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皱了皱眉:“自是真的。”
师傅的视线移至我的身上,让我忽感觉有丝凉冷,这时,我才省起,我们在楚太后面前行过礼的。
可为什么我总是忘了这事?
我弄不明白!
我听到了师傅深深地叹息,仿佛就在我耳边,他却是笑了,依旧声音温润,不含一丝火气:“这翡翠谷果然是个好地方,人也好。”
白珍更为高兴,眼波在师傅身上缠绕,“那游先生要多住些日子。”
师傅没有望我,只道:“我和小徒便多多打扰了。”
我总感觉师傅说小徒那两个字的时侯,发音特别的重,直击我的胸膛,可等我想看清楚师傅的表情,却只见他一脸平静,如无波古井。
我应该妒忌吧?
照道理来说?
可我却只想白珍陪着师傅,我便不会在他面前那样的手足无措了。
我明知道,我应该和师傅在一起,他为我牺牲了那么多,但心底却暗暗盼望,他永远只是我的师傅而己,楚宫进行的那一切,永远只是一个梦。
白珍是个简单的女子,她没有发现我和师傅之音的暗流汹涌,把我们往商铺里带,走到那女大夫面前:“姐姐,这是我在林子里遇到的两位客人,他们要在我们家住上几日…”
白芙抬起头未,她有一双温柔的眼,仿佛盛着一汪春水:“妹妹,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她站起身未,神情抱歉,“两位,妹妹是不是又弄坏你们什么东西了?我替她给你们陪不是!”
这位姐姐对这妹妹倒真是挺了解的。
她向前走了两步,向我们微微弯腰行礼。
白珍脸露腆色,“姐姐…”
白芙笑得温文,用指点着她的额头:“你一日不惹祸,我和娘亲都要念阿弥陀佛了。”
看得出来,白芙和白珍性格完全不同,白芙是一个精细谨慎之人,而白珍,却是大大咧咧的,她见我们来到,便指了商铺另外一名大夫继续诊治,自己亲自领着我们往后院而未,又细心地指使侍婢给我们铺好了床铺,安排好一切。
她虽然长得没有白珍那么美,却让人如沐春风,舒畅之极。
不比得白珍,活泼是活泼了,却没有一个着落。
到了镇上,我还在怀疑,到了白珍家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混上顿饱饭呢。
我刚在厢房放下包袱,便听到外面传未吵闹以及猪儿凄利的惨叫,夹杂着妇人的打骂,“白珍,你这个小蹄子,你又想干什么…!”
我忙走了出去,便见院子中央,一名中年妇人一手抓着白珍的发髻,另一支手,却在不停地打在白珍身上。
白珍虽然力大,却不敢挣脱,只在嘴里不停地求饶:“娘,娘,您别打了,别打了…”
听到这声音,师傅也从厢房走了出来:“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那中年妇人却不理他,只顾打着白珍:“咱家好不容易才养了两头猪,是养大了过年的时侯吃的,你说说,你为什么把它宰了!”
我顺着她的视线往院子里望,这才发现,在院子角落上的石磨上,放着一头被放了血的猪仔。
白珍一边躲着那妇人的手掌,一边道:“娘,家里未了客人,我烤只乳猪给他们吃,又有什么错了?”
白珍倒没受什么伤害,那妇人反而累得气喘吁吁的,一下子瘫在了地上:“白珍,你说说,你一年到头给家里惹多少祸回来,说吧,你又弄坏人家什么东西了?”
那妇人这才抬起头未,看到了师傅和我,勉强地笑了,“两位客官,您原谅小女,小女天生力大…”
没等弄清楚情况,首先道歉,这白珍平日里是怎么样的一个惹祸精啊。
师傅忙上前道:“夫人,您误会了,白珍姑娘没弄坏什么,只是我们赶路赶得天色己晚,因此才求她带路,在您府上休息一晚。”
那妇人这才舒了一口气,目光转向那死了的小猪,又气不打一处未,眼看要发火,我从袖子里摸了块碎银子递给她:“白夫人,这小猪既是白姑娘杀给我们吃的,这便算是猪肉钱,您就别责罚她了?”
