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早已晕了过去,轰天雷无奈,只好为她推拿,令她舒筋活血。那妇人悠悠醒转,哇的一声哭出来道:“谁要你救?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轰天雷道:“大嫂,你为什么自寻短见?俗语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日子怎么难过,也得活下去呀!”他只道这个妇人是因家境贫穷,活不下去,才上吊的。

  那妇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道:“过路的大哥,你不知道,奴家的丈夫,他,他诬赖我……”

  忽听得许多人吆喝之声,当前一个汉子拿着锄头,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大叫:“贱人,你干的好事,拿贼拿赃,捉奸捉双,如今,你们奸夫淫妇都在这儿,还敢说我诬赖你么?”后面跟着十多个庄稼汉,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钉钯,有的拿着禾叉,纷纷喝道:“打死这个奸夫!”“奸夫淫妇,一个也不能活!把他们五牛分尸!”“好呀,把他们五牛分尸!”

  说时迟,那时快,这伙人己是一拥而上,锄头钉钯没头没脑的乱打过来。轰天雷自己不怕,却怕这个妇人无辜被害,当下只好拖着那个妇人,先冲出去。

  只听得“当当”两声,轰天雷右臂一挥,使了一招“移山倒海”的打法,轻轻一拨,把一把锄头拨过去碰一把钉钯,锄头钉钯同时飞上了半空,那两个“庄稼汉”也都跌了个四仰八叉。

  这伙“庄稼汉”大骂道:“好呀,你这奸夫淫人妻女,还敢恃强行凶,当真没有王法了么?”可是他们虽然气势汹汹,却也害怕轰天雷的神力,纷纷叫嚷,可没一个胆敢上来。

  轰天雷放下那个妇人,说道:“你们听清楚了没有,我说的可不是本地口音,和这位大嫂更是从没见过面,怎能是她的奸夫?”

  妇人的丈夫呆了一呆,似乎已是发觉自己错了,说道:“那你是什么人?”

  轰天雷道:“我是过路的人,看见尊夫人上吊,我救她的。”

  那妇人哭道:“小毛的爹,你可不能冤枉我,我哪里有什么奸夫!”

  那汉子怒道:“还说没有,有人看见你和一个男人那天在磨房里偷会的。”

  那妇人说道:“胡说八道,那个人是个六十岁的老公公,路过咱们的村子,问我讨水喝的。”

  那汉子道:“小柱子和我说的可不是老公公。”

  另一个汉子道:“哼,她也说是过路人呢,焉知不就是这个小子?”轰天雷本以为可以说得明白的,一下子又给这个人把帐算在他的头上了。

  轰天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这闲事我不理了,你们找那个什么小柱子大柱子问清楚吧!”

  那叹子喝道:“你不能走!”那些来帮忙“捉奸”的“庄稼汉”纷纷举起了锄头钉钯,挡住他的去路。

  轰天雷怒道:“你们想要怎样?”

  那汉子道:“我叫小柱子来认人,他说不是你,我就放你走。”

  那妇人又哭又喊,叫道:“小毛的爹,你没良心,你这分明是和小柱子串通来坑害我。列位伯叔,你们不知道,小柱子是和我有仇的。那天他偷邻村何家三伯的鸡,给我看见,我说了他几句,迫得他不能不把到手的大母鸡放回去,从此他就恨上了我,叫他来对口供,他一定硬把老公公说成小伙子。”

  那汉子骂道:“闭你的嘴,小柱子有时虽然偷鸡摸狗,说话可是顶老实的。”

  轰天雷抬头一看,红日已是沉西,蓦然一省,心里想道:“这伙人来捉奸,那个什么小柱子既然是唯一的人证,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来?莫非这班家伙是背后有人指使,特地来找我麻烦的。”

  蓦然一省之后,轰天雷陡地喝道:“你的家事你自己料理清楚,我可没工夫和你们纠缠了!”脚尖一点,施展“一鹤冲天”的身法,呼的一声,从众人头顶掠过,掠过之时,一个“旋风腿”横扫出去,把两柄锄头两柄钉钯踢得飞上半空。

