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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不会说,而且摆出了你把我怎么样我都不会说的姿态。

可能我一边摆姿态,一边视线不太正,眼睛老朝他身上溜,所以他皱紧了眉头望我半晌,思索着怎么处置我。

到底做了许多年的刺客,我防范人的手段还是有的,这个人一幅清贵的样子,也没有别人什么不良嗜好,比如说喜欢虐杀人命变态虐什么的,如今看来,呆在他的身边反而更安全一些,更重要的是,日后要脱身,面前这个人质份量很重啊!

我思索良久,下定了决心,一定得引起他的好奇心以及征服心等等,使他认定我如果不在近旁被他看着,就会使出很多很多的妖蛾子来,而且要使他对我既将使出的妖蛾子很感兴趣…这个难度太超高了。

我一边伸长了脖子摆出引颈就漏的模样,一边道:“你身边的敌人那么多,一个个地想去吧。”

他的手在我的脖子上缓慢地磨擦,手一收,就捏紧了我的脖子,“你想我杀了你?”他很是迷惑,“你们不是死士?嘴里也没藏着自杀的毒药?”

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被人逮住过,楚博便把这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泽毓想知道想杀他的人是谁,他身边太多想杀他的人了,俗话说得好,暗中的敌人最可怕,我眯着眼道:“你永远也猜不到是谁要你的命,是景阳宫的?华景宫的?还是你征战四方惹下的杀虐,又或是我们看不惯你,不收钱也要拿了你这条命!”

他的眼神时深时浅,看得我心花怒放,果然,他将我留在了他的身边,叶萧就没那么好命了,和一群太监混在了一起,每天挑水砍柴,没有一刻空闲。

到了他身边几日,我才明白了他将我留在身边混进侍婢队伍的真正原因,他不想人知道他捉到了刺客,不想兴师动众地惹人注目。

他要暗底里查探消息…我能感觉到更重要的原因,他不想晋王后无事生非,又挑他的错处。

晋王后可会挑错处了,我来了不过几日,每日都有中宫的人拿了懿旨过来训戒,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回,是李泽毓陪着晋王与王后吃饭,打了好大一个喷嚏,晋王后事后写了上千字的懿旨来训戒,从身体发肤说到体态仪表,再说到国之大体…我猜想,他这喷嚏是不是含了一口饭,直喷到了晋王后的脸上?

使晋王后深感不适,气愤交加,不得不训?

我一边拿抹布擦着廊柱,一边用眼角打量着坐在书桌旁看着数不清的公文的李泽毓,他每晚都是半夜子时才睡,早上鸡鸣又起,不是看公文,就是练武…那一晚的傩舞算是他为了捉我们俩人表演的最后舞蹈了,他没有娱乐时间,没有特别好爱,贵族公子哥儿的琴棋书画,他一概不懂,他的乐趣,就是看公文,练武,研究军事图。

还有设计捉人。

他把自己绷得这么紧,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想不明白。

可能他把我看成了一个攥在掌心里的人,对我倒没有什么特别的限制,除了不能走出华宫的范围之外,所有的地方,他任由我来去,我还能经常跑去找叶萧,研究一下脱身计划。

他给我灌的药并不难解,其效果就是让我内力全无,叶萧识药理,都研究出解药了…可他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们重新弄一碗喝,药的功效一样,药理又不同了,我们好不容易弄出来的解药便失了效果。

第六十六章 圈套

如此往复再三,搞得我们在逃脱的边缘走了好几遭,真正让我们彻底经历了从期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全部过程。

他也不为难我们,就这么对付我们,使我们感觉,我们的烦恼,都是自找的。

连那经常抽我巴掌的嬷嬷都说:“你一天到晚的惹事,殿下也不处置,连老奴我都看不下去了。”

在华宫十多天后,我见到了青瑰,她身上包裹着一层黑纱半夜里走进殿内,那时,我正在和砚台做斗争,要依照李泽毓的要求把墨磨得浓淡适中,写起字来笔意饱满,这可比练功夫难多了。

我好不容易磨好了墨了,他望了一眼,重磨。

我很悲愤,正悲愤的当口儿,闭着的殿门便呀地一声打开了一条缝儿。

一般闲杂人等是不准进殿的,何况进殿之时,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个人不同寻常。

门隙边,就挤进来一个全身披了黑纱的人,那个人浑身都在发抖。

李泽毓皱紧了眉头望着她,“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下跪,只扶着柱子站着,倚在柱子之上,半垂着头,黑纱拖到了地面,“我实在受不了了。”

她脸上的黑纱揭开了,和叶萧有一模一样的面孔…是叶萧装扮的青瑰。

这个女人,就是青瑰。

看着李泽毓那清淡的模样,我这才彻底相信,我们的确是被耍了,而且耍得很惨。

原来我还想着,李泽毓和青瑰或许是美人与江山那难以取舍的关系,只不过我们适逢其会,才被他顺势利用?