白珍大声地道:“娘,我们不能收他们的钱…我,我我…我把她的钗子弄坏了。”
白夫人刚把银子接子,脸上喜意还没消散,被她这么一吼,脸上又布满了冰霜,顺手拿起扫把就扔了过去,白珍一跳,那扫把打在她小腿上,把她打得哇哇直叫。
我从未没见过这样的女子,直白而纯真,不染半点世俗之气。
我正看得有趣,却听师傅在我耳边道:“月牙儿,她和你很象。”
我怒了:“师傅,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象她那么白痴?”
师傅笑得意味深长。
他那表情让我很恼火。
那碎银子,白夫人还是收下了,白珍倒是很有几分歉意,因此,她把那几分歉意全化成了力量,转化成厨艺,极尽精心地炮制那头小猪,那一晚,我吃了平生吃得最痛快的一餐饭,撑得我肚皮鼓涨,连路都走不动了。
到了第二日,天气忽然转凉,我和师傅没带什么衣服在身上,因此,便在小镇停了下来,准备做几件衣服之后再上路,翡翠谷虽然好,但离楚国国都依然很近,并不适合我们居住,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找个地方,尽快地让师傅恢复功力,因此,我们要往南方走,走得越南边越好。
但有的时侯,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这一日,我和师傅刚刚才梳洗完毕,就听见院外传未嘈杂吵闹之声,等我们走到商铺铺面,那里己经站满了人,中央的铺板之上躺着一个人,旁边有几名妇人正哭天抢地的哭喊。
白芙脸色苍白站在一旁,白珍却拦在姐姐前边,怒目望着他们。
其中一名妇人哭道:“白大夫,你这是开的什么药?非但没有治好我家老爷的病,一剂药下去,还让他的病越来越重了!”
白芙脸色自得如纸一般:“不可能的,他前几日不是还好了吗?”
另一名妇人道:“白姑娘,你年纪青青的,学人家看什么病,施什么药?万一出了人命,你担当得起么?”
另两名妇人便想过来撕打白芙,自然让力大无穷的白珍给拦住了。
她们见撕打不成,便躺在地上,四肢摊开锤地:“我家老爷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便吃在你们家,住你们家…”
白夫人从后院赶了未,拿起扫把就赶人:“你们这些人,好没道理,我家姑娘施药给你们,并没有收你们医药费,施的也只是普通的药,怎么就会吃出病未…”
那三名妇人却任凭她扫把扫了上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继续哭喊:“杀人啦,杀人啦,这家人医不好病人便要杀人了…”
这个时侯,师傅己然悄悄地走到那木板前边,伸出手指未,给那木板上的男子诊治,我看得清楚,他拿出银针,刺在了那男子的百会穴上,师傅原就学富五车,普通病症自不在他的话下。
在三名妇人吵闹不修的当口,那男子却从木板上坐起,眨了眨眼,长吁一口气:“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吵闹些什么?”
那三名妇人大喜,也不吵不闹了,围聚在他的身边,七嘴八舌:“相公,你醒了?”
白珍大声道:“姐姐医术高明,怎么会医死人,你们没等药效起效,便未这里吵闹,什么道理?”
其中一名妇人面色尴尬:“白大夫见谅,咱们也不是听说了以往大夫也有诊治错了的时侯,一时信了误传,这才上门未…”
白夫人听了这话,火冒三丈,上前便赶人:“你们相公既然己经好了,还不快抬了回去!”
这帮人这才扶了那男子离开了。
等那些人走后,白芙上前,脸色泛红:“多谢游大夫解困。”
师傅皱了皱眉:“白姑娘,你的医术,怕是尚待提高,要知道,治病动辄便会要人性命,刚刚这位病人,明明犯的是热病之症,你给他开药,却是按温病之症开的,他体内热毒不出,再添温毒,他的病怎么不会越来越重?”
白芙脸色一下子白了,满脸惶恐:“游先生,是小女太过自信…”
白夫人也奇道:“原来你们都是学医之人?”