  那些人纷纷吆喝,随后追来,轰天雷不理他们,一股劲地飞跑。那些人哪里追得上他,不过片刻,轰天雷已是跑上高山,耳根清净了。

  轰天雷暗叫倒楣,心里想道:“林伯伯只怕早已等得心焦了,不知他走了没有?”他上山之后,接连碰上两件尴尬事情,越想越是起疑。“林伯伯约我在秘魔岩会面,此事他当然不会轻易泄漏出去的。刚才这班家伙,倘若当真是背后有人指使,前来和我为难,那个人又怎么会知道我有这个约会?既然找人和我为难,为何又不挑选一些会武功的?却找一个牧童和一班庄稼汉呢?”轰天雷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不再想它,径自到秘魔岩去。到了秘魔岩,已是将近黄昏的时分了。

  秘魔崖是“西山八大处”之一,(按:北京西山有八个名胜之地,号称西山八大处。即长安寺、灵光寺、三山庵、大悲寺、龙王堂、香界寺、宝珠洞和秘魔崖。)在卢师山上。这块岩石形状颇为奇怪,从山顶上凭空伸出,下面有一块平地,好像张开了的狮子嘴巴。岩石底下有个石室,传说唐朝时候,有一个名叫“卢师”的和尚曾在这里居住过。

  这石室在岩石下面,本来开有一道门可以进去的,只因年久失修,泥沙堆积,如今已是变成只能容得一个人蛇行进去的洞口了。

  轰天雷游目四顾,但见空山寂寂,哪有人的影子,不禁大为恼懊,心里想道:“林老前辈定然是怪我失约,业已离开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声起自地下,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轰天雷又惊又喜,连忙答道:“晚辈凌铁威,请问老前辈是谁?”

  那老者道:“你是来赴一个约会的吗?”轰天雷道:“不错。”那老者哈哈笑道:“我就是约会你的那个人了,请进来吧!”

  轰天雷怔了一怔,心里想道:“唇典(秘密帮会中人相认的暗语)尚未对过,怎么他就叫我进去?他为何又要躲在这荒芜污秽的石窟中呢?”

 

  轰天雷性情耿直,人却非莽夫,疑心一起,便即细心察看,只见洞口一堆枯黄的茅草,有给人践踏过的痕迹,地上还隐隐可以看得出有几点血渍。

  轰天雷心念一动,朗声说道:“六六雁行连八九,第五十二房子侄凌铁威拜见六伯!”

  洞中那个老人莫名其妙,虽然猜想得到轰天雷说的这两句话定有因由,但却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当下只好装作生气,喝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受了伤才躺在石室里的,你不赶快进来看我,啰唆什么?我用不着你这样多礼!”

  轰天雷道:“啊,原来六伯是受了伤不能出来?”

  那老人斥道:“废话!我若非受伤,当然早就出来了,还用得着你问?”

  轰天雷哈哈哈笑,说道:“好,那么请六伯稍等一会!”

  洞中那个老人吃了一惊,喝道:“你干什么?”

  轰天雷道:“六伯受了伤,小侄马上去请大夫来给你医治。”

  原来他刚才用“唇典”相试,一试就试出了那个自称“林重”的洞中老人乃是假的。

  他说的那几句“唇典”,讲起来有段故事。

  当年梁山泊的首领宋江曾在汴京偷会名妓李师师,意图通过李师师的关系,和宋朝的徽宗皇帝谈和,联合抗金。宋江写了一首词送给李师师,表露他的这个愿望。“六六雁行连八九”就是词中的一句,下一句是“只待金鸡消息。”

  因为梁山泊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合并是一百零八条好汉。“雁行”是兄弟的意思。六六三十六,八九是七十二,所以“六六雁行连八九”,即是指梁山泊的一百零八位结义兄弟。“金鸡消息”比喻皇帝下的圣旨,梁山泊好汉希望和朝廷合作抗敌,因此宋江的那首词,在“六六雁行连八九”之后,紧接着的一句就是“只待金鸡消息”了。

  轰天雷的曾袒凌振在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中坐第五十二把交椅,林重的祖父林冲则是坐第六把交椅。因此轰天雷在念了一句“唇典”“六六雁行连八九”之后,跟着就要说明自己的“房数”辈份。他说“第五十二房子侄凌铁威拜见六怕”,便是按照梁山泊好汉当年的排行。

  倘若洞中这个老人真的是林重的话,他便应该回答一句“只待金鸡消息”。然后说一句“第六房林重在此等候第五十二房凌家贤侄已有多时了”之类的说话。这是梁山泊一百零八家后人初次见面时,必须说出的“唇典”,决不能说错的。

  轰天雷知道对方乃是假冒的林重之后,如何还会上当?但因他不知对方虚实,因此,也就不敢鲁莽从事,去揪那人出来。心想还是赶快回去,把这件古怪的事情告诉丐帮帮主陆昆仑,然后方始设法查明真相,才是上策。