哪里想到一开始,他就做了个圈套给我们?

我一生气一激动,就把墨条捏在了手里,啪的一声,墨条断了,李泽毓回头望了望我,笑了笑,“给你看看,这一位,就是真正的青瑰。”

青瑰眼睑处全是红色,面颊之上也是不正常的红,她死盯了我一眼,没太在意,只上前一步,想要拉住李泽毓的手,可李泽毓身子一侧,避过了,此时,她才瘫倒在地,“我不想做了,今晚,他又来了。”

李泽毓笑容清雅,慢条思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如果不做,也由得你,可你还回得去么?”

青瑰双臂环抱着,身上抖得厉害,“可我一想起他那双手,我就感觉恶心。”

李泽毓淡淡地道:“无论什么,忍一忍就过去,咱们不都是这么来的吗?谁又会比谁过得舒适?老二那边,不也要经过洗髓练骨之痛?”

青瑰垂着头不出声。

我听得满头雾水,他们俩人之间既没有什么江山美人之艰难的选择,那我就没了兴趣了,李泽毓今夜也不会再写字了,所以,我悄悄地移动脚步,往殿门口移了去。

刚来到门口,李泽毓便道:“你想去哪里?”

我一怔,停下了脚,还没回答,青瑰出声:“这个人是谁,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她?”

她这酸死人的话让我忍不住反驳:“他这哪是紧张我?他这是一刻都离不开我…”

我的直白让青瑰脸色发青,一挥手,袖子扬了起来,长袖的一边就甩在了我的脸上,啪地一声,抽得我生疼生疼。

李泽毓冷冷地道:“这是在我的殿里,并非你的法王宫。”

青瑰收回了袖子,“你…你,你看中了她?”

我五内俱炽。

李泽毓道:“还记得那两个刺客么?”

青瑰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记得。”

“这个女子,就是其中一个…”

他略向她解释了一下,她的脸色马上变得好看了,汕汕之色地道:“殿下,我只是担心…”

“行了,以后没事,别老不请自来!”

“不打紧的,我仔细查看了,周围没有人,才敢来的。”

青瑰垂着头不语,隔了良久,才慢慢地朝殿门口走去,走到门边,才回头望了一眼殿内之人。

李泽毓背转了身子,听到背后殿门关了,才往书桌前走来。

我走回桌边,慢吞吞开始磨墨,李泽毓在桌前踱来踱去,站在我的面前,“你不耻于我?”

我心底一惊,他怎么看出来的?我撇了嘴么?

思及他现在手心里拽着我这条性命,我狠狠地磨着墨,声音柔软:“奴婢哪敢?”

他一把抓住我磨墨的手,“你从来不自称奴婢,今儿倒改了?”

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殿下不也是这样么?”

他缓缓松开了我的手,“我十二岁进的宫,进宫的时侯,母后坐在宝椅上望着我,赐了我宝册碟绶,玉带紫袍,父王坐在她的身边,笑对我说,我的王儿,你终于重归了王族…他们俩并肩而坐,锦绣紫袍的花纹如天上云彩,怎么也够不着,许多年了,我都想着,我能不能摸一下他们,他们的手,是不是象旁的父母那么的暖?可这个愿望,我始终都没有达成…”他直盯着我的眼睛,“你说说,帝王之家,有什么好?”

我嘟哝,“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若觉得不好,离开便是。”

他笑了,“离开?怎么能还回得去?我们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往后退一步,便是绝谷深渊。”

我不太明白他说这绝谷深渊的意思,低声嘟哝,“和我们当刺客的差不多。”

他望着我,眼睛一眨不眨,“也许是这份专心致志,不理窗外之事,所以,你才可以把刺杀任务做得这么好,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

我等了半晌,没听到他继续赞赏,抬头恳切地道:“怎么样的?”

