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间,却见一辆牛车向庄中而来,车中装得满满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十分吃重,那路上恰有个泥坑,车轮一滚进去,便就陷住了,车夫是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叱喝着将那牛抽了一阵,拉不出来,自己便又在后面推,但那一车装得实在太重,如何推得动,雪槐心中一动,过去道:“我来帮你。”到大车另一面轻轻一提,大车便出了泥坑,那车夫大喜,对雪槐道:“这位兄弟好力气,多谢你了呢。”
雪槐忙说不用,装做有意无意的道:“你是这庄里的,这庄子好气派啊,却不知庄主是哪位老爷?”
见他问,那车夫大拇指一翘,道:“这是孙大官人的庄子,说起孙大官人,这方圆百十里都是有名的呢,不但是有钱有势,而且最是神通了得,会念咒作法,又会放飞剑除怪,那可是真本事呢,不象一般的和尚道士,一把桃木剑舞啊舞的骗人。”
“红娘子张这庄子不是无因,果然是个有来历的。”雪槐暗暗点头。
那车夫这时却向他望过来,道:“兄弟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莫不是想来庄子里做事?那你还真来得巧,明后天庄子里要来贵客,所有人都忙得要死,正缺人手呢。”
雪槐不喜欢打扮,身上从来就一件青布衫子,加上这几天先是为无花忧急,没心思换衣服,后更带了夕舞赶了几天路,更弄得灰头土脸,那有眼光的,自能从他眼光中看出昂然之气,不敢小看了他,但在这马夫眼里看来,不过是个和他一样的讨生活的年青人,所以有这一想,倒正中雪槐下怀,抱拳道:“正是,如果得蒙大哥推荐,感激不尽。”
“包在我身上。”那车夫一拍胸膛,道:“平日我也不敢说,这次绝对错不了,孙管家本就放话要招人,尤其我那马房里,你想贵客来会有多少马啊,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你就跟着我做了。”
“又是马夫?”雪槐暗笑,当下装作大喜点头,帮着赶车进庄,通了名字,那车夫叫孙平,扯起来也还是庄主本家,管家叫孙钱,庄主叫孙进。
进庄,孙平带雪槐见了管家孙钱,乃是个四十来岁的小眼睛中年人,一口答应雪槐来庄中做事,说好一年一吊钱,先在马房里帮孙平。
马房里无非是和马打交道,雪槐倒也拿手,而且这时庄主贵客没来,还轻闲,雪槐零碎忙着,心中思忖:“红娘子不是今晚便是明晚一定会来,对付了她再去救无花不迟。”只是担心夕舞,但担心也没用,没地方找去,且骷碌鬼王的话也多少叫他放心。
下午孙钱去附近城里买了酒来,雪槐孙平帮着往厨房里搬酒,搬着酒坛子不得到嘴,可把雪槐馋得口水直流,却也没办法,正搬着,忽听到一声女子尖叫,却是内院出来个满身珠饰的红衣女子,走得急,在拐角处撞了人,叫呢。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瓜子脸倒也还有两分姿色,只是眉含凶气,本是她撞了人,她却眉头一竖,叱道:“我打死你个不长眼睛的东西。”她手中拿着根马鞭子,似乎是要出去,这时一鞭子就抽了下去。
给她撞着的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穿着一件淡绿衫子,衣着平朴,可能是庄里的下人,但五官却十分秀气,远在那红衣女子之上,她本来端着一盆衣服,撞翻了,忙去地下捡,伸出的两只手有些红肿,显然是冻的,虽然开春了,水还是凉呢,而那红衣女子那一鞭,却恰好就抽在她左手通红的手背上,立即鼓起一道高高的血印子,绿衫女孩子痛叫一声,抱住了手。雪槐眼尖,能看到她的指尖在发抖,被冻伤了的手再抽上一鞭,想得到有多痛。
“你还敢叫?”红衣女子听到绿衫女孩子的叫声,厉叱一声,竟又是一鞭抽下去,这一鞭打在那绿衫女孩子抓着左手的右手上,顿时又起了一道血印子,绿衫女孩子痛得双手发抖,却咬着牙关,不敢叫出声来,眼眶里已是珠泪直滚。
听她不叫,红衣女子满足了,哼了一声,叫道:“今天就打你这个样子,下次仔细了。”走了出去。那绿衫女孩子抱着双手默默哭了一会儿,收起衣服进了内院。
“大小姐真可怜。”孙平看着绿衫女孩子的背影,叹了口气,摇头。
雪槐吃了一惊,道:“你说她是大小姐?”