  他这一跑,可就把洞中的那个老人引出来了。

  那个洞是另有出口的,轰天雷只跑了几步,只听得“轰隆”一声,那个老人推开封洞的石头,突然从另一边洞口出来,已是拦住他的去路。

  轰天雷抬头一看,只见挡着他的去路的乃是一个身穿青袍的老者,脸上阴森森的毫无表情,也是一片铁青的颜色。

  这青袍老者行动如风,哪里有半点受伤的迹象?他拦住了轰天雷,立即一抓向他抓去,喝道:“无礼小辈,我约你在此相会你为何要跑?见了我也不行礼?还不给我回来!”

  轰天雷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冒充我的六伯?”口中说话,双掌迅即出招,横截敌腕。

  只听得“嗤”的一声,轰天雷发出的掌力竟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给这青衣老者一带一按,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了。轰天雷的上衣却被他撕去了一幅,身子亦是不由自已的蹬蹬蹬的连退三步。

  这一来,轰天雷固是大吃一惊,那青袍老者也是不禁心头微凛了。原来他练的乃是一种邪派内功,化解敌招,看似毫不着力,其实已是用上了他的平生所学,使出八成以上的功夫了。他这一抓本来要抓裂轰天雷的琵琶骨的,结果却只是抓破了他的衣裳,而且双掌相交之后,他虽然是震退了轰天雷,自己的虎口,亦是隐隐感到发热。

  轰天雷连退了三步,只道那老者定然跟踪追击,不料那老者身形一起,却是从他身旁掠过,仍然拦住他的去路。双掌虚晃一招,一股腥风向轰天雷迎面吹来,冷冷道:“凌铁威,你好无礼,胆敢对我生疑。你可知道,我若不是念在咱们两家的先人同在梁山泊聚义,刚才我这一掌已是足以取你性命!”

  轰天雷一嗅这扑面的腥风,知道这老者练的乃是毒掌。他武功虽然不弱,经验和见识还浅,心想道:“他刚才不用毒掌,未免当真是手下留情,大概是想生擒我吧?”他可不知,邪派中施展毒功也是有许多顾忌的,倘若对方的功力胜于自己的话,一用毒功,给对方反迫回来,那就有可能变成“害人不成反害自己”的。是以这青袍老者的说话,虽然算不得是完全虚声恫吓,却也是想要不战而屈服对方。

  不过轰天雷虽然没有识破对方虚实,他却是天生的倔强性子,青袍老者恐吓他,他越发愤怒。

  轰天雷一声大吼,呼的一掌就劈过去,喝道:“无耻老贼,你已经给我识破,居然还敢冒充梁山泊义士!”这一掌用的是“霹雳掌”中的重手法,掌力刚猛之极,青袍老者不敢轻敌,以一招攻中带守的阴柔招数化解敌招,轰天雷忽觉虎口微有麻痒之感,连忙运气御毒,只听得“嗤”的一声响,衣裳又给撕去了一幅。

  青袍老者化解了敌招,立即抢攻,掌势飘忽之极,轰天雷想和他硬拼,已是不能。青袍老者一面抢攻,一面喝道:“放肆,你凭什么说我冒充、还不快向长辈赔礼!”

 

  轰天雷冷笑说道:“林家六怕的金鹏十八变掌法你使出来吧,只须你使出三招,掌法对了,我就向你磕头赔礼!”原来林重的祖父林冲乃是梁山泊的五虎将之一,阵上交锋用的是一根丈八蛇矛。这种长矛,不适宜于近身搏斗,故此林重将家传的武艺化到掌法上来,他所创的这套“金鹏十八变掌法”,和任何掌法都不相同,以劈刺见长,暗合蛇矛的招数的。

  青袍老者料知骗不了他,心里想道:“这小子的武功比他的师弟高得多,怪不得黑鹰年震山也曾在他的手下栽过跟头。我要杀他不是不能,但他这样死拼,杀了他只怕我也得耗损几年功力。何况完颜王爷还有用得着这小子之处,王爷虽曾吩咐捉不了活的死的也要,毕竟还是活的更好,没奈何,只好请他的师弟出来了。”主意打定,一招“颠倒阴阳”,把轰天雷迫退两步,便即一声长啸。

  长啸过后,山坡上的乱石堆中钻出一个人来,似乎心中有愧,抖抖索索地走下山坡,不敢面对轰天雷的目光,颤声说道:“师父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