他笑了笑,“这样天真而愚惷的女子。”

我:“…”

很可能除了刺杀技巧之外,我对其它一概不懂,激发了他骨子里天然的优越感,使他感觉自己在我面前高大许多,所以,他每天夜里看倦的公文,也会和我说上几句话,谈的多数是他十二岁之前,在山里面打猎,种田,上树掏鸟窝等等。

我被他说的话提起了极高的兴趣,恩…玩的兴趣。

我这个人有点儿蹬鼻子上脸,一见到他对我没那么严厉,便感觉可以得寸进尺,我应该做的侍侯工作就不做了,还从其它侍女那儿找了些新玩艺儿来玩,比如说投壶,樗蒲,键子,陀螺以及放风筝…念及深更半夜的在室外放风筝有与人暗通消息之嫌,李泽毓特准许我在殿内放,把夏天用来扇风的那两个机械轮大扇子吹起来…当然,我自始至终也没有放得起来,这也是我平生最遗憾之事。

每当李泽毓开始思及以前的时侯,我就把这些玩艺儿取了出来,一边听他讲古,一边玩着,李泽毓时不时的,还和我一起玩,比如说这踢键子,我们两人把盘、蹦、拐、磕、抹、背、勾、踹八种踢法玩了个遍,还研究出双飞燕,单飞燕,鸳鸯拐等多种踢法。

这是我最放松的一段时间,因为自己的武功没了,任务彻底失败,楚博如果派人来,定是要取我性命以儆效尤的,未免有些破罐子破摔,有点儿最后的疯狂的意思,都没有几日的性命了,还不好好儿的玩上一玩,把以前没玩过的全补上?

玩来玩去,我玩得习惯了,就感觉没有武功的日子好啊,舒适啊…盼望着李泽毓每晚看公文越看越晚才好。

他每个深夜留在殿里,借口都是看公文。

所以,经过了那么一些晚上,我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夜猫子。

可惜好日子不长,我们虽然防得严密,到底被那个喜欢长篇词赋,骂人不带脏字儿的晋王后知晓了,某日白天,李泽毓去上了朝,我一边晒太阳,一边拿了把扫帚扫着庭院,有位面生的嬷嬷带了几个人走到我的面前,下了懿旨,没等我把手里的扫帚放好,就被几名健壮宫妇押到了晋王后的面前。

晋王后喜欢喝茶,我被押进去的时侯,她正亲手点茶,旁边的人吹溜拍马:“娘娘,您这手环回击拂更上一层楼了,娘娘,您这云头雨脚点得更好了…娘娘…”

我跪在地上半晌,就等她喝茶喝了半晌,其间她手法之繁锁,工续之多,品茶之优雅连带着目下之无尘加专注,让我跪在地上有点儿想坐了。

正当我感觉膝盖头都有些肿了的时侯,晋王后终于发现了我。

晋王后依旧骂人不再脏字儿,什么红颜祸水,太子的品味怎么这么差什么的…因为没带脏字儿,所以我自动把她的话当成了对晚辈的鼓励与激励…她说了我半晌,自己气着了。

于是,她捧着茶碗连喝了两口茶,可能烫着了嘴唇,一失手,把茶碗摔到了地上,她一声惊叫:“哎呀,我的建窑黑釉兔毫盏…”

我看着她火冒三丈指着我,有些莫名其妙…这什么碗又不是我摔碎的…可能我把这莫名其妙表现得太过明显了,她更火冒三丈了。

俗话说骂人不动手,她便动起手来了,当然,是她身边的嬷嬷动的手。

第六十七章 晋后

我身上的内力虽有,武功招式还有的,见嬷嬷拿老大的蒲扇一般的巴掌向我扇过来,我跪在地上,又没有人压着我,于是,我便在地上使起了就地十八滚…那嬷嬷老打不着我,在晋王后面前大失面子,晋王后也大失面子,大叫:“关门,关门,关门打人…”

我越滚越往门口而去,她们见着不妙,定是想,这是多大的丑闻啊…从晋王后的大殿里滚出一个人来…

正闹得欢的时侯,有宫女在殿外大声唱诺:“王子殿下驾到。”

晋王宫的王子只有一位,就是李泽毓。

那半开半闭的大门彭地一声被人用脚踢开。

我在地上滚来滚去,正感力竭,眼看那老大的巴掌就要打到我的脸上,有人从斜侧里伸出一条手臂,一格,就把那嬷嬷格得一连后退好几步,一屁股跌到了地板上。

晋王后气得直哆嗦,指着他:“你你,你,你真是我的好王儿!”

李泽毓跪在地上,“母后,您要罚,就罚儿臣吧,她身子弱,她对儿臣,还有些用处…”

晋王后坐在宝椅之上,手指蜷缩在衣袖里,衣袖直抖,“她的用处,就是陪你每晚玩至鸡鸣?”