“是啊。”孙平点头:“只不过她娘亲过世得早,没了依靠,从小到大,便就是二小姐碗中的下饭菜,倒比一个丫头还不如呢,一般的丫头,二小姐也不会老欺负她不是。”
“难道老爷不管?”
“老爷重男轻女,他眼里只有三少爷才是个宝,那是和二小姐一个娘的,夫人又厉害,你想,这个样子,大小姐有见天的地方没有?”孙平说着摇头,又说起日常见到的一些事,雪槐大致了解了,孙进两女一子,大女儿名孙荧,二女儿孙芳,最小的儿子孙剑这时跟着孙进的师父九叶道人在学艺,不在庄里,也到这时候雪槐才知道,孙进竟是出身佛道五观三寺中的铁剑观。
五观三寺中的五观是三清观、青莲观、老君观、飞龙观、铁剑观,三寺是天竺寺、水月寺、真如寺,五观三寺为天下道观僧寺之首,屡出高僧高道,五百年前灭魔,就是五观三寺联手发起,灭魔的主力也主要是五观三寺中的得道高人,但损伤最惨重的也是五观三寺中人。
“孙进出身了得,红娘子竟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可见七杀教是越来越猖狂了。”雪槐暗暗担忧。
天近黄昏,也忙得差不多了,只等着吃饭,雪槐酒瘾却发作了,运剑眼去厨房附近瞄,思谋着趁没人偷坛酒出来,却一眼看到了孙荧。
孙荧跪在一处墙角,面前摆着一盆花,她细细的看着花儿,口中喃喃念叨:“花儿花儿,加把劲儿,明天就是娘的忌辰了,你们都要开哦。”说着闭了眼睛,双手合在胸前,手背上两道血印子高高隆起,不过她好象忘了痛,喃喃道:“娘,娘啊,明天就是你十周年的忌辰了呢,荧儿什么也没有,就栽着一盆花,明儿花开祭娘,他们说,花开就是花在笑,花笑了,娘在天上也要天天笑啊。”
她细声的自语着,不知如何,听在雪槐耳里,眼眶却突地有些发潮,可怜的女孩子,什么也没有,栽一盆花来祭娘,她并没有只言片语说到自己的苦处委屈,却只想到花开了,娘会笑。
便在这时,脚步声忽起,却是孙芳回来了,孙荧急忙站起来,低首缩身,孙芳瞟她一眼,哼了一声,刚要过去,却一眼看到了旁边的那盆花,住脚叫道:“这花到开得早。”这时刚立春不久,许多花都没开,孙荧这盆花可能是她照料得精心,已开了四五朵,还有几个花蕾儿,估计到明天也就全开了。
听她说到花。孙荧身子一颤,不自禁的跨一步挡在了那盆花前面,其实她若不去挡,孙芳说不定看一眼也就走了,她这么一挡,孙芳立时眉毛一竖,叱道:“咦,你胆子倒大了,滚开。”
孙荧身子又是一抖,却是不动,大起胆子抬头看向孙芳道:“二---二妹,你不要碰这花吧,你院里那么多花,就要开了的,这花又不贵气。”
“我叫你滚开。”孙芳根本不听她的哀求,手一伸,将孙荧拨出去老远。
孙荧一跤跌倒,忙爬起来,眼见孙芳走到花面前,急得眼泪直喷出来,叫道:“二妹,我求你了,那是我明天祭娘的,求你不要摘好不好?”
