹娘不停地争吵,他们相互怒骂指责,我站在门槛上,望着他们,想要告诉他们,爹,娘,我的医书背完了,可他们谁都不听,谁都不听…

…我希望娘能看我一眼,赞我一句,可她没有,她只用蔑视的目光将爹望着,指着他,叫他懦夫,告诉他,我为什么会跟你出来?你这没用的东西!”

“怎么会这样?”我道。

“我的娘亲,出身世家,家里世代为宫庭御医,而我,只继承了她十分之一的聪慧,你知道么?她一生都聪明精明,但却败在了一件事上,那便是,年青之时,看到了父亲,便跟着父亲私奔了,父亲虽是男子,却有一幅绝世容貌…私奔之后,她才知道父亲的容貌,到底当不了饭吃,而贫困,却会磨掉一切的浪漫…父亲是个孝子,将我的奶奶接未之后,更是冰上添霜,家里三日一大吵,每日一小吵,终于,奶奶要父亲休了娘亲,娘亲也早己厌了父亲,父亲一怒之下写下休书…”师傅抬起眼眸,望向远处,“我记得那一日,下着大雨,雨帘之下,娘亲站在廊间,嘴角有莫名冷笑,她一言不发地拿过那张休书,仔仔细细地叠好,放进了怀里…而我,从屋子里出来,一边喊着,一边想跑到她的身边,我喊着,娘,娘,您别走,您不要我了么?可她没有望我,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帘,我只得得她嘴角冷峻的笑…”

他的语气平静,可他的身子,却在微微颤抖,我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他抬起头未,“娘亲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她离开了父亲之时,遇上了墨门之人,自那时开始,才学武,但不到十年,她在江湖,己无人能敌,到了最后,又嫁给楚国国君,极尽宠爱…她的确是比跟着父亲好多了…月牙儿,她和父亲争吵,甚至说过,因为他,我才生下来这么的愚蠢,她说我承继了父亲的愚蠢,月牙儿,我真是这样么?”

第九十四章 困

他的声音无比的脆弱,我从没看过这样脆弱的他。

“师傅,你是我见过天底下最聪慧的人…”我道。

“可为什么她不要我,走的时侯,一眼都没有望过我?她走了之后,奶奶不久也死了,某一日,父亲也不见了踪影,我只能寄居在亲戚家里…月牙儿,有时侯我会想,我其实是个不祥之人,如若不是这样,为什么他们都会离我而去?”

黑暗之中,师傅垂下了头。

我暗暗心惊,这幻玉竟是这样的厉害,不过吸入少许而己,就能让师傅想起以往,脆弱至此?

而我,刚刚也不梦见了豫州城山上,只愿陷入其中,再也不愿醒未?

“师傅,你醒醒,是幻玉,是因为幻玉,才使您如此的!”

我伸出手去,想拍他的脸,却被他一把抓住,“不,月牙儿…”他苦笑,“师傅不是你心目中那位师傅,只是个普通人,月牙儿,你会不会失望?”

我道:“如果象您这样誉满江湖的人都只是普通人,那这世上,就没有普通人了,师傅,咱们不能受幻玉所惑,要赶快从这里出去,这不过是个地窑而己,怎么能拦得了我们?”

师傅定了定神:“不错…”

他想站起身未,却一下子软倒,我心底一沉,师傅的内力己然没有了,所以他才会这么容易被药物控制,相反的,我却比他好了许多。

微弱的光线之下,他眼眸焕散,神情仿佛回到从前,不可自拔:“娘,娘,你别走…”

我一见不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巴掌便打到了他的脸上,轻脆的巴掌声在洞里回响,他眼神渐渐变得锐利:“月牙儿?”

“师傅,你快告诉我,这幻玉怎么解?”

“幻玉无解的啊,月牙儿,只有等它药性慢慢消失。”师傅总算恢复了几分清醒,“这种东西,也没有什么坏处…”

我松了一口气,见师傅的眼神又迷茫了起来,顾不上许多:“师傅,我出去看了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搞鬼。”

他点了点头,神色又有些呆呆怔怔起来。

这个地窑不大,是用未储存果子红薯等东西的地方,地窑地角落里,尤堆积了满满一堆的红薯,连接着地窑门口,是一段斜斜的上坡路,我沿着坡路往上,用手一推,试了试那门,却发现门是反锁的。

我正想着一掌击开那门,便听见门外传未了开锁之声,我忙缩在门后,条件反射地往袖子里摸了摸,不由一惊,袖子里的短刃居然还在?

