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轩练有毒砂掌的功夫,掌心还藏着一枚三寸多长的毒锥,锥头是用七种剧毒的药物淬炼过的,端的足以见血封喉,是极为歹毒的暗器。他这一手乃是“双重暗算”的手段,这种歹毒的暗器,倘若是用寻常发暗器的手法从手中飞出,以黑旋风这样高明的本领,决计伤他不了。但藏在掌心,假装和他对掌,黑旋风一个疏神,就会着了他的道儿。纵然毒砂掌伤害不了黑旋风,只要暗藏的毒锥能够刺破他的皮肤,也就可以结束他了。
岂知算盘虽然打得如意,结果却是完全出他意外。黑旋风明明站在他的面前,他一掌打去,只觉眼睛一花,面前已是人影不见,黑旋风陡地一声大喝,吓得他跳了起来,只听“当啷”一声,那枚本来是紧扣在他双指缝间的毒锥跌了下来。
黑旋风喝道:“哪里跑?”说时迟那时快,已是一把抓着了胡轩,胡轩叫道:“大侠,饶、饶……命!”语不成声。黑旋风冷冷说道:“崆峒三煞中数你最坏,看在你大师兄近年知所悔改的份上,死罪便饶你了,但这只毒掌却是非废掉你不行!”“咔嚓”声响,胡轩双腕给他拗折!黑旋风跟着一脚将他踢开。
胡轩好像皮球般给他踢上半空,说也真巧,落在地上,恰好是在他师侄杨大熊的旁边。不过他可没有杨大熊的“幸运”,这一跤可是摔得极重。双腕拗折,痛彻心脾,加上这重重的一摔,登时晕了过去。
杨大熊这傻小子还未知道他的师叔伤得这样重,只道师叔比他的武功高明得多,既然都是给黑旋风一脚踢到这儿,自己都未受伤,想必师叔也是不会受伤的了。哪知连连摇他,他竟是动也不动,杨大熊这才慌了。
黑旋风道:“你打他两记耳光,他就醒了。”杨大熊道:“打师叔怎么可以?”黑旋风道:“除了这个法子,你就救他不了。”杨大熊道:“有这样的怪事,你不是骗我的吧?”黑旋风道:“信不信由你。”
杨大熊心想:“我若不救师叔,师父一定会怪责我。说不得只好打他耳光。”噼噼啪啪地打了师叔两巴掌,胡轩果然醒了过来。杨大熊道:“对不住师叔,是黑旋风叫我用这个法子救你的,这个法子还当真灵验呢!”
胡轩又羞又恼,忍着疼痛嘶声说道:“别在这里丢人现世了,快背我下山。”他双腕拗折,幸而尚未和手臂分家,心里想道:“大师兄有一株千年续断,驳好筋骨,说不定还可免于残废,重练毒功。”
方震是和杨大熊一同来的,见杨大熊走了,他也想走。但碍着有总镖头在旁,要走却又不敢。
黑旋风一个转身,到了他的面前,问道:“方镖头,你是没法交代康节度使那件公事,这才来的,是吧?”
方震吓得说不出话来,孟青河说道:“不错,请你见谅,这支镖小局实在是赔不起。”
黑旋风道:“失敬,失敬,这位敢情是孟老镖头?”
孟青河说道:“不敢。小老儿只是在江湖混饭吃,还求你高抬贵手,莫要小老儿赔了老命。”毕竟是老江湖的口吻,说出话来,倒也是不亢不卑,未失身份。意思是说,黑旋风倘若不肯“高抬贵手”的话,他也只好拼掉这条老命了。
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冲着孟老镖头的面子,自是有话好说。不过我这里的事情未了,还是待会儿再说吧。”
说话的当儿,一个转身,又已到了号称江湖上第一点穴高手的判官笔连浩明面前。忽地咦了一声,说道:“是谁削了你的耳朵?”
连浩明听不见他的说话,却也猜得到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得心灰意冷,想道:“我纵横黑道数十年,今日一再受辱,还是死了的好!”当下把心一横,判官笔便向黑旋风戳去。
黑旋风道:“好,听说你是江湖第一点穴高手,耳朵虽然给人削了,点穴的功夫是还未削掉的,我倒要见识,见识!”
连浩明拼了一死,双笔使得虎虎生风,倒是十分勇猛。黑旋风骈指如乾,当作判官笔来用,使的也是点穴手法。过了十数招,黑旋风道:“你这双笔点四脉的功夫,也算得是江湖罕见了,但第一点穴高手的称号却似乎稍嫌夸大。我的点穴功夫是江湖上未入流的,让你瞧瞧吧。”他明知连浩明不会听见他的说话,这番话自是说给旁边的人听的。
话犹未了,只见连浩明登时好似泥塑木雕的人儿,判官笔拿在手中作势向前戳出,但身子却不会动了。黑旋风点了他的穴道,这才说道:“你只该受伤一次,那人削掉你的耳朵,倒是便宜了你。”
众人连他是怎样给黑旋风点着穴道的也看不清楚,这刹那间,不由得也都变成了泥塑木雕了。
黑旋风道:“还有哪位朋友与小可结有梁子的要来了结?”