孙芳一愣,脸上闪过一抹冷笑道:“哦,想不到你还有这份孝心,好,不摘就不摘。”
“谢谢二妹。”孙荧破啼为笑,话未落音,却见孙芳突地伸手,猛地一把将那开了的几朵花全抓在了手里。
“啊。”孙荧失声尖叫,孙芳却是仰天狂笑,边笑手边揉动,揉得稀碎的花瓣纷纷落下。
“这女子还真是恶毒。”雪槐咬牙暗骂。
孙芳把手里的花揉碎,见还有几个花蕾,又要伸手,孙荧一时间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冲过去,一把把花盆抱在了怀里。
孙芳大怒,叱道:“好胆,敢跟我做对了,放下。”
孙荧却不肯放下,反抱得更紧了,很显然,她要护住那几个花蕾,孙芳更怒,猛地扬起鞭子,叫道:“竟敢不听我的话,我打死你。”一鞭就抽了下去。孙荧急转过身子,听任鞭子落在身上,却将花盆牢牢护着。
孙芳连打两鞭,见孙荧仍不肯放下花盆,越怒,咬牙叫道:“好,今天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我就不信打不服你。”
“你打死我好了。”孙荧猛地抬头看她,眼中有一种不惜一切的勇气。雪槐可以肯定,她就算死了,今天也绝不会放下花盆。
有一种人,你可以打死他,却就是不能让他屈服。
“那你就死吧。”孙芳厉叫一声,鞭子带风,再次猛抽下去。
“欺人太甚。”雪槐身子一晃,霍地到了孙荧前面,一把抓住了孙芳打下来的鞭子,一扯,鞭子到了他手里。以雪槐的身份,本来无论如何也不适宜管孙家的家务事,但他实在忍不住了。
鞭子脱手,孙芳猛吃一惊,捧着手退后一步,一时间没看清雪槐,先自发怒:“好大的胆子,想死了不成。”但与雪槐目光一对,可就吓得连退两步,同时也看清了,雪槐是个她没见过的陌生人,顿时就尖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
这一叫,顿时四处脚步声乱响,孙平孙钱都来了,孙芳指着雪槐叫:“有刺客,快抓住他,快取我的剑来。”
“二小姐,他不是刺客,是今天新招的马夫呢。”孙钱忙上前解释,同时狠瞪雪槐,怒叱道:“你是作死了,这等没眼色,竟敢冲撞二小姐,快给二小姐跪下叩头认错。”
“什么事这么吵。”一个沉浑的男声响起,随着声音,左面月洞门里走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面目儒雅,但两眼开合间却是精光逼人。
雪槐只一眼便看出这人必是庄子主人孙进,急收敛灵力,只装出一副粗莽的样子。这个时候他绝不能让孙进对他起疑心,因为他没办法说清楚。
孙钱忙上前道:“老爷,没什么事,是今天新招的马夫因为不认得人,冲撞了二小姐。”
孙进在雪槐身上扫了一眼,也没在意,看了孙芳道:“好了,你娘等着你吃饭呢。”眼光在孙荧身上一溜,皱了一下眉头,却没吭声。
听说雪槐只是新招的马夫,孙芳也就不当回事了,却一眼看到了孙进溜到孙荧身上的目光,眼珠子一转,忽地凑到孙进面前挽住了他胳膊道:“爹,我想到了,姐姐这么大了,也该嫁人了呢。”
孙进又去孙荧身上一溜,嗯了一声,没吱声,看了孙芳道:“好了,先去吃饭。”
孙芳却拉着他,指向雪槐道:“爹,你看这人,粗目大眼的,也还壮实,而且刚才我和大姐争吵,他着实帮着大姐呢,可见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大姐如果嫁给他,真正不错呢。”
“胡扯。”孙进哼了一声:“他只是一个马夫,怎么和你大姐般配?”
“马夫有什么不好。”孙芳叫:“现在虽然低贱了些,但我们可以遍请乡邻亲戚,帮他张张面子啊,到时大家都知道是大姐丈夫,自然高看一眼不是。”她边说边笑,眼光在雪槐孙荧身上溜来溜去,大是得意。
雪槐一直冷眼看着她,对她的心思自然明白,她定要孙荧嫁给雪槐,即不是关心孙荧年纪大了,也不是真看雪槐顺眼,而是安着个作践孙荧的心,无论如何说,孙荧也是个小姐身份,嫁一个马夫,还不给人笑死,她就是要看孙荧的笑话。
“行了,这事过后再说吧。”孙进自然不会明白孙芳的心思,但有一点,他女儿嫁给马夫他还是不愿意的,但孙芳即生出此心,不达目地如何肯放手,看了雪槐道:“你叫什么名字。”
孙钱忙代答道:“他叫雪槐。”
“爹,你听这名字也不错嘛。”孙芳叫,对孙钱道:“他在马房里做事,你们不要欺负他,等我和娘去说,让娘许婚,他就是我未来的大姐夫了呢。”这才拉着孙进去了,一路上还在咯咯的笑。
孙平自也拉着雪槐出来,到外面,猛拍他肩道:“你小子好福气啊,大小姐可美得象花一样呢,虽然命苦了点,但这一地的人都说,谁要是娶了她,那是前世积德呢。”