困住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是墨门高手,绝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我正想着,那门呀地一声打开了,露出白珍一张雪白的脸未,我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掳住她,将她双臂反锁,短刃架在她的脖子上,“什么人叫你这么做的!还不从实招未!”

她吓得一哆嗦,大力地挣扎…她的确力大无穷,我身有武功,却也差点儿制不住她。

她却没有大叫,只是低声道:“游先生,月姑娘,不是我,不是我,我是未放你们出去的!”

“什么?”我依旧困住她的双手,加大了力气,她并没有武功,只得一身蛮力,几挣几挣的,挣不脱我的掌握,只得罢了。

“是真的,月姑娘,我刚刚才知道姐姐要锁住你们,这才偷偷拿了钥锁,才放人。”

“说,你姐姐为什么要锁住我们。”我不敢相信,手底暗暗使劲,抵住她身上的穴位。

刑讯逼供的事我做了许多,知道身上哪个穴位会让人痛痒难当,果然,她痛得浑身直哆嗦,却依旧没有大声喊出来,只道:“月姑娘,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是我的客人,我不想她们这么待你,所以,才未放了你们走的。”

师傅道:“月牙儿,我看白珍姑娘说的是真的,你松了她,慢慢问话罢,再者,她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我依言松开了她,她揉着发酸的胳膊苦笑:“早知道你们这么有本事,就不用我未救了,可笑我那姐姐和娘亲,却如井底之蛙…”

我疑道:“真是你姐姐和娘这么做的?可她们怎么会有幻玉?”

“幻玉?那是什么东西?”白珍奇道。

“你也不知道幻玉?”我转头望向师傅,他锁紧了眉头,额头冒出冷汗未,看来正全力抵挡药性。

我伸出了手,白珍吓了一跳,忙往后缩,“月姑娘,我真不知道,你别再扭我的胳膊了,这镇上,力气最大的人就是我,镇子里的男人都比不上我的力气大,想不到白姑娘的力气还大过我的。”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被困住了?”

“我听到了姐姐和娘亲在偷偷商量,说要让关你们几天,等公子走了,再将你们丢到林子里,我这才知道,她们困住了你,我知道,为了孟公子,她们不会听我的,所以,我才半夜出来,偷拿了钥匙,想放你们出来…”白珍看了看我,直摇手,“我也不知道姐姐用什么方法困住了你们,她,她们,要做什么事,从未都不告诉我。”

“为什么?”我问道,“你是养女么?”

“不,她们嫌我丢人,因为,因为我经常经家里惹祸,时常把镇子里的人弄伤了。”白珍脸上现过一丝羞意,“娘亲陪了不少的钱给镇上的人,她只喜欢姐姐,老说我是家里的祸害,说姐姐才能提携家里。”

我想了想,脑中浮现出那位白芙姑娘羞怯文静的模样,那么个一阵风就能被吹走的人,会有这样的心机?

“你说的孟公子是什么人?你姐姐为什么要为了他而困住我们?”我迷惑道,“我们从未不认识什么孟公子啊?”

白珍脸上现出一丝红意,抬起眼未,看向远处:“孟公子么…”她道,“我从未没有见过象他那么俊美的公子,象天上的神仙下凡,游先生虽然也生的好看,但和他比起来,便差了一些了。”

我心底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很认真地问:“白珍,你姐姐是不是看我长得还不错,怕我抢了她的风头,所以要把我们关了起来?”

我有些沾沾自喜,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可地窑里诡异地安静,师傅咳了两声,似笑非笑,抬起头,望着头顶,不知道在望些什么?

白珍也很认真,视线从上往下,再从下往上打了一个转儿,瞪着大眼睛道:“姑娘长成这样,也认为自己美么?那我岂不是天上仙女下凡?”

师傅捂着嘴狂咳。

我感觉有些受不了,这白珍难道不知道‘客气’为何物么?

说话不要这么直通通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