接下来又是一番长篇大论,语重心长,我听得直打磕睡,为了不打磕睡,只好想象着怎么样才能做到刺客的本份。

直到我把一百零八种刺杀方法在她身上全想了个遍,她这个训斥才算完了。

也不知道李泽毓是怎么办到的,晋王后竟然被他说服了,他领了我回去,以后的日子,就没有这么好玩了,我老老实实地做回了以往的侍侯工作。

静静地等着楚博派人来处置我和叶萧,对于任务失败之后的境况,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了,唯一预计不到的,就是怎么样死,在等待的时光当中,叶萧每日里后悔连连,对我讲得最多的一句话:“早知道这样…”

我们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等来等去都不来,一直等到以为楚博放过了我们的时候,他来了。

不,他派的刺客来了。

是刺杀李泽毓的。

面目普通的宫娥,端着盛了莲子粥的盘子,怯怯的眼神,头不敢抬,只跪在地上,任由李泽毓的贴身宫女把那盘子接了过去…可因为我做惯了杀手,每遇到了一个让我有些想法的人,就在心底杀了他或她一百零八次,所以,她这种手段,我起码看出了十个破绽,比如说,她端的盘子位置不对,盘子里的汤匙应该摆在左边,而不是右边,这么一来,贴身宫女接过去,掉一个个儿,端到主子面前,汤匙刚刚好在右边了,主子便方便拿匙,刺客的失败往往在一些细节之上…

在她拿出腰间的鞭头带着毒刺的金丝软鞭向李泽毓挥了过去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到现在还弄不明白的动作…我拦在了李泽毓的前边,鞭尖在我身上扫过,一会儿功夫,我便全身麻痹了,李泽毓眼底全是不可思议之色,仿佛在问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死得痛快一点儿?

我反正是要死的,还不如就这么死了?

作为一个刺客,的确是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包括自己的命。

那刺客被被捉拿下去,就咬破嘴里的毒丸死了,死之后还利声道:“你对得起主公么?”

这句话是对我说的,我知道,我心想,正因为对不起,又思及爽利的死对零零碎碎的死好了太多,我这才拦在前边的。

和李泽毓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泽毓衣不解带地叫人替我解毒,他放心不过宫里面的御医,自己不知道从哪儿请来了一个医术高超的民间大夫,每天半夜里来,半夜里走,几次半睡半醒之间,我看清了他的面容,他就是师傅。

记得第一次来的时侯,他们以为我昏迷了,两人在那儿吵架:“殿下怎么回事,怎么能为了她冒这么大的险?”

“她救了我!”

“咱们不是说好了的,我的身份不能暴露!你以为晋王宫没人了么?”

李泽毓软语相求,“你救救她,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他的声音真的很软,很软…

师傅到底是师傅,真有妙手回春的医术,加上那刺客见我挡在李泽毓身边,收了鞭势,我虽是中了毒,但不过被那鞭蹭红了,没有破皮,毒未入五脏六肺,但我也受了好大的苦,师傅把那块皮肤给我割了下来,又用数十种药物去毒,才将我的命救了下来。

可见那鞭毒的厉害。

楚博好久没有再派刺客过来了,我的伤也渐渐好得差不多,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经我对楚博的了解,他手里的刺客除了我和叶萧之外,最顶尖的高手,便是这位手持金丝鞭的一丈青,他一连折损了三员大将,已经够他反思反省许久的了。

在我养病的日子,李泽毓的话更多了,有滔滔不绝的趋势,好象要把平日里没有说完的话,憋着不能说的话全都要倒了出来,当然…只是在半夜。

咱们俩人都成了夜猫子了。

他知道我喜欢玩,又找来了许多东西和我一起玩,比如说那只永远不停地点头的饮水鸟。

但我没有想到,在晋王宫,明里的敌人其实很好对付,你不知不觉间便结了仇的,那些暗地里的敌人,才更难对付。

这一次的刺客,是我借过键子,樗蒲,陀螺的宫女,她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手里端了一个盘子,问我,“奴婢得了一个新玩艺儿,是不用点蜡烛也会不停转动的走马灯,姑娘想玩吗?”

有这么好玩的东西,我自是兴致勃勃,她的手扬起,那大红色的盖巾向我头上蒙了过来,带来一股异香,这股异香我太熟悉了,作为刺客界的老行尊,我想不到,败在了这等普通的技巧之上…都怪李泽毓封了我的内力,而我也时常忘记了自己被封了内力,反应太慢。

绝对不是对人接触不多,太不懂人心。

我缓缓地倒在了床上,她手里锋利的短刃朝我刺了过来,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看着…

她的短刃刺到了一条胳膊上,那胳膊紫色锦绣花纹,以金华为饰。

李泽毓一掌将她推开,拔出了胳膊上的那短刃,可他流出的血,成了紫色。

一个不会用毒的刺客,不是一个好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