雪槐摇头不答,运剑眼看孙荧,却见她正一点点的将被孙芳揉碎的花瓣捡起来放到花盆里,边捡边暗暗的落泪,全捡起来后,连花盆一起搬着向后院走去,雪槐估计她是要把花盆搬到自己房里去,不好看女孩子的闺房,收了剑眼,心中暗暗感概。
雪槐估计晚上红娘子可能会来,便不睡,盘膝练功。他从神剑身上得到灵力后,得来的灵力一直没有长进,直到学了万屠玄功,灵力才有长进,多练一遍,灵力便多长一分,不过雪槐发现,练功时长的功并不多,多练两遍和少练两遍,区别不是很大,若是不细细去感觉,几乎可以说没什么区别,然而在碰到逆境或特别愤怒的事,胸中杀气特别烈时,功力却反而有明显的增长。
“玄女娘娘说,一滴血,一分功,看来真是要多杀人才行。”雪槐心中苦笑,将万屠玄功练了两遍,又试着召唤神剑灵力,竟是动意就来,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喜,同时又发现一点,神剑的灵力似乎也在往上长,难道神剑也每天在练功?不过稍稍一想雪槐就明白了,不是神剑的灵力在长,是他的灵力长后,对神剑的潜力掌握得更多了,事实上他也知道,神剑有许多潜能他都未能掌握,最简单的一点,神剑能看到未来,他就不行,其它的潜力肯定还有,只是他不知道,领悟到这一点,心中又惊又喜,想:“万屠玄功和神剑都是潜力无穷,我现在拥有的,可能连它们十分之一的潜力都不到,我得加油练,现在七杀邪教猖狂,正有用处呢。”
心思翻涌间,突有所觉,急运剑眼向外看去,只是将剑气尽量收敛,他估计是红娘子来了,邪魔魔觉灵异,剑气太强,只怕会惊了邪魔。
不出他所料,十余里外,红娘子正飞掠而来,眨眼便到了庄外,随即仰天狂笑。她身后还跟着桃谷四鬼中剩余的两鬼,这时也是鬼笑不绝。
“这么狂,看来是要来硬的。”雪槐心中思忖,先不动作,运剑眼冷眼看着,但见庄中闻警而起,数十家丁,各执枪棒,孙进自己也到了厅中,手执长剑,孙芳在他边上,也拿了把剑,孙荧也出来了,眼眶有些红肿,显然到自己房里后还哭了半夜,这时立在了人堆后。雪槐便也出去,到孙荧身后,孙荧觉得身后有人,一扭头看到了雪槐,顿时脸一红,急转过头去,但又转回来,看一眼雪槐,眼中满是感激之色,似乎还想说声谢谢,只是不敢开口。
雪槐明白她的意思,微一点头,眼中含笑,孙荧脸却又红了,这回真个转过头去,再不肯回头。
这时红娘子和两鬼已经进庄,孙进执剑出厅,红娘子到了院外墙上,一眼瞟下来,却又仰天狂笑。
“何方邪魔,敢如此发狂?”孙进勃然大怒,横剑大叫。
红娘子仍是大笑不绝,口中却忽地飞出一朵红花,斜斜的飞下来,先飞得慢,飞到一半,忽地加速,斜削进院中一个庄丁身上。那庄丁惨叫一声,整个身子,忽地化作一蓬血花,血花在空中炸开,一滴血便化成一朵红花,刹时间漫天红花飞舞,十分艳丽,但厅中所有人却都是头皮一麻。
“见血生花。”孙进一声惊呼,后退一步,脸上现出惧意,看了红娘子道:“你是红娘子。”
“还有点眼光。”红娘子又是一阵狂笑,忽地脸一冷,看向孙进道:“孙进,你一门老小,要死要活。”
孙进执剑的手一紧,道:“死又如何,活又如何。”
“想死,容易。”红娘子一吸气,满院飞舞的红花霍地排成一线,尽数飞进了她嘴里,咂了咂嘴道:“你一门老小,够我吃一顿的。”
“她要吃人。”孙芳一声低叫,往孙进身后一缩,她折磨孙荧时恶形恶色,这时却是满脸惧意。红娘子听到她的叫声,眼光去她身上一转,嘿嘿一笑,叫道:“这么嫩的丫头儿,老娘最喜欢了。”
“啊。”孙芳一声惊叫,将身子整个儿躲到了孙进身后,一张脸吓得完全变了形状。
雪槐冷眼看着,心中冷哼,暗想:“这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欺负人时,只她最恶,但真碰上了恶人,马上就会变成一堆软骨头。”
红娘子得意大笑,伸出一只手,手掌中赫然一粒小小的红丸子,看了孙进道,道:“这叫忠心丹,若舍不得一家老小性命,那就吞了他,发誓向教主效忠,此丹最为灵异,你发的什么誓,他日若背叛教主,那就会应什么誓。”
孙进背后的孙芳忽地叫道:“你这忠心丹是不是只有一粒,是不是我家谁吃都可以。”说着眼光向孙荧瞟了一眼,言下之意,自是想要孙荧来吞这忠心丹。
雪槐勃然大怒:“这女子,真是无药可治了。”
“芳儿闭嘴。”孙进猛然厉喝,看向红娘子,凛然道:“我正教中人,岂会向你邪教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