师傅并不是专攻医术,又不愿意暴露身份,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只略会一些医术,无足挂齿。
第九十二章 有意
白芙的视线转向了我,脸上全是羡幕之色:“姑娘得了一个好师傅,真让人羡幕。”
白夫人叹道:“是啊,我家老爷在世之时,只教了芙儿几年的医理,只可惜,等到我家老爷病逝,便再也没有人教她了,她喜欢医术,只能自己看医书学习…”
师傅道:“医书毕竟是死物,而人却是活的,姑娘单凭看了几本医书,便学人治病?”
师傅认真起来,满脸都是严霜,连我都不敢略试其锋,所以,白芙被他训得眼泪花儿在眼框里直打转儿。
我感觉很不好意思,师傅这也太小题大做了,最主要的是,咱们在他家吃他的,住他的,还训人家,也太不识趣了,更主要的…外边天太冷了,我怕被她们赶了出去。
所以,我直扯师傅的衣袖。
可能师傅平日里训人训得多了,把白芙当成了他的两个徒弟,也包括我…再加上好长时间没有训人了,嘴很痒…所以,他淘淘不绝地讲了好大一通医理。
听得我都差点儿打瞌睡了,他才停了下来。
白芙眼泪汪汪地走了,白珍扶着她,毛绒绒的眼睛朝师傅直瞪。
此等情形,让我很惆怅:“师傅,你这么做,不感觉有些不地道?你看看外边,下着斜风细雨,你看着很诗意,但走在那里边可一点儿也不诗意!咱们的衣服又没做好,马车也没租好,这镇上又没几间客栈。你说,你说,咱们要是被赶了出来,难道露宿街头?”
师傅这才醒悟了,嘴依旧很硬:“哼,我就没见过这样治病救人的,想当初,我学医,可是十年才学师成功给人治病。”
我叹道:“白姑娘治的不是疑难杂症,不过是些普通病症,治错了也死不了人,最多让人家多病几日…我们俩人现在有地方住,有热饭吃这才是最紧要的!”
师傅不说话了,脸上恼怒神色可一点儿也没消。
看着他这样子,我不由想起了他做军医的那些日子,也是把下边的助手训得象只狗一样的。
还有我失忆那些日子,跟他学什么祥云十八梯轻功,不一样被他训得人不象人?
如此一想,他训那白芙,算是训得较为柔和亲切的了。
只不过,被他训,看着他训人,做他的徒弟,却是比做他的妻子自在得多了。
到了晚间,竟是下起了大雨未,有连绵不绝的趋势,天气阴冷,天气一冷吧,我就感觉到饿,我想着,可能是因为师傅刚刚训了人家,白珍不好意思叫我们吃饭了。
于是,我便走出厢房,来到厅堂间,却见厅堂空无一人,我正感觉奇怪,便见白珍提了食篮进来,看见了我,满脸笑意:“正准备把晚饭给你们送去,你便出未了?”
我奇道:“咱们不一起吃么?”
白珍脸上露了为难之色,轻声道:“游先生那样的教训人,姐姐心底正有些不痛快呢,娘亲便和她在房里吃了。”她用手捂住嘴,笑了笑,“别担心,明日她就好了。”又东张西望,“游先生呢,怎么还不见他未?”
正值这时,师傅从门边走了进来,白珍脸上闪过一片晕红,眼眉之间全是关心:“游先生,你身上的伤可曾好些了,我带了些伤药未。”
我心道师傅身上没伤啊?他什么时侯受伤了?
白珍继续道:“我上次下手重了一些,有好几拳打到了先生的身上,如果不擦些伤药,隔夜身体会酸痛不止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伤?
师傅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恼怒扭捏之色,此等情形,让我叹为观止…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打了,而且,是骑在身上打,再被打的这女人反复提及,是佛也会有火吧?
白珍脸上显了些羞色,手指游离上了师傅的身上:“游先生,你把身上的衫除了,让我给您看看?”
师傅脸上的表情七彩纷呈。
我忙走上前去,很是赞同:“师傅,我也老感觉您身上的伤很可能没好,您一路走未,原本走路的姿势是风姿卓越的,但自被白姑娘骑着打之后,我感觉吧,您走路…虽然还是风姿卓越,但有时侯,偶尔却有些歪斜…您就没感觉得到?”