忽觉微风飒然,一口明晃晃的利剑斜刺插来,指到了黑旋风的咽喉,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没有梁子,贫道只是领教你的几招剑法。”这个人正是以十三路混元剑法名震武林的玄经道长。
这一剑来得突兀之极,凌厉非常,倏然间就指到了黑旋风的咽喉,只要再伸出一寸,剑尖就可以穿喉而过!旁观诸人初时只道玄经道人乃是实行偷袭,无不大吃一惊,为黑旋风捏把冷汗。但黑旋风却是目不稍瞬,面不变色,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一把利剑已经指到他的咽喉一样。
原来黑旋风一见玄经道人出招,早就知道这一剑的来势如何了,他算准这一剑只是虚招并非实招之后,心里想道:“你想吓我,且待我也吓一吓你。”是以坦然置之。当然假如玄经道人临时改变主意,要把虚招改为实招的话,他也还是有办法应付的。
玄经道人果然如他所料,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这种定力不料竟于今日得见,这黑旋风当真是名不虚传了!”
黑旋风这才哈哈一笑,说道:“这一剑是沉雄迅猛与轻灵翔动兼而有之,来的敢情是归元寺的玄经道长么?”
玄经道人不过才出了一招,便给他看破来历,心里更是不由得暗暗佩服,道:“不敢。多承谬赞,贫道实是汗颜,还望不吝指教。”
黑旋风道:“道长不用客气,小可素闻归元寺的十三路混元剑法剑剑精绝,今日有幸相逢,也是正想向道长请教。”说至此处,忽地伸手折下一株不过像小指头粗大的树枝,接着说道:“道长远来是客,小可不敢无礼,动用刀剑,就用这株树枝领教道长几招,大家点到即止如何?”
玄经道人已知黑旋风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只盼在剑法上能够胜他少许,不料他竟然以树枝代剑,这可就不由得玄经道人大感踌躇了。假如自己也用树枝的话,功力不逮,那是必败无疑。但用真剑与他的树枝对敌,却又未免有失身份。
黑旋风道:“武林同道,彼此印证、切磋,那也是常有之事。反正是点到即止,何须计较短长?主不僭客,请道长赐招!”
若是换了另一个人,玄经道人定要骂他狂妄不可,但如今用树枝和他比剑的是黑旋风,而黑旋风的出神入化的武功,又是他刚才亲眼见过的,是以他非但不敢生气,反而有些怯意了,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我只是想见他的剑法,他若是真的强过我,失了面子,那又有什么打紧?”于是说道:“好,贫道献拙了!”挽了一朵剑花,便刺过去。
黑旋风赞了一个“好”字,树枝轻轻一拂,避过剑锋,在剑脊上轻轻一带,玄经道人的长剑已是给他引过一边。
玄经道人面上一红,说道:“不必客气,还请阁下赐招!”手腕一翻,身形疾进,踏的是“登山跨虎”的步法,使的是“探骊取球”的绝招,剑势凌厉之极,要迫黑旋风非还招不可。
原来黑旋风刚才那树枝轻轻一拂,使的是上乘武学中的“粘”字劲,与“四两拨千斤”的“卸”字诀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却还只是内功的运用,而非剑法,故此还未算得真个出招。
黑旋风心里想道:“不在剑法上胜他,这道人还是不会心服的。”他也想看看混元剑法究竟是如何精妙,当下说道:“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树枝一抖,依样画葫芦的向对方的咽喉刺去!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他手上用的虽是一根树枝,但枝带劲风,显然是用上了内家真力。倘能给他刺着,咽喉只怕也得洞穿。玄经道人不敢攻敌,只好回剑防守。他正在猛攻之际,突然转攻为守,本是极难之事,但他的剑法亦已到了收发随心之境,虽然稍感狼狈,还是把黑旋风这招解了。
黑旋风道:“攻守兼顾,混元剑法果然是名不虚传!”口中说话,树枝挥舞,已是着着抢攻,一口气攻了十七八招之多!
玄经道人初时本来以为攻力虽不如他,在剑法上大概还是可以略略占先的,此时方始知道黑旋风不但是内功掌法高明超卓而已,即在剑法上的造诣,也是只有在他之上,决不在他之下。
玄经道人使出浑身解数,接连退了八步,这才逐渐解了黑旋风的先手,变成各有攻守的相持局面。
双方使出了上乘剑法,进如猿猴窜枝,退若龙蛇疾走,起如鹰隼飞天,落若猛虎扑地。这一场比剑,把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人人都是屏息以观,动也不敢一动。只听得运剑之际飒飒的风声,和树叶落下的籁籁声响!
