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骤雨初晴,晴空万里。
叶开正在敲傅红雪的门。
从今天清晨以后,就没有人再看到过傅红雪了,每个人提起这脸色苍白的跛子时,都会现出奇怪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条毒蛇。
傅红雪杀了公孙断的事,现在想必已传遍了这个山城了。
窄门里没有人回应,但旁边的一扇门里,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探出头来,带着怀疑而又畏惧的眼色,看着叶开。
她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已干瘪。
叶开知道她是这些小木屋的包租婆,带着笑问道:“傅公子呢?”
老太婆摇摇头,道:“这里没有富公子,这里都是穷人。”
叶开又笑了。
他这人好像从来就很难得生气的。
老太婆忽然又道:“你若是找那脸色发白的跛子,他已经搬走了。”
叶开道:“搬走了?什么时候搬走的?”
老太婆道:“快要搬走了。”
叶开道:“你怎么知道他快要搬走?”
老太婆恨恨道:“因为我的房子决不租给杀人的凶手。”
叶开终于明白。
得罪了万马堂的人,在这山城里似乎已很难再有立足之地。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笑了笑,就转身走出巷子。
谁知老太婆却又跟了出来,道:“但你若没有地方住,我倒可以将那房子租给你。”
叶开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杀人的凶手?”
老太婆道:“你不像。”
叶开忽然沉下了脸,道:“你看错了,我不但杀过人,而且杀了七八十个。”
老太婆倒抽了口凉气,满脸俱是惊骇之色。
叶开已走出了巷子。
他只希望能尽快找到傅红雪。
他没有看到傅红雪,却看到了丁求。
丁求居然就坐在对面的屋檐下,捧着碗热茶在喝。
他华丽的衣衫外,又罩上了一件青袍,神情看来有些无精打采。
这时街那边正有个牧羊人赶着四五条羊慢慢地走过来。
暴风后天气虽又凉了些,但现在毕竟还是盛暑时。
这牧羊人身上居然披着些破羊皮袄,头上还戴着顶破草帽。
帽子戴得很低,因为他的头本就比帽子小。
他低着头,手里提着条牧羊杖,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小调。
只有最没出息的人才牧羊。
在这种边荒之地,好男儿讲究的是放鹰牧马,牧羊人不但穷,而且没人看得起。
街上的人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这牧羊人倒也很识相,也不敢走到街心来,只希望快点将这几条瘦羊赶过去。
谁知道街上偏偏就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丁求一看见这牧羊人,眼睛竟忽然亮了,好像本就在等他。
叶开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这牧羊人,又看了看丁求。
他的眼睛竟似也亮了。
街上积着水。
这牧羊人刚绕过一个小水潭,就看见丁求大步走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连头都没有抬,又想从丁求旁边绕过去。
牧羊人总是没胆子的。
谁知丁求却好像要找定他的麻烦了,突然道:“你几时学会牧羊的?”
牧羊人怔了怔,嗫嚅着道:“从小就会了。”
丁求冷笑道:“难道你在武当门下学的本事,就是牧羊?”
牧羊人又怔了怔,终于慢慢地抬起头,看了丁求两眼,道:“我不认得你。”
丁求道:“我却认得你。”
牧羊人叹了口气,道:“你只怕认错人了。”
丁求厉声道:“姓乐的,乐乐山,你就算化骨扬灰,我也一样认得你!这次你还想往哪里走?”
这牧羊人难道真是乐乐山?
他沉默了半晌,又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认得我,我还是不认得你。”
他居然真是乐乐山。
丁求冷笑着,突然一把扯下了罩在外面的青布袍,露出了那一身华丽的衣服,背后的驼峰上,赫然画着条五爪金龙。
乐乐山失声道:“金背驼龙?”
丁求道:“你总算还认得我。”
乐乐山皱眉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丁求道:“找你算账。”
乐乐山道:“算什么账?”
丁求道:“十年前的旧账,你难道忘了么?”
乐乐山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你,哪里来的什么旧账。”
丁求厉声道:“十七条命的血债,你赖也赖不了的,赔命来吧。”
乐乐山道:“这人疯了,我……”
丁求根本不让他再说话,双臂一振,掌中已多了条五尺长的金鞭。
金光闪动,妖矫如龙,带着急风横扫乐乐山的腰。
乐乐山一偏身,右手抓起了披在身上的羊皮袄,乌云般撒了出去,大喝道:“等一等。”
丁求不等,金鞭已变了四招。
乐乐山跺了跺脚,反手一拧羊皮袄,居然也变成了件软兵器。
这正是武当内家束湿成棍的功夫。
这种功夫练到家的人,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可以当做武器。
眨眼间他们就已在这积水的长街上交手十余招。
叶开远远地看着,忽然发现了两件事。
一个真正的酒鬼,绝不可能成为武林高手,乐乐山的借酒装疯,原来只不过是故意作给别人看的姿态而已,其实他也许比谁都清醒。
可是他却好像真的不认得丁求。
丁求当然也绝不会认错人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叶开沉思着,嘴角又有了笑意。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很可笑。
但这件事并不可笑。
死,绝不是可笑的事。
乐乐山的武功纯熟、圆滑、老到,攻势虽不凌厉,但却绝无破绽。
一个致命的破绽。
他这种人本不可能露出这种破绽来的,他的手竟似突然僵硬。
就在这一瞬间,叶开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愤怒和恐惧之色,然后他的眼珠子就凸了出来。
丁求的金鞭已毒龙般缠住了他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