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从黑暗中出现的这个人。这个骄傲而自负的贵公子,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变成了一个几乎已接近死人的人。

  ——这个死人当然是一个被惊吓而死的人。

  慕容秋水永远也想不到从门外走进来的赫然竟是姜断弦。

  姜断弦的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沉稳严肃而冷峻。可是在慕容秋水眼中看来,这个人也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人在出卖了自己之后,样子一定会改变的,就算外貌不变,给人的感觉也会改变。

  就在这一瞬间,慕容秋水已经明白很多事。

  最重要的一点是,所有一切出人意料的变化,都是因为姜断弦一个人造成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姜断弦是这么样一个人。

  不但没有能想到,所有这些不可能发生的变化居然发生了,只因为花景因梦居然收买了姜断弦。

  如果你明白了这一点,你就会明白所有的不可能都是可能的了。

  姜断弦依旧冷静如磐石。

  “慕容公子,我相信现在你一定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他说:“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连天下无双的慕容公子都不能例外,刽子手姜断弦又怎么能例外?”

  慕容笑笑。

  “天下无双的不是慕容秋水,天下无双的是姜断弦。”

  “刀也许是,人却不是。”姜断弦说:“就因为我有弱点,所以花景夫人才能将她一个没有人能想像到的计划实现。”

  “你的弱点是什么?”

  “我怕死。”

  “你怕死?”慕容秋水显然也吃了一惊:“杀人无算的彭十三豆,杀人如切菜的姜断弦居然也怕死?”

  “是的,”姜断弦说:“就因为别人想不到我也会怕死,所以花景夫人的计划才会成功。”

  花景因梦的笑美如花梦。

  “杀人和被杀完全是两回事,杀人越多的人,也许反而越怕死。”她说:“就因为我明白这道理,所以我才会成功。”

  慕容秋水苦笑:“你真了不起,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真的是,我承认。”

  姜断弦说:“我生平未败,却败在丁宁的刀下,虽败,却未死,”姜断弦说:“败虽然不好,至少总比死好一点。我既不希望再败在丁宁的刀下,再不想死在他的刀下。”

  “所以花景因梦这次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妥协了。”

  “是的。”

  “所以你就装醉。”

  “是的,”姜断弦说:“我早已知道那种酒是种什么样的酒,我怎么会醉!”

  “可是丁宁真的醉了。”

  “他不知道,他怎么能不醉?”

  “然后胜三和他的兄弟们就出现了。”慕容说:“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你还没有醉,还有法子抵御他们的修理。”

  “那只因为我的劲气仍在,丁宁的劲气却已消失在酒里。”

  姜断弦叹息:“酒虽然可以让你生出很多豪气,可是你的劲力往往又会在同时消失。”

  “我会记住你这句话的。”慕容秋水说:“以后我大概再也不会喝以前那么多酒了。”

  “我相信,”姜断弦说:“我甚至相信以后你大概再也不会喝酒了。”

  “为什么?”

  “因为死人是绝不会喝酒的,”姜断弦说:“也只有死人才不会喝酒。”

  慕容秋水忽然做了件非常奇怪的事。

  他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方法,把大灶里已经快要熄灭的火烬燃起。

  他用的这种方法,就像是原始人保护火种时所用的那种方法一样,无论任何人都想不到慕容公子居然能用这种方法燃火。

  然后他就把那锅还没有吃完的冬笋烧鸡煨在火上,把那壶还没有喝完的酒倒在锅里。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优雅,就像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伶人在演出一幕独角剧一样。

  花景因梦和姜断弦居然就这么样像观众一样看着。因为他们不明白慕容秋水在干什么。

  所以他们要看下去。

  鸡已热了,汤也热了,酒已在汤里,汤已在鸡里。

  慕容秋水找到了两块抹布,把这个砂锅端到桌上,找到一个连一点缺口都没有的汤匙,舀了一勺汤,慢慢的喝了下去。

  他脸上立刻露出非常满意的表情,“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慕容秋水把这一匙汤喝下去,才去看花景因梦和姜断弦。

  “两位一定也知道,喝酒是一种乐趣,无论用什么方法喝酒都是一种乐趣。”他解释:“就算你把酒倒在红烧鸡里,你去喝鸡汤,那也是一种乐趣。”

  慕容说:“因为这种酒实在太有劲了,你只有用这种方法喝,才不会醉得太快。”

  姜断弦忽然说:“你说的有理,我陪你。”

  他也坐下来,也喝鸡汤,这种鸡汤能醉人,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所表现出的这种风采也能醉人。

  所以花景因梦居然在替他们舀汤。

  又过了很久之后,慕容秋水才对姜断弦说:“你被因梦收买了,你做出了一件令人无法想像的事,你杀了胜三和他的兄弟,你毁了丁宁,你也连带着毁了一个无辜的小女人。这些事,本来都是你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是你告诉我了。”慕容说:“因为你认为我绝不会泄漏你的秘密。”

  ——只有死人才绝对不会泄漏别人的秘密。

  “是的。”姜断弦说:“你在我眼里,实在已无异是个死人。”

  “你认为你随时都可以把我置之于死地?”

  “你现在已经在死地。”

  “你有把握能杀我?”

  “我有。”

  “我也承认。”慕容说:“如果一个姜断弦和一个花景因梦还不能杀死一个慕容秋水,那才是怪事。”

  他的声音还是淡如秋水:“只不过怪事常常都会发生的。”

  姜断弦不再说话,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是多余的。

  他慢慢的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仿佛忽然间变成了钉子,钉住了慕容。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刀已在手。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刀是从什么地方拔出来的,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刀会在什么时候出鞘。

  他的刀就好像已经变成他这个人身体的一部分,只要他想拔刀,刀就在。

  只要看见他的刀,他这个人就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可以把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人的生死命运都悬挂在他的刀锋下。

  这种人给别人的感觉,几乎已经接近“魔”与“神”。

  慕容秋水却好像根本没有这种感觉。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觉,现在他的生死命运已经悬挂在别人的刀锋下,可是他居然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慕容秋水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子的。

  ——一个根本没有感觉的人,甚至连过去和未来都没有。

  这个人就好像是一段空白,只是用一大堆珠宝绮罗浮名酒色堆成的一个空壳子。

  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他会武功,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武功深浅。

  就连最畏惧他的人,也不知道他这一生中究竟有没有和别人交过手?当然也不会知道他和什么人交过手?更不会知道他是胜是败?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姜断弦却忽然对这个人生出了一个很特别的感觉,就好像忽然发现一块石头居然是钻石一样。

  ——一个没有感觉的人,通常都带给别人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