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狱卒来找我,说有人要来探望我,那人一身碧色襦裙,手里挎了一只精致的小篮子,站在光线明亮处看着我。
我眼圈一红,她慢慢走到我跟前,把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道:“小姐,阿碧带了你最喜欢的吃的来了。”
我抿了抿唇,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道:“快让我挑一挑,真是饿死我了。”
阿碧眼里含着泪花,忽然绷不住大哭起来,道:“小姐,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摇了摇头,不敢去看她,只拿了一只鸡腿子,塞到嘴里,道:“圣旨已下,哪里由得我愿意不愿意。”
她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压低嗓音,道:“小姐,不如像冒充傲然少爷那次一样,让我替了你,我来代你去死,好不好?”
我手一抖,抬起头来看着她,无比认真,道:“阿碧,我对你好,把你当姐妹,是因为我真心待你,而不是为了有一日危险来临的时候,用我曾经对你的情谊让你心甘情愿地为我去死。”阿碧一双眼都哭得肿了,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阿碧,我不需要你为我去死,你明白吗?况且,你从小即便只是被绣花针扎一下都能哭一整天的,砍头可是很痛的。”
阿碧眼泪涟涟,扑到我的怀里,声音也哽咽,道:“小姐,我好怕,我好怕疼。可是,我一想到你不在了,我就更害怕…”
明白阿碧的一番心意,我想,我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了。
即便我的父亲与姐姐对我只有利用,我到底还是遇到了明知我并非亲孙女仍旧对我疼爱有加的爷爷,对我死心塌地的阿碧,与我真心相待的白玉衾,还有给过我一段完整的爱的宋景逸。
我这一生,如此算来,也算合算的了。
【尾声】
三日后,天阴有雨,我同叶熙被押到午门,叶氏一族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宫中为奴。我想,这大约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火签令落地,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天地,只觉得,即便是如此萧条景致,都美得无与伦比。
耳边有刀锋凌空划过带起的风声,我微微合上眼睛,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刀下留人,圣旨到!”
我蓦地睁眼,便看见宋景逸骑在白马小草的背上,一脸的风尘仆仆。几日未见,他更清瘦了。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监斩官面前,将圣旨递上。
圣旨的内容说我检举有功,特赦不死。叶熙对大周有所建树,功过相抵,流放边疆。
宋景逸疾走到我面前,将缚在我身上的绳索解开,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刑场。
甫一出刑场,他就将我抱上马,小草似乎特别懂事,猛地就飞奔起来。
宋景逸温热的鼻息洒在我的耳畔,他双手将我的腰肢环住,唇却有些冰凉地贴在我的耳朵上。
“我以为…”他顿了一顿,声音似有些哽咽,道,“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身子一抖,才想明白,自己先前那样决绝心狠,坚持要为沈家讨回公道,便至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又是伤了宋景逸多深呢?
“是我不好。”我满腹自责,道。
他将头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有些哀伤,道:“你知不知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恨你为什么这样有原则,心里头有那么多大道理。如果你只是一个依赖着我,没有主见的姑娘,那该多好。”
“好,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就做一个只依赖着你,半点主见都没有的姑娘,好不好?”我笑着哄他,想让他稍稍不难过一些。
小草飞驰了很长一段路程,直至身后再也没有人迹,宋景逸才勒马停下。
“你这么玩命地跑做什么?”我有些力竭,问。
“亡命天涯,难道不该跑快些吗?”宋景逸眯着眼,微笑地将我看着。
我一愣,才反应过来,几乎快要被他气得背过气去:“你这是跟天借的胆子?居然敢假传圣旨?”我一惊,
他将我捶在他胸膛的两手紧紧握住,眼神牢牢将我锁定,一副无赖样子,道:“是啊。可那圣旨有一半是真的,就是放了你的父亲。当然,剩下的一半就是我捏造的了。这样,我就和你一样是钦犯了。你再也不能以怕拖累我为借口,甩掉我了。”
从此,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肥马,夕阳西下。
有情人,浪迹天涯。
狂风卷着黄沙,我同宋景逸的衣袍被风吹得一下又一下地卷起,他的话在大漠风沙间回荡——
“从今往后,你再不是天下人的太子妃,你只是我一个人的沈音音。”
【番外】爹娘总是秀恩爱
宋心去学堂的时候,坐在她一旁的苏焕用手肘撞了撞她的小臂,问:“宋心,你早晨吃了没?”边说着,边从书箱里拎出一小方食盒来,从下边递到宋心的手里。
宋心摇了摇头,苦着一张脸道:“我娘做菜盐又放多了,我爹还不让说。我时常觉得自己生不如死啊,焕焕!”