过了约半炷香的时刻,黑旋风剑法一变,那根树枝宛若灵蛇吐信一般,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当真是变化莫测,难以捉摸。玄经道人的每一招剑法,都好似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先发制人,玄经道人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原来黑旋风是有心让他把十三路混元剑法使全了的,他在看过了玄经道人的全副剑法之后,登时融会贯通,在对方出第一招的时候,就知道跟着来的第二招是什么了。如此一来,玄经道人焉能还是他的对手?
玄经道人想要削断对方的树枝,由于给对方制了机先,每一招都是攻他之所必救,总是不能如愿。玄经道人蓦地想道:“剑法我是比不过他的了,但好在他是说过点到即止的。我拼着受点伤,只要能够削断他的树枝,也可以算作是打成平手了。”主意打定,卖了一个破绽,待黑旋风的树枝点来,陡地横剑一封,剑光倏合,只道这一下定能遂了心愿,最多手臂受点轻伤。
不料算盘虽然打得如意,却不能如他所愿。就在这瞬息之间,玄经道人只觉虎口一麻,就像脉门给蚂蚁叮了一口似的,长剑把握不牢,当啷坠地!
黑旋风那根树枝折下来的时候,带着几片树叶,此时黑旋风跳出了圈子,只见那根树枝还是像刚折下来的时候一样,树皮都没半点伤痕,只是枝头的树叶落了两片。
黑旋风扔下树枝,哈哈大笑道:“好剑法,好剑法!换了别人,决不能削掉我枝上的树叶。咱们各胜一招,就算是打个平手吧,不用再比了。”
玄经道人满面通红,说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贫道是输得心服口服了!”原来刚才那根树枝在他虎口的轻轻一点,倘若加多两分轻力的话,他的少阳经脉便要受伤,亦即是一条手臂便要变成残废,终生不能用右手使剑了。
孟青河说道:“这场比剑当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黑大侠的剑法固然是神出鬼没,玄经道长的剑法亦是我辈所望尘莫及。换了是我,只怕三招也不能抵挡。”他是个善于辞令的老江湖,说出话来,甚为得体。固然是顾全了玄经道人的面子,却也是他的由衷之言。
玄经道人说道:“孟老镖头,你别给贫道脸上贴金了。说老实话,我这次伴你们到这虎头岩上,虽说是出于石庄主的邀请,但我的本意却只是想藉此机会,见识见识黑大侠超凡入圣的武功。你当我是当真愿意助纣为虐吗?如今心愿得偿,黑大侠倘能见谅的活,贫道告退了。”
黑旋风笑道:“道长的来意,刚才一动手的时候,我就早已明白了。我怎能误会道长?若蒙不弃,咱们交个朋友如何?”说罢,伸手与玄经道人一握,请他留下。
此时就只剩下孟青河的镖局事情还未解决了,孟青河忐忑不安,站在一旁看黑旋风的脸色。
黑旋风道:“我并不想和贵镖局为难,但康元弼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我却是不能让他安享!”
孟青河心头一沉,苦笑说道:“可是康元弼却要向我们的镖局追讨呢!”
黑旋风哈哈笑道:“孟老镖头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早已替你办妥,包保官府不会再向贵镖局追讨啦!”
孟青河又惊又喜,又是有几分不敢相信,说道:“康节度使派有家人在蓟州府坐催,这件案子怎的会轻易了结?不是老朽不敢相信,还望阁下明白见告。”孟青河保的这支镖是在蓟州失事的,故而由蓟州府的衙门承办。
黑旋风笑道:“我给一件东西你看,你就可以放心了。”说罢掏出一封文书,孟青河接过一看,只见上面盖有康元弼的“节度府”印信,原来是康元弼给蓟州府的一封“咨文”。咨文内说,他的失物已经得虎威镖局从贼人手中夺了回来,是叫蓟州府“销案”的。
孟青河大喜过望,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黑旋风笑道:“是我叫康元弼这样做的。我怕你不放心,这封咨文也是我特地从蓟州府的衙门偷出来给你看的。案子已经销了,‘咨文’早已‘归档’,不过我还是要将它送回去的。你现在看过了,这印信没假吧?你可以还给我。”
玄经道人笑道:“孟老镖头,如此一来,你的镖局非但不用关门,还可以领功了呢!”
孟青河欢喜得嘴巴笑不合拢,把那封文书还给黑旋风,说道:“康元弼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失掉之后,气得他几天吃不下饭,好像死了父母也没这样伤心。想不到他竟然会乖乖的听你的话,如此轻易的就把这件案子一笔勾销了。”
黑旋风笑道:“他才不会‘乖乖’的听话呢,他是不敢不从!说来我也要多谢你,你肯离开康家来赴我的约会,我才有可乘之机。”
原来黑旋风在孟青河、胡轩等人离开康家之后,偷入康元弼的卧室,割掉了他的头发,将一封拟好的“咨文”用匕首插在他的枕头,要他照着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