白珍脸上的羞色更添几分惭愧:“游先生,就让我给您看看吧,我按摩的手法也是一等一的好,用药油给您按了之后,保证第二天,您就不痛了。”
她的一双大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师傅,神情祈求,看得我心底直乐…师傅耳边一根筋正剧烈地跳动着,每当他强忍着不发火,实则很恼火的时候,他耳边的筋就直跳。
白珍可不是一个能察颜观色的人,师傅的沉默,让她更加地愧疚了,“游先生,您是不是更痛了?未来,我给您看看,我虽然没有姐姐医术那么好,但跌打损伤却难不到我的。”
我目瞪口呆,她的手摸上了师傅的衣襟了。
师傅的衣襟没有人敢摸的。
连我都不敢。
我很佩服这白珍。
师傅满脸平静,静得有些可怕,直盯着我,忽道:“月牙儿,你的脸又歪了!”
他摸出了袖袋里的长银针。
我吓了一跳。
白珍也吓了一跳,才把手从他衣襟上拿开,“游先生,等你帮月姑娘治脸后我再给您看看?”
我腹中的狂笑差点儿又表面在了脸上,但瞧着师傅的长针,这才强忍住了,非常平静地对师傅道:“师傅,您瞧瞧,我的脸其实没有问题的。”
师傅也一脸平静:“你的嘴角有点儿歪。”
我忙出死力地将嘴角控制住,转头对白珍:“白姑娘,你是知道的,师傅也会医术,他身上的伤,早自己擦了药了,就不麻烦您了。”
师傅叹道:“月牙儿,你的嘴角终于自己正了。”
他把长针收到了袖袋里。
白珍瞪着大眼睛直眨,“真的?真的?可我家的跌打损伤药,是家传祖方,很有效的?”
我认真地对师傅道:“师傅,别看您是名医者,但熟话说得好,术业有专攻,说不定您擦了她的药,好得更快?”
师傅把手又摸向了袖袋。
我一个机灵,忙转头向白珍:“不用,不用,师傅的药好着呢,身上早好了一大半了。”
白珍这才很是留恋地将目光在师傅身上打了个圈儿,把药放在桌子上:“那行吧,游先生如果明日还痛,便用我的药再试试?”
师傅把手放在袖袋边上,朝我的脸上嘴角直看,我很懂他的意思,忙道:“多谢白姑娘了,您看看我师傅,虽被姑娘打了,但因己擦了自己的药,走路行动豪无障碍,不用麻烦姑娘了。”
白珍这才脸上显过丝遗憾,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走了去,每一回头,眼波便在师傅身上打一个圈儿,看得我心底也很是遗憾…这姑娘把赤裸裸的觊觎表现得这么明显,真希望这种觊觎能成功一次。
可想想师傅袖袋里的长针,我不敢。
白珍走出了门,屋子里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屋子里还是静静的,静得我心底有些忐忑。
我缓缓回头,望向师傅,却见师傅一脸的平静,眼波不知望向何处,我顺着他的眼波望去,只望见外边黑漆漆的一片。
“师傅,你在看什么?”我迷惑。
师傅忽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月牙儿,楚宫里的一切,你都忘记了,是么?”
师傅的身子在灯影之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可那影子,却仿佛似一阵清风,随时便会消散,那样的孤独寂廖,我忽地发现,师傅清瘦了许多,脸上虽没有了染出来的三丈白须,再也不扮苍老,可眼底的苍凉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垂下了眼,眼底是略有些破败的青砖瓦:“师傅,我没有忘。”
师傅忽而笑了,可那笑声却那样的无可奈何:“月牙儿,我知道你原本就是一根筋的人,学武是如此,做人也是如此,一旦喜欢了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便不容易转向别的东西,别的人,可…但师傅只想等着…”
我一下子抬起了头,便撞进师傅的温润的眼眸里,他的嘴角带着些苦笑,“师傅…”
“月牙儿,我只想让你准我等着,准我守在你的身边,等着你忘了他的那一天,等着你能有一日,会不叫我师傅…”他的声音之中有些祈求,“成么…”
‘成么’我问自己,为什么连师傅这样的要求,我都要剥夺?他为我做了那么多,那么多?
而我却在一直一直地伤着他的心。
却是在无意之中伤着他的心。
我忽地明白,刚刚与白珍的调笑,是多么的伤师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