打从宋心记事以来,她娘做菜的手艺就没长进过,头天若是忘了放盐,隔天必然是盐会放多。说再多次也从来记不得,但她有宋心她爹罩着,家里头也没人敢吐半个字的怨言。
因为,一旦有人说了沈音音半个“不”字,宋景逸便会拿出他的杀手锏来,道:“不喜欢你娘做的饭菜?那以后爹给你做…”
就她爹那副锅铲当大刀使的样子,想想都瘆的慌。
宋心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俩街边捡来的。
幸亏有苏焕这个同窗,且他有个厨艺极佳的娘亲,才不至于让她在长身体的时候落下别的同学一大截去。
这天宋心回家,她爹娘正在屋里做活。
沈音音又在绣她的鸳鸯锦帕,宋心一度觉得,她娘的手艺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可她还偏偏要在宋心所有的衣裳上头都绣上自个儿的杰作。她爹也从来不阻止,还笑眯眯地说,这些都是亲子装,她娘为了家庭和谐做出了巨大贡献。
宋心同自己的审美做斗争许久,还是扭不过她爹。她想,如果不是自己内心足够强大,她早自尽一百次了。
她走过窗边,听见她爹娘在讨论她。
宋景逸嗓音懒洋洋的,道:“音音,你说,阿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大约是专注于自己的绣品,沈音音沉默了小半会儿,才道:“这我哪里晓得,单单看我这个娘亲,成长起来应该很快的呀!是被你这个爹给拖累了吧?”
宋景逸冷哼了一声,道:“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她长大了,咱就有人可以使唤了,你就可以歇着了。”
宋心听到这儿,只觉得会心一击,自己的爹娘跟别人家的差的可不是一截半截。能怎么办呢?摊上这样的父母,怪她咯?
沈音音听见宋心的动静,赶忙把她叫了进来,问:“阿心,晚上想吃什么?炒黄豆还是炒青豆?”
宋心强忍着心头怒火,问:“能换个口味吗?已经吃了小半个月了。”
沈音音默了会儿,没说话,倒是宋景逸开了腔,对着自己娘子极其温柔地给意见道:“要不试试炒黑豆?”
转过头来看宋心,又夹着一股脾气,道:“给什么吃什么,你爹我都没意见了,你叽歪个什么劲儿?”
宋心白了她爹一眼,去了里屋。
夜深,宋居的厨房里闪过两道黑影,一大一小。
“爹,你慢点吃…”宋心压低嗓音道。
彼时,宋景逸正捧着苏焕给宋心的那个小食盒,吃得正欢。
“可饿死你爹我了…”宋景逸狼吞虎咽道。
宋心皱了皱眉头,问:“你不喜欢娘做的饭菜你就直说啊,干吗非得逼着自个儿受罪。”
宋景逸吞了一大口饭菜,道:“你懂什么,一个男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个女人肯为他洗手作羹汤。呃,虽然目前这手艺实在是不怎么样…但爹心里头觉着幸福!”
这边宋景逸吃得忘我,那边沈音音正在暗自低喃:“真是累死我了,明明故意把饭菜都做得这么难吃了,为什么宋景逸还是不阻止我?我真的是不想再做饭了啊!都快饿死自己了…”结局【番外】爹娘总是